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張愛玲的小說素有“紙上電影”之稱,近些年再次掀起改編為電視劇的熱潮。張愛玲的小說與改編后的電視劇在傳播的表達方式、敘事角度、人物塑造等方面具有不同的特點,這些也成為評價改編電視劇優劣的影響因素。我們應在全面認識張愛玲小說及其改編電視劇傳播特點的基礎上,突破原有的“忠實原著”說,結合改編電視劇的當代性,給電視劇改編更寬松的發展環境與空間。
【關鍵詞】張愛玲小說 電視劇 傳播 差異
隨著近些年影視技術的發展以及電視劇藝術發展空間的進一步拓展,小說改編為電視劇的趨勢有所加強。其中,一代才女張愛玲的小說在被改編的過程中,更是受到社會、媒體及其文學愛好者的持續關注。從2003年拍攝的《金鎖記》,到同年9月上映、令人印象深刻的《半生緣》,再到2009年在央視取得較好收視率的《傾城之戀》,由張愛玲小說改編而成的電視劇在傳播過程中,產生與其原著傳播不同的特點與效果。本文分析比較兩者在傳播過程中的主要差異,以期為電視劇的改編提供參考。
一、張愛玲小說與改編的電視劇的傳播特點
小說與電視劇作為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有著文學藝術和視聽藝術的差異和特殊性,兩者在表達方式、表現手段、敘事角度、人物塑造以及情節構造等方面均存在較明顯的不同之處。
(一)表達方式
眾所周知,小說以文字為媒介。故事的傳達需要讀者在閱讀中運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和想象將抽象的文字符號轉換成形象;電視劇是以影像和聲音為媒介,直接在觀眾面前呈現出一個具象的故事。
在小說敘事中,語言文字具有較大的伸縮性與包容性,決定了故事傳達的多義性與復雜性。所謂“有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萊特”;另一方面,文字的抽象性使它只易從共性上處理對象,很難具體觸及個體。在張愛玲的筆下,無論是人性嚴重扭曲的七巧、命運無常的曼楨還是柔弱外表下具有戰斗精神的白流蘇,其人物性格和心理只有經讀者的想象和再創造,才能產生形象感并形成完整的故事。而電視劇傳播借助攝影機和錄音設備將故事直接訴諸于觀眾的視覺和聽覺。那些模糊、間接的人物形象,在紅木漆的家具、銀白色的旗袍、老上海的霓虹燈和閣樓等視覺性的沖擊下,在同一瞬間撞擊著人的整體機能,其間無需任何語符的轉譯。“視覺在我們的感官中是最重要的,通過我們的眼睛,我們可以比通過耳朵更了解和熟悉周圍的世界”。①
(二)表現手段
1、意象、反高潮、倒敘——張愛玲小說
張愛玲小說的表現手段較為豐富,通過比喻、象征、想象,尤其是隱喻、類比以及巧妙的意象的運用,為文章營造出一種蒼涼而無奈的悲劇意蘊。《傾城之戀》中帶有蒼涼意味的意象隨處可見,如風、窗、鏡、月、胡琴等,特別是兩次對鏡子的描寫,將鏡子易碎、虛空、相隔的特性,完全融入到那場無奈的婚姻之中。
張愛玲的小說較少因果分明的邏輯安排,每當情節即將接近高潮的時候,她總不肯輕車熟路地滑入讀者期望的高潮場面而是克制地宕開一筆,以別具慧心的隱喻和象征暗示人物命運的陡轉。正如她自己宣稱的:“我喜歡反高潮——艷異空氣的制造與突然的跌落”。②張愛玲對她筆下女性的命運設計,往往是在接近高潮的時候,主動出擊推翻或是扭轉先前存在的種種可能性,盡管這種選擇帶有濃厚的非理性色彩。
另外,倒敘手法的運用為張愛玲的小說也增添了回味的空間。長篇小說《半生緣》的開頭是這樣寫的:“他和曼楨認識,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這種典型的倒敘方式和《金鎖記》開頭那段“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如出一轍,均以敘述人對往事的追憶為引子,情緒的宣泄先于情節的跌宕,奠定整個文本傳播過程中淡漠凄涼的基調。
2、影像、鏡頭、音響——改編電視劇
電視劇作為影視語言,由基本的影像、音響、字幕三部分組成。在敘事方面,電視劇又通過畫面、色彩、鏡頭、節奏、語言等方式將小說的虛幻轉化成一種視聽方式。
由穆德元執導的電視劇《金鎖記》改編自被傅雷稱為“文壇最美的收獲”③的中篇小說《金鎖記》,該劇在片頭處理上,運用純樂曲,沒有任何歌詞,蒼涼而又略帶激進的旋律,配以主人公七巧身穿寬旗袍、無奈的表情,身處龐大的家族背景與無法選擇命運的畫面,無需過多言語與表達,凄涼哀傷的意蘊已傳達給觀眾。同樣,在連續劇《半生緣》的第25集中,劇情伴隨主人公顧曼楨陷入姐姐與姐夫布下的圈套并遭姐夫蹂躪而到達矛盾沖突的高潮,驚悚恐怖的旋律加之強有力的節奏,在昏暗的燈光布景下營造出一種貼切的悲劇氛圍,為后來劇情的發展及結局的布置做好情感上的鋪墊。
(三)敘事角度
1、全知的敘事角度——小說的傳播
張愛玲小說的敘事角度為傳統的全知敘事角度,即對她筆下的各種人物和事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地加以表現,也謂之“全知視角”。作者創造了各種性格迥異的人物形象,必然也會站在一個縱覽的高度上對他們的經歷、命運以及人生走向幻化成筆下靈動的文字。全知的敘事角度使傳播自由靈活,敘述人不受時間空間等限制,使人物和事件得到自由表現,也使讀者對人物和事件能有全面具體的了解。
2、主人公的“內視角”敘事——改編電視劇的傳播
電視劇文本與文學文本有諸多不同,僅就視角開辟而論,文學文本的確享有天馬行空的自由,瞬息之間可上天入地,一句話便能并列出不同時空的不同事件。就此而言,電視時空展現的具象性,鏡頭乃至屏幕的局限性,使得電視劇敘事難以企及前者的那般“無所不能”。
而電視劇的創作者更多時候并非用自己的全知眼光觀察劇中的人與事,而是盡量轉用劇中人物的特定視角去表現故事。“內視角”,即編導大致等同于故事中的人物,其所見、所感、所思均附著于劇中的特定人物。根據張愛玲長篇小說《十八春》改編的35集電視連續劇《半生緣》,第一集開頭畫面為黑白色彩的舊上海俯瞰景象,這時主人公顧曼楨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娓娓道來:“十四年了,日子過得真快,對中年以后的人來講,十年八年好像是指縫間的事,可是對年輕人來說,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將小說中部分原文字與主人公內心獨白以畫外音的形式聯系起來,吸引觀眾跟隨主人公的視角,一同去感受她一生的悲歡離合。直至十四年后男女主人公再次相見,相擁而泣時,曼楨的內心獨白再次響起:“世鈞,我是抱著絕望的心情來等待,因為我太了解你了,你是那么的善良,我不想讓你為難……”簡短幾句便將自己的無奈、痛楚傳達得淋漓盡致,讓觀眾細細體味人生的無常。這是電視劇的常用聚焦方式之一,即以“個人化”面貌、以第一人稱方式直接進行敘事,熱奈特將其稱之為“同源故事敘述”。④
(四)人物塑造
無論小說還是電視劇創作,塑造人物的性格是關鍵。筆者認為,根據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在主要人物的塑造方面脫離原著較多,這也是影響不同觀眾評價其改編電視劇優劣的因素之一。
以《傾城之戀》為例,原著的女主人公白流蘇離婚后寄居在娘家,受到兄嫂的奚落,內心孤苦無依,但她具有戰斗的精神,在一場相親會上,為了獲得真正的勝利,她追隨男主人公范柳原到了香港……
改編的電視劇《傾城之戀》女主角的古典淑女形象與自然優雅的姿態與原著保持了較高的一致性,然而縱觀全劇,陳數所塑造的白流蘇多了幾分心無城府的純情,少了幾分張愛玲筆下的戰斗與反抗精神。而小說中的范柳原是一個“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人,甚至在結尾他與白流蘇之間也僅僅只有“一剎那的諒解”。電視劇與小說傳達給受眾的感覺與想象空間大相徑庭:原著中流蘇幸運地成為柳原的妻子,從“婚姻的保障”到“經濟上的安全”,她便可“笑吟吟”地暫時把生命告個段落,勾起讀者對這可憐女人的憐憫同情之心與無奈之感,而電視劇則在溫馨華美的婚姻中結束,從男女主人公深情對視的眼神中,我們分明可預見他們今后美好生活的開始。
(五)情節建構
由文學敘事而來的影視作品,最終要符合“直觀性、具體性、可感性、確定性”的要求,需要作多方面的技術處理,其中很重要的是在小說紛繁復雜的線索中選擇或增添那些與主題相關的情節進行敘事。
借助現代科技,電視連續劇突破了傳統舞臺的時空局限,可以而且需要“多人多事”齊頭并進,但同時需要堅持“立主腦”和“減頭緒”的基本原則。正如朱光潛所說:“戲劇和小說都描寫人和事。人和事的錯綜關系向來極繁復,一部戲劇或小說只在這無窮的人事關系中割出一個片段來,使它成為一個獨立自足的世界,許多在其他方面雖有關系而在所寫的一方面無大關系的事事物物,都需斬斷撇開。”⑤
電視劇《半生緣》,故事情節復雜,人物眾多。閱讀小說可細讀,反復琢磨。可是以視覺形象為主的電視劇,畫面鏡頭不能停留或“翻”回來重看,讓觀眾慢慢品味。小說有一定的讀者范圍并受到文化程度的制約,而電視劇是大眾化的藝術。因此,改編時必須注意它的通俗性、可視性,使之易為廣大觀眾接受。《半生緣》中編劇對原著刪繁就簡,抓住了諸如世鈞為曼楨找尋手套、離別整理行李等典型細節進行刻畫,緊緊圍繞主要人物的感情線索進行創作。
二、張愛玲小說和改編的電視劇的傳播效果與評價
對“改編型”電視劇的評論,“忠實原著”說似乎已成為評價的某種思維定勢。電視劇《半生緣》《金鎖記》等被搬上熒屏以后,所得到的聲討多于贊揚。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⑥文學名著的影視改編,實質上也是改編者用當代眼光對文學名著進行的一次新的闡釋,改編后的影視作品或多或少都會打上改編時代的烙印,體現出當下的時代精神和當代人的審美情趣。
影視劇不同于文學作品,文學作品一向被稱為高雅藝術、精英文化,為少數文化人所專有;而影視劇屬于通俗藝術、大眾文化范疇,是為當代最廣大的影視觀眾所欣賞的藝術。在把文學名著改編為影視作品時,改編者必須能夠找到文學名著與當代觀眾需求的契合點,變深奧為通俗、變典雅為樸實、變曲高和寡為雅俗共賞。
一代才女張愛玲的小說改編也給予電視劇改編者以啟示:轉換觀念,不再過分地拘泥于原作所表現的主題意蘊,不滿足于“影視連環畫”式的簡單“翻譯”原作,而是在忠實原著的基礎上,盡量契合當代觀眾的思想觀念和審美情趣。■
參考文獻
①歐納斯特·林格倫:《論電影藝術》
②張愛玲:《流言》,中國科學公司,1944年版
③金宏達主編:《回望張愛玲——華麗影沉》,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
④[法]熱拉爾·熱奈特 著,史忠義譯:《熱奈特論文集》,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1版,P111-112
⑤朱光潛:《談文學·選擇與安排》,安徽教育出版社,1988年6月,P209
⑥克羅齊:《歷史學的理論與實際》,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P2
(作者單位:大連理工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