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賦》說:“故今分為四體:一曰古賦,二曰俳賦,三曰文賦,四日律賦?!苯笋R積高《歷代辭賦研究史料概述》則認為:“賦有三源,亦有三流,即騷賦體,以四言為主的詩賦體和文賦體。”馬積高還說,對賦的分體,歷來大致有兩分、三分、四分、五分乃至八分諸法。而林聯桂則在《見星廬賦話》中將賦分為古、律兩大類,古賦中又分為文賦、駢賦、騷賦三類,合為四類。上述觀點,都是將“古”與“律”相對立而論的。
這些分類是否恰當呢?我們知道,律賦是在駢賦的基礎上發展起米的,駢賦與律賦在音韻、句式上有著很大的相近性。馬積高認為古、律二分中的“古賦”的范圍是否含駢體賦,難以斷定;但他舉柳宗元所作律賦列入(《柳河東集》)外集,認為可以斷知“古賦”與律賦是相分的。但宋人姚鉉《唐文粹》在列“古賦”之目中,也將唐代一些較質樸的駢體賦,還有一篇王維所作的不盡合律賦要求的律賦包括其中,故馬積高認為:“姚氏所謂古賦,殆指文辭古雅而言,不盡排斥聲律對偶之作?!蹦纤螀巫嬷t編選《宋文鑒》,雖未標古賦之名,但其書賦與律賦卻厘而為二。
在三分、四分法中,明代吳訥《文章辨體》在沿襲元代祝堯以時代五分的基礎上,統稱祝氏所述歷代各體賦為古賦,而另立律賦和“七”體。清人陸菜編《歷朝賦格》,將賦分為三格:文賦、騷賦和駢賦,實乃三體。他的這種分類,實際為“近文一種”、“近詩(騷)一種”與“近律一種”。他所述“凡屬詞儷事比偶成交者”則稱為“駢賦”,可見,這種駢賦是一種大概念的駢賦,應該包括后來的律賦。律賦也正是在駢賦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顯然,細看這些文體分類的標準,既不統一,有些又顯齟齬。
那么,到底何為“古賦”呢?馬積高先生說“古賦之名起于唐”,并舉《柳河東集》為例,說明“古賦”與“律賦”相分。
從音韻、句式的角度來看,以古、律二分,將魏晉及以前的絕大部分騷賦、大賦和抒情賦等歸為古賦是合理的。但是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卻將文賦置于古賦之外,而林聯桂《見星廬賦話》又將駢賦置于古賦之名下。這些或可質疑。應該說由于各體賦之間的“破體”和相互借鑒,使得賦文本的文體特點呈現出多樣性、復雜性的特點,往往膠葛不明。馬積高先生說,“宋以來人們也把律賦以外的賦(包括騷賦、漢文賦、駢賦及四言詩體賦等)都稱為‘古賦’?!笨梢?,宋人對“古賦”之名的涵義是比較含混的,而且也非唐之舊了。這或許緣于宋人喜歡文、詩、賦的互滲,故宋人常多以文入詩、以文入賦、以文入詞的作品。如蘇軾的《念奴嬌》(憑高眺遠)等,已宛然于詞中畢露“文”的氣象。故或許當世創作的擬騷或仿漢大賦、駢賦及四言詩體賦,難免多有“文”的特色,故以“古賦”之名相呼,或許還勉強??傊稳怂^“古賦”之“古”,并非唐之本義,而是從時代論的“往古”的“古雅”之作。
“古”、“律”的本義在唐代究竟是什么呢?依我看來,“古”、“律”之別實際主要是從句式及音韻上來分的。
文體分類從思想根源上求,亦是來源于學術的見解和認識。“律”與“今”在內涵上有著某種相近,故自永明后興起的那種講究音韻的律詩,便目為“新體詩”、“律詩”或“今體詩”。從這一點上講,“律”從內涵意義上是與“古”相對的,在唐代可以說也是與“古”并生的一對概念。學術中對“古”字的認識,發展到后來也主要是側重于句式(包括音韻)而論。元代祝堯《古賦辨體》卷七論唐賦時便說“唐人之賦,大抵律多而古少”,可見是將“古”與“律”對舉,多少是從音韻、句式的角度。至于唐代“古文運動”的實義,“古”主要是指句式的散化,這顯然是與駢和律相對的,自然不應該包括駢賦、律賦、詩體賦,甚至大量運用駢旬的其它賦。如《文心雕龍·封禪》:“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墜于淺,義吐光芒,辭成廉鍔,則為偉矣?!笨梢姡肮拧北闶撬萸笃街迸c散化而非古奧深晦的藝術效果。曹聚仁說“唐代所謂古文運動,當時稱為‘平文運動’,‘平文’正是白話文,和唐初流行的駢體文對稱。又《史記》稱:‘《尚書》,直言?!毖?,恰又是白話?!彼灾刑扑岢膹凸偶词菍Α渡袝返取爸毖浴钡膶W習和摹尚。“古文運動”正是倡導對《尚書》所引領的“直”文的回歸,即是對平文(散文)的倡導,以圖與駢文相對峙。而大概與柳宗元同時代出現的“古賦”這一概念,其“古”自然也就強調了句式散化(平化或白話化)的意味。因而我所說的唐及魏晉前的“古賦”,就應排除駢賦、詩體賦。
徐師曾及林聯桂和吳訥將駢賦置于古賦之名下,都是不太恰當的。盡管馬積高先生將騷賦體歸入“近詩的一種”,但騷賦與“詩體”的賦也是有別的。無論是用“兮”字的騷句,還是用其它虛字代替的擬騷之句,或者是略而直接變為四、六言的賦句,它們與五、七言或四言的詩句相比,無論是語序承遞,還是意緒跳躍,賦句的鋪排和詩句的涵蘊都是明顯不一樣的。騷賦或可歸入“古賦”之名下,才更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