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識謝士章之身世

內容提要：明季貴州普安州詩人謝士章(1581－1637)，幼時為普安州舉人、江西寧都知縣陳時言過房子，因名陳士章。在貴州成長，考中舉人、進士。登第并對養父母盡孝對陳氏兄弟盡責后，疏陳情奏請復姓謝。

關鍵詞：明季詩人謝士章原名陳士章復姓歸宗

中圖分類號：K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0)04－83－85

光緒年間，翰林院編修、貴陽人陳田在北京琉璃廠書肆偶獲明季謝士章的詩集，贊譽備至，錄其詩68首于《黔詩紀略補編》。在介紹作者時，卻深惜他“姓字湮如。其循績清才方志不載，傅竹莊父子、莫友芝輯黔詩，不能舉其名?！苯袢它S萬機在《貴州漢文學發展史·第五章晚明詩歌(下)》中，概略地評介了謝士章其人其詩。近年，謝士章逐漸被人所識，被列為與孫應鰲、謝三秀、吳中蕃、楊文驄等齊名的明代貴州主要作家。然而，貴州文史界對謝士章身世卻多語焉不詳。

黃萬機先生介紹說：“謝士章……先世為寧都人，落籍普安?！眳s未說明他曾姓陳。筆者和盤縣(明清普安州治地)已故老詩人葉國仁等也都一度認為清代普安州和普安直隸廳舊志中的“陳士章”是“謝士章”之誤。今得閱《寧都直隸州志》和《珍溪東山謝氏族譜》有關文字，始有新的認識。

江西《寧都直隸州志》載：謝士章，字含之，號石渠。萬歷丙辰進士，知廣東增城縣?；磉_明敏，治尚寬簡。渠盜駱臣八等為民害，士章以計擒獲。新學修倉，置田贍會講暨城隍廟祀。歷官廣東副使，遷云南臨沅道右參政。先是籍隸普安陳姓，登第后疏請復姓。父庠生蒙恩，字蓮江。俱有文集行世。士章工真草篆隸，匾額大書，尤為人重。

謝士章既曾“籍隸普安陳姓”，則乾隆《普安州志》卷之十六《科名志》所記“萬歷四十年(1612年)壬子科，陳士章，九名”、光緒《普安直隸廳志》卷之十五《人物·選舉·明進士》所記“萬歷四十四年丙辰(1616年)科錢士升榜陳士章，官參政”皆非誤也。據查以錢士升名列榜首的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丙辰科殿試金榜，其中也只有陳士章(三甲四十八名)，沒有謝士章。因而，陳田深惜的“姓字湮如”、“循績清才方志不載”反倒有誤了。陳田也許能讀到普州、廳的志書，卻并不知其中陳士章后來改姓的就里；顯然陳田也沒見到《寧都直隸州志》以至《廣州府志》，因為《廣州府志》同樣記載了謝士章在增城革除害民把總，逮捕巨盜20余人處斬之事，并稱他“豁達明敏，革羨耗，簡訟獄，禁輕生，百姓賴焉。”

陳田是謝士章的異代知音，對謝詩的發現和極力推介功不可沒。謝士章死后不久，孫可望，吳三桂之亂在滇黔交界的普安州“蹂躪最甚，屠殺亦慘”，普安志書失修一百多年(謝歿于1637年，乾隆《普安州志》修于1758年)，地方大量史料被湮沒，載籍無證，傳述失實。加上謝士章晚年復姓歸宗，古代信息又不暢通。這些都可能是陳田無法考清謝士章身世的原因。

對謝士章的身世，江西寧都黃陂楊依《珍溪東山謝氏族譜》所載更詳：

謝士章，字含之，號石渠，復號石隱氏。幼政嶷，頭角斬然。生三歲，邑侯陳公與蓮江公交厚，得異夢請撫為嗣，攜回黔中普安州。年十七輔弟子員，三十一歲中貴州鄉試第九名舉人，三十七歲登萬歷丙辰進士，授廣東廣州府增城縣知縣。任滿行取南京刑部浙江清吏司添注主事，次年升廣東清吏司郎中事。天啟五年乙丑升云南楚雄知府，本年十二月隨調四川重慶府知府。其疏陳情奏請復姓，遇覃恩詔封普安父母，遂辭歸寧，隨升廣西布政司桂平道，遂升云南臨沅道右參政、云南布政使左參政。居官清正愛民，所在士民皆為立祠，行略載左。生于萬歷十年壬午九月十八日丑時，歿于崇禎十年丁丑二月五日，葬于蔡江下蜈蚣形干山巽向。妻唐氏，貴陽人，誥封淑人，生于萬歷十一年癸未九月二十六日，歿于清順治十七年庚子正月十三日午時。葬仁義鄉陂陽里高屋上蟠龍形干山巽向，傍祖源，子一，復麟；女二，長適鄒克瑁，次適甘士蘭。副室熊氏，子復驥；女一，適貴州同科進士馬士英三子。副室周氏，生于萬歷二十七年已亥九月七日酉時，歿于清順治十五年戊戌正月九日申時，葬安福鄉三十二都七里村，子復駿。

據此，原先不詳的謝士章生卒年月大致清楚了：生于萬歷十年壬午(1582年)，卒于崇禎十年丁丑(1637年)。惟其生年，族譜另處記為萬歷九年辛巳。據謝士章本人《巴音集·丙寅(1626年)九月念五自成都公謁回重慶次日及其初度舟中有作時年已四十六歲矣》詩，應以萬歷九年辛巳(1581年)為確。這樣，他生卒年月應分別為萬歷九年(1582)九月、崇禎十年(1637)二月，共享年57歲。

譜文中的“邑侯陳公”，即為時任寧都知縣的陳時言。陳時言，貴州普安州人，乾隆《普安卅I志》卷之十六《科名志·明舉人》和光緒《普安直隸廳志》卷之十五《人物·選舉·明舉人》皆有記：“隆慶四年庚午(1570年)科，陳時言，一名，官知縣?！敝劣谥慰h，州、廳志均不詳。實際陳時言萬歷辛巳至癸未年間(1581——1583年)為寧都知縣。時年五十，尚無子。而謝士章此時尚在襁褓，名謝與蘇，為寧都庠生謝蒙恩(蓮江)繼配李氏第五子。與蘇生而善病，形贏骸弱，卜其命相咸謂宜重托怙恃。陳時言與謝蒙恩以文字德行相知，為師生莫逆交。陳時言每每向謝蒙恩夫婦泣語，道無兒之苦，發現與蘇生得差有眉宇，且有感夢，因此請求本縣舉人蘇大成、吳天德持幣詣謝蒙恩之宅，將與蘇過繼為子，襁負至署中撫養。自此謝與蘇便更名陳士章。萬歷十三年乙酉(1585年)，陳時言告病還鄉，陳士章隨養父到了貴州普安州，從此在普安州生活三十余年。離開的當年，寧都生父謝蒙恩辭世歸天，七年后(萬歷二十年甲午)生母李氏亡故。

在養父的撫育熏陶下，陳士章萬歷四十年壬子(1612年)以弟子員中貴州鄉試第九名舉人，萬歷四十四年丙辰(1616年)會試中進士，授廣東廣州府增城知縣(正七品，翌年十月到任)。天啟二年壬戌(1622年)十一月到任南京刑部浙江清吏司添注主事(添入注擬，即等候委用之意。明代有時雖無實缺補授，添入注擬者仍可就職治事)，爾后歷任廣東清吏署郎中主事、云南楚雄府知府、重慶府知府、廣東副使、云南臨沅道右參政(從三品)。

陳士章何時復姓歸宗的呢?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十月士章到任廣東增城，任職三年期滿后于天啟元年(1621年)辛酉參與廣東鄉試主考。同年十二月，養父母叨恩貤贈官職，他擬往普安州丘壟祭拜，及至黔境，逢安邦彥之亂，道路不通，遂返轅赴任南京刑部主事。此期，其同胞兄弟尋至京師得以相認，雙方抱頭而泣。想到生父身前一介寒儒，身后家徒四壁，親生父母未得見面卻早赴黃泉，胞兄二人生計艱苦，糊口尚難，而自己享受二千石之厚祿，心中難過，遂起上疏復姓之念。然而想到養父母的教養之恩未報，又心有不忍，還是讓養父母叨恩得贈官職。此前，養父回普安后，生有三子，雖長子夭亡，而次子陳士龍、季子陳士端俱成家人學，并均已生子。養父母去世，士章也曾守制六年，養父去世后陳家遭外侮內艱，均賴士章竭力保護。天啟七年(1627年)丁卯，陳士龍得中鄉試經魁(乾隆《普安州志》卷之十六《科名志·明舉人》和光緒《普安直隸廳志》卷之十五《人物·選舉·明舉人》有記：“天啟七年丁卯科，陳士龍，五名，時言子，官知縣。”按明代科舉以五經取士，每經各取一名為首，名為“經魁”)。看到陳家兩個弟弟均已成家立業，陳士章已無掛礙，遂于崇禎元年(1628年)戊辰二月初五上疏皇帝請求復姓謝。至崇禎七年(1634年)皇帝終于下了圣旨：“陳士章奉，準復謝姓，其貤贈一節，著該部看議具復。明崇禎甲戌季秋月吉旦”。其后，其生父謝蒙恩貤贈中憲大夫(正四品)，生母李氏貤贈恭人(正五品)，俱與其養父母同。

三年后，崇禎十年丁丑二月五日，謝士章歿，贈布政使左參政(從三品)。

由于奉旨復姓歸宗，謝士章的祖籍自然記為江西寧都，而其詩集便都署名“虔州謝士章含之”。虔州是贛州的曾用名。寧都歷史上叫虔化縣，以虔化水得名，自洪武九年(1376年)隸江西布政使司贛州府。

然而陳士章復了姓卻未復名，與士龍、士端一樣均保留陳氏字派，而謝士章同父異母、同父同母之兄俱以“與”字派取名。謝士章復姓后仍保留陳氏字派之名，說明他對陳家仍存有很深的感情。同時，他的普安州情結已深深印入骨子。通過他的一些詩，我們并不難看出。如《謝石渠先生詩集·懶云集上》中的“金陵除夕示家人得卮字”：

一官初寄白云司，又是金陵歲盡時。

酒伴柑傳京國味，人同梅作歲寒姿。

霜華如鬢春難換，風景娛人臘亦宜。

八口莫羞予宦薄，故園兵火幾寧居?

時黔中安變正急，詩中自注的“黔中安變”，指的是天啟初震動西南的奢安起事。變亂中普安州被安邦彥攻圍一年而破，幾年后徐霞客在普安州猶記：“至今瘡痍未復，……城中荒敝甚，茅舍離離，不復成行”。年除夕夜，遠在金陵的謝士章端起酒杯，最掛心的仍是兵火中的故園——貴州普安州。

責任編輯 張 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