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臨時約法”對廟產問題的影響

內容提要：廟產問題是清末民初時期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它是由廟產興學政策引起的。《臨時約法》的頒布對廟產問題產生了廣泛而又深遠的影響：一是激發了普通民眾的國民意識和平等意識；二是改變了清末以來征用廟產的標準；三是使清末以來征用廟產的行為失去了合法依據；四是賦予普通民眾聚集力量的手段。這就使廟產問題迅速復雜化、表面化，促使政府制定相關政策，進而使廟產問題向法制化的方向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關鍵詞：社會問題廟產《臨時約法》法制化

中圖分類號：D909.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0)01-20-26

在清末民初的社會變革中，廟產問題是一個曠日持久的社會問題，它波及全國、牽涉各方，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動蕩。清末和民初的廟產問題有明顯的區別：清末的廟產問題主要表現為大量的暴力砸學堂事件；民初的廟產問題則主要表現為大量的司法訴訟和頻繁的社團運作。而這一切，均與《臨時約法》有直接的關系。近年來，已經有人開始關注清民初的廟產興學運動∞，但對《臨時約法》對廟產問題的影響卻很少有人涉及。筆者將以《政府公報》、《佛學叢報》、《佛教月刊》和《盛京時報》、《申報》等為主要資料，就《臨時約法》對廟產問題的影響予以分析。

一、《臨時約法》中“國民一律平等”的規定。喚醒了宗教人士的國民意識和平等意識

清政府對廟產的征用，主要是通過紳士完成的。清政府這樣做的原因有二：一是清政府的財政早已破產，已無力支付社會改革所需的巨額經費，依靠紳士籌集經費，可以減少民眾對官府的敵對情緒；二是紳士一直為四民之首，長期享有各種特權，能夠完成籌款的艱巨任務。正如時人所說的那樣：“紳士之名義，似與民為近，然而所處之地位高于民，享有之權利優于民，人民無此資格也。論紳士之資格，似與官相埒，然而此身初無行政之責，行事不受法律之拘，官又非其儕偶也。大抵紳者，有權利而無義務者也”。清末新政期間，雖然封建專制統治危機四伏，但紳士的特權并未受到實質性的沖擊。更為重要的是，1908年12月，清政府頒布《城鄉地方自治章程》，明確規定紳士是地方自治的主體，擁有學務、衛生、實業、道路修筑、公共事業、善舉等八項權力，這不但使紳士權力進一步擴大，而且獲得了合法地位。從此以后，“若學務、若軍備、若警察、若工程、若商業、若路礦，從前權力大半握于官場之手，一旦舉而委諸于紳”。在這樣的情況下，紳士以“興學堂”、“辦實業”、“搞地方自治”等名義征用廟產，不僅得到了輿論的一致贊同，也得到了各級官府的支持。相比之下，宗教人士和普通民眾則幾乎沒有發言權，他們對紳士征用廟產行為的任何不滿，就會招來社會精英的無情批評和官府的嚴厲懲罰。

《臨時約法》的頒布，確立了資產階級民主共和政體，廢除了封建等級制度，也廢除了紳士的特權。《臨時約法》第五條規定：“中華民國人民，一律平等，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這條規定有兩層意思：一是所有國民都是平等的，各項權利和義務都毫不例外地屬于每一個國民，紳士不再享有任何特權，普通民眾也不再是任人擺布的賤民；二是國家必須制止任何組織和個人的特權行為，以保護每一個普通國民的合法權益。這就以國家根本大法的形式，一方面廢除了紳士的特權，另一方面確立了國民的合法權益，從而也喚醒了宗教人士的國民意識和平等意識。思想是行動的先導，國民意識和平等意識的迅速覺醒，就為宗教人士保護廟產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因此，民國初年，宗教人士紛紛要求政府保障他們的國民待遇：佛教人士主張“濟濟蒼生，本來平等，妄分貴賤之殊”，“我全國之僧眾，亦我中華民國四萬萬同胞之一部分，非西域送來者，值茲世界大同，即使外來，亦不相欺侮”。據此，他們“主張與一般國民，同盡國家之義務，同享國家之權利，同受國法之制裁，同得國法之保護”；中央道教會也上書內務部：“際此人樂共和，宜享幸福于同等，凡屬人民，均有法律上之權利自由，應受約章內之保護”。據此，中央道教會質問政府：“道人既屬民國一分子，可否在私權上有取得平民資格之權利?……道人之私產更系私權，關乎如有平民資格，可否應受約法保護”。對于各地肆意驅逐僧道、閉毀寺宇、攘奪廟產的行為，宗教人士非常憤怒，他們表示“愿拼命而玉碎，勿畏兇而瓦全”。總之，《臨時約法》的國民一律平等的原則，極大地激發了宗教人士保護廟產的積極性，使廟產問題變得更加尖銳復雜。

二、《臨時約法》中“人民有信教之自由”的規定，使清末征用廟產的標準不復存在

清末新政期間，各地對廟產的征用標準就是看其是否載在祀典。早在戊戌變法期間，光緒皇帝就曾頒布上諭，命令各地將書院改為學堂，特別強調“至于民間祠廟，其有不在祀典者，即著由地方官曉喻民間，一律改為學堂，以節靡費而隆教育”。這是清末廟產興學運動的開始，也是各地判斷某處廟產是否被征用的標準。清末新政開始后，各地紛紛制定相關規定，將不在祀典的廟產充作新政之用：順天府曾規定“各屬不入祀典廟產悉準提充公用”；束鹿縣曾“督飭公務局紳董邀集各村正副公同復議，酌定暫行章程”，對境內不入祀典的廟宇“就地清查，悉歸實用”；天津縣議事會通過決議，規定“縣境廟產應作為公款公產收入自治經費項下……各項廟宇廟產既充做自治經費，此后即應統由董事會管理”。盡管清政府于1905年3月8日(農歷)頒布過保護宗教教廟產的上諭：“前因籌備捐款，迭經諭令，不準巧立名目，苛細病民。近聞各省辦理學堂工廠諸端，仍多苛擾，甚至捐及方外，殊屬不成事體，著各省督撫令飭地方官，凡有大小寺院，一切僧眾產業，一律由官保護，不準刁紳蠹役，藉端滋擾。至地方要政，不得捐勒廟產，以端政體”。但是，清政府頒布這道上諭是為了應對杭州35個寺院投到日本人開辦的本愿寺名下所引發的外交糾紛，并非真的要保護宗教廟產。一個多月后(農歷4月28日)，直隸總督袁世凱就提出了變通意見：“伏查民間神祠不在祀典者，由地方官曉諭民間，一律改為學堂，早經奉旨通飭在案。又恭讀欽定學堂章程內載，創立中小學堂，得借用寺觀公所等語。謹繹先后諭旨章程，是地方應行保護之廟宇，系指在祀典者而言，其未人祀典各廟宇，率由紳民稟請改設學堂”。幾天后，袁世凱的建議就得到了光緒的批準：“知道了，仍遵前旨辦理”，這就否定了保護宗教廟產的上諭，仍將是否載在祀典作為判定某處廟產是否征用的唯一標準。1906年5月13日，清政府為了推動學堂建設，在各地成立勸學所，并頒發《欽定勸學所章程》，其中明確規定勸學員的職責之一是“查明某地不在祀典之廟宇、鄉社，可租賃為學堂之用”；1908年12月，清政府又頒布了《城鄉地方自治章程》，其中明確規定“自治公所，可酌就本地公產房屋或廟宇為之”。這些規定都把在不在祀典作為廟產征用標準，在整個清末新政期間，各地都是按照這個標準大規模征用民間廟產的。

辛亥革命后，舊的權威已被打倒，新的權威遠未確立；舊的法律被廢止，新的法律還未制定，社會因此陷入混亂狀態之中。盡管時代發生了變化，人們的思想觀念發生了變化，但當時國家的財產狀況沒有改善，國家利用廟產興學堂、辦自治的政策沒有停止。更為嚴重的是，剛剛掌握政權的激進人士又掀起了所謂的破除迷信運動，他們出動軍警，驅趕僧道，砸毀神像，隨意征用廟產。據中華佛教總會統計，1912—1914年間，“奉天、吉林、黑龍江、直隸、山東、山西、四川、陜西、新疆、甘肅、兩湖、兩廣、河南、福建、云南、貴州、安徽、江蘇、浙江等省，均紛紛攘奪廟產，假以團體名義，毀像逐僧者有之，苛派捐項者有之，勒令還俗者有之，甚至各鄉董率領團勇強行威逼，稍有違抗，即行稟報該管官廳嚴行拘捕，……奉天、安徽、吉林、河南、江蘇、浙江各省僧徒，以此斃命者，均證諸事實”。

這種行為顯然不符合《臨時約法》的精神。《臨時約法》第六條第七款規定：“人民有信教之自由”。這項規定有兩層意思：一是各宗教一律平等，國民有信仰某種宗教的權利，也有不信仰某種宗教的自由，國家要保障國民自由信教的權利；二是國家對各種宗教要一視同仁，保障各種宗教都能夠自由發展。對此，袁世凱有清醒的認識，他在就任臨時大總統時就公開宣布：“信教自由，舉凡各教，均一視大同，毫無偏倚，不論其信教與否，亦不論其信仰何教，均須互相尊重，悉泯猜嫌，冀享幸福”。按照這種精神，再把在不在祀典作為征用廟產的標準顯然不合時宜了。

在這樣的形勢下，袁世凱政府就廢除了清末征用廟產的標準：1913年年初，內務部發出《內務部通飭各省民政長請轉飭所屬切實保護祠廟文》，要求：“凡祠廟所在，不論產業之公私，不計祀典之存廢，不問廡宇之新舊，均應一律妥為保存”，這就廢除了清末征用廟產的標準。此后，袁世凱政府按照《臨時約法》的精神，逐步確立了新的征用廟產標準，那就是凡屬于宗教的廟產由國家妥為保護，此外的可以征用。1913年6月22日內務部頒行了《寺廟管理暫行規則》，這是袁世凱政府規范廟產管理的第一個法規，它明確規定：“本規則所稱寺廟，以供奉神像見于各宗教之經典者為限。寺院神像設置多數時，以正殿主位之神像為斷”，這就明確了廟產保護的范圍是以供奉的神像是否見于各宗教的經典為標準。此后，袁世凱政府進一步完善寺廟管理政策，于1915年10月29日頒布了《寺院管理條例》，將國家保護的廟產分為七類：“一、十方選賢叢林寺院；二、傳法叢林寺院；三、剃度叢林寺院；四、十方傳賢寺院庵觀；五、傳法派寺院庵觀；六、剃度派寺院庵觀；七、由僧道住守之神廟”。顯然，《寺院管理條例》，仍然把廟產保護的范圍限定于宗教范圍，而對數量眾多的民間神祠和廢廟卻只字不提。這是有意為之，其目的就是既要維護社會穩定，又要為各地征用廟產大開方便之門。

三、《臨時約法》中“國民有結社集會之自由”的規定，使宗教人士利用現代社團保護廟產成為可能

清末的廟產問題是在力量失衡的環境下發展的。征用者處于壓倒的優勢地位，享有各種特權的紳士是征用民間廟產的急先鋒。他們的行為不僅得到了各級官員的支持，而且還利用商會、農會、教育會等組織聚集力量，協調行動。相比之下，被征用者卻是一盤散沙。長期以來，各種宗教的一切事務均由官府嚴格控制，加上其內部派系林立，形不成合力，就連勢力較大的佛教，也分裂為十個宗，各地寺廟則是處于相對獨立的地位，“此廟彼庵，各自封執，傳徒及孫，儼同世俗”；結社集會盡管不再為官府完全禁止，但始終受到嚴格控制。所以，在清末，無論傳統宗教還是普通民眾都沒有有效的組織形式，因而無力對抗官紳征用民間廟產的行為。

辛亥革命后，雙方的力量對比開始發生變化。《臨時約法》第六條第四款規定：“人民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這項規定促成了民國初年的社團熱。據臺灣張玉法先生統計，1912—1913年，全國各地的新建社團有682個。現代性的宗教社團也不斷出現，僅1912年—1913年間獲內務部批準的全國性的宗教社團就有17個0。這些社團的參加者不僅有宗教人士，更有熱心宗教事業的知識分子和普通民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中華佛教總會，該會由全國的八十多家寺院發起，1912年2月經南京臨時政府內務部批準立案，“不久全國陸續成立了22個省級支部，400多個縣級分會。一些原有的佛教組織，如佛教協進會等也大多并入，一時間，中華佛教總會成為幾乎是唯一的全國佛教團體”。1913年4月，中華佛教總會的立案呈請又獲得袁世凱政府內務部的批準，其勢力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張。

中華佛教總會以保護佛教廟產為己任，該會章程明確規定：“各寺庵財產無論十方捐建還是自行手置，均為佛教公產”、“各寺庵財產，如有同袍沖突及外界尋常交涉，須由就地分部長處理，倘難解決，即呈由支部及本會提議”，“本會有整頓佛教進行一切事宜，及保全佛教公團財產上處分之權”，“凡會中各寺庵所有財產，無論檀越施助、寺僧苦積，外界如有藉端攘奪，本會得據法律實力保護，以固教權”等。這些規定對動員力量保護佛教廟產起了相當的作用。中華佛教總會保護佛教廟產的活動主要有二：一是上書中央政府，呼吁切實保護佛教廟產。1912年11月，該會的首任會長敬安大師赴北京政府內務部，與主管宗教的禮俗司據理力爭，要求修改將佛教廟產分成公私諸目的做法，并因此憤而抱病身死；1913年，中華佛教總會上海本部、北京機關部暨蘇閩湘贛各支部聯名上書參議院，主張：“按照法律，聲明國內一切廟產，無論其為公為私，概以佛教為主體，僧固不得擅行變賣，移為佛教之外之用度，俗亦不得逕行提拔，以供佛教以外之設施”；1914年3月，中華佛教總會的第二任會長章嘉呼圖克圖又通過時任國務院總理的熊希齡向袁世凱上書，痛陳各地強占佛寺、驅逐僧侶的嚴重事實，呼吁“咨行各省行政公署，罷除各項苛令，轉飭所屬一體查照保護，并發還喇嘛原產，以遏亂萌而免侵奪”。，這兩次請愿上書都引起了較大的社會反響；二是積極協助寺廟提起司法訴訟，保護廟產。這主要是由各地分會、支會完成的。1912—1916年的《申報》和《盛京時報》所載大量廟產訴訟案件的報道。不少案件幾經反復，仍無結果，以致驚動中央政府，僅1914—1915年問，中央內務部批示的廟產訟案就有12起：山東海寧縣無染寺案和江西平江縣萬緣庵案、湖南衡州花藥寺案和廣西報國禪寺案@、武清縣大乘寺案，湖南長沙洪恩寺案，湖南會同縣旗山寺案和吳興縣天寧寺案，山東濟南天齊廟案@，江蘇省如皋縣廣福寺案，湖南常德山干明寺案，湖北隨縣慈云寺案等。由于以中華佛教總會為代表的現代性宗教社團的出現和積極活動，民初的廟產糾紛迅速增加，大量的司法訴訟的出現，逐漸引起了袁世凱政府對廟產問題的重視。內務部不斷發布訓令、批示，命令各地切實保護佛教廟產。1914年1月19日，內務部將《中華佛教總會致國務院呈》轉發給順天府尹、各省民政長、京師警察廳總監，要求徹查各地強占佛教廟產的行為“如果屬實，自應嚴行申禁”；1915年8月，袁世凱發布的總統令明確指出：“對于寺廟財產，責成該管官切實保護，除僧侶熱心公益自愿捐輸仍準稟明立案外，均應嚴禁侵占，違者依法治罪。關于廟產構訟事件，秉公清結，毋任宕延”。

在這樣的形勢下，中華佛教總會一度成為佛教廟產的所有者。奉天省議會曾通過決議：“充公廟產及提取各廟捐款，凡在各處教會未成立以前抽取歸公者，均應照舊繳納；各處教會成立以后寺廟私產始按法保護”。更為重要的是，奉天省議會的決定還得到了內務部的認同：“援據法理，精且詳明”，要求各方“自不得再有爭執”。這樣，各地先后參照奉天的做法處理廟產糾紛，這就等于把當地的佛教會視為佛教財產的所有者。中華佛教總會也以佛教廟產的所有者自居，聲稱“本會奉部令有代表佛教所有權主體之資格，并有調查廟產之義務，行將實力進行，遵照法人財團興辦各項公益，以補行政之不逮”。總之，以中華佛教總會為代表的全國性宗教社團的成立和壯大，使廟產問題中的力量對比發生了變化，也使廟產問題表面化、復雜化。

四、《臨時約法》中“人民有保有財產及營業之自由”的規定，使廟產不再是聽任官府隨意處理的國家公產

在專制時代，各類民間廟產也被當作國家公產，由官府隨意處置清末征用廟產興辦新政也是這種傳統的繼續。但在辛亥革命期間中，各地軍政府即宣布“保護國內各項人等生命財產，不得侵犯”鯽；1912年2月3日，南京臨時政府發出通令，明確宣布：“凡在民國勢力范圍之人民所有一切私產均應歸人民享有”；《臨時約法》第六條第三款規定：“人民有保有財產及營業之自由”，這就以國家根本大法的形式確立了保護國民財產的原則，從而使清末以來各地隨意征用民間廟產的行為失去了合法依據。

民間廟產與國民的私有財產有著極大的區別，“中國各項宗教向無獨立形式，一切廟產均視為公有財產，得由團體或國家隨意處分，千百年來已成習慣”。清末民初，征用民間廟產辦學堂、興實業、搞自治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如果按照《臨時約法》保護國民財產的精神對廟產加以保護，勢必會“轇轕滋多，僧俗爭持，政教沖突，不獨此后公益阻力橫生，目前自治機關與地方小學即將首蒙其影響，推其結果，勢必盡歸于破壞”，這顯然不符合社會發展的總體要求；如果繼續沿用清末的成例，不僅有悖于《臨時約法》的精神，而且勢必引起宗教人士和普通民眾的更大規模的反抗。而當時，社會各界對民間廟產歸屬的主張也是尖銳對立的：地方政府認為“僧侶不勤四體，能自置產業者百中不過二三，故各處庵寺或田產，或由地方人民倡合建筑，……或則殷富之室女流佞佛整理別業，……諸如此類，其主權所在，非屬華宗巨族，即屬地方民眾”。據此，他們認為征用廟產興學堂、辦自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宗教人士則認為：“查中國習慣，寺廟財產凡屬于國家發帑建設，或個人與團體集資建造者，皆緣信仰佛教起見，延僧管理，先已固定其財產不得作為他用，……其所有權已屬于佛教之公團，故于處分權亦有連帶之關系”。據此，他們要求政府“如有藉端占用者，一概發還；其未占有者，按照約法切實保護”。

五、結論

《臨時約法》的頒布，對清末以來持續激化的廟產問題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一方面，它使廟產問題迅速復雜化。《臨時約法》激發了宗教人士的國民意識和平等意識，否定清末以來征用廟產的標準，賦予宗教人士保護廟產的法律武器和聚集力量的有效手段，并賦予人民依法請愿、起訴、陳訴等權力：第七條規定“人民有請愿于議會之權”，第八條規定：“人民有陳訴于行政官署之權”，第九條規定：“人民有訴訟于法院，受其審判之權”，第十條規定：“人們對于官吏違法損害權利之行為，有陳訴于平政院之權”等。這些規定，都為宗教人士依法保護廟產提供了堅強有力的法律武器。在《臨時約法》精神的影響下，人民開始依照法律途徑要求政府制止各地隨意征用廟產的行為，處理廟產糾紛，保護宗教人士和普通民眾的信仰自由，從而使清末以來持續發展的廟產問題迅速復雜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宗教社團的鼓動下，普通民眾的依法保護廟產的意識也迅速覺醒，群體性事件不斷爆發：遼寧省本溪縣有100多名僧道到縣議會請愿，要求按照約法規定保護其廟產，并取消以往的廟捐；湖南長沙的二百五十團團總七百余人齊集火宮殿，強烈反對政府征用城隍廟的決定；柏文蔚在安慶發動的砸神像運動激起了罷市風潮；上海閘北商團強占分水廟，并開槍傷人，附近13莊鄉民群起反抗，并聘請律師，到地方檢察廳起訴，要求保全廟產，撫恤傷者，懲辦兇手；……諸如此類事件還有很多，在此不予贅述。上述情況表明，如何明確民間廟產的法律地位，已經不單是一個簡單的法律問題，而是一個重大的社會問題。

另一方面，《臨時約法》又使政府依法解決曠日持久的廟產問題成為可能。袁世凱政府出臺的《寺廟管理暫行規則》就是證明。盡管袁世凱政府于1914年5月廢除了《臨時約法》，但關于國民的權利和義務的規定并沒有變化，《中華民國約法》第二章第四條規定“中華民國人民，無種族、階級、宗教之區別，法律上均為平等”，第五條第三款規定“人民于法律范圍內，有保有財產及營業之自由”，第四款規定“人民于法律范圍內，有言論、著作、刊行、及集會結社之自由”，第七款規定“人民于法律范圍內，有信教之自由”等，第二章第六條規定：“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請愿于立法院之權”，第七條規定：“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訴訟于法院之權”，第八條規定：“人民依法律所定，有請愿于行政官署及陳訴于平政院之權”等。這些規定，都與《臨時約法》是一致的。此后，袁世凱政府綜合各方意見，又制定了《寺院管理條例》等法規，形成了一套比較完備的政策。袁世凱政府關于廟產問題的政策的主要內容有以下幾點：1、法律不溯既往。南京臨時政府就宣稱“法令效力不能追溯既往，都內以法令發布時為始，都外以法令到達后經地方官發布為始”。袁世凱政府也宣稱：“各廟捐款均在民國成立以前者，法律不溯既往，不能援據約法及保護祠廟之令辦理”；2、政府保護傳統宗教的廟產，規定“不論何人不得搶奪寺院財產”；3、寺廟住持對廟產只有管理權，而沒有處分權，規定：“凡各廟主持僧道等，除由該教祖宗遺產或該僧道自置私產準其自愿處置外，對于官立、公立各廟產均祗有管理權，無所有權，不得以個人名義擅自轉移及影射抵押，暨已脫離宗教仍舊占據各情”；4、地方政府不能借口僧道犯罪沒收廟產，規定：“以后如遇居住人不法者，即不能罪及祠廟”；5、各地佛教會、道教會為傳統宗教廟產的所有者，規定：“佛教總會對于在會各廟之私有財產，自有代表佛教為所有權主體之資格，即有代負責任與督察舉發之義務，除以該廟資格與外界交涉者，(其余事項)無論刑事上民事上均應由該會代負責任”；6、廟產注冊，即宗教廟產要向所在地的行政官署注冊，“該管地方官應即公布并發給注冊證”，“凡應注冊之事項未經注冊及公告該管地方官不認保護之責”；7、廟產納稅，規定：“凡寺廟財產須按照現行稅則一體納稅”；8、國家干預廟產處分的原則，規定：“寺廟財產不得抵押或處分之，但為充公益事項必須要之需用，須稟請該管地方官核準者不在此限”、“凡寺廟久經荒廢無僧道住收者，其財產由該管地方官詳請該管長官核準處分之”。

盡管這些規定還有不少不完善的地方，但畢竟融會了《臨時約法》的精神，綜合了社會各界的意見，基本為各界人士所接受。在中央政府的一再督促下，各地政府開始按照這些規定處理廟產糾紛，這就使曠日持久的廟產問題由一個政治問題逐步變成了一個法律問題，并逐步趨于緩和。盡管袁世凱因復辟帝制而聲名狼藉，他的政府也迅速垮臺，但它出臺的有關廟產問題的規定并沒有被廢除，反而被以后的政府所繼承，由此足見《臨時約法》對廟產問題的影響之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