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國近事匯編》是清末洋務派創辦的唯一一份人文期刊,也是當時中國唯一一份以國際時事為主要內容的中文譯刊[1]。到目前為止,對該刊的研究還相當薄弱,僅有少數學者對其做過專門的研究,其中姚遠[2]從科學傳播角度切入的研究較為深入。該刊的期刊本質尚未界定,學者對此說法不一,本文將以該刊的原始文獻為依據,以期梳理出對其本質研究的脈絡,在界定期刊本質的基礎上再探該刊的出版要素。
一、期刊本質
迄今為止,學界對《西國近事匯編》的期刊本質尚無統一的結論,此主要有以下三種說法:一是書籍說。熊月之認為該刊是每年出版一卷書籍型“西國大事要聞錄”[3],朱維錚認為是“近代用中文出版的世界大事年鑒”[4],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8)認為是“隨時所印之書”[5]。二是報紙說。楊師群認為是“官辦內部譯報”[6],方漢奇起初也認為是“官紳閱看的內部刊物”[7],后又修定為“譯報”[8],張育仁認為是中國新聞史上國人自辦的第一份“官辦內部報紙”和“中國最早的譯報”[9],戈公振在《中國報學史》一書中也提到該刊,稱該刊主要譯自西洋各大國,“乃譯報之大觀”[10],馬光仁還認為是“國人辦報的最初嘗試”[11],姚福申認為是“經折式譯報”[12],吳廷俊認為是“式如手折”的譯報,每月每季又匯編成冊[13]。三是期刊說。陳鎬汶認為該刊是國人了解“彼中情勢”的“不定期刊”[14],周振鶴認為是“月刊或季刊”[15],陳昌鳳認為是“月刊”[16],鄭翔貴認為是“季刊”[17],姚遠認為是“綜合性、新聞性周刊”[18]。此外,吳虞的日記中也有閱讀該刊的記載,并稱“此中國冊報之先鳴者”[19]。
1.《西國近事匯編》不是年鑒、圖書
中國大百科全書這樣定義年鑒:“匯輯一年內的重要時事、文獻和統計資料,按年度連續出版的工具書。它所收集的材料主要來源于當年的政府公報、國家重要報刊的報道和統計部門的數據。因此,年鑒有較大的總結、統計意義和比較系統的連續參考作用。年鑒具有資料廣泛、反映及時、連續出版等特點。[20]”
年鑒的定義可概括為一種逐年連續出版的資料廣泛的工具書。正如傅蘭雅所說,《西國近事匯編》是“隨時所印之書”,即點明該刊是“隨時”連續出版的,而不是逐年連續出版,顯然不是年鑒。但是,傅蘭雅錯把該刊誤認為圖書,“隨時所印”與“書”前后矛盾,“隨時所印”更符合“新聞紙”的“現實性”特點,強調即時傳播,與“書”和書籍型“大事要聞錄”相差甚遠。
2.《西國近事匯編》不是“內部刊物”
《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的作者王錫麒(1855-1913)于光緒五年(1879)應順天試北上趕考,途經上海租界時,在日記里記載了他訂閱《西國近事匯編》的情形,“(三月)二十二日。丙寅。晴。巳刻范丈暨荔泉出城答拜,并約明日午酌,辭以將赴福州,因約荔泉同赴美華書館,晤葛君芝眉、涂君紫巢談印書事。議定后,至新報館,訂《西國近事報》一份,《新報》一份,托荔泉按月匯寄,晚約倪君觀劇。[21]”作為一個趕考的考生,王錫麒就可以訂閱該刊,由此可見,該刊是面向社會公開發行的“新聞紙”,而不是方漢奇起初所認為的“官紳閱看的內部刊物”和張育仁認為的“官辦內部報紙”。
3.《西國近事匯編》是近似于報紙而更接近于期刊的周刊
19世紀萌芽期近代化中文報業的特征之一是“報紙”與“雜志”尚未嚴格區分,有人稱之為“報紙雜志混合型”,或泛稱之為“報刊”[22]。報刊的確不易區分,期刊是指有固定名稱,用卷、期、年、月順序編號,成冊的連續出版物,報紙“通常散面印刷,不裝訂,沒有封面”[23]。從現存的原始文獻來看,該刊每卷都有封面,封面上印有“刊名(《西國近事匯編》)、編譯時間和刊印機構(上海機器制造局刊印)”,顯然是“成冊”出版的,與報紙的“沒有封面”特征相左。但是,目前該刊現存的形式是按每季匯編成卷或按年匯編成冊的,最原始的出版物缺失,很難完全排除該刊的“報紙”痕跡。綜合各家的觀點,筆者認為,這樣界定該刊的期刊本質更為貼切,即近似于報紙而更接近于期刊的周刊。
二、期刊出版要素
姚遠認為期刊是按照一定的編輯方針,以刊載文章和評論為主的定期或不定期出版物,有固定的名稱,按卷、期或年、月順序編號,每期的開本、版式基本相同。期刊的出版要素主要包括:固定的名稱;出版的連續性和穩定性;內容的廣泛性;出版的生命性;出版的周期性;出版宗旨。
1.連續的出版物
《西國近事匯編》,又稱《西國近事》或《近事匯編》,有固定的名稱,從創刊到停刊,連續出版28年,從未間斷過,出版具有極強的連續性和穩定性。據統計,該刊報道的內容極為廣泛,涵蓋歐洲、亞洲、美洲、非洲、澳洲五大洲的100多個國家和地區,內容主要包括政治、外交、軍事、經濟、科學、社會、法律、宗教、文教和綜合等方面。該刊是典型的按照編年體編譯的周刊,前后兩期日期相接,除個別幾期是2周、3周或4周出版1期外,其他都是每周出版1期,共出版1 330期。該刊先后共有15名編譯校者,西士有傅蘭雅(John Fryer,1839—1928)、金楷理(Kreyer.C.T,1839—1914)及林樂知(Young John mlen,1836—1907),中士有鐘天緯(1840—1900)等[24]。該刊采用傳統的經折式鉛字刻印,每周出版一期(除個別期數是2周、3周或4周出版一期外),每季按照編年體的順序匯編成卷,每季或每年匯編成一冊,共出版 8050頁,16100面,3224052字。由此可見,該刊已經具備是一份連續的出版物。
2.明確的辦刊宗旨
《西國近事匯編》首期無發刊詞或序之類的文字,但是,同治九年(1870)六月四日,江南制造局總辦馮焌光、會辦鄭藻如等請示辦學開館事宜,并附呈《擬開辦學館事章程十六條》,直隸總督曾國藩看后,對此章程做出批示,“翻譯各國有用之書及其每月新報,尤學館精實之功,目前切要之務”[25],這個章程的第10條“錄新報以知情偽”,直接涉及該館創辦《西國近事匯編》的辦刊宗旨和編譯原則。
①覘“彼國之情”和“彼中情勢”
章程第10條先從《西國近事匯編》的創刊背景和創刊之因談起,指出耶穌教傳教士往往以傳教為名,“實則覘我虛實,為彼間諜”,監視中國的一舉一動,“中國偶有舉動,有逾月而播聞彼都”。連中國的邸報,在外國都有寄閱者,“夫我國之實,盡輸于人,彼國之情”。然而,國人對于外國形勢,竟會懵然不覺。與外國通商已經有百余年,“豈無人知其情偽者”?顯而易見,當時許多國人還是懂得外國國情的,只是“當世士大夫固已不及講求”,“商賈日與習處習聞之,而未必得其要領”,即使“間有留心者,略知一二,咸相戒而不敢言”,而根本的原因是“在上者之未及采訪也”,即中國沒有新聞紙,不能采訪知外國之國情者。現在中國的事情,不論大小,“西人無不周知”,“而彼中情勢,華人無能言其梗概者,何以覘國”,“西學天地人物無一不征諸實象,此等但憑圖說,終屬空言”,在此種形勢的逼近之下,創辦覘“彼國之情”和“彼中情勢”的《西國近事匯編》,以此來了解“彼國情形”,“則各國新報亦周知情偽之助也”,實乃“目前切要之務”。
②錄“各國之傳聞可信者”、“可資策劃”
歐美等西方大國都有自己的新報,“因是洋文”,國人“不便觀覽”,依據這些報紙編譯的中文報刊,“所言雖不足盡信”,但是,“各關口貸物出進之數及各國占據港口”及“制造奇器”和“利便舟車”“言之鑿鑿可據”。翻譯館可以選取“有心人于此考其形勢”,“覘其虛實”,“隨時密采”,“證以見聞”,這樣做“未嘗不可資策劃也”。翻譯館聘用“有心人”和“沉潛縝密之士”編譯《西國近事匯編》,是為確保“信”字原則,即要求編譯者把好關,確保該刊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和客觀性。“可資策劃”突出了一個“益”字,即強調辦刊的實用性,這和曾國藩在批文中提到的“翻譯各國有用之書及其每月新報”是一致的,要求譯報譯刊有益于國事,并以此作為制訂國家大政方針的參考依據。翻譯“每月新報”,突出了一個“新”字,即強調新聞報道的新近性。
③“簡其要而刪其繁”,“分類輯錄”,“以備省覽”
章程還規定了《西國近事匯編》的編譯原則,選取“沉潛縝密之士”,摘錄“各國之傳聞可信者”,“簡其要而刪其繁”,“分類輯錄”,“以備省覽”,即刪繁就簡和分類輯錄的原則。康有為和梁啟超在創辦強學會的機關報時,在所擬的《<中外紀聞>凡例》中,也有“《紀聞》兩日一次,每月十五次,月底取回,裝訂成冊。中西近事,略具于中。擬仿《西國近事匯編》之例,不錄瑣聞,不登告白,不收私函,不刊雜著”的設想,看重得不輸于林樂知主筆的《萬國公報》[26]。
《西國近事匯編》的期刊本質之所以眾說紛紜,主要是因為最原始的出版物現無遺存,而留存于世的又有多種版本,有按季匯編成卷的,有按年匯編成冊的,這些不同的版本又增加了讀者和學者認識其本質的難度,以至于出現“盲人摸象”的結果。從同治十二年(1873)創刊至光緒二十六年(1900)停刊,《西國近事匯編》每周出版1期,連續出版1 320期,有固定的名稱,生命周期為28年,有明確的出版宗旨,內容極其廣泛,包羅萬世,囊括百科,是一份典型的按編年體出版的近似于報紙而更接近于期刊的周刊。該刊在實際的報道中,強調報道的實用性和真實性,辦刊緊密聯系“國之大事”,報道內容側重于當時洋務派的“切要之務”,消息來源多元化,報道嚴謹客觀,講究平衡,有永久出版意圖,已經具備了現代期刊出版的幾個基本元素。《西國近事匯編》是洋務派創辦的惟一一份全面的系統的傳播西學的綜合性期刊,是晚清最早由官方創辦和持續時間最長的期刊,是近代期刊中傳播西學中影響最大者之一。
注釋
[1]樂正、鄭翔貴:《西國近事匯編及其亞洲報道研究》[J],《近代史研究》,1995(2):110-125
[2]姚遠、王睿、姚樹峰:《中國近代科技期刊源流》(1792-1949)[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8
[3]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525
[4]朱維錚:《萬國公報文選》[M],北京:三聯書店,1986:9
[5]汪廣仁:《中國近代科學先驅徐壽父子研究》[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213;176-180
[6]楊師群:《中國新聞傳播史》,北京大學出版社[M],2007:41
[7]方漢奇:《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三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1996:884
[8]方漢奇:《中國新聞事編年史·上冊》[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53
[9]張育仁:《自由的歷險——中國自由主義新聞思想史》[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60-61
[10]戈公振:《中國報學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8:117
[11]馬光仁:《上海新聞史》,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6:71;74
[12]史和、姚福申、葉翠娣:《中國近代報刊名錄》[M],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148
[13]吳廷俊:《中國新聞史新修》[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56
[14]宋原放:《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一卷》[M],山東教育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110;89
[15]同[14]
[16]陳昌鳳:《中國新聞傳播史:傳媒社會學的視角(第二版)》[M],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67
[17]鄭翔貴:《晚清傳媒視野中的日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33-141
[18]原付川、姚遠、衛玲:《<西國近事匯編>及其船舶制造傳播》[J],《西北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09(6):1102—1106
[19]中國革命博物館整理,《近代歷史資料專刊·吳虞日記·下冊》[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678
[20]中國大百科全書編委會,《中國大百科全書·新聞出版》,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224
[21](清)王錫麒:《北行日記·清代日記匯抄》[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33
[22]卓南生:《中國近代報業發展史1815-1847》[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5
[23]姚遠:《中國大學科技期刊史》[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24]同[20]
[25]同[18]
[26]同[11]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晚清民初期刊演化與科學傳播研究”(07XXW004)成果。作者原付川系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期刊經營管理方向研究生;姚遠系西北大學編審、博士生導師;衛玲系西北大學學報副編審、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