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軌的核心是擯棄原社會主義制度
人們普遍認為,中東歐國家后社會主義轉軌始于1989年,首先出現在波蘭。隨后“現實社會主義的衰落”,或者有些人認為是“共產主義的垮臺”遍及整個地區。隨之而來的問題便由此產生。在歐洲及亞洲廣大地區上運轉了幾十年的體制是因為自身運轉不利而輕而易舉地衰落,還是被外力推翻?如果是被推翻,是誰一手造成的,是內因,還是迫于外界壓力?
波蘭國內普遍認為,共產主義是在人們的頭腦中建立起來的,也是在人們的頭腦中衰敗的。當人們不再信仰、畏懼它的時候,共產主義自然便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其垮臺的真正原因正是經濟發展缺乏活力。中央集權制度下單一的國有制經濟形式難以實現與市場經濟同生共存。我們越發清晰地看到,社會主義經濟,抑或所謂共產主義經濟在滿足基本社會需求方面,遠不及市場經濟來得游刃有余,在同資本主義經濟的較量中不得不敗下陣來。很明顯,在經歷過深重災難和戰后重建后所選擇的高度集權的經濟發展模式,面對經濟全球化浪潮,必敗無疑。
應該說,“圓桌會議”在波蘭成功舉行是諸多因素促成的結果,而“圓桌會議”的形式是執政當局與反對派能夠達成和解的唯一選擇。根據“圓桌會議”協議,波蘭共產主義制度并非被推翻,而是“協議解體”,從而引發了一場“無流血”的革命,導致徹底改變了波蘭及中東歐國家的命運。
事實上,始于1989年的聲勢浩大的轉型浪潮有其深刻的根源。早在此前,中東歐各國尤其是波蘭、匈牙利和前南斯拉夫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就已經埋下了伏筆。當時的改革并不是系統的轉軌,而是力圖通過提高經濟效益和競爭能力維持現有秩序。但上述努力并沒有最終形成開放和搞活的經濟成果。假設當時允許部分國有企業倒閉,假設當時形成了一種可以祛除經濟弊端的有效機制,那么作為擁有龐大國有企業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也許就不會垮臺,原制度的壽命或許可以更長久些。遺憾的是,有效機制并未出現。
轉軌二十年來,后社會主義國家歷經功過榮辱。在擁有超過4億人口的中東歐國家及前蘇聯,2004年的生產和消費水平仍低于15年前。國際統計結果證實,后社會主義轉軌國家中社會邊緣化人口數量按照不同的比例明顯增加幾乎,所有國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收入分配不均的現象,有的差別相當嚴重。當然,各國國情千差萬別,地區情況也不盡相同,出現上述現象也是可以理解的。像波蘭這樣單一的民族國家,其富裕地區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也要高出貧困地區的近六倍。在世界范圍內,后社會主義國家中的收入差別就更大了。這其中既有歷史遺留問題,也有制度轉型帶來的新問題,面對新情況,部分國家善于應對,部分國家乏善可陳。人們普遍認為,波蘭無疑屬于前者。事實也是如此。轉軌20年后,波蘭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長了近45%,是所有轉軌國家中經濟增長幅度最大的。從這個意義上說,同比本地區其他國家,波蘭取得的成績最大,無疑是轉型成功的國家:當前金融危機對波蘭經濟的沖擊相對緩和,再次印證了上述結論的正確性。
1989年后,中東歐國家的改革與該地區以往任何一次改革有著本質的區別,它打破了傳統意義上國有經濟占絕對主體的社會主義觀念一統天下的政治體制,該地區各國為建立資本主義市場化經濟體制和議會民主體制而進行的前所未有的轉制具有重大意義。中東歐國家政治經濟轉軌的實質就是對基礎結構進行法律和組織上的變革,改變傳統意義上的政治、經濟體制的劃分標準。政治轉軌意味著擯棄一黨壟斷體制,實行政治多元化體制,各政黨以公開競爭選民選票作為奪取并維系政權的方式。經濟轉型則意味著擯棄非市場經濟體制,轉而實行私有經濟成分大幅增加的市場經濟。
在經濟具有非資本主義特點,且非市場化的指令分配機制特征突出的情況下,上述國家內部的自由化傾向必然涵蓋改革的各個層面。經濟自由化所涉及的范圍與二戰后西歐戰時經濟體制解體的范圍有諸多相似之處除體制轉軌必須涉及的領域外,改革要求(在諸如市場營銷、財政金融等領域)迅速提高自身的管理能力和水平。幸運的是,這種吸收新知識,學習新本領的潛力是存在的。社會主義遺產中留給我們的積極因素之一就是高水平的全民整體素質。
長期以來,由于中東歐地區各國推行限制進口、中央集中管理投資項目等政策,加上對蘇聯經濟的嚴重依賴(即蘇聯始終是重要的出口產品銷售市場和原油進口國),導致經濟嚴重扭曲。該地區部分國家早期的經濟發展條件是千差萬別的,比如波蘭就曾是私營農業經濟成分占主體和手工業較發達的國家。部分國家公開或壓低后公布的通貨膨脹指數仍顯示出宏觀經濟的嚴重失衡,如波蘭、前蘇聯和阿爾巴尼亞。而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情況要好于上述國家,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則介于二者之間。此外,波蘭、保加利亞和匈牙利債臺高筑,而捷克斯洛伐克和羅馬尼亞幾乎沒有任何外債。宏觀經濟嚴重失衡的國家面臨雙重挑戰,即必須同時進行穩定經濟和實施經濟轉軌。對于穩定問題并不棘手的國家來說,在推動價格自由化,深入開展一系列體制改革的同時,應保持和鞏固宏觀經濟的穩定。
中東歐國家政治經濟轉軌進程的特點
第一,改革范圍空前廣泛。不僅涉及政治、經濟體制,而且在社會結構上進行深刻的變革。多數社會主義陣營國家和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還面臨重新劃界和搭建國家新的組織結構的問題。
第二,政治、經濟體制變革非同時同速進行。對曾經占國民經濟主導地位的大多數經濟部門進行私有化需要用比組織自由選舉和籌建政黨更長的時間來完成。盡管政治、經濟變革起步時間相差無幾,但進展的不對稱性決定了政治多元化先于市場經濟提前建立。結果導致以優先發展市場為目標的改革卻在民主和政治多元化的框架內進行,這勢必對改革的進展和特性產生影響。
第三,政治經濟體制和平過渡。雖然在南斯拉夫、高加索和前蘇中亞地區曾經發生過流血事件,但事件主要是因長久以來的民族沖突而起。總體說來,變革具有和平的性質。一方面因在前制度下尚未形成一支既有能力又愿意通過暴力手段推翻前制度的力量。另一方面在90年代初更沒有任何一支現實力量愿意使用暴力捍衛舊秩序。戈爾巴喬夫的政策避免了蘇聯可能進行干涉的威脅。轉軌唯一的出路就是通過當權派和反對者達成的協議實現和平過渡。在中東歐地區,羅馬尼亞因談判和政權交接相脫節而導致出現較大震動是一個特例。
波蘭經歷了千年史上最不平凡的時期。在過去20年里,波蘭人在未經歷任何嚴重的社會動蕩和流血事件后實現了1989年制度轉軌時所提出的全部戰略目標。今天的波蘭已經成為自由、主權獨立、議會民主和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已經成為北約和歐盟的正式成員國。在決定國家和子孫后代命運的五項根本戰略目標中,至關重要的目標是,縮小并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徹底消除波蘭與歐洲發達國家的差距。這種差距非常顯著,截至目前,波蘭人均國民收入只有歐洲發達國家的50%。
中東歐國家社會主義制度垮臺的主要原因
歷史上,人們曾經多次嘗試對體制民主化和中央計劃經濟運轉模式進行改革。波蘭從50年代中期就開始進行探索。當時的改革者力圖在不脫離其框架,致力于完善舊體制的前提下,探索所謂市場社會主義的第三條發展道路,但改革缺少社會廣泛和持久的支持及適宜的外部條件。為什么在1989年以前被認為是不現實的東西,后來卻成為可能?主要原因是在1989年同時出現了過去沒有出現過的三大要素,最終導致舊體制的瓦解和新體制的誕生。
第一個要素,權力層內部發生深刻變化。改革派占據上風,他們堅持同反對派保持對話,協商求共存,直至達成召開“圓桌會議”。這是早在1956年就提出的“通往社會主義的波蘭道路”發展進程的結果。“通往社會主義的波蘭道路”的基本特征是推行市場社會主義、徹底取消農業集體化、部分下放企業管理權、建立工人委員會、擴大地方人民委員會權限、減少中央行政干預和推行單位內部法律保護機制。自由化傾向涵蓋了文化、教育、科學、傳媒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波蘭主權意識范圍被無限擴大。當時出現的力圖擺脫斯大林主義控制的波蘭社會就社會主義體制改革問題進行了一場大討論,討論的結果是形成了一股以知識分子為代表的活躍的流派,該派別提出了國家指令性計劃,統一管理經濟的模式缺乏合理性,并要求對體制進行民主化改革。這一流派的活動對波蘭統一工人黨內改革傾向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加快了“波蘭社會主義模式”思維的形成,即將政治多元化元素融入到市場經濟建設,融入到70年代形成的世界經濟體系一體化的快速發展之中。然而,潛在機遇未加以充分利用,主要原因是內部條件不成熟以及國際局勢錯綜復雜。
1980年夏,波蘭爆發了罷工和抗議浪潮,其導火索是當局對部分肉制品市場價格進行嘗試性調整。面對激烈的社會沖突,罷工工人向政府施加壓力,當局面臨武力解決還是社會協商兩大抉擇。當局做出果斷答復,即政治解決是唯一出路。談判圍繞協商的條件展開。獨立的工會一政治運動“團結工會”應運而生。它的出現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超越了在社會主義體制下一直被認為無法超越的界限。工會和政治多元化以及反對派組織在原制度下的存在成為不爭的事實。遺憾的是,接下來的一系列事件帶來悲劇性結果。當時社會出現劇烈震動,經濟形勢急劇惡化。商店貨架空空如也,寒冬將至而能源安全面臨嚴重威脅。加上“團結工會”許多分會的對立態度和華約組織軍事干預的威脅最終導致“八月協議”簽署16個月后實施了戰時狀態。戰時狀態的策劃者稱之的“小惡”,并沒有中斷繼續變革現有體制,八年后“圓桌會議”的召開開辟了制度根本變革的道路。
第二個要素,反對派。他們組織有力,收效顯著,能夠給予人們對美好生活無限向往。戰時狀態在一定時間內確實削弱了“團結工會”的活動能力,迫使其最初轉為地下,但后來逐漸走向公開,盡管仍未取得合法地位。當時“團結工會”所從事的活動已經遠遠超越工會組織任務的范疇,在建設性綱領和人事安排上逐漸成為當局最強大的競爭對手,并在1989年大選中得以充分展現。教皇保羅二世的訓誡對于絕大多數波蘭人來說理所當然地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教皇主張的價值觀毋庸置疑地得到廣泛認同。與波蘭國內普遍推測的結果相反,“團結工會”既沒有推翻現實社會主義,也沒有削弱蘇聯帝國的影響。蘇聯社會主義在“團結工會”成立12年后的垮臺,原因是極其復雜的,“團結工會”的出現只是其垮臺原因中的特殊表象。“團結工會”的貢獻僅在于,地緣政治局勢出現新變化的時候,該組織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位置,使波蘭制度的更迭不僅可以和平地,而且更為重要的是,自然地、自主地進行。
“團結工會”綱領中保留至今的東西已經為數不多。其提出的建立職工自治政府的方案和不要對社會主義的歪曲寄予的希望后來被證明是不現實的。1980年,格但斯克船廠罷工委員會提出了著名的“二十一條”,其中7條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即建立自由工會組織、保障罷工權利、遵守言論自由的憲法準則、取消信仰限制、采取措施擺脫危機局面、確保各個階層參與討論改革方案等。其余的14條則更具有提要求、講條件的性質,如為每位平均收入不足6000茲羅提的普通員工立刻提高工資2000茲羅提;為彌補物價增長帶來的損失,保證員工收入自動增加;取消議價、恢復平價;實行肉類及加工品憑票供應;降低退休年齡,實行女子50歲、男子55歲退休制度;實行雙休日及三年帶薪產假制度;保障國內市場食品充分供應;限制過剩產品以外的出口;縮短分房周期等。
1989年的變革是在沒有任何理論支持下完成的。除專家外,工會領導層中沒有任何一人進入第一屆非共產主義政府,追隨總統瓦文薩的也寥寥無幾。這表明“團結工會”并不具備任何明確的治國理政、發展經濟的根本性綱領,政治改革思路亦缺乏新意。在這樣的背景下,轉軌必須采用歐洲模式,不可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然而,“團結工會”在道義上的輸出以及對波蘭人在極端形勢下具備完成關鍵和正確選擇能力的自信依然存在,并延續至今。如果說“團結工會”開創了一條通往獨立和民主的波蘭道路,那么它同樣也是一條破壞整個社會團結的私人資本主義道路。
第三個要素,外部環境及戈爾巴喬夫政策。顯而易見,由于國際局勢發生了深刻變化,加之國內改革困難重重,當時的蘇聯和華約組織不會像歷史上入侵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一樣,對波蘭再次進行武裝干涉。戈爾巴喬夫在前蘇聯倡導推行的“改革與公開化”政策在中東歐各國產生共鳴。在波蘭及捷克斯洛伐克先后舉行第一次民主選舉后,非共產主義政黨很快就奪取政權。“人民之秋”的浪潮沖垮了該地區的現實社會主義制度,親西方成為這些國家的政策取向。所有曾受制于前蘇聯的國家都把重建政治制度、快速推行經濟市場化、改變對外政策作為主導方向。在對外政策的改變上,主要表現是華約、經互會迅速解體,謀求加入如歐洲經濟共同體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等西歐組織體系,
戈爾巴喬夫的例子是耐人尋味和值得借鑒的,他本人清楚“改革與公開化”之間的關系,懂得失去公眾的輿論支持和廣泛擁護,必要的改革就無法向前推進。然而,他在振興經濟的嘗試中遭受了一連串的打擊。除他外,其他試圖改善經濟狀況,但仍然堅持中央集權管理的領導者也遭受到同樣的命運。此外,令戈爾巴喬夫猝不及防的是,公共生活的進一步公開化加劇了危機向縱深發展。這一切導致了隨之而來的制度瓦解在失控的狀態下進行。
經濟發展是通過“休克療法”得以實現的,為此,社會付出了巨大代價。“休克療法”在很短的時間內實現了對政治、經濟、社會生活等各個層面體制的徹底轉型 當然,利弊得失兼而有之。優點是在短時間內可以迅速吸引大量境外資本和援助,最大限度地縮短過渡期。缺點是失業率驟增,社會付出高昂代價,人民生活水平下降,社會不滿情緒上升,
毋庸置疑,制度轉軌給波蘭帶來的主要問題是失業問題、有關統計資料顯示,1990年波蘭失業人口為27萬,至2003年1月,這一數字竟猛增至332萬,失業問題已成為國家改革中最棘手的問題。波蘭人盟后,失業率逐年大幅下降。究其原因,與部分西歐國家開放本國勞動力市場,吸引新成員國年輕人大規模“西進求職”不無關系 在失業大軍中,我們痛心地看到,曾經積極倡導并參與社會轉型的工人階層卻成為勞動力市場轉型后負面影響的犧牲者。
中東歐國家制度轉軌后存在的問題
政治家和觀察家普遍認為,2005年議會選舉結果,特別是法律與公正黨的獲勝,是背離1989年改革方向的因為法律與公正黨向來以反對波蘭自由化著稱這種看法或許有些言過其實,但多數民眾期待制度更迭所帶來的和他們實際感受到的存在較大落差,這種失落感不容小覷他們曾經滿懷著對未來目標和人生價值的夢想支持民主化轉型,并希望借助轉型實現自己的夢想。但面對實際發生的一切,他們有理由相信,結果與期待相去甚遠。
首先是自由。這已經成為變革中必然觸及的現實而不虛浮的準則。改革解除了束縛公民自由的各種限制,撤銷了各種為限制公民自由而設立的機構,廢除了曾經允許國家長期干預公民生活、限制公民積極從事政治經濟活動的法律。大多數公民認識到,諸多領域內的自由程度已經達到很高的水平,和其他國家相比,在波蘭感覺更加明顯盡管如此,很多人逐漸發現,貧窮和落后也許已經成為自由發展的最大制約,這是之前沒有意識到的。因為受到諸如限制境外旅游等政治決策的影響,曾經封閉的地區如今依舊封閉,但原因卻不相同,主要是缺乏資金。在那里對基本物質生活的需求不再因定量供應而受到限制,而是因為錢包里空空如也。
有人認為,和政治限制相比,經濟發展受到限制對社會而言是一種較健康的選擇。因為通過發揮主觀能動性,經濟限制是可以克服和戰勝的,而為消除政治限制所采取的努力(如締結政治效忠聲明等)不會產生任何社會效益和經濟價值。這一理論對很多人來說只有部分是正確的。在市場機制運行的體制下有相當數量的人只顧鉆營,不顧社會利益,對他們來說,可以通過灰色區域、犯罪、腐敗等諸多“捷徑”實現個人目的。此外,實現良好的主觀愿望需要以物質、社會和心理資源為基礎,但上述資源正是很多人所不具備的。
其次是政治主觀性。民主政治體制是實現自由的必要條件,它能夠調動公民的主觀能動性并確保對政權的社會監督。設立有關民主機構和建立公民普遍權利的憲法保障有助于實現選舉制度、地方自治和輿論自由等價值觀念。可以肯定的是。在波蘭,民主機構設置進展順利,盡管尚存不足和有待改進之處,但整體運轉正常,符合民主國家的主要標準。然而,民主機構的存在并沒有確保形成社會的普遍認同感,即權力代表民意。前制度垮臺后不久曾經高漲一時的政治積極性很快退去,取而代之則是對政治的疏遠。人們認為,政府對百姓的需求關注不夠。20年來,人們對6屆議會、11屆政府沒能妥善解決這一問題給予消極的評價。
第三,法治國家。由于種種原因,建設法治國家的理想迄今沒有得到實現。新民主政權為保障司法獨立,完善司法監督體制,保障公民權益,防止出現濫用職權現象確實做出了巨大努力。然而,已建立起來的機制運轉情況不盡如人意。首先司法體制的權限、任務迅速擴大,而干部隊伍建設、管理能力和水平并沒有隨之加強,導致司法機器嚴重超負荷運轉,普通百姓很難得到公正合理的對待。顯而易見的是,獨立的司法機構已經不再受政治壓力的影響,但和其他領域一樣,財政資源和人事結構等因素正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此外,受媒體青睞的集團所施加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對司法機器的運轉也起到重要作用。一切證明,對司法部門的信任和對它的評價正在遭受嚴重侵蝕,法治國家的理想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第四,公正。當然,這不是脫離對體制公正性的評價而孤立存在的。事實上,很多曾經有失公正之處已大為改觀,如取消了與天主教會有關人士擔任公共職務的限制。個人主動性和進取心已經成為獲得經濟成功的主要因素。但是應該看到,人們期待建立一種公正的社會機制,以利于選拔更有能力并且準備為公共利益服務的有識之士,但良好的愿望無論在經濟還是政治領域均未得到實現。事實證明,選拔和晉升官員更看重的還是其政治背景、家庭背景、同事關系、自薦能力和集團利益。這必然引發多數人群嚴重的挫折感,對少數人而言,頻繁的人員更換正是其改變自身命運的最佳時機。
第五,真理。民主轉軌消除了一系列限制人們獲取真實信息,甚至歪曲真相的不合理機制,廢除新聞審查、公共傳媒中央監管和信息壟斷為實現公民獲取全面、真實信息創造了必要條件。對真理的威脅并不只出現在獨裁和專制的國家,民主國家里同樣存在著諸多勢力,他們只顧各自利益,維護的永遠是自己的真理。理論上,媒體多元化是可以避免出現上述情況的。但是只有在信息主要發布機構間存在差別、出現分歧的情況下,多元化才可以表現出其有效性的一面。然而,在發布機構間普遍達成共識的社會生活領域,其經濟利益和彼此間意識形態的關聯會促使他們在某些事情上用同一個聲音說話。在這種情況下,有些真相會被掩蓋,但并不能說那些與主流思想背道而馳的觀點在波蘭就無法大白于天下,只是有可能被忽略。要么只能在發行量較小的刊物上發表;要么遭到集體攻擊或歧視。
第六,獨立。毋庸置疑,擺脫東鄰的控制,重新獲得完整的主權獨立是制度轉軌的最大成就。曾經依附于華約組織的政治、經濟關系被徹底打破,蘇聯軍隊撤離波蘭,波蘭公民自由選舉產生的政府獲得了制定內外政策的自主權。然而好景不長,伴隨著當代世界國際局勢的深刻變化,完全獨立的理想逐漸變得虛無縹緲、不切實際。遵循“自由即必須”的原則,為與國際組織、協會接軌,波蘭開始自愿地放棄了部分獨立自主權,在人盟問題上便可見一斑。一方面,在全球化背景下部分出讓主權是一種必須;另一方面,這不禁使人產生一種難以言表的復雜情感,部分人甚至做出激烈的反對舉動。
第七,公民的經濟狀況。對相當一部分社會群體而言,轉軌使其生活條件有了根本性改善。無論在超市供應、服務普及和質量、有償醫保標準和覆蓋面,還是在教育普及率(在校大學生數量增長近三倍)等方面均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多數人群的富裕程度顯著提高。印證上述變化的指標是人均壽命不斷延長,出生嬰兒死亡率逐年降低,轉軌以來居民家用電器不斷更新換代。然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轉軌受益人群非常有限,多數普通百姓并沒有因服務覆蓋面擴大、質量提高、超市商品供應豐富而切身感受到轉軌為自己的生活帶來的顯著變化和實際利益。變化并不能直接反映百姓生活標準的提高。多數公民受醫療衛生水平低下、教育商品化程度加劇、國家福利保障措施乏力等危機的困擾,特別是勞動力市場上出現的不利變化更使很多人的生活雪上加霜。
問題由此產生,出現差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當前問題的癥結就是轉型不可避免地付出代價。其實不應該否認,每場變革背后都隱藏著為此付出的巨大社會代價,只是代價的程度會有所不同。得益于“圓桌會議”協議,我們成功避免了一場流血沖突,盡管歐洲歷史告訴我們,這種變革是完成社會政治體制轉型的必要條件。如果政策得當,轉軌造成的社會代價是否可以減小,這個問題將會在很長時間內引發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