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男孩都喜歡看打仗的電影,玩打仗的游戲,特別是模仿打槍的動作:食指向前伸直,大拇指翹起,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彎曲,做成手槍形狀,抬手向對方,嘴里發出“叭”的一聲,那得意的神情,用今天的話來形容,就是“酷斃”、“帥呆”了。可是,若真正聽到槍響,則是另一碼事了。
1967年7月,山城重慶政治風云和暑熱的氣候一樣惡劣,人們傳聞嘉陵江橋頭和化龍橋虎頭巖發生了動用槍支的武斗,打死了不少人。全城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月末的一個中午,天氣晴朗,差幾分鐘到12點,我正在廚房里跳“鍋邊舞”,準備給即將下班回家的父母煮飯,嘴里還哼著當時流行的歌曲:“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從草原來到天安門,無邊的旗海紅似火,戰斗的歌聲響入云……”
我把淘好的米剛下到鍋里,就聽到“砰”的一聲槍響,聲源仿佛就在身邊。我嚇得跳了起來,心想,莫非武斗搞到我們這兒來了?好駭人喲,子彈落在哪里?目標是誰?
我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又響起一連串乒乒乓乓的聲音,清脆的槍聲好像就在腦門前炸響,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槍聲震得我兩腿打閃閃,腦袋“嗡嗡”直響,讀一年級的小幺妹正在里屋畫畫,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這四壁都是用薄木板拼湊的簡易廚房遇到子彈肯定是“對穿對過”,我大叫一聲“危險”,急忙把鍋蓋扣在鍋上,扔下鍋鏟就朝有土墻的堂屋奔去。先將小幺妹拉到壁邊的床上一起趴下,又順手抓起一床薄被子塞給她,她像鴕鳥似的將被子裹住頭,身體卻在不停地“篩糠”。
密密麻麻的槍聲中,我家的大門“咣當”一聲被撞開,接二連三地擠進3個人來,是我家的鄰居高孃孃和她的兩個寶貝兒子(一個讀5年級,一個還未發蒙)。我們兩家平時關系很僵,基本上互不往來,高孃孃對我們也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他們從連接我們兩家的巷道跌跌絆絆地沖進來后,直端端地鉆進我家堂屋的八仙桌下,用一種非常奇特的姿勢或跪著或趴著,渾身戰抖,大人不斷囁嚅“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小孩則嚇得哇哇直哭。
槍聲越來越小,越來越遠,最后徹底消失了。
這時,那母子3人從桌下爬出來,好像還有點埋怨我窺見他們剛才的狼狽相,連一句“道謝”都沒說便走了。原來槍響時,他們一家正在巷道口吃午飯,手中的飯碗齊刷刷地掉在地上摔爛了,米飯、湯菜灑了一地,一片狼藉。高孃孃見狀立即帶著兩個孩子沖到我家躲避。回家后來不及拾掇破碗,先去屋里給小兒子找了條褲子換上,因為那小兒子嚇得流了尿。據說后來小兒子10多歲還在尿床,就是那次受驚駭落下的病根。
我忽然想起什么,大叫一聲“糟糕”,連忙沖進廚房,只見里面一片烏煙瘴氣,沸騰的米湯早已溢出鍋外,把爐子里的蜂窩煤淋熄了,煤炭灰混合著水蒸氣在狹小的空間彌漫,煙霧騰騰,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我抓起鍋鏟沮喪地罵了一聲:“吃飯,吃個鏟鏟呀!”
不久,“脫險”后的眾街坊紛紛走到屋外議論剛才的情形,還真是大哥莫說二哥,各家各戶驚慌失措的反應都差不多。其中供銷社40多歲的營業員老鄧最慘,槍響時他正站在凳子上踮起腳取貨架上的東西,嚇得跌倒在醬油缸上,頭部和腰桿都受了傷,被同事送進了衛生院。
據膽大的目擊者稱,剛才有一輛從楊家坪建設廠搶了槍的卡車,在路過石橋鋪老街開往大本營沙坪壩的途中,車上那群與我年紀差不多的學生娃兒,為了逗街上的居民玩,每人手里舉著一支嶄新的“半自動”,竟然嘻嘻哈哈地朝天試槍……
(壓題圖:《山水畫速寫技法》)(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