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第八期《詩刊》上,刊出了一篇署名章明的評論,該文題為《令人氣悶的“朦朧”》。這篇文章在今天讀來,感覺可笑,但在當時卻引發了一場較大的詩歌論爭。如今塵埃落定,這篇文章的惟一價值是其題目使當時躍登詩壇的青年詩人的作品得到了一個恰當的命名。“朦朧詩”一詞不脛而走,它的出現被看作漢語詩歌的重要分水嶺。
這個看似橫空出世的流派事實上有著相當長時期的地下醞釀。1978年,當時的青年詩人北島創辦《今天》。這份在當時冒險創辦的刊物集合了一群抒寫自我的詩人。這些詩人包括食指、舒婷、顧城、楊煉、江河、梁小斌、芒克等一批在今天聲名顯赫的名字。他們受西方現代主義詩歌影響,借鑒了西方現代派的表現手法,表達自己對一個時代的反思、批判與思考。他們所創作出來的詩歌。與當時詩壇盛行的明白如話的現實主義或浪漫主義詩風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手法。當他們破繭而出,迎來的是不理解、氣悶和責難,但這些詩歌的新穎表達同時也引起了一些嚴肅詩評家的認真對待。北京大學教授謝冕先生率先撰寫《在新的崛起面前》,緊接著,福建師范大學的利、紹振先生發表《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當時還是吉林大學中文系學生的徐敬亞也重磅推出《崛起的詩群》一文。這三篇非常有影響的詩歌評論,概括和總結了“朦朧詩”的一些特點,肯定了“朦朧詩”的作用和成就,為“朦朧詩”對詩壇的迅速統治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
嚴格說來,“朦朧詩”并非一個有著明確藝術宣言和藝術共性主張的流派。但在中國當代詩歌史上,“朦朧詩”卻又是最值得關注和無法繞開的重要課題。盡管在章明那篇文章中,連北島等人的名字都沒有提及,但“朦朧詩”所展開的源頭,卻又是北島等人創辦的《今天》雜志。因此也有詩家以為,與其說當時出現的是“朦朧詩派”,倒不如說是“今天詩派”。但事實上,“朦朧詩”在大眾中的接受和最終認可,并不是以北島為首的“今天”詩人在《詩刊》等刊物上發表作品,而是春風文藝出版社于1985年11月出版了在中國詩歌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朦朧詩選》一書。
《朦朧詩選》的開篇人物便是北島,緊隨其后的是24位青年詩人。他們大部分都不屬于北島的“今天”陣營。但他們的作品卻變革性地開啟了漢語詩歌的多重走向,探索了當代漢語詩歌所能擁有的多種表達可能。對今天的漢語詩歌來說,“朦朧詩”始終是一個堅實的存在,它具有強勁的、不能忽視的源頭性意義。
作為“朦朧詩”的代表人物,顧城寫下的《一代人》僅僅兩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首詩深刻地表達了一代人的精神追求。同時也表明了,人類不可能一無依傍地凌空建筑思想殿堂。尤其在對一段歷史的反思中,即使在全球,也難以看到對一個時代的總結居然就是幾個詩人用幾首詩歌來完成。這一令人驚訝的文化現象,更加突顯了詩歌在當時對各個文化領域所造成的沖擊力度,它使上世紀80年代成為今天詩人們艷羨不已的詩歌時代。但今天的詩人們卻忽略了,這個時代卻是建立在一個世界破碎達十年之久的代價之上。
和同期出現的小說散文相比,“朦朧詩”的出現不僅使中國的新詩傳統在滯緩幾十年之后再次與世界接軌,它的最大貢獻是喚醒了一種現代意識。由于朦朧詩人大多經歷了“文革”導致的精神危機,這一危機構成他們作品的現代主義背景,因此,朦朧詩人以其對時代的主動承擔在讀者中迅速獲得強烈共鳴,其表現手法也使中國當代漢語詩歌發展與西方現代主義詩歌取得同步。面對這一現實,我們不能不說,“朦朧詩”所詠涵的意義,遠非今天的詩人們所能抵及和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