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皇帝的讖緯迷信

“讖緯”是中國古代流行的一種迷信方式。“讖”即讖語或稱隱語、預言，在戰(zhàn)國時就已開始傳播。它是方士或巫師假借神明來說吉兇征兆的文字或圖記。“緯”相對“經(jīng)”而言，是漢儒以神學(以“天人感應”說為理論基礎(chǔ))附會儒經(jīng)的各種著作。西漢末以來，王朝統(tǒng)治者往往以讖語、圖讖作為合法依據(jù)去篡權(quán)奪位，遂有王莽代漢、光武中興、司馬炎代魏等重大變故發(fā)生。篡位者從讖緯中得到好處，上臺后害怕別人也用它來威脅自己，于是從晉初至宋代，又以“妖邪之術(shù)”為由，每每詔禁圖讖、秘緯之學；可是卻禁而不止，屢禁屢興，頗為有趣。其間尤以北宋之禁、興值得玩味。

一、宋太祖智禁《推背圖》

《推背圖》相傳為唐代貞觀年間李淳風、袁天綱合著，《宋史·藝文志五》列有其名。它以圖說文，記載有關(guān)吉兇禍福的預言，有許多版本。其中一種版本載圖60幅，末圖系兩人推背而行狀，并有文日：“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揣測書名當由此而來。唐末五代，人們持《推背圖》按圖索驥，來預言軍國大事、王朝興替、家族盛衰以及個人命運。與此同時，仿效《推背圖》的各類命相h筮之書亦紛紛問世，多如牛毛。僅《宋史·藝文志》收蓍龜、五行二類書便達888部，2520卷之多。

大家知道，宋太祖趙匡胤之所以能以后周臣子(殿前都點檢)身份黃袍加身，乃是從天象中尋得依據(jù)。(《宋史·太祖本紀一》載：“七年春，……次陳橋驛，軍中知星者苗訓引門吏楚昭輔視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蕩者久之。夜五鼓，軍士集驛門，宣言策點檢為天子。”)他即位后，自然需要警惕他人如法炮制，動搖趙宋江山。建隆、乾德之際(960—967年)，宋太祖便著手查禁讖緯之書，特別是最受人青睞的《推背圖》。

然而《推背圖》畢竟已流傳數(shù)百年，民間有許多藏本，很難禁絕，官府頗為此事犯愁。有一次宰相趙普啟奏說，開封府查辦一個這樣的案子，牽涉私藏禁書的案犯非常多，簡直難以一一治罪。宋太祖聽了，發(fā)下話來，說不必多禁，而只須制造些假圖書混在里面即可；當然，皇家圖書館內(nèi)必須保留真本。于是趙普便派人制造出錯亂的《推背圖》等上百本，暗暗傳布于民間。這一手果然厲害，人們對之真?zhèn)文妫瑹o所適從，終紛紛棄而不藏。此事見載于岳珂《程史》卷一，或為傳聞；但開寶(968—975年)以后《推背圖》漸不為人所重，卻是事實。這說明《程史》所載，不是沒有根據(jù)。

故事也再一次地說明了這樣一個問題，即那時的封建統(tǒng)治者自己是很信奉《推背圖》之類的卜筮之書的，因而才會絞盡腦汁地去禁止民間收藏，其目的之一亦是為了獨家壟斷。如隋代開皇年間(581—600年)就大禁私家收藏圖讖緯候。而封建統(tǒng)治者對圖讖之學的迷信，更使得伴君如伴虎的臣僚們整日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恐不安。《北夢瑣言》即載：“梁司天監(jiān)仇殷，術(shù)數(shù)精妙，每見吉兇，不敢明言，稍關(guān)逆耳，秘而不說，往往罰俸，蓋懼梁祖之好殺也。”

梁元帝蕭繹曾毫不掩飾他對星算卜筮之術(shù)的熱衷：

……余幼學星文，多歷歲稔。海中之也，略皆尋究；巫成之說，遍得研求……山陽王氏真解談元，河東郭生才能射覆，兼而兩之，竊自許失。(《洞林序》)

皇上篤信圖讖往往會帶出比常人更為荒唐的事來。《南齊書·天文志序)載，建武年間(494—498年)的天文資料之所以有所遺缺，就在于太史所奏之事關(guān)乎天人休咎，極其微妙；而齊明帝蕭鸞對此很是忌諱，“不欲使天變外傳，并秘而不宣，自此闕焉。”還有比這更好笑的，如《后趙錄》記：

石虎置女官十八等，教宮人星占及馬步射。置女太史于靈臺，仰觀災祥以考外太史之虛實，禁郡國不得私學星讖。

石虎是十六國時期后趙的皇帝，在位時窮兵黷武，刑罰苛暴，又奪人妻女3萬充后官，可謂荒淫無恥，作惡多端。可他自己又篤信星讖卜筮，因而十分害怕上天懲罰，更害怕百姓窺知天意，所以一定要禁止民間學星讖；甚至對手下太史的工作也放心不下，所以他要后官妃嬪去充任女太史，讓她們在內(nèi)官檢核太史臺所言天變?yōu)南榈奶搶崱?/p>

二、宋真宗裝神弄鬼

宋朝的第三位皇帝真宗禁星讖的情形也頗類后趙石虎。景德元年(1004年)春正月，真宗下詔：

圖緯、推步之書，舊章所禁，私習尚多，其嚴申之。自今民間應有天象器物，讖、候禁書，并令首納，所在焚毀。匿而不言者，論以死。募告者，賞錢十萬。星算伎算專人，并避罔下。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謄五十六)

詔書以賞金鼓勵揭發(fā)者，以毀民間讖緯之書。至于操讖緯術(shù)職業(yè)的人，則押送國家天文機構(gòu)，強迫其為國家效力。這份禁詔仍說圖讖、推步(背)之書，只準皇室信奉，只能為皇室所壟斷；以免民間以天文星相誹謗朝政，危害國家安全、江山永固。可是，宋朝皇帝(恐怕只有宋太宗算個例外吧?)倒是自個兒去用圖讖占卜來亂自家陣腳。這之中，最為突出者是宋真宗和宋徽宗。

宋真宗和宋徽宗都是歷史上的著名的佞道之君。宋真宗在宋朝積貧積弱的背景下與遼(契丹)訂立了澶淵之盟(1005年)，覺得大丟臉面，一直耿耿于懷，總想重振大宋帝國的雄風。知樞密院事王欽若進言說：“惟封禪可以鎮(zhèn)服四海，夸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shù)锰烊鹣∈澜^倫之事，乃可爾。”為制造天瑞，真宗和王欽若以及丁謂、王旦等設(shè)計了一個天書下降的騙局。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正月，真宗便對群臣說：“我夢見神人，說當降天書。”這時，皇城司奏報在左承天門南發(fā)現(xiàn)黃帛二丈如書卷，隱隱有文字。真宗親臨察看，其上果有類似《尚書·洪范》、老子《道德經(jīng)》上的語句。王旦等都迭迭叩拜道賀，說是“天書”降臨，拜讀后可藏于金匱。真宗于是大赦天下，改元(原為景德)大中祥符，改左承天門為左承天祥符門。六月問，王欽若又報告說，泰山也發(fā)現(xiàn)“天書”。這回真宗更來勁了，道：“我五月間又夢見神，說來月當賜書于泰山。”十月，真宗率領(lǐng)一支龐大的禮儀人馬，浩浩蕩蕩開赴泰山封禪。十一月，返回京都，群臣爭相諂諛，說是帝王盛事。(參見《續(xù)資治通鑒》卷二十七)這次“東封”，耗錢800余萬貫。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真宗又奉“天書”出潼關(guān)，祭祀汾陰后土，費錢120萬貫。大中祥符七年，他又去毫州太清官祭老子；還在東京修建玉清昭應宮(道觀)，鑄造神像，將“天書”玉刻安置在內(nèi)，并命丁謂為修昭應宮使。丁渭的計劃頗大，需修建15年。真宗不依，說時間太長，又勒令工匠加班加點，夜以繼日，終7年完工。據(jù)說這個昭應宮金碧輝煌，氣勢宏偉，僅房室即達2610間。修建中，到南方砍伐木材，期限急迫，工人辛勞致死者不少。有的勞工被迫逃亡，則會累及家室，妻子入獄。在那些年月里，“天書”頻降，各地因此都要修建天慶觀(以侍從諸臣退職者領(lǐng)之，號為“祠祿”)，道教也因此平添許多道觀。當時就有御史上言，說“今費造競起，遠近不勝其擾”。宋真宗迷信圖讖，自造祥瑞，崇道祀神，不知糜費多少民脂民膏，給人民造成了深重的災難!

宋真宗還仿效李唐王室奉老子為祖的故事，又于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白日做夢，平生出一個趙玄朗來作趙宋皇族的始祖。《宋史·禮志七》載，那年十月，宋真宗夢見一個自稱趙玄朗的神人下達玉帝的命令：“先令汝祖趙某授汝天書，令再見汝，如唐朝恭奉玄元皇帝(老子)。”這位趙玄朗還告知真宗說，自己是人皇九人中之一人，是趙姓的始祖，原來是軒轅黃帝，“后唐時，奉玉帝命，七月一日下降，總治下方，主趙氏之族，今已百年。皇帝善為撫育蒼生，無怠前志”，說完便“乘云而去”。

宋真宗為什么要造出一個老祖宗趙玄朗來呢?這是因為李唐皇室把道教的教主老子拉去做祖神，而趙宋皇室自己卻沒有一個與此相當?shù)淖鹕裨谔熳o佑，心里委實不踏實，因此，便捏造出這么一個玉皇欽派的祖先神(又是中華民族的始祖——黃帝)出來嚇唬老百姓。宋真宗接著就封趙玄朗為“圣祖上靈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又封想象中的圣祖母為“元天大圣后”。這樣，趙家天子便借著道教造神的靈光成了“正統(tǒng)嫡傳”，是“奉玉帝命”總治下方。

三、宋徽宗佞道誤國

宋徽宗與宋真宗相比，在迷信圖讖，自造祥瑞，崇道祠神方面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其時內(nèi)有宋江、方臘起義，外有金兵南下威脅，徽宗遂祭起道教的神劍，以圖安撫民眾，緩和危機，穩(wěn)定社會。政和三年(1113年)十一月，徽宗自稱夢見老君，老君對徽宗說：“汝以宿命，當興吾教。”同月癸未，徽宗至南郊祭天，于南薰門自稱見有樓臺數(shù)重，問執(zhí)綏官蔡攸道：這是何處?蔡攸即乖巧地說：這些樓殿臺閣，皆在云間，離地數(shù)十丈。徽宗又問：“見人物否?”蔡攸又附和說：“有道流童子持幡節(jié)蓋，相繼而出云間，衣服眉目，歷歷可識。”徽宗為此大肆宣揚所謂天神降臨之事，親作《天真降臨示見記》，頒示天下。(參見《續(xù)資治通鑒》卷九十一)在徽宗的倡導下，道教又在全國興盛一時。

政和六年(1116年)，道士林靈素得寵。林靈素原名靈蘁，溫州永嘉人，少從佛門，因為其師笞罵，受不了苦，才改作道士。此人頗機敏，好大言，由左街道錄徐知常推薦于徽宗。徽宗問他懂得什么道術(shù)，他吹噓說：“上知天上，中識人間，下知地府等事。”他利用徽宗自稱曾夢游神霄府之事，對徽宗胡謅說：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神霄玉清王號長生大帝君，是上帝的長子，陛下就是長生大帝君下凡。蔡京是仙官左元仙伯，劉氏(徽宗寵妃)是九華玉真安妃。他本人也是神霄府的仙卿，原名褚慧。他說：我們都是下降人世以佐陛下治理天下的。(參見《續(xù)資治通鑒》卷九十二)徽宗為此大喜，令改林靈蘁為林靈素，賜號通真達靈元妙先生；又在徽宗出生地福寧殿東建玉清神霄官，鑄神霄九殿；在皇宮附近建上清寶篆宮。林靈素在宮中聚道士講道，徽宗在旁設(shè)帳聽講。道士們還上徽宗稱號為教主道君皇帝。

與此同時，徽宗還根據(jù)蔡京的建議，匯集古今道教事，編為“道史”和“仙史”；又搜訪道書，編成《政和萬壽道藏》一部凡540函、5481卷，全部雕版刊行。這就是我國第一部全部刊行的《道藏》。(由于徽宗的倡導和重視，當時是我國道籍最為完備的時期之一。這，大概可算徽宗的一項文化盛舉吧!)

徽宗還依科舉制設(shè)立道學，道士考試作道官，領(lǐng)取俸祿；每一道觀給田地上千頃，縱容道士剝削農(nóng)民，坐食百姓；又封道士林靈素、王允誠、張?zhí)摪诪椤敖痖T羽客”，可以出入禁宮，與大臣相似；還命各州縣官吏與官觀道士以客禮相見，抬高道士的政治社會地位。

縱觀宋真宗、徽宗以前的帝王圖讖迷信，其陶醉者固然不少；但多能進能出，把握適度——因為運用圖讖的目的乃是為了維護統(tǒng)治根基。像真宗、徽宗這般信奉得如此狂熱、荒誕而不能自拔者，僅此而已。

徽宗崇讖佞道時間之長(達20多年)，耗費之巨，妖妄之盛，危害之大，影響之深，是史無前例的。他親手把道教扶持、抬高到嚇人的頂峰，幾乎成了宋朝的國教，結(jié)果禍國誤政害軍殃民，加速了北宋的滅亡。宣和七年(1125年)秋，當金兵正揮師渡過黃河之際，徽宗還派人將方士劉知常所煉的“神霄寶輪”押送到分布在全國各地的神霄官，聲稱可以鎮(zhèn)四方兵災。當金兵將京師汴梁圍成鐵桶一般時，兵部尚書仍執(zhí)迷于道法，相信方士郭京的吹牛皮——“能六甲法，可以生擒金二帥。”不料后來打開城門引金兵入城的竟也是這郭京。猶為可悲的是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作為太上皇的徽宗與他的兒子欽宗一道被金兵俘虜北上之際，他還身著紫色道袍，頭戴逍遙巾，其教主道君皇帝風貌依舊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