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本文追述了丁文誠公與諍友薛子季懷的君子之交,以及他們是如何相對“于千里之外者,其用心庸得己乎”這段史料。“賢人進,則民生遂”,正如黎庶昌所言:“觀文誠兩次特薦,非獲季懷之助,知季懷之深,而能若是乎?”另從閻敬銘的翹首企盼之情中,也可見一斑……
關鍵詞:閻敬銘 丁寶楨 薛福保 薛福成 黎庶昌 王闿運
中圖分類號:K25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0)04-74-77
薛福保(1840-1881),字季懷。江蘇無錫人,薛福成之同母弟。同治六年(1867)副貢,佐閻敬銘、丁寶楨幕府,官至四川知府。光緒七年(1881)八月初二日,王闿運在《湘綺樓日記》中寫道:“聞薛季懷卒于家中,督部出城為發喪,遣信相聞。此近今公卿絕無之事,雖與吾例不同,要當以往,以彰其美。”由此可見薛福保在四川總督丁寶楨心中的分量了。
同治初年,薛福保由曾國藩推薦,進入了當時山東巡撫閻敬銘的幕府。后來,閻敬銘以疾辭官,又將薛福保推薦給繼任丁寶楨。同治年間剿捻,薛福保輔佐山東巡撫丁寶楨頗為得力。對此,薛福成在《母弟季懷事狀》中記曰:“丁公欲代季懷援例捐貲為道員,致之大用,季懷辭之不受。又欲舉統五六千人,復力辭之。事即平,丁公具密疏薦季懷,凡百余言,大率稱學博行高,器略冠時,可屬大事。特詔征赴吏部引見,終以資地淺,不能驟進,以同知直隸州分發陜西補用。復不宜其水土,改發浙江。”
光緒元年(1875)九月,薛福保以同知銜被發往浙江為官。行前,山東巡撫丁寶楨專門撰寫了《送薛子季懷之官于浙序》贈之,現將其最后一段摘錄如下:
余與季懷交,于今十年矣。以茲薄德,而十年來,立心制行,幸獲免于大戾,則得之匡救之力為多,直諒之友,此外曾不多覯。余甚憂別后之不得聞過,或陷于慆淫而不自知。則季懷之所以望余于千里之外,與余之所以對季懷于千里之外者,其用心庸得己乎。因為序而贈之。季懷其必不以余言以為不文。
恰如薛福成在《季弟遺集序》中所言:“丁公巡撫山東總督四川,倚季懷如左右手,用其策,輒效。”那么,丁文誠公與薛子季懷的君子之交,他們又是如何相對于千里之外的呢?光緒三年(1877年)初夏,遠在浙江為官的薛福保寫信給新任四川總督丁寶楨,現于該信的殘片中摘錄一段如下:
再正月間連奉鈞諭,猥蒙不棄菲材,尚欲奏調入蜀,稍資驅策。……
未知節鉞到川后作何?與文中丞作何商辦?已有定議否?蜀中地大物博,弊端山積。藎躬勞勛,欽企何涯?福保管見,竊以為擇其一、二端最關緊要者,詳究利害,確得其下手之處,然后以全力赴之,期在必成乃止。其為稍淺者,則暫從緩辦。力有專營,利乃可久。
以川省之大,當必有強明之彥,端亮之才,可與共事者。葛侯謀蜀,此為先務。未知已心鑒一、二否?其詞色善柔,巧伺意旨,是乃糊頂篷學問,變戲法經濟。其術彌精,為害彌劇。此等壞種,最宜屏絕。若稍近之,則情意漸浹,顏面漸熟。雖明知其無狀,不能不時予包荒,情勢然也。
我公才德不亞顏子,正月間來諭,諄諄于宣尼遠佞之旨,此中國之福,非福保一人之私幸也。遙企戟門,不勝瞻戀,屏營之至。載請道安,福保稽顙。又上。
有關薛福保人蜀前后的一些事情,在《母弟季懷事狀》中,薛福成曰:
丁公總督四川,銳意興革利弊,裁郡縣夫馬費,改鹽法為官運商銷,修都江堰水利。奸商墨吏多不便,嗾言官摭款劾之。天子為發重臣赴勘,又嚴劾之。丁公遂鐫級暫權總督事,貽書敦請季懷入蜀。季懷為丁公揣勢揆情,得不逞者誣謗之萌而逆折之,措注輕重,各適其宜。未幾,上下翕然,浮言遽熄。丁公復職,蜀鹽亦適有成效,贏利歲百余萬金,滇黔兩省兵餉皆仰給焉。所裁夫馬費,又歲省數十萬金,蜀民始免重斂之困。丁公嘗日:“吾數月不見季懷,遂不聞讜論,賢者儻不宜遠邪。”丁公天資高,性卞急,不能無疏闊。諸司道統將才皆弗如遠甚,罔敢儳一言,言又不能得要領。季懷轉圜無形,每為丁公引其端而籌之益精。其言初甚平無奇,然熟思終無以易也。用是能輔丁公所不逮,措之無不效。
光緒五年(1879年),王閩運剛到成都不久,在正月初六日的《湘綺樓日記》中寫道:“六日,陰。黃麓生、馬伯凱(哄奎)、朱次民(在勤)三道臺、薛季懷(福保)來訪,與朱、薛初見,久談。朱云與孝達舊交,亦頗談及經義。薛則叔法之弟也,多所通解,敝衣樸貌,較叔{=云尤質實有風趣,佳人也。”這是王闿運第一次見到薛福保時的印象。印象好,自然就熟了,也就無所不談了。王閩運在二月初七日的《湘綺樓日記》中繼續寫道:“季懷問曾滌丈督兩江,為余薦之于肅裕庭;又言六云身價三千金,皆了無其事,何世人好刻畫無鹽也!”到九月初二日,王閩運寂寞想家,又在《湘綺樓日記》中寫道:“念長沙故人,復增離思。……此間殊寂寞,唯稚公、季懷可談……”
在光緒五年(1879年)春夏之交,當時的山西巡撫曾國荃在致閻敬銘的信中,有“稚帥拳拳謀晉之意,至為可感!其以捐款歸還,現備十萬,似川省力猶可逮。若再有所余,接續解晉,則不敢知。至移獎薛季懷一節,已飭局核辦,可否隨后再行詳復。只要不格于例,未有不如式遵行者。原函奉檄并乞察存。”這一段,可知薛福保的“四川知府”資質,是丁寶楨用自己在光緒四年(1878年)春所捐的二千兩賑銀移獎所致。其用意殷殷,似可見于光緒元年九月他手書的《送薛子季懷之官于浙序》中,摘錄如下:
季懷姿性粹朗,明習當世之務。又好讀書稽古以擴充之。見聞日益廣,持守日益定,才識日益閎,其所謂明體達用者與!以浙中亂久初定,民之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季懷官其間,出其所學,以救敝而起衰,必將大有所設施,而一別于尋常俗吏之所為也。賢人進,則民生遂;雖欲不喜,鳥得而不喜!
曾國荃當然知道閻敬銘與薛氏一族的關系,以及當年伯兄曾國藩將薛福保推薦給閻敬銘之事,因而倍加重視,不但向閻敬銘通報了此事,并且“原函奉檄并乞察存。”
光緒六年(1880年),四川總督丁寶楨應詔薦賢,奏日:“四川候補知府薛福保,該員志行高潔,才識閎通,器局淵深,見事明決。前在閻敬銘及臣軍營,規劃戎機,算無遺策。臣在山東辦理洋務,悉茲經理,秩然有條。嗣以同知分發浙江,各任撫臣遇事與商,極深推重,洵為體用兼賅,偉略濟時。堪任道府之才。”七年,朝命以知府留四川,并應吏部檄入京,順道還里小憩。
光緒七年(1881年)五月二十日,在山西解州書院教書的閻敬銘寫給慎五世兄的信中還提到:“月前尊甫大人及季懷皆有函來,敷政優優,從此皆為坦途。幾經磨折,至用慨然!季懷有入都秋后來晉之說,果爾,嘗先至并垣也……”六月十五日,閻敬銘寫給慎五世兄足下的信中又提到:“聞季懷將作郡巴川,秋末可至晉,此時當到都門……”翹首以待之情,可見一斑。但薛福保在歸家的路上中暑得了瘧疾,于七月二十四日卒于家中,享年42歲。薛福保好古文辭,邃于經史,著有《青萍軒文鈔》傳于世。
薛福成在《母弟季懷事狀》中曰:“此文狀季懷,但將季懷性情、學問、事業、質實寫出,無一句虛詞,亦無一言溢量。”又引用黎庶昌云:“其敘季懷贊畫丁文誠始末,辭非溢美,觀文誠兩次特薦,非獲季懷之助,知季懷之深,而能若是乎?”因此,本文特別追述了丁文誠公與薛子季懷的君子之交,以及他們是如何相對“于千里之外者,其用心庸得己乎”這段史料;“賢人進,則民生遂”,從閻敬銘的翹首企盼之情中,也可見一斑。以證薛福成此言不虛……
附丁寶楨:《送薛福保之官于浙序》
吾友薛子季懷,將以九月之官于浙。說者謂:“之官,慶事也,必以賀!”余應之曰:“唯唯。”既思之而憂,繼而喜,繼復疑,且懼,終乃大喜,蓋不自覺其疑與懼之忽失也。
余與季懷交,于今十年矣。其自處也審;其于余也,見有善,未嘗不稱道;及稍有過失,則必切切然力諫;或有時遠隔,不及面諍,亦必致書相規;愛我以德,信乎其至也。今將遠別,余竊恐終身不得聞過,或即于幅淫而不自知,憂孰甚焉!既而思之,孔子曰:“學而優則仕。”孟子曰:“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古圣賢之為學,將以為仕也。
季懷姿性粹朗,明習當世之務。又好讀書稽古以擴充之。見聞日益廣,持守日益定,才識日益閎,其所謂明體達用者與!以浙中亂久初定,民之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季懷官其間,出其所學,以救敝而起衰,必將大有所設施,而一別于尋常俗吏之所為也。賢人進,則民生遂;雖欲不喜,烏得而不喜!
既又思之,士之合乎古者,必有以違乎今;近乎道者,必有以戾乎俗。今吏治紛然靡雜矣,便捷者為才華,依阿者為練達,縱姿者為闊大,粉飾者為精明。季懷皆反是,是其所為合乎古而近乎道者。自今人視之,或皆迂腐之資,疏拙之行耳。不惟不能適用,反厭棄之。而習于放蕩者,處以廉隅之士,殆若芒刺在背,豈惟厭棄,又將媢嫉之而擯斥之。瓦釜雷鳴,黃鐘毀棄,吁,可懼也!
雖然,污隆者,運會也,變也;邪正者,天理也,常也。君子亦道其常而已。且豐草蔽谷,幽蘭自芳。舉世混濁,清士乃見。道之將行也,與命也。季懷此官,且安知其所遇者,必無一、二端人,能拔識于風塵之外者乎?且安知季懷之遇,遂不能偶際其會,得稍展其平生之志者乎?且安知今之用人者,不將籍賢自重,而轉令得所建白,以自詡其知人之哲者乎?三者而有一于此也,是造物愛才,與季懷乎無加,而于斯世為大幸。
倘競不出此,吾知季懷必卷而懷之,終身讀書安貧,以自遂其高潔,即以使天下知傾側擾攘中,尚有進退卓然者其人;而客說之流,亦陰以自愧,其為廉頑立懦,豈有極耶!如此,則季懷官亦喜,不官亦喜,區兮勢兮,詎足為輕重乎哉!雖然,余竊有憾焉……
余與季懷交,于今十年矣。以茲薄德,而十年來,立心制行,幸獲免于大戾,則得之匡救之力為多,直諒之友,此外曾不多覯。余甚憂別后之不得聞過,或陷于懵淫而不自知。則季懷之所以望余于千里之外,與余之所以對季懷于千里之外者,其用心庸得己乎。因為序而贈之。季懷其必不以余言以為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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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