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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丁一突然給唐卡發來條短信,說,恐怕我是愛上你了。唐卡連想都沒想,順手回了一句,滾你個蛋的!別拿此話忽悠老衲。過了一會兒,丁一回了三個字,認真的。唐卡猶豫了兩秒,才回道,哥,我沒工夫跟你扯淡。唐卡的確沒閑工夫,關掉手機她就開始背演播詞。市政法委組織一次法制電視大獎賽,三十幾支代表隊分組廝殺,已進入尾聲,只剩八支隊展開最后角逐。唐卡是主持人。她對這活兒早已得心應手,跟編輯室、演播室、比賽現場所有參賽人員、觀眾、幕后技術人員配合得很默契。音樂激昂,彩花紛飛,頒獎結束。一直在現場監工的頻道副總監微笑著,豎起食指中指,對唐卡只說了倆字兒,很好。唐卡知道很好,于是低聲說,屬下要求加薪。副總監一臉肅穆,悄聲嘀咕,這個可以考慮。
打開手機,居然又看到丁一幾條補充短信。唐卡一一看完,嘟嚷了一句,這個王八蛋還真是認真了。最后一條短信內容是,唐卡,我不想做藍顏知己了。
藍顏知己這個詞兒,當興起于網絡或時尚雜志,絕非丁一和唐卡原創,卻多次被倆人口頭引用,以證明倆人間的關系。說起來并不復雜,互相不是情人卻超越普通異性關系,話可以說到床上,人卻不可以一起鉆進被窩里。所謂君子之交,坦坦蕩蕩,心底無私,天地澄明。可話說回來,一男一女,這分寸不太好拿捏,很考驗當局者的心理素質。看來,丁一同志經受不住考驗了。
唐卡和丁一相識于一年前。那時,電視臺內部,不管領導還是普通編輯記者勤雜人員,都按比例領到一籃子廣告任務。按說,唐卡這當紅主持對此完全不必憷頭,可這人生活內容挺簡單,除了干好本職,空閑時間全拿來看書看電影。圈內圈外,她不像電視臺其他幾個當紅花旦那樣緋聞不斷,也不像有些個記者滿世界亂竄,社交路徑四通八達,手伸得像老槐樹樹根一樣盤根錯節。因此,廣告任務不好完成。完不成卻是要扣獎金的。唐卡暗中叫苦,偶爾在自己博客里發牢騷。沒想到,牢騷有時也起作用,丁一就是被唐卡的牢騷聲吸引過來的。倆人先是在博客里胡碰觸角,隨后QQ上云山霧罩,接下來,手機上瞞天過海。短短數月,彼此成藍顏色的知己。
丁一是一家廣告公司老總,解決主持人唐卡的部分廣告任務不在話下。倆人熟了后,短信內容也就不再摻水份,有點兒赤裸。唐卡這人雖天性內斂,但電視臺什么地方啊?在那座大樓里混飯吃,嘴上功夫嫩了,要吃虧的。小女子唐卡耳聞目染,逐漸修煉出一身好功夫。短信里頭,她直接正告丁一,報答方式可以是吃吃飯,看看電影,但上上床絕對不可。丁一答得脆爽,放心吧妹子,哥有那賊心,沒那賊膽兒,你嫂子屬母老虎的。丁一比唐卡大了兩歲,剛認識那會兒,動不動擺出一副長兄如父的架勢,說,聽哥的沒錯!唐卡曾在幾件小事聽過他幾次,果然沒大失水準。于是,藍顏色更加深幾許,接近海洋了。
在丁一和唐卡之間,藍顏知己這詞兒得以進一步確立,體現在另一樁事兒上。丁一很早的時候就把唐卡介紹給了老婆安安。介紹得很坦然,很磊落。丁一的老婆安安,一看就是個滿腹心計的女人,眼睛如同探照燈一般明亮。在那個夜晚,安安沒用五分鐘就基本搞定,老公丁一跟唐卡的確沒什么貓膩可尋。唐卡雖說年紀一把,卻大大咧咧一副對男女情感懵懂未開的樣子。丁一呢,心底無私天地寬,眼神里頭清清爽爽。安安退后一步想,如果他倆有事兒,能遮掩成這樣,說明倆人都是實力派演員,可以進好萊塢。何況,哪家男人會把情人主動介紹給老婆?除非腦子灌水。
安安在一家中型醫院整形科,最拿手的業務技能,是給女人打開并隆起乳房。美其名曰,隆胸。結識唐卡的當晚,守著丁一,還有另幾個男人的面兒,這話題不好深入探討。不過,安安還是有意無意掃了唐卡的胸脯幾眼。晚宴結束,唐卡挽著安安的胳膊走向轎車時,安安開始做廣告,說,我們醫院的隆胸手術是市里做得最好的。電視臺姑娘們都愛美,有肯做的,你就給我個話。還說,嫂子我可是主刀大夫,做這個,跟你做主持一樣得心應手。唐卡看看自己胸脯,哈哈大笑,說,沒想到嫂子有這一手,先不要說別人,改天有空了,我去做。又撫著胸口,低聲對安安說,典型的飛機場。這一番交流意義非小,幾乎讓安安戒心全無。安安又退后一步想,丁一未必就這么沒水準。至少,他老婆的胸部足以讓他自豪。
后來,又見過幾次唐卡,倆人就如同姐妹。安安甚至很替唐卡個人問題操心,說,你不要學那些明星大腕,把自己熬成四老五十,還不捉摸婚姻大事兒。唐卡說,我想學也學不來呀,我是什么呀?數九寒天老白菜。安安瞪著唐卡半天,好一番笑。女人對女人,更加容易敞開心扉,唐卡與安安關系日加密切,都讓丁一產生醋意了。
如果照如此趨勢發展,三個人的關系是很好處理的。
可問題是,現在丁一同志想越位。
唐卡打算采用冷敷處理法。她好一段時間不理丁一,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唐卡心道,大不了,這藍顏知己做不成。雖說丁一各方面都很優秀,是多數女人喜歡的那種男人,可現在他是熟人鍋里一塊肉。唐卡冷笑一聲,難不成我堂堂一個市級電視主持人,會去吃殘羹冷炙?嘟嚷完之后,又覺得這話太刻薄。唐卡這一退,讓丁一覺到了熱乎。原本,丁一不是沒想過這個跨越,是個男人總是想的。但話沒挑明還好,一旦挑明了,而且又遇到了障礙,這不明擺著折磨人嗎?
唐卡沒想到,那天下午一出大樓,一眼就看到丁一的背影。
天已經有些涼了,丁一穿得卻有點兒單薄,正縮著腦殼,站在自動玻璃門一側那垃圾桶前吸煙,有股子寒蟬凄切的況味。廣電大樓內部嚴禁煙火,煙民實在按捺不住,不管是十幾層還是二十幾層,都電梯著下來,站在那個桶前過過癮。唐卡打量著那個背影,心里竟無端酸了一下。她站在門廳下好半天沒動,過了好一會兒,瘦削的丁一才回過頭來,看到唐卡后,把煙頭熄滅,快步走過來。他是專門等唐卡的。
廣電大樓門口顯然不是談論敏感話題的最佳地點。丁一說,請你去吃巴西烤肉?
沒想到,坐到桌子前,丁一的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響了。丁一看一眼號碼,站起身來慢慢走開。唐卡把視線移向窗外,路燈亮了,車流緩緩流淌。耳朵里,卻聽到丁一說了一句話,我在陪一個客戶吃飯呢。這句話,讓唐卡一下子扭回頭,眼里卻頓時有了淚水。說不出一股什么情緒,忽地一下涌上來。唐卡有點兒氣憤,丁一他居然在撒謊!跟安安撒謊!這就證明,三個人的關系已不再純粹,不再干凈,一種穩定平衡的關系已然打破。唐卡一點兒都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站起身,把外衣抓在手上,抬腿就走。那時候。丁一正躲在衛生間門口打電話。出了門,一股冷風直逼過來,唐卡穿上外衣,快步走到路邊,揮手攔下輛出租車。沒過多久,唐卡的手機響起來。唐卡任憑那個聲音一遍遍響著,卻一直未接。等回到宿舍樓下,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這座城市的堵車問題已經很突出。唐卡不明白,現在的路面上為什么一下子有了那么多車,難不成人人都富得買輛車就像買根冰棍兒?回到家,心里還是亂作一團。丁一的短信以及今天的舉動,讓唐卡生氣之余,似乎還有點兒手足無措。難道,天下男人果真都一樣?吃著碗里,還看著鍋里?丁一你怎么想的?你要老姑娘唐卡做你的情人?你要把安安放到哪里去?
想到安安,唐卡心里頓時冒出個念頭,又猶豫好半天才撥通她的號碼。電話一通,唐卡立刻換上歡快的語氣,嫂子,干嘛呢?我請你去吃巴西烤肉?安安立馬答應,正好,你丁哥在陪客戶吃飯,我四處找飯吃呢。
那天晚上,唐卡和安安去吃了烤肉,吃個不亦樂乎。吃完又去逛商店,看服裝,一直到了商店快要關門。
也就在那個晚上,唐卡了解了丁一和安安是如何相識到相戀的。
聽起來,那是個比較浪漫的故事。那時候,安安有胃疼病,一疼起來就是個翻天覆地。一天,她走在路邊,胃疼突然襲來,安安扶著一棵老槐樹站立良久,還是不行,于是,坐到路邊的石階上,捂著腹部面朝地面。安安說,我那樣子肯定像個非洲難民。
結果,丁一出現了。丁一從安安身邊走過去了三四米,沒想到,又倒退回來。丁一俯身問,美女,你怎么啦?需要帥哥護送你去醫院嗎?安安抬起頭,臉色蠟黃,額角汗珠如豆。丁一不再耍貧,轉身擺下一輛出租車,把安安送到醫院。那時節,丁一跟一個朋友合作開了一家廣告公司,正在起步階段。丁一老家在農村,大學畢業后準備在城里闖天下,毫無根基。基本屬于吃了上頓惦記下頓的那種狀態。而安安出身于杏林世家,其父其祖父都從醫。她個人對醫學也頗感興趣,已經學成就職。對于這段姻緣,安安家人自然百般阻攔,但最后無計可施。一男一女只要對上了眼,父母的話怎好作數?
你說奇怪不奇怪?安安對唐卡說,自從我跟你丁哥結了婚,我的胃疼病就消失了,一直到現在都沒再犯。唐卡嘿然而樂,說,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安安戳戳唐卡的腰,說,唐卡你得相信,男女之間很多事情真的不可思議。這個世界就這么有意思,造了男人就必定再造女人,缺一樣都不行。女人身上好些毛病,找個男人結了婚就會自動消失,這叫陰陽之道。安安準備把這話題展開來講,還要從醫學角度,講一下男女生殖構造及相互作用等一系列問題,卻被唐卡果斷止住。唐卡說,好了好了嫂子,我知道你是學醫的,整天又面對數不清的美麗乳房在觀賞,老妹萬分羨慕,但求求你,別說這個了。安安打量著唐卡,迷惑不解的樣子,都這年齡了還害羞?我就不信,男女之間的事兒你一竅不通,還主持人呢!
倆女人尖叫,吸引了路人無數眼光。
上車以后,唐卡看著正在開車的一臉幸福的安安,心里稍稍一疼。
2
那晚過后,丁一好久沒跟唐卡聯系。唐卡時不時猜測,是她毅然決然的不辭而別,還是那晚安安回去后跟丁一說了些什么,把丁一冷汗給嚇出來,覺得這游戲不好玩了?不管怎樣,唐卡認為自己那一招很是老辣,約安安出去吃飯,正是給丁一施以顏色。你瞧,我跟嫂子形同姐妹,你若不老實,會有你好看的。但奇的是,唐卡腦子里又翻來覆去琢磨,這一事情會給丁一內心造成何種影響。丁一不給她電話,網上也不出現,QQ上那小帥哥頭像老是清冷得毫無生機,讓唐卡無端又有些失落。唐卡對自己說,你這丫頭腦子泡水了。好在電視臺工作忙碌,一忙起來,這些可暫時不去想。連續兩三個月,藍顏色似乎在逐漸消退。唐卡想,這樣下去,兩人關系怕是要變成一張白紙。
有一天,唐卡要下樓,剛進電梯,面前居然立著個丁一。唐卡呆愣片刻,脫口而出,怎么會是你?丁一搖晃著腦袋左右觀看,電梯里的確沒別人。丁一說,怎么就不能是我?電梯內明明空間很大的,唐卡卻一下子感覺到逼仄。唐卡馬上意識到那問話沒水準,丁一的公司常年跟電視臺廣告部打交道,他的出現有什么奇的?卻又深想一層,他既然常來這里,怎么不來看我了?心里想著,嘴上就冒出來,你是不是把老妹我給忘了?丁一說,當哥的哪能把妹妹忘掉?唐卡說,你還知道我是你妹?丁一說,不光我知,還有天知地知,你嫂子也知。說著,到了一樓。唐卡慌張著說,我要到三樓的,沒想到跟著你下來了。丁一說,沒事兒,你非要送我我不忍心拒絕。電梯門口,丁一看著唐卡眼睛半天,突然瞇眼睛笑了,揮揮手往外就走,卻說了一句,你把哥那些短信當作一個屁放了。
唐卡撲哧一聲笑,端詳了丁一的背影老半天。
從那以后,又開始打電話發短信開玩笑,兩人的關系看似慢慢恢復到藍顏狀態,心里卻都明白,這顏色豈是好恢復的?有一層窗戶紙戳破了,不管怎么修復,外面的人都已窺見窗內的內容。
唐卡偶爾還是會約安安一起吃飯,一起逛街。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說說笑笑,但心里有了一絲別扭。不管怎么說,好像自己把安安的一些東西給偷走了,而那東西對一個已婚女人來說,非常重要。于是,唐卡盡量避免三個人在一起,那樣子定會尷尬無比。安安眼光的犀利唐卡領教過,憑這么細膩的觸角,哪里看不清丁一和唐卡眼睛里的內容?
夏秋之交,唐卡接到一項任務,給一家戶外商品營銷公司拍軟廣告,要跟隨這家公司牽頭組織的驢友們,進行一次戶外穿越大峽谷活動。峽谷其實不遠,就在城市南邊二百多公里遠的大山深處。危險根本不存在,刺激卻并不缺乏。說實話,唐卡早就對此怦然心動。她心里其實非常羨慕那些號稱驢行天下的探險者。對她來說,付之行動卻有難度。電視臺主持有時候像110處警隊員,隨機性很強,不管白天黑夜,一個電話就得往臺里跑。這次好了,領導給三天時間,只一項任務,與另一名美女攝像一起,跟隨探險者搞個大穿越,回來做個短片,宣傳一下組織者。人家已經掏過錢了。
唐卡和小美女陶小陶還領到一整套戶外活動裝備,大到旅行帳篷,小到野戰小刀。還沒等出發,唐卡的興致就被提起來,甚至,惡作劇一般想,說不定,此行能遇到個鉆石王老五,讓老姑娘品嘗一下艷遇的滋味兒。唐卡猜測,那幫男驢友,要么是嘴上沒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憤青,要么就是兜里塞滿了錢無處花玩高檔娛樂的成功人士。唐卡的目標在于后,她可沒心情沒時間搞姐弟戀。
隊伍集合完畢,一幫人鉆進一輛中巴,帶頭大哥伸著指頭數了好幾遍,還是確定少一人。約定時間超過了快十分鐘,該男子才全副武裝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跑上車。唐卡本來耳朵上塞一個MP4聽音樂,不經意間抬起頭來,忍不住嘴巴大開!
原來是丁一!
跟丁一招呼過,唐卡扭頭沖著窗外想,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丁一完全有可能出現在這支隊伍里。看丁一那一臉壞笑的樣子,難不成他是故意而為?唐卡想,未來這三天,會不會發生什么事兒呢?丁一整頓好行李,過來一屁股坐在唐卡身邊,壞笑道,莫非老丁這幾天要走走桃花運?唐卡·撇嘴,不好說,已婚老男人的桃花運,是禍是福難以預料。倒是我這根老光棍,死豬不怕開水燙。
中巴車開到山下一個小鎮后停下,卸下一車人,讓驢子們徒步跋山涉水。唐卡打量一圈那幫驢友,有些失望。果然如她所分析,大致可分兩幫,一幫是剛就業或仍在大學校園的小屁孩兒,一個個嫩得像一汪小水塘,清澈而見底。男孩子拼命施展自己魅力,滿嘴網言網語,咋咋呼呼,實際上看不出腦子里有幾許內容。女孩子呢,要么嬌得需要奶瓶喂養,要么潑辣得如水滸女俠孫二娘。老天!另一幫子,看上去倒有些內容,所謂的成功人士,或半成功人士,一看就是活得寂寞活得潑煩,活得找不到北,出來就是尋找樂子尋找激情的。眼睛里藏滿老謀深算,耳朵像警犬般靈敏,嘴巴像聯邦特工一樣小心翼翼。還沒等開始穿越行動,唐卡已經給后一幫人下定義,純粹一伙心理亞健康病人。下完這定義,唐卡又回過頭來想,是不是因為有丁一在的緣故,才讓自己的眼光這么挑剔?
丁一表現得倒很紳士,一路上跟唐卡斗嘴不止。
當晚,一行二十余驢友在一個山坳安營扎寨,在一塊空地上舉辦了一次小型篝火晚會。主持人唐卡自然領銜主演,互相介紹,展示才藝,其樂融融。原來,這幫驢友早就互相之間熟識的,經常找機會驢行一下。沒等晚會結束,唐卡就基本確定,隊伍里男女之間關系如她和丁一一般曖昧模糊的,并不在少。那些小男小女,本就無所顧忌,晚會一結束,就成雙成對鉆進同一帳篷,去溫那鴛鴦蝴蝶夢。那些個貌離神合的熟男熟女,打眼一瞧就不像真夫妻的,到了夜晚神態舉止更加耐人尋味。明明是明媚的健身強魄戶外活動,怎么也充斥如許粉紅色彩?唐卡突然對這種活動感到一絲別扭。
同行的小美女陶小陶比唐卡小不少,一路興奮著,好像根本不考慮其他任何事情,除了錄像,就是照相,忙得很有成就感。唐卡有時候悄悄打量她,便尋出十年前自己剛進電視臺時的影子。不料這一晃,自己由二十多歲的小丫頭晃成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姑娘。倆人早就約好住同一個帳篷,吃過晚飯就開始張羅。丁一本來是火堆旁吃酒的,苦于沒有對手,自己一個人了無情趣,抿著小酒,看天看地,玩弄心思。看到唐卡她們在忙活,竟不請自來,幫忙將帳篷撐起來,這才回去要繼續吃。陶小陶卻問,丁總你帳篷在哪里?最好撐在我們旁邊,有你在,我們就放心。唐卡悄悄踢陶小陶一腳,說,引狼入室啊?丁一辯解,我自己有帳篷,又不住你們的,怎么叫引狼入室?
丁一走后,唐卡對陶小陶說,咱倆大活人,有什么好怕的?陶小陶嘿地一聲笑,卡姐,我早就看出苗頭了。你就在內心默默感激我吧。見唐卡要追來,陶小陶哎呀一聲,進帳篷里去。唐卡也進去,作勢要抓她。陶小陶連連求饒。倆人停止嬉鬧。陶小陶突然說,丁總這人不錯,相信我,沒錯的。唐卡哼一聲,你懂個屁!陶小陶說,算了吧卡姐,論別的我可能不如你。但論泡男人,你絕對跟我沒法比。你知道到目前為止,我一共甩過多少男人?唐卡緊跟一句,多少?陶小陶一本正經,嘆口氣,這是一道很復雜的數學題。
,倆女人正說話,聽到外面簌簌作響。唐卡問,誰在外面?丁一的聲音傳進來,當然是走桃花運的丁一。唐卡一下子不說話。陶小陶卻說,丁總,做個交易好不好?你去給我買份肯德基,我跟你換帳篷。唐卡伸手扭了陶小陶屁股一把,陶小陶大喊,救命啊!
3
所謂大峽谷,其實并非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一道峽谷,而是被橫亙的一道山梁切開的一前一后兩道。唐卡她們的行走路線,是從山梁北邊的小鎮沿河而上。河流越走越細,直至源頭,便是山梁腳下。翻過山梁,是另一段河流的源頭,也是另一段峽谷的開端。第一晚,驢友們只是到達了這邊山腳而已。次日上午,方是真正登山。越往里走,越是人跡罕至。到半山腰的時候,美女主持唐卡已經瀕臨崩潰,兩條腿根本不聽自己使喚,背上的包越來越重。好幾次,她和陶小陶坐在根本不成路的路邊,皺著眉頭,不想再動彈。陶小陶更加夸張,攝像機照相機都背在身上,原來覺得很酷,此時方知身上多一兩東西,就多一重艱難。每次一停下,不管在何地都是四肢大開仰躺下,嘴里念念有詞,上帝啊,饒恕不懂事兒的孩子吧,以后我再也不干這種蠢事啦。
隊伍已經散開,大家約好山頂上找齊。丁一倒是跟唐卡形影不離,到最后他變成了標準一頭驢,渾身上下駝滿東西,包括陶小陶女士的攝像機。快要到山頂,唐卡和陶小陶再一次躺倒在草叢里。唐卡說,打死我我也不走了!陶小陶伸出食指摳摳唐卡手心,以示同感,連句話也懶得說。讓唐卡驚奇的是,丁一倒沒顯得特別疲憊。唐卡說,丁總不要在美女面前死撐硬撐,喊一聲累丟不了你多少臉。丁一說,你以為丁總像你們那么嬌嫩?我告訴你老妹,老哥從小就在這一代山里長大,爬山越嶺那是家常便飯。小時候我常來這里。唐卡驚奇地坐起來,問,你老家在哪里?丁一說,就山那邊,咱們的終點站就是我們那村子。陶小陶指指地下,問,這兒,離你家還有多遠?丁一說,差不多半天路程。陶小陶啊了一聲,老天爺啊!
唐卡卻問,你跑這么遠路來這里干什么?丁一說,撿蘑菇。唐卡說,浪漫得很哪。丁一這次傻傻一笑,看著遠處,目光竟變得沉重起來,說,有時候是跟著大人到這里來割草。唐卡再次驚訝,跑這么遠的路,為了割草?丁一說,這不算遠的。就路邊這種黃草,當時比金子還貴,而且是劃區域的,哪個村子割哪一片的草都抽簽分好的。唐卡幽幽地問,你多大那時候?丁一說,十三四歲吧?陶小陶連連搖頭,真想不到。丁一突然換上平日的壞笑,哈,別跟著我玩沉重。
日頭偏西,唐卡他們三人才登上山頂。其余驢友有的在山頂歇息,有的已繼續前行。唐卡感嘆道,不鍛煉是不行的,看看人家,已經習以為常了。她跟陶小陶躺倒就不想再起來,丁一將隨帶的食物拿出來,說,我們要在山頂吃午飯,這很有意義。歇了半天,兩美女才坐起來吃那頓有意義的午餐。唐卡一邊吃一邊問,這地方你也常來?丁一說,那當然。冬天里,我們一幫孩子來這里套兔子。陶小陶興致又起來了,問,怎么套?丁一說,就是把細鐵絲弄成一個圓圈,豎起來,放到野兔行走路線上。陶小陶還是不懂,細鐵絲怎么會豎起來?丁一問,你玩過滾鐵環嗎?就那個形狀,要把它固定住,得將鐵絲綁在石頭上,或綁在小樹上。野兔的行走路線往往固定不變,腦袋一鉆進去就拼命掙扎,結果越勒越緊。
陶小陶連說有趣有趣。
唐卡卻說,太殘忍。
唐卡望著山的另一邊,莽莽蒼蒼的看不出有村子的跡象,心里卻感嘆,沒想到,丁一會是從這樣一個小山溝里出去的。丁一立起身來,站到山梁上的一塊巨石上,突然高喊一句,我回來啦!唐卡猛地一下子扭過頭來。她從丁一的聲音里聽出一絲異樣。陶小陶跟著喊,俺家的丁總衣錦還鄉啦!丁一老老實實說,還鄉是真的,衣錦談不上,談不上。
下山的路依然不好尋找,到處都是荊棘。唐卡本以為下山會容易一些,但走了一段,覺得更加不好受。兩條腿根本不敢打彎,開始索索發抖。每下一步,都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否則,就會撲通一下跌倒。丁一去半坡的小樹林里找到兩根樹枝,分給唐卡和陶小陶做拐杖。唐卡對陶小陶說,看來咱倆給這幫驢們添累贅了。丁一立即予以糾正,別的驢無所謂,有一匹是直接受罪。唐卡說,那匹驢要是不愿受罪,完全可以撒開蹄子自己跑。丁一說,那驢心腸好,怕荒山野嶺的倆美女被狼吃了很可惜。陶小陶插話,丁哥,這里真的有狼?丁一說,絕對不騙你們,這一帶山里的確有狼。唐卡說,難道驢就不怕狼?丁一說,有美女陪伴,驢什么都不怕。唐卡說,我說人家管有些男人叫色狼呢,終于明白了。陶小陶笑彎了腰,突然說了一句,我看你倆真是天生一對兒。
唐卡和丁一面面相覷。
陶小陶說,我說錯了嗎?剛才給我的感覺,是這荒山野嶺要上演一場現代版《西廂記》。你們可別恨我,要是我能健步如飛,絕不會在這里當一千瓦的電燈泡。我實在跑不動,所以與其傻乎乎當燈泡,不如閑來做紅娘。唐卡急忙把這危險話題止住,小陶,你別亂說,人家丁總家里有老婆。陶小陶先呀了一聲,是嗎?但小丫頭轉得倒快,當我沒說當我沒聽到當今天沒我這人。立刻引開了話題,現在這山上還有兔子嗎?丁一嘴上說著有,心里卻捉摸唐卡怎么拿那種眼神看我?唐卡對陶小陶說,你知道丁總家嫂子是干什么的嗎?陶小陶搖頭,我怎么知道?又不認識。唐卡說,是做隆胸手術的專家。陶小陶眨巴眨巴眼睛,哦了一聲。唐卡繼續說,嫂子好厲害!你同學朋友啦,想要乳房增大一截子的,可直接找丁總。丁一連連擺手,別,唐卡你這話有問題。唐卡故作不解,我這話有什么問題?丁總說,容易讓人產生歧義。
越往前走,丁總越興奮,開始滔滔不絕給倆美女介紹,在哪個地方割過柴,哪個地方捉過蝎子逮過螞蚱,哪塊大石頭下遇見一條花斑蛇,哪個地方放過一次火差點釀成一場森林火災,哪洼小水塘內捉過河蟹撈過小蝦旱過魚。唐卡和陶小陶備感新奇,都沒經歷過。唐卡不恥下問,旱過魚什么意思?丁一甘當老師,那時候這河里水大,里頭有好多魚,直接去水里抓你當然抓不住,我們就用鐵锨在上游挖河道,把水引到一邊。河道的水少了,魚開始活蹦亂跳。這就叫旱魚。
快到山腳下了,丁一突然站在一塊大石下,臉色凝重。唐卡和陶小陶倆人身子斜著幾乎站不住,索性坐下來稍事休息。唐卡問,什么事情又勾起你美麗的憂傷?丁一這次不是玩深沉,是真動了情。他說,唐卡,那邊的小山溝就是我的出生地。唐卡扭過頭,順著丁一的手指方向,的確看到一道小山溝,可看不到一間屋子,只有蓊蓊郁郁的一片樹林。唐卡說,不像有人居住啊?丁一說,都遷走了。我小時候那里也不過十幾戶人家。
唐卡幽幽地說,丁一,你真的很不簡單。
再往前走,半山腰出現一塊平地。丁一讓唐卡和陶小陶在地邊等,他自己渾身武裝走到地中間。那片地顯然已荒廢,雜草叢生。唐卡順著丁一行走的路線看過去,突然心被提起來!她看到地中間有幾座墳!丁一在一座墳前站住,盯著墳頭看了半天,雙膝一彎,俯下身去,磕了幾個頭,立起身來,又在另一座墳前,重復同樣的動作。
那是誰?等丁一回來后,唐卡問。丁一說,第一個,是我爺爺奶奶的。第二個,是我爹的。唐卡和陶小陶對視一眼。丁一說,這也是我跟隨這個團來的原因之一,重新溫習一遍,尋找一下舊的回憶。從春節回來磕過頭,好長時間沒來了。見唐卡和陶小陶一臉沉重,丁一又開起玩笑,這倆墳里埋的可是兩位民間藝人,知道嗎?我爺爺我爹都是石匠。我爹能在石頭上刻出好看的花紋,你們信不信?唐卡說,我信。丁一說,我爹后來給人家刻石碑,方圓一帶很出名的。小時候,他想讓我跟他學手藝,我不愿學,他老打我。唐卡說,你爹給人家墓地里做石碑?丁一點頭,那活兒他也干過。唐卡說,實際上老人家也是做廣告設計。丁一一愣,陶小陶已經噗嗤一聲笑出來。
要說唐卡此行有什么收獲,那就是更進一步了解了丁一。唐卡一點一滴地自然而然地觸摸到了丁一內心一些隱秘區域。比如,大山深處有一個遠逝的小山村,有幾座隱秘的墳塋。在接下來一段日子里,唐卡從來沒問丁一,他的穿越之旅是否是為了唐卡刻意而為。丁一也從沒說過。似乎是一種默契,不需要多解釋。不管是丁一故意,還是唐卡你無意撞進,總之,你知道了這些,你心情亂了,你對丁一的感覺其實已經超越藍顏知己,或者直接說,已經干脆一步到位,成為紅顏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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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卡不想欺騙自己,她跟丁一已經不是什么藍顏知己。甚至,唐卡開始對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藍顏知己滿是懷疑。電話里,短信里,交流的內容已不再肆無忌憚,而是如履薄冰。倆人心里都明白,實際上已經陷得很深。如果把兩人關系之旅當作那次穿越旅行,這個階段,是開始在荊棘叢中爬山了,很艱難,很累,小心摸索,之所以都不敢健步如飛,卻不是體力不支,而是心理上小心翼翼。
唐卡也不敢給安安打電話。盡管,她跟丁一還沒發展到床上。可唐卡心想,這比上了床更可怕,精神上的背叛,更加徹底。有一天下午,安安倒給唐卡打來電話,語氣上跟往常沒什么區別,說,唐卡,我看中一件裙子,你來幫我參謀參謀?唐卡心理上想拒絕,嘴巴卻背叛自己,干脆而又歡快,好啊!哪里?放下電話,唐卡盯著墻角一個地方,端詳了老半天。
說是看衣服,見面的地點卻是一家蒸餃店。唐卡去的時候,安安已坐在里面,手里舉著菜單。一見唐卡,就笑著說,這里的蒸餃全城第一,不信你嘗嘗看。唐卡居然立刻心慌意亂,說,我先去洗手。安安自始至終看著唐卡,不露聲色。唐卡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叮囑自己,沉住氣,一定要沉住氣。
吃蒸餃的過程表面上熱氣騰騰。溫暖的氣息中,唐卡和安安偶爾相遇的眼神里,卻多了一絲金戈鐵馬。這恐怕只有當事人心里清楚。安安一直忙活,給唐卡盛這盛那,說,你嘗嘗這個罐罐餃,味道的確好,湯也是好的。唐卡慢慢感覺出異樣,這份熱情和殷勤里面,好像摻雜了某種東西。不是以前倆人在桌上遇到一樣好吃的,刀叉并用風卷殘云搶著吃了。是主人和陌生客人之間的關系,有些生分。
果然,吃至中后場,安安突然說,你丁哥前幾天去戶外旅行,拍回來的照片很好。要不,改天咱也去參加一次探險?唐卡愣了愣,脫口而出的,卻是這樣兩個字,是嗎?安安轉身就去包里翻找,拿出一張照片給唐卡看。唐卡接過了,心里咯噔一下,那是在山半腰,陶小陶給丁一拍的。唐卡立刻就意識到,她陷入一個尷尬的境地,接下來的一句話是什么,就至關重要了。關鍵是,安安究竟什么意思?試探嗎?她到底知道多少?可那時已經容不得她多做思考,必須要說點什么的。承認自己也在那次旅行隊伍中,承認丁一拍這張照片時她就在旁邊。否則就是,假裝不知道。片刻過后,唐卡居然選擇了后者。她哈了一聲,丁哥這人挺會玩兒的呀。照片拍得不錯。說完這句話,唐卡立刻悔得腸子都青了,立馬明白這話說錯了。如此模棱兩可的話,會引起相當可怕的后果。那專題片已經在電視臺上播出,雖說丁一的鏡頭甚少,或者說,根本沒有,但唐卡是站在鏡頭前現場主持的。安安的目光黯淡數秒,隨之冷冷地說,我也沒想到,我們家丁一還有這份雅興。接下來的飯。就吃得清湯寡水了。安安不再那么熱情。唐卡的腦子使勁在轉,也不知道該如何挽回剛才像水一樣潑出去的話。
關鍵時刻,一個電話救了唐卡一命,電視臺同事打來的,說副總監請她去參加一個酒場,省臺,一位記者來了,話說來說去,竟說到唐卡是該記者大學同學。唐卡急于逃離,這無疑是一根稻草。安安說,死丫頭,那同學是男還是女?重色輕友啊?這一桌子蒸餃,你讓我一個人怎么吃?話雖這樣說,但也是淡淡的了。
唐卡坐上出租車,內心無數念頭卻如同水餃一般翻滾。她覺得對不起安安。難道這就是人常說的做賊心虛?可又想,我跟丁一有什么呀,什么都沒有,我怕什么啊?快要下出租車的時候,唐卡的手機響,是一條短信。安安來的。說,唐卡,我一直把你視作好妹妹,有什么事情,你可千萬別像你丁哥那樣瞞著我啊。唐卡看著那條短信,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什么都明白了。安安知道丁一和唐卡一起去了大峽谷,今晚,也絕非為了什么吃蒸餃看衣服,是一次試探。唐卡對那句話的悔意更深。那樣一句話,把她跟丁一的關系搞得曖昧了。可話說回來,難道,你跟丁一之間不夠曖昧嗎?因了這一插曲,唐卡在當晚的酒桌上就顯得沒有激情。唐卡心道,人心里是不能存點事兒的,有一些雜音就會把你的心緒搞亂,把你的一言一行都折騰得變型。
就在當晚的某一個瞬間,唐卡在家里的陽臺上站著,突然就狠狠地下了一個決定,遠離丁一,遠離安安。她拿過手機,給安安發了一條短信,說,我不會瞞你。那次我跟丁一的確一起去了大峽谷。但那是一次光明正大的穿越之旅,對我,對丁一,都是那樣。你家丁一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這樣一條短信,再次讓丁一和安安離開了唐卡的交際視線。唐卡開始更加拼命的工作,似乎工作便是她的一切。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唐卡突然收到安安一條短信:出來喝酒?嚇了唐卡一跳!她回道,喝酒?嫂子,這可不是你的強項。安安干脆把電話打過來,唐卡耳朵里灌進一陣嘈雜聲。安安說,過來吧小妮子,別以為我的強項只是拿手術刀打開女人的乳房。唐卡哎呀一聲,別說得那么疹人好不好?在哪里,我決定舍命陪女俠。安安報出一個酒吧的名字。唐卡到的時候,安安已經打開一瓶白蘭地,獨自啜飲。唐卡說,干嘛啊這是?心情不好?安安說了一個字,累。唐卡心頭一緊,笑著說,累了就喝酒啊?你不知道,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安安說,別跟我拽,就一句話,你喝不喝?唐卡卻說,是不是丁總又惹你生氣?你放心,老妹我替你去出口惡氣。安安擺擺手,喝酒,不管他。
唐卡于是明白,的確是丁一出問題了。
倆人喝出一瓶白蘭地,基本就敞開肺腑。看得出來,兩人的酒量棋逢對手,狀態雖說逼近微醺,但彼此還是繃著,不說刺激神經的話。安安一擺手,招呼服務生,再來一瓶!唐卡吃了一驚,姐,真的假的?安安說,喝不了,帶回去。再一杯酒喝下,居然是安安先露出醉態。安安開始主動交代,知道為什么我找你來喝酒嗎?頭疼。唐卡又是一驚,頭疼還喝酒?不要命啦你?安安說,喝點兒酒,才能把疼止住。唐卡說,你沒去檢查一下啊?怎么會無緣無故頭疼起來?安安說,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哪個地方疼來著?唐卡說,好象說是胃,你說過第一次遇到丁總時,你犯了胃疼。安安說,是啊,現在轉移了。唐卡先是哈了一聲,然后搖頭,我不信病也會轉移。安安喝下一口酒,說,我跟你說過,女人身上的病是很怪的。你看,我跟丁一結了婚,胃疼好了,別的毛病也沒添。唐卡問,那為什么又頭疼起來了?安安說,當然是因為丁一啊。
唐卡問,他怎么啦?
他走了。安安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
唐卡張大嘴巴,走了是什么意思?離家出走?還有個更壞的猜測,她不好說出口。一個人去世,含蓄的說法不也是走了嗎?安安又喝一口酒,看著唐卡,說,放心!他死不了。活蹦亂跳的。也沒有離家出走。至少,一星期總會有幾天正常回家。一個月有一次兩次跟我過過性生活。唐卡眨巴著眼睛,嫂子,你倆到底怎么回事兒?安安一擺手,以后別喊我嫂子,喊姐!唐卡連連點頭,說,好。安安說,他人在我身邊,可心走了。唐卡心里咯噔一下子!安安盯著唐卡,說,這事兒你知道,對嗎?唐卡把眼睛移到別處,姐,你指什么事兒?安安突然無聲地笑,你這個唐卡啊。
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又冒出來。唐卡暗罵自己,干嘛傻乎乎地跑出來跟安安喝酒。半年前,安安的那次旁敲側擊還不夠嗎?你個傻丫頭,說好了不趟這渾水的,還是不改。又想,安安你什么意思?我都半年多不跟丁一聯系了,難道丁一的心不在你那兒還怨我?唐卡這次倒是干脆利索,安姐,半年前,我給你發過一次短信的。安安突然哈哈大笑,伏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抬起頭來時,臉上居然有了淚。安安指著唐卡,說,你這人真有意思。唐卡看著安安,一時無言。安安拿紙巾擦擦眼角,這才收了笑,唐卡,其實我心里明白。丁一有段時間心里是喜歡你的,而你卻從頭到尾對他不感興趣。唐卡如釋重負,你嚇死我啦姐。你明白就好。
但安安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唐卡頓時張大嘴巴。安安說,現在,丁一的心不在我這里,不在你那里,在你們電視臺一個叫陶小陶的小女孩兒身上。
5
接下來,唐卡分別會見過當事人陶小陶和丁一。事實證明,兩次會見都不算很成功。唐卡本來多少有一點興師問罪的架勢的,覺得理直而氣壯,沒想到面對兩位當事人時,才感覺自己這角色尷尬無比。
那天,陶小陶正在低頭寫新聞稿,唐卡在她桌角輕輕一敲。陶小陶抬起頭,哎呀一聲,卡姐,別這么踏雪無痕好不好?唐卡緊繃著臉,我沒看到你跳起來。跟我來。陶小陶眨巴一下眼睛,去哪里?唐卡吐出兩個字,樓頂。廣電大樓的樓頂是廣電人閑時消乏的地方。這座樓在城市眾樓當中,有鶴立雞群的架勢。站在樓頂平臺,放眼望去,整座城市盡收眼底,美不勝收。
陶小陶仍然嬉皮笑臉,卡姐,干嗎搞得像地下黨接頭?是不是這陣子看臥底潛伏之類電視劇看的?唐卡抱著胳膊,看著遠處,想這第一句該如何出口,終于說出來,卻是單刀直入,你最近跟丁一聯系過嗎?陶小陶的臉色馬上起了變化,她好半天沉默不語。唐卡轉回身來,盯著陶小陶,說,小陶,你不是紅娘啊。
陶小陶看著遠處,頭一點一點抬起來,換了個人似的,你什么意思啊?唐卡說,你心里明白。陶小陶嗤地一聲笑,卡姐,我覺得,輪不到你來問我這個問題。唐卡一愣,這是她的一個想不到。是啊,按說,的確是輪不到你唐卡過問這事。但唐卡立刻說,安安是我朋友,丁一也是。你說,該不該我問?陶小陶卻把話鋒偏移,其實,我倒想見見他老婆安安。唐卡軟了下來,一者,她現在總算有了一點兒旁觀者的身份,在此之前,她還以為自己是主人吶!再者,有點偏向安安,想做說客。唐卡說,最好還是別見。陶小陶又一聲冷笑,她會拿手術刀來對付我?這次輪到唐卡笑了,我告訴過你,她對女孩子的乳房很感興趣。陶小陶的刺也收了收,卡姐,這事兒你怎么知道的?丁一告訴你?唐卡說,不是丁一,是他老婆。陶小陶緊跟著問,她跟你說什么?唐卡說,她說她看到了你發給丁一的短信。陶小陶嘟囔,這個傻瓜,那種短信不會隨時刪除嗎?唐卡微笑,這種事情,是刪除不了的。
陶小陶抬頭看著唐卡,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唐卡說,我想知道你倆到底怎么想的。陶小陶看著遠處,你說對了,我不是紅娘。那次上山,是你做了紅娘。別以為我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懂。其實,丁一在那次旅行中給我很深的印象。當然,一開始我找他,跟你找他的目的一樣,完成廣告任務。沒想到,有天晚上,我倆在一個酒吧喝多了酒,喝多了,稀里糊涂就去了一家賓館。
唐卡覺得心臟部位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她很奇怪,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她皺著眉頭,看著遠處。安安說得真對,女人身上的毛病的確很奇怪。現在,是唐卡的胃部猛一陣疼痛。安安說過一個詞兒,轉移,是的,現在安安的胃病轉移到唐卡身上了。
陶小陶問,你怎么了?卡姐。唐卡說,沒事兒。胃疼。陶小陶繼續說,實際上丁一根本就不喜歡我。當然,我也不喜歡他。我倆在一起,就是個刺激,各有所需。天底下男人一個樣,女人只要投懷送抱,沒一個能做柳下惠的。說白了,我是在利用他。他幫我掙了些錢,解決了我的溫飽問題。僅此而已。唐卡捂著肚子蹲下去。陶小陶問,唐卡,你到底怎么了?唐卡一聲大叫,我說過,我沒事兒!
陶小陶半天未語,突然笑了。我覺得咱倆這樣子,真是很古怪。唐卡你說你吧,這算怎么回事兒?我說過,我要給你當紅娘,是你不愿意,對不對?你倆明明互相眉來眼去,偏偏要折磨自己。一男一女,都無話不談還不上床?正常嗎?你想知道我和丁一現在什么狀態,對不對?我告訴你卡姐,在我的生活當中,丁一就是一個過客,女人也需要情人,是不是?丁一甚至還算不上我的情人。那天在山上,你說丁一有老婆,你猜我想說什么?有老婆怎么啦?誰規定有老婆的男人就不能碰?有老婆的男人更保險你知道嗎?只要你認準了,愛上了,管那么多干嘛?累不累?
唐卡哭笑不得,說,你走吧。
陶小陶一甩手,靠,唐卡你這人真沒勁。
唐卡沒想到,她跟陶小陶的談話居然是這樣,一個鼓脹脹的皮球,嗤的一下瀉了氣。陶小陶說的很對,真沒勁。唐卡看著遠方,微笑著罵自己,傻丫頭,知道八零后是什么樣子了吧?
下樓的時候,居然看到陶小陶端著水杯走上來。倆人在樓梯上碰頭,互相打量片刻。陶小陶居然柔聲說,卡姐,這事兒就算我錯了,好不好?你看,人家都給你送水來了。唐卡說,我真想踢你一腳。倆人一起往下走,陶小陶卻悄聲說,你知道我們倆第一天晚上在一起,他嘴里喊誰的名字嗎?我聽得清清楚楚,他在喊,唐卡!唐卡!
唐卡身體一晃,趕緊伸手去抓扶手。
跟丁一的會見,于是拖后了數日。不是唐卡主動,而是丁一給唐卡發了無數短信,唐卡卻置之不理。一天,丁一又短信說,吃吃飯怎樣?唐卡盯著那條短信,突然感到惡心,忍不住回道,我想上上床。丁一好半天沒動靜,唐卡想象那邊丁一盯著那條短信的樣子,心理突然得到了片刻滿足。終于,丁一回道,這事兒不好辦,你嫂子屬母老虎。唐卡回道,你這孩子現在還怕母老虎?更正一下,是我姐,不是嫂子!丁一這次正經了,唐卡,見個面吧,求你。
見面的地點是咖啡廳。倆人面對面坐著,一時無話。唐卡抬起頭,說,怎么了丁一,你約我出來,就是悶著頭喝咖啡?丁一囁嚅半天才說,小陶跟我說了。唐卡逼視著丁一,她跟你說什么?丁一說,說你找過她。唐卡呵了一聲,我們是同事,我天天找她。丁一說,唐卡你明白我說的是什么。唐卡說,我不明白。丁一身體往后靠了靠,唐卡這次才仔細地掃描丁一的那張臉。她發現丁一的下顎有幾根漏網之魚一樣的胡須,非常顯眼。那張臉似乎又瘦削了一些。丁一說,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唐卡說,錯了,我很崇拜你。你很了不起。丁一扭頭看著別處,我傷害了安安,也傷害了你。
唐卡呵呵冷笑,前半句對,后半句不對。你傷害我什么?我告訴你,你這事兒跟我沒任何關系,你傷害不了我。丁一說,可實際上你在乎這事兒。這句話掃過唐卡內心深處。唐卡沒再反駁。因為,唐卡心里明白,丁一這話是對的。丁一繼續說,唐卡,我今天打算把所有的話都說給你聽。我給你發短信,說不想做藍顏知己,是認真的。還有,去大峽谷,也是我得知你去后才去報名的。我不管你理解不理解,但我必須承認,我愛上你了。我拼命壓抑這種念頭,可壓不下去。即便是現在我仍然可以斷定,唐卡,你把我的心拿走了。我的心在你這里,不在任何女人身上。唐卡下意識地去捂著自己的胃,這一次,居然沒疼。她的嘴巴又一次背叛了她的心理。她說,我覺得你的話很虛偽。丁一說,我現在把自己糾纏進一個巨大的漩渦里,撕扯不開。唐卡心里其實早已是這種感覺,但好像還是感覺有些事情上不踏實,問了一句,你跟陶小陶是什么意思?丁一說,是個錯誤。我們倆喝多了。另外,我想讓你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我看得很清楚。她身邊有好多個男人圍著。
唐卡說,惡心。如果你真的這么認為的話,難不成你們倆上床,是在完成一筆又一筆交易?丁一不作聲了。唐卡站起來,我再次對你重申一句,安安是我姐,不是我嫂子,你也不是我哥了。你剛才那話也對,你傷害安安,就等于傷害我。
6
過了好久,唐卡接到安安的電話。聽起來,安安心情不錯,寒暄幾句,安安說,我知道你找過丁一。他最近不跟那女人聯系了。也許,是我多心。唐卡心里一緊,卻說,男人嘛,別盯得太緊,整天抓他在手上是抓不住的。要把男人當成一只風箏,關鍵的時候收一收拉繩就行。安安哈哈大笑,唐卡,我發現你成熟了,開始教育大姐了。唐卡嘿嘿一笑,頭疼病好了嗎?安安說,時好時壞。
扣掉電話,唐卡想,女人就是傻。難怪人都說,男人在外面有情人,最后一個知道的肯定是他老婆。難道,安安這么聰明一個人,就沒意識到,丁一和陶小陶已經上過床?想到這,唐卡嗓子眼卻像是被堵住了,悶得眼淚想流出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是很在乎這事兒的。她無法原諒丁一,也無法原諒陶小陶。丁一那話是不對的,應該首先是傷害了唐卡,這樣的次序才對。因為,唐卡作為一個旁觀者,了解事情的真相。而這真相,是一把刀,是更深領域的傷害。唐卡在一瞬間覺得,安安倒是挺幸福,因為,內情她不了解。
事情看似已經過去,至少一個月之后,丁一、安安、唐卡開始恢復正常事務間交流。比如,安安看中一件時裝,一個電話,唐卡只要不忙,也就去做參謀。倆人看完時裝,到了吃飯的時間,會讓丁一開車來接,號稱敲他竹杠。丁一肯定會屁顛屁顛的跑了來,把倆女人伺候得非常舒服。有時,唐卡在一邊打量著丁一和安安,甚至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好事兒。
她一點都沒意識到,之所以沒跟丁一徹底斷交,是因為她的心底仍然有丁一的位置。而且,同安安一起跟丁一見面,是一種理直氣壯的遮掩。唐卡當然更沒意識到,接下來,她將會在一個漩渦里越陷越深。那是陶小陶事件結束后,唯一一次沒有安安在場的情況下,唐卡同丁一見面。實際上也不僅僅兩個人會面,而是一大幫朋友一起喝酒。等酒宴結束,分頭離開時,唐卡突然產生警覺。
現場還剩下六個人,三男三女!另兩男兩女,說不上是什么關系,但比較噯昧,比較模糊。唐卡心道,難道,丁一要她扮演一個情人的角色?唐卡在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根本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一個男人提議,咱們去個好地方玩玩?我請客。丁一扭頭問唐卡,去不去?唐卡稍稍猶豫,然后點頭,去就去吧,誰怕誰?
是一家茶樓,看上去挺正規的。燈光很亮,也聽不到嘩嘩啦啦的麻將聲。唐卡稍稍放了心。關鍵是,房間里可以唱歌,唐卡自認在這方面并不輸于另兩個女人。喝著茶,唱著歌,那男子說出了這地方的好玩之處。原來,這里可以玩一種叫做殺人游戲的游戲。他身邊的女人假裝不懂,嗲聲尖叫,我不玩兒,我怕!唐卡頓時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端詳著那個女人,真為她覺得羞愧。快四十歲的女人了,居然還這樣。
一個服務生進來,宣布游戲規則。唐卡聽說過這游戲,在網上看過資料的,并不陌生。服務生假扮法官,身份是公開的。三男三女身份則是隱蔽的,六人中有一名殺手,兩名警察,三名群眾。唐卡知道自己是警察,但不知道別人的身份。
游戲開始。天黑了,請閉眼。服務生扮演的法官下達指令。六個人一起把眼罩蒙上。槍響,天亮了,大家摘下眼罩來。沒想到第一輪遭謀殺的,居然是唐卡!丁一夸張地雙手一下子抱住唐卡的胳膊,怎么是你?天哪,是誰干的?我饒不了他。唐卡覺得臉上發燒,悄悄推了一下丁一。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笑。法官說,殺手很狡猾,他居然直截了當就襲擊到一名警察。現在,開始首輪指證。丁一看上去依然很悲傷,說,唐卡死了,我也不想活啦!唐卡悄悄捏他一把,別說的那么惡心。心里卻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柔柔的暖意。她必須得承認,人的意識是隨著所處的環境而有所改變的。在這樣一個房間里,這樣的六個人,玩著這樣的游戲,的確是一種刺激,一種誘惑。
一男子微笑著說,我沒什么好說的。另一男子一臉沉思,你們四個誰最可能是殺手呢?丁一你不要假裝悲傷,說不準就是你。丁一瞇著眼睛反駁,要是我,我會先把你放倒。何況,我怎么會襲擊唐卡呢?男子揚著下巴問,那你說說為什么先放倒我?丁一說,你塊頭大,危險最大。輪到先前尖叫的那女人發言,她一張手,你們大伙兒別拿那樣的眼神看我。我是平民百姓。死者發表臨終遺言,唐卡很痛苦的樣子,說,我跟大家說件事兒,村口的老槐樹下埋著一罐銀子,我把它留給、留給……她把頭慢慢垂下去。法官又想起了什么,著急地說,你先別死,你認為誰謀殺了你?唐卡馬上又活過來,她看著丁一,說,是你?丁一把悲痛分明地寫在臉上,唐卡,我現在就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唐卡臉上露出惡心的表情,又指指身邊的男子,那就是你!男人看看丁一,又看看唐卡,很無辜的樣子,我干嗎要殺你?唐卡把手指一轉,指著那尖叫的女人,那就是她。
法官說,看來你根本分不清楚。你這人不適合搞潛伏。
辯論結束,開始明殺。除死者唐卡外,其余五人舉牌投票,決出一名死者。結果,尖叫女子再一次發出尖叫,她慘遭群攻,有三個人認定她是殺手。該女子大聲喊冤,我向佛祖保證我真是個好群眾!大家都扭頭去看法官。法官微笑著說,很遺憾,危險繼續存在,殺手并沒出現。剩下的四人互相打量對方。新一輪暗殺開始,這一次,一名男子不幸中彈!他說一句臨終遺言,男人吶,很危險。剩下的女子說,大哥,我要給你報仇。你覺得殺手是誰?那男子掃視一圈,搖搖頭。現在,還剩下兩男一女。法官宣布他們三個當中,有一名殺手,一名群眾,一名警察。
突然一瞬間,唐卡覺得事情不妙。丁一就在這三人當中,也就是說,丁一有可能是殺手。而如果丁一是殺手,難道,他選擇的第一個謀殺對象,竟是唐卡?唐卡不愿意看到這種結局。即便是在游戲當中,她也不愿意。
法官宣布,只剩下三個人,已不適合明殺,直接進入下一輪暗殺,我宣布,天黑了,除了殺手,所有人請閉眼。當唐卡摘取眼罩的時候,心終于放下了,這次倒下的是丁一,證明剛才的猜測是錯誤的。唐卡好像看到一場兇險擦身而過。
場上只剩一男和一女。法官說,你倆還繼續嗎?幾個人都看著那男子笑。男子急忙辯解,不是我!我是群眾。女人作勢要去銬他,不要狡辯,我宣布,你被捕了!我是警察。這倆人肯定關系不一般,唐卡在酒桌上就已經認定。男子說,真不是我!女人急了,不是你是誰?難道是我?那男人聲音高起來,你這人怎么這樣?認識你這么久,你還不了解我?女人眼里有了淚,你什么意思?你把話給我說明白。我這么多年跟著你,容易嗎?
場面有些尷尬,丁一趕緊出來打圓場,說,同志們,玩這個真沒意思,咱們打撲克?唐卡已經站起身來,說,我也覺得沒意思,困了,想早一點走。實際上唐卡已經看出了一點苗頭,那一男一女哪一個也不像殺手。剛剛熄滅的擔心又浮起來,這就意味著,丁一可能是!
別走呀,法官,到底誰是殺手?先前被謀殺的男子卻不依不饒。法官“哧”地一聲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兒,沒想到殺手也會自殺!是他!他指著丁一。頓時,房間內一片寂靜。丁一堆起笑臉,說,大家都沒想到的吧?兩個女人都去看唐卡。兩個男子哈哈干笑幾聲。唐卡站起來,看了丁一半天,轉身拿起包就走出那個房間。
丁一跟著唐卡下樓,一邊走一邊說,唐卡你別生氣啊,不就是鬧著玩的嗎?唐卡不理他,兀自走出門外,伸手擺下輛出租車。丁一一伸手,也鉆進出租車。唐卡坐在前面,扭頭問,你上來干什么?下去!丁一說,我送你。唐卡說,不需要。司機歪著頭笑,說,走不走?唐卡說,走。
到了唐卡樓下,還沒等唐卡掏錢包,丁一先把錢遞過來。唐卡說,你跟車走吧。丁一卻沒反應,直接下了車。出租車唰地一下,就駛開了。唐卡看著丁一,問,你跟來干什么?丁一沉默半天,反問,不請我上去坐坐?唐卡說,不行!除了我爸我哥,我的房間沒進去過別的男人。丁一說,我不是你哥嗎?唐卡扭頭就往樓道里走。丁一猶豫片刻,居然跟進來,一邊還在絮叨,唐卡,你真的生氣啊?唐卡站在樓道的陰影中,說,我不生氣,你走吧。丁一卻不走,站在那里,像個無助的孩子。唐卡的心突然像被扎了一下。倆人站在黑暗中,都不說話。然后,唐卡感覺丁一在慢慢走近,突然一下子,丁一暖乎乎的呼吸就在眼前。唐卡感覺渾身的血液嘩嘩流淌,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要飛起來。那個時候,丁一已經緊緊地把她抱住,兩個人的嘴唇吸到了一起。慢慢的,唐卡開始主動去尋找丁一的舌頭。
在軟軟的床上,丁一的身體覆蓋上來時,唐卡耳朵邊響起一個聲音,天黑了,請閉眼。
7
安安說她的頭疼病越來越厲害了。唐卡盯著面前的女人,內心復雜無比。安安說,唐卡你知道嗎?這陣子我眼皮老是在跳。唐卡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哪邊的眼皮在跳?安安說,兩邊一起跳。唐卡咬咬嘴唇,居然還能微笑,那你比較特殊。安安抓抓頭發,我這頭疼病,看來一時半會兒也治不好了。唐卡問,你沒去好好查一查?別這么硬撐著。
唐卡現在徹底相信了冥冥之中的力量。她在暗罵自己,你居然還能假惺惺地坐在這里,說這種話。安安的頭疼病,不正是你造成的嗎?唐卡伸手抽出一支煙點上。自從跟丁一有了那樣一個夜晚后,唐卡開始抽煙。
安安說,不用查我也知道原因。唐卡的心被揪起來,是什么?安安哀嘆一聲,是丁一。丁一又走了。我能感覺得出來。我不是傻子。唐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嘴上卻問,知道是誰嗎?安安說,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唐卡,你能了解我這種無助嗎?我連敵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你還能幫我嗎?安安盯著唐卡。唐卡猛地睜開眼睛,在那一瞬她感覺,安安其實心里很清楚她的對手是誰。那么,請唐卡幫忙,就不是可笑,而是殘忍。但唐卡在看到安安的眼睛后,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很顯然,安安對自己是完全信任的。也正是這種信任,讓唐卡無地自容,她差點就把那聲對不起說出來。
當天晚上,唐卡對丁一說,以后你不要來了。我覺得我是在犯罪。丁一沉默不語。看上去,丁一的情緒也并沒有因為擁有了唐卡而變得更好一些。丁一說,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唐卡吹走一片煙霧,呵了一聲。唐卡淡淡地說,安安和我,都不是陶小陶。我們的骨子里流著傳統的血。
唐卡沒想到局勢一下子就不可收拾。有些事情一做,永遠收不回來了。她和丁一永遠不可能再有那種輕松調侃的氛圍,不管是電話還是短信,都沒了那種收放自如。不是藍顏了,甚至,還不能算紅顏。紅顏至少還存有幸福成分的。唐卡感覺那是一種黑紅色,像煮熟的豬肝。唐卡為這個比喻而感覺惡心,感覺壓抑,她對動物的內臟一向敬而遠之。
唐卡很清楚,遲早有一天安安將會知道真相,沒想到那一天卻來得如此之快。安安是從陶小陶那里得到這一暗示的。當她憑著自己敏銳的感覺,發現丁一的心思徹底游離開她,徹底游離開這個家之后,安安決定要解開一個謎。安安對自己說,我總得找到治我頭疼病的藥方啊。
安安有陶小陶的手機號碼,從丁一手機上抄下的。陶小陶接到安安的電話后,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的聲音立刻甜膩而歡快,安安姐啊?那感覺就像是安安的親妹妹。安安將手機挪到離耳朵稍遠的地方,看了一眼,似乎也不相信那一頭是陶小陶。姐姐有什么吩咐啊?安安發現陶小陶的聲音很有磁性。我想跟你見面談談。安安說。
陶小陶問,什么事呀?大姐,電話里不好說嗎?安安的語氣越來越冷靜,見面再說。扣掉電話后,陶小陶聳聳肩膀,嘟囔一句,莫名其妙!還找我談什么呀?我不過拿你的東西用了用,早就還你了。她本來不想去跟安安見面,但接下來給丁一的一個電話,卻讓她改變了想法。
陶小陶對丁一說,你老婆要找我談判。丁一頓時警覺,什么意思?你跟她見面了?陶小陶說,還沒見,但她約了我。丁一嘟囔,她為什么這么做啊?陶小陶嘿嘿笑著,這你得去問她。我也覺得奇怪,你可是好久不跟我聯系了。你老婆這秋后算賬,慢得太離譜了吧?丁一說,跟你沒關系。陶小陶哦一聲,那跟誰有關系?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丁一說,別亂說。陶小陶說,我亂說?丁總,如果我沒猜錯,我現在可真就是一個紅娘了。是不是我費勁千辛萬苦,終于把你跟唐卡撮合到一塊了?丁一說,我跟唐卡只是朋友。陶小陶呵呵一笑,我不是傻瓜。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只不過,哥啊,我這個月廣告任務太重,給我解決一百萬吧。丁一也笑了,丫頭,你一年也沒有一百萬廣告任務。陶小陶說,我得跟松鼠學習,多準備過冬的食物。丁一說,我一直沒發現你還有這優點。陶小陶撒嬌,丁哥哥,你給人家表現的時間太短了嘛。要不,從頭再來?丁一卻說,別嚇唬我。陶小陶一愣,我怎么嚇唬你了?你心里可要有數,我吃虧比你大。
丁一終于不耐煩了,吃沒吃虧陶小陶你心里有數。陶小陶聲音也高起來,你這話什么意思?丁一,我怎么你了?我可沒給你造成任何負面影響。我要你離婚了,還是找你老婆談判了?倒是你,打發什么唐卡之流來跟我談,不惡心嗎?
丁一說,這件事兒得明確一下,唐卡找你,我毫不知情。
陶小陶冷笑,算了,跟你們這些熟男熟女打交道真是費勁!我不玩了好不好?丁一剛要問,那你還要跟我老婆見面?陶小陶已經把電話扣掉。扣掉電話的陶小陶,也在自問自答這個問題,她的紅嘴唇一撇,嘟囔說,見啊,為什么不見?
見面地點是陶小陶選的,一家酒吧,中央有一塊小小的舞臺。安安進去的時候,舞臺上站著個分不清男女的人,搖頭晃腦吹奏薩克斯。陶小陶坐在吧臺邊高腳旋轉凳上,左手食指中指夾一支煙,右手舉一杯酒。安安確定是她之后,慢慢走過來。安安問,你就是陶小陶?陶小陶將煙盒往安安面前一推,我就是。大姐你抽煙嗎?安安擺手拒絕。陶小陶問,那你來杯什么?安安看到陶小陶眼神里的挑戰氣息,扭頭向服務生,一杯懶蟲龍舌蘭。服務生說,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安安說,沒有開什么酒吧啊?陶小陶抿著嘴樂。安安再問,二鍋頭有沒有?
陶小陶終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大姐,沒想到你這么有意思。我聽說,大姐你是做隆胸手術的?安安打量一眼陶小陶的胸口,是啊,看起來你不需要。陶小陶說,我以為,需要不需要,得男人說了算。安安說,男人都是情緒多變的動物,或牲畜,口昧變化大。陶小陶說,這個問題咱倆有不同觀點,一比一,扯平。大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兒?
我頭疼。安安說,我想找個偏方。
陶小陶哈了一聲,我除了會一點巫術,對醫學一竅不通。據我所知,大姐世世代代都是學醫的。安安說,有些病的病根很奇怪,需要的藥引子也很難找。陶小陶說,莫非大姐要把我大卸八塊做藥引子?安安說,我只使用過手術刀,還沒拿過砍刀。陶小陶笑了,這么繞圈子真費勁,如果你找我是為了找回你家男人丁一,你找錯人了大姐。安安說,我知道,丁一的目標不是你。陶小陶說,大姐是明白人。她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抬起頭說,據我所知,丁總對西藏一門宗教意味濃郁的繪畫藝術非常感興趣。
安安的手哆嗦了一下,嘴唇也哆嗦起來,唐卡?
陶小陶繼續說,恰好,我對這門藝術也了如指掌。你知道嗎大姐,唐卡按照某一種分類方法,可以分作兩種,一種叫國唐,一種叫止唐。國唐是真正的唐卡貴族。如果放在封建帝王時代,這國唐就好比皇后。而止唐呢,充其量不過是妃子罷了。安安已經站起身,她沉思半天,抬頭對陶小陶說了一句話,丫頭,我知道你也做過止唐。陶小陶笑了,你高抬我了大姐,再用一個唐卡術語來說,我充其量不過是堆繡,是一種點綴手法,這么跟你說吧,就是你這杯二鍋頭里的一塊冰。安安扭頭就走。
丁一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房間里一片漆黑。他感覺奇怪,按說,安安這個時候應該在家里的。打開燈,發現客廳里沒人,臥室,書房,都沒人。他心里頭突然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丁一半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好半天才抓起手機給唐卡打過去。丁一問,在哪里?唐卡說,加班,臺上。丁一說,這么說她沒跟你在一起?唐卡說,你這話奇怪,我現在還敢見她?丁一嘆口氣,加到幾點?唐卡說,不好說。丁一說,別那么累,注意休息。唐卡嗯了一聲,沒再吭聲。倆人沉默半天,丁一問,怎么啦?唐卡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咱們最好不要再這樣了,否則永遠都別想跳出來了。丁一說,不這樣,又能怎樣?唐卡說,回到從前。丁一說,唐卡你明明知道,回不去了。唐卡的聲音高起來,那你讓我怎么辦啊丁一?一直讓我做你的情人?丁一說,咱們一起想辦法?唐卡說,想什么辦法啊丁一,你,還有我,對不起人家安安。你我心里有數,就是咱倆走到一起,心里也別想安穩。丁一說,我知道。唐卡沉默半天,說,真累啊丁一。
就在那時候,丁一突然呼吸急促起來!他分明聽到一個呻吟聲!丁一豎起耳朵,四下找尋。唐卡在另一邊問,丁一,怎么了?丁一舉著手機,慢慢站起來,走向衛生間,站在門口,仔細聽了聽,里面卻靜寂無聲。唐卡仍然在問,怎么了丁一?丁一說,沒什么。唐卡說,沒什么是什么意思?她回家了?丁一慢慢地推開衛生間的門,伸手到門后一下摁開燈!
只見安安蹲在里面,雙手捂著肚子,頭發披散下來。
丁一喊了聲,安安,你怎么啦?唐卡在電話里也一再地問,丁一,安安到底怎么回事兒?丁一將手機關閉,塞進褲兜,迅速跑過去,蹲下來扶起安安。安安抬起頭,頭發依然披散在臉上,額角滿是汗水,卻目光呆滯。丁一問,安安你怎么啦?
安安說,胃。
8
唐卡站在醫院大門口,猶豫自己該不該進去。她已經抽掉了三棵煙。最后,才一扭頭往里就走。自動玻璃門緩緩打開,唐卡一進大廳就跑起來,清晰地聽著自己腳底發出咔咔咔咔的聲音。她討厭自己穿了一雙高跟鞋。拐進樓道,卻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丁一,雙手捂著臉,俯著身子,像個低頭認罪的犯人。
唐卡慢慢走過去。丁一扭頭看看她,問一句,來啦!但沒有起身。唐卡點點頭。唐卡在丁一身邊坐下,忍不住又去拿煙,塞到嘴里,才意識到這是在醫院,又慢慢地放回去。她知道了?唐卡問。丁一看著樓道的盡頭,我不敢確定。唐卡問,那怎么回事兒?還是頭疼?丁一說,這一次,是胃。唐卡閉上眼睛,慢慢把身子靠向墻壁。唐卡說,丁一,我恨你!丁一好久不說話,等開了口卻是,唐卡,我們沒有錯。唐卡冷冷地打量丁一一眼,你這句話簡直不堪一擊。丁一說,唐卡你相信這世界上有輪回嗎?唐卡說,我信,我看到了。丁一捂著臉,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變成一個罪人。唐卡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不知道為什么,到現在她其實還是恨不起來。丁一說,有時候,我很想知道原因。可就是找不到。你知道嗎唐卡,幾天前我自己一個人,又沿著那次咱們行走的路線走了一次。回到我出生的那個小山溝,鉆進那片小樹林,那里雜草叢生。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端詳著我當年親手栽下的一棵樹。那是棵白楊樹。很細,身子扭曲著,但它長得很高,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它居然鉆出了重重包圍。唐卡說,我不想聽這個。
可丁一在繼續,在那棵樹的旁邊,就是我的出生地。現在只能看到一堆亂石頭,四面墻壁的痕跡還有,都隱沒在雜草叢中。我就想,丁一啊丁一,你就是在這堆亂石叢中,來到了這個世界上。雖然你四處奔波四處打拼,可是這里才是你的根。你就是一只風箏,不管飛到哪里地面上都有這樣一個點,把你牢牢地拴住。唐卡捂著耳朵,丁一你別說了。求求你。
唐卡慢慢地站起身來,急診室的門口打開,安安躺在一張推椅上,頭朝外被推出來。一出門口,安安的目光就落在唐卡身上。倆人對視良久,安安蒼白的臉上突然露出笑容。安安說,唐卡,你怎么來了?唐卡已經淚流滿面,她趕緊跑過去。姐,你怎么啦?感覺怎么樣?安安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很好。然后,安安并沒有扭頭,依然面對唐卡,告訴那個人,我不想看見他。
安安住院期間,唐卡幾乎每天都去看她。安安不允許丁一出現。兩個女人都竭盡全力避免提到這個人。唐卡覺得很奇怪,她不明白安安為什么能夠對她那樣。難道,安安至今還不知道他跟丁一的關系?如果她知道了,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安安突然問,唐卡,你這名字誰給你取的?唐卡說,我父親是個不很知名的畫家。他喜歡唐卡這門藝術。他覺得唐卡是一種神秘但又非常清澈的藝術。安安嘆口氣,是啊,我對唐卡也非常著迷。唐卡呵了一聲,想不到,做隆胸手術的專家,會對繪畫感興趣。安安說,其實,隆胸也是一門創造美的藝術。唐卡張張嘴巴,是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安安說,人體本來就是藝術。很多人以為,整形手術是在破壞身體的本體美。但是,唐卡,我從來沒這樣認為。每次進行一次成功的手術,我都激動無比。好多顧客都跟我成了朋友,她們告訴我,是我讓她們找到了自信。所以,從這個角度講,我是不是一個藝術家?唐卡點點頭,笑著,你是真正的藝術家。安安突然話鋒一轉,我剛托西藏的朋友給我買兩幅唐卡作品,估計快到了。到時候,你先挑。唐卡說,不,姐,你挑,剩下那副給我。安安說,是我送你禮物,當然應該你先挑。唐卡笑著說,那好,我一高興,兩幅我都要了。安安面帶微笑,不行,只能挑一副。這兩幅畫雖然都是觀音菩薩像,但一副是國唐,一副是止唐。
唐卡仍然沒意識到,那是個危險的游戲。當天晚上,唐卡給老爸打過一個電話后,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安安的意圖!爸爸說,國唐是絲絹制作,止唐是顏料繪制的。我個人以為,國唐更加珍貴。唐卡急切地問,止唐,是哪個止?爸爸說,停止的止。唐卡一下子呼吸急促起來。唐卡恍然頓悟!唐卡輕輕地呻吟一聲!
大約過了一個月后,唐卡忍不住還是給安安電話。唐卡說,你送我的禮物還沒到嗎?安安說,到了,現在就掛在我父親家的一間臥室里。唐卡說,舍不得送我了?安安稍稍沉默后說,再貴重的東西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價值了。不過,這些天里我每天都端詳著這兩幅畫,突然發現,這才是我要找的藥方。唐卡心神不定,卻問,是胃疼好了?安安仍是那四個字,時好時壞。
唐卡說,那這算哪門子藥方啊?安安語氣很冷,唐卡,你不知道,我現在做不了手術了。我的手發抖。唐卡吸了口冷氣,什么意思啊?姐。安安呵了一聲,你不知道,我出院以后做第一個手術時發生了什么事情。呵,把那小女孩嚇壞了。那丫頭本來對她的胸部將要發生的變化,滿懷憧憬。她躺在那里,臉上洋溢幸福的光芒。你猜怎么著啊,唐卡?我當時已經全副手術前武裝,可在我戴手套的時候,我吃驚地發現我的雙手在抖!想盡一切辦法,都停不下來。
唐卡渾身開始哆嗦。唐卡喊了一聲,姐。
安安卻不管不顧,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我當時出了一身冷汗,但我認為我還能行。可當我的右手抓起手術刀來的時候,居然抖得更厲害了。唐卡,你知道嗎?那種手術刀,在我手上已經抓了十幾年啊!那一次它就是不聽我召喚,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l手術臺上的那小女孩哎呀一聲就坐起來!呵呵,她上身還光光的呢!就喊了一句話,求求你們,給我拿衣服來!你說好笑不好笑?
唐卡再次喊了一聲,姐。
安安不管不顧,從那以后,我就在我父親家修養。可是,手老是抖。有時候,拿勺子喝稀飯都掉在地上。我看,我這人是廢了。唐卡終于說,大姐,對不起。安安稍頓片刻,說,為什么?唐卡說,真的對不起。
安安卡嗒一聲扣掉了電話。
唐卡呆呆地坐在黑暗中,過了好久,才撥打一個電話號碼。一個女孩的聲音傳過來,非常甜美,您需要什么服務?唐卡說,我想做隆胸手術。女孩問,您什么時候有空來?唐卡說,明天上午。女孩說,我看一下,對不起,明天上午專家手術已排滿,下午好嗎?唐卡說,好。不過,我要安安醫生給我做。女孩稍稍猶豫,對不起,安安醫生在休假。唐卡說,我知道她休假,還知道她的手出了問題,做不了手術。但我請你無論如何通知她一聲,明天下午我去做手術,一定她來做!女孩壓低聲音,我跟你說啊姐,干嘛非得找她做?很危險。
唐卡關掉手機,說,我不怕。
沒過半個小時,安安把電話打過來,說,你沒必要這樣。唐卡說,姐,我想做,給我個機會。安安說,我已經下了決心,再也不做了。唐卡說,你說過你是藝術家,藝術家怎么能輕易放棄自己的藝術?安安沉默半天,說,即便是做,我也絕對不會給你做!唐卡說,求你了姐。安安說,唐卡,你這叫什么?以這種方式求得原諒?尋找一種救贖方式?唐卡說,姐,我也在尋找藥方。安安說,其實,你真沒必要這么做。從我的胃病再次襲擊我的那個時刻起,我就明白,丁一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了。唐卡說,不是為了丁一,是為我自己。
安安沉默了好半天,又問,你想好了?
唐卡在第二天上午的某個時刻就跟安安見了面。安安說,我覺得這是一頓非常有意義的午飯,我來請,咱們去吃蒸餃吧。那頓蒸餃吃得很歡快。兩個人不談丁一,也不談任何女人的乳房。看起來兩個人的情緒都不錯。倆人你一言我一句,似乎那些話語都在嘴邊排隊等著,每句話都探頭探腦,搶著要跑出來似的。好幾次,安安和唐卡手里拿著勺子,看著對方,同時說,你說,你先說。飯后倆人去逛商店。唐卡拖著安安去逛內衣專柜。唐卡指著其中一件說,你覺得,我以后能不能穿這個碼?安安說,你非要弄得那么大嗎?
到了醫院,一進門廳,安安的神色卻有點兒凝重。安安盯著唐卡,說,這可不是鬧著玩兒。唐卡說,我知道,但我相信你。
唐卡躺在手術臺上,盯著天花板上那個美麗的圖案,突然悄無聲息地笑了。安安正伸手將口罩戴得更緊一些,她低下頭,看著唐卡,問,你笑什么啊丫頭?唐卡說,沒什么,就是想笑。安安又問一句,真的準備好了?唐卡說,好了。姐,你說過的,你做這個跟我做主持一樣得心應手。安安不說話,盯看自己的雙手,身邊幾個人,也在看她的手。安安一皺眉頭,她看到自己兩只手的食指在悄然抖動!身邊有一位專家輕輕地提醒她,安安。安安深深呼吸一口氣,扭過頭,看著唐卡。唐卡從她的眼睛里看到笑容。安安說,不會很疼的。說著,右手一伸,一位護士將手術刀遞過來。安安捏了捏那把手術刀,一股非常親切的熱流嗖地一下從掌心輸進全身。安安欣喜地發現,她的手指對手術刀又產生那種熟稔的依賴感。它們現在一點都不抖了。
唐卡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耳朵邊卻響起了一個聲音,天黑了,請閉眼。
在那個時刻,丁一就坐在醫院對面馬路邊的路沿石上,一臉茫然地看著大街上的人流車流。丁一突然想起來,當年他跟安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安安也是這個樣子坐在路邊的。他還記起來,安安后來問他,我當時的樣子像不像一個非洲難民?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