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1970年代生于上海,時尚專欄作家,上海作協會員。陸續出版《快樂離婚》、《無邊風月》、《生命之旅》、《上海熟女》、《上海藍顏》、《第二季》等著作。作品屢登暢銷書排行榜,并被廣泛轉載。
第一次見到知性酒商闕光倫先生時,他穿著立領白襯衣,提著一個紙袋,裝著一紅一白兩瓶葡萄酒。白的是阿曼娜,紅的是扎瓦拉。他甚至還帶來了郁金香型的高腳水晶玻璃酒杯和冰桶,因為酒杯和溫度對于葡萄酒是很重要的。
“葡萄酒是一杯有靈魂的水。每個喝下靈魂之水的都市夜歸人,構成了這個都市的傳奇?!蹦炒纹蠄@品酒會結束后,他誠邀我和另兩位友人留下來繼續飲他收藏的私房酒時,這樣說。
那個盛夏的午夜,在他那間掛著巨幅劉海粟山水畫的辦公室里,他抽出一瓶波爾多瑪歌區奇云酒莊1979年釀造的紅葡萄酒,熟練地拔出軟木塞時發出了沉郁而美妙的“砰”聲,我頓時明白了什么叫“怦然心動”。突然想起他說過,每一瓶葡萄酒永遠是你想象不出的味道,像潘多拉的盒子那樣總有不同的表現。
而他注視那瓶酒的眼神里亦有一種獵奇的光,安靜而撩撥。
我們四人分享了那瓶價值不菲的酒,咖啡色的光澤,混合著漿果、香草、烘焙咖啡、普洱茶等香氣,在輕晃杯腳之后淡淡的煙葉氣也浮了上來,只是已經喝不到酒精的味道,大概是升華了,入口時圓潤成熟的口感,細致優雅的單寧、飽滿的骨架,入喉時絲般的順滑,彼時彼刻,如入天堂。
正如闕光倫喜歡收藏名家字畫、翡翠、藍寶石一樣,他經營和收藏葡萄酒也由來已久。在他看來,稱得上藝術品的唯有葡萄酒,收藏葡萄酒就是收藏當年的陽光和氣氛。不會有一模一樣的葡萄,不會有一模一樣的微風細雨的潤澤,入口時的那一秒絕不會有相同時光,所以上乘葡萄酒敏感而多味的特性與有靈氣的女人一模一樣,那是工業化、規?;a所達不到的境界。
從11年前的夏朵,到兩年前的葡園,好處無盡,唯一壞處是:把嘴巴喝刁了。
初戀八里到紅酒闕
一酒一人生。闕光倫的人生可謂豐富。他祖籍湖南,集儒雅、豪爽、練達于一身。畢業于臺灣世界新聞大學廣播電視系,做過傳媒,做過房地產。他的靈性和悟性單從他在臺灣為一些樓盤的命名上就可以看出:位于新竹的“夏卡爾花園”,位于臺北的“漢諾瓦郡”和“初戀八里”……上世紀90年代初,他來上海投資、定居,直到如今。
他周游過世界上幾乎所有的葡萄酒產區,到農夫家里看葡萄樹,下酒窖,環球演講,普及葡萄酒知識。他喝過幾萬種葡萄酒。葡萄酒世界提供給他的,是一塊味覺感官的叢林地。
闕光倫喝酒,并不注重太多的儀式。一瓶好酒,一道好菜,一個好杯和一個好友足矣。越往后面的要素越重要。甜味、酸味、乙醇、單寧,彼此間味覺調和就好,飲酒的目的在享受香醇和美味,如果一一數字化分析酒的色香味,就與享樂背道而馳了。假如要喝五瓶酒,他更樂意喝不同的酒,這樣才有比較的機會,增加品酒功力和樂趣。
1997年,上海第一家進口葡萄酒專賣店“夏朵”開幕,那家坐落于西郊虹橋路樹陰后的專賣店,闕光倫是創始人和老板之一,為的是讓自己和同好能在當時只有在五星級酒店里才能喝到一兩種進口葡萄酒的上海,有個饕酒之地。他還是上海美酒協會會長,因酒而結識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人稱“紅酒闕”。
夏朵剛開張時,紅酒闕的一個上海朋友曾悄悄潑他冷水說:“夏朵在上海行不通,我們上海人很少喝葡萄酒,因為葡萄酒又酸又澀,你拿幾千元的酒和幾十元的酒我們都喝不出區別來的?!?/p>
這話他信。那時他的客人來買了酒請他講解,幾千元一瓶的好酒啊,他還沒開始講,客人已經把冰塊和雪碧倒進酒杯里去了。
他也理解,因為早期出品的國產葡萄酒不加雪碧根本就沒法喝,不是太酸澀就是口感比較奇怪,加了那些以后口感就甜,顏色也好看,算雞尾酒的一種。臺灣早期也是加雪碧的,那是臺灣煙草專賣店產的葡萄酒,叫玫瑰紅。他又拿了個杯子給客人倒杯自己的酒,建議說,你也可以再試試干喝的滋味。
這十多年來,上海和江浙地區的愛酒人幾乎都去夏朵挑過酒。在它恒溫恒濕的儲存室里,有幾瓶超過60年的葡萄酒,經常有客人指名要買這些名酒。
上海人喝葡萄酒是有悟性的,如今不少人對葡萄酒已經十分精通。闕光倫如今比較專注的,是葡萄酒如何配中餐,配上海菜、配魚翅、配大閘蟹,甚至配臭豆腐。這是個有趣且長期的過程。某種酒配某個菜,配出奇妙的味道來,這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機緣。逢到這樣的邂逅,他都會用心記錄下來。有一次他和朋友開了瓶甜酒,按道理配鵝肝醬是最理想的,可鵝肝醬不夠大眾啊,他突發奇想,買了紅茶味的糕點,竟然也得到了意外的驚喜。
到葡園去尋美女、紳士
較之夏朵,葡園的地點更隱蔽,卻真的驗證了那句老話:酒香不怕巷子深。
葡園開張那天,紅酒闕告之我地址:金匯路462號迪歐咖啡對面巷內。
多么奇怪的地址表述。果然,到了迪歐咖啡,就只得摸進“對面巷”了。橫向豎向兩條巷子,走了約莫400米,沒有指路牌,越走越懸疑,到了巷子最深處,突然出現了一塊開闊地和一個落地玻璃門。推門進去,是個百余平方米的品酒區。再往里,是個冬暖夏涼的碩大儲酒倉庫和辦公區域。
酒庫如同酒的皇宮,有近1000種,來自世界各國,以法國酒和智利酒居多。從幾十元到上萬元不等。
他很反對把價錢當作唯一的選擇標準,葡萄酒并非越貴越好,很多新興的酒莊雖非名莊,卻致力于做好酒,所以常有驚人的表現,而價格卻只有名莊的幾分之一或幾十分之一。法國不見得非得喝波爾多,南部蘭克多克的酒好且實惠,智利也有很多性價比很高的酒,好喝不貴。
從買賣的角度,推薦性價比高的酒并不合算,可從愛并懂得酒的角度,他珍惜酒情、酒意。
他說,葡萄酒可以醫心,讓心靈沉淀下來,葡園則是個醫心的地方。
闕光倫是位慷慨的美酒戀愛者,他從來不獨享,再貴的酒也舍得拿出來給朋友喝。每月兩次免費的葡園品酒會,還時常有葡萄酒知識講座、抽獎等活動,大獎往往是瓶好酒,小獎有葡萄酒書、開瓶器、酒杯等。如遇到有什么好事要宣布,闕光倫會笑容滿面地往廳中一站雙手一拍,精神抖擻,用磁性的嗓音開講,來賓都止不住粲然一笑,神清氣爽起來。
深夜11點以后,人們陸續散去,帶著微醺和釅足的表情。這時會有人感慨,咦,大上海的周末,這座在西南一隅、似是養在深閨的葡園竟有著超高的吸人法術,居然是當下上海美女、才女、紳士高度集中的所在!
喝完酒,闕光倫喜歡去鋼琴吧唱歌,在一年以前,他甚至還擁有著一個鋼琴酒吧。
《今夜我想喝醉》是他的保留曲目。吟唱時如癡如醉,頗有酒意。而事實上,他幾乎從未醉過。他說,葡萄酒很形而上,她不是用來醉的,而是微醺。試想,用不雅的醉來回報溫暖的陽光、飽滿的果實、渾厚的橡木,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一件事。
從夏朵到葡園,十一年過去了,當初不知道拉菲為何物的上海人,不少都開始有了自己的紅酒經,懂得品賞紅酒的男女已經星羅棋布于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這些人中,有太多是受了闕光倫的啟蒙和影響。他們品酒格調的變化,如同一個無知少女,終究修煉成了風韻迷人的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