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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茶之約

2010-01-01 00:00:00丁建順
清明 2010年5期

今天要出事——

還沒有睜開雙眼,一縷意念如同被晨風吹起的不干膠紙片,倏地粘上歐陽信的腦殼。他揮手驅趕,那紙片似精靈一般在臥室里晃晃悠悠地旋轉,迎面撞上窗縫里透進的熱氣,翻飛著又吱溜一聲貼了上來。

把他一刀捅死算了!

歐陽信居然在那小紙片上看到加了著重號的清晰字體……梅子翻了個身側睡,把整條胳膊擱上歐陽信的胸膛,嘴里的熱氣和鼻息直吹他的頸項。歐陽信的意識逐漸清晰起來。微弱的晨光映照出房間里的擺設,他扭頭看嬰兒床里的兒子,小家伙仰臥著,睡得如天使一般。他又看梅子,明顯胖了一圈的臉蛋上睫毛遮掩著雙目,似乎只有兒子的啼哭才能把她從溫柔鄉中,驚醒過來。歐陽信稍稍抬起梅子的胳膊,撐起身子,把頭靠在床欄的棉布墊子上。今天肯定要出大事——這一想法頑固地盤踞于歐陽信的腦際。

要出什么大事,怎么出,時間,地點,過程和結果——

歐陽信努力推演。思索許久,后來終于明白,自從公司的研發方向被人別有用意地透露,媒體的報道引發了一些業內專家的負面評論,認定其核心技術的市場前景尚處于構想階段,離真正的臨床應用還非常遙遠,公司的生物產品開始積壓;自從公司賴以運作的資金鏈出現斷裂跡象:自從結識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的總裁鵬通·威爾先生,后者承諾注入大筆資金后公司內部謠言四起,說是將被鵬通·威爾公司并購……

鵬通·威爾先生是天使還是魔鬼?

歐陽信其實是在潛意識里尋找一條解脫之路。歐陽信感到他眼下的境況有點像一個健康的偶感風寒的人,挺一挺就過去了,可太太逼著他上醫院治療他就去了。他原以為測一下體溫配幾片藥就了事,殊料到了醫院竟如一具木偶般被一群醫生牽扯著走,量了血壓做心電圖,做了B超再照透視,最后躺下做核磁共振……這一躺就再也起不來了,他被推進手術室開膛剖腹,又被轉移到重癥病房,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我被折磨成垂死病人又果真死了,被裹著白布推進了幽靜冷寂的太平間……

梅子不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太太,她并沒有逼自己去醫院就診,她甚至對歐陽信所陷入的困境毫不知情,還認為丈夫帶著科研項目帶著資金從海外歸來是一樁壯舉,丈夫創辦的高科技公司如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一樣哩。

晨風拂動了窗簾,金屬滑軌發出一下尖銳的聲響。嬰兒床上的兒子喔也喔也哭了起來。梅子馬上驚醒過來,赤著腳跳下床,把兒子抱到大床上。梅子撩起睡裙,將鼓鼓的肥乳塞進兒子的小嘴。待兒子發出咂吧咂吧的吮吸聲,梅子靠上床頭的棉布墊,看著丈夫和兒子,微笑中露出一臉的幸福來。歐陽信側首親了梅子一下,掀了毛巾被下床。他到陽臺上做了幾下擴胸運動,到主臥的衛生間洗漱。歐陽信從冰箱內取出昨晚吃剩的為兒子雙滿月而買的蛋糕,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吃了就向梅子告辭,說晚上公司可能有業務招待,到時候沒回來就不要等他。

清晨的馬路多少顯得有點空曠,東邊天幕上漸漸明亮的橙色和一縷紫色映照出大都市的輪廓,此時的上海明明暗暗的,尚處在似醒非醒的階段。歐陽信駕車從淮海路匝道駛上南北高架,拐上內環線后一路疾馳,沒多久就越過南浦大橋,沿龍陽路轉入張江高科技園區的藥谷。往常,當歐陽信駕車在孫思邈路上一拐彎,當那幢占地頗廣的長方形大樓映入眼簾,當他看著圍墻起首處用中英文鐫刻的“中美合資麥珂·信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心里就會涌現一陣自豪和激動,就會產生一股工作下去直至成功的動力。可今天歐陽信的心情有些異樣,在等待保安開門時甚至浮現出一絲悲涼。歐陽信駛入甬道,沿白色的大樓轉了個彎,把別克車泊在同樣是空蕩蕩的停車坪上。歐陽信從副駕駛座上提起公文包,鎖上車門,走進底樓的門廳。他用磁卡一刷,走廊的門無聲地打開。歐陽信走進更衣室換上白大褂,再用卡刷開二道門時,他看見實驗室的小窗上已透出了亮光。

“歐陽老師來啦。”助手章敏從工作臺旁走過來迎接。歐陽信嗯了一聲,邊帶乳膠手套邊看章敏的實驗記錄,看到用工整的筆跡記下的各欄數據,臉上就露出了贊許的微笑。歐陽信對新招聘的這位博士是滿意的,尤其對章敏能住在公司,能日夜守在實驗室內,能主動調節時間以吻合他的作業習慣——歐陽信覺得在當今社會,這樣的博士倒像是他剛才駕車行駛在南浦大橋上時看到的少有的幾顆晨星了。

“準備好了沒有?”歐陽信問道。章敏“嗯”了一聲,就從保鮮柜中取出一份他從“人/羊嵌合體”上抽取的血液樣品。歐陽信接過試管,看看已在離心機上作了處理,對章敏點點頭,兩人同時在高倍顯微鏡下開始工作。

歐陽信從事生物干細胞的研發已有十年。他的終極目標是將干細胞注射到另一生物體內,隨著干細胞的發育分化,該生物體內的惡性疾病如血友病、神經肌肉缺陷等就會被自動修復。在克服了使用放射線、基因敲除等手段搗毀成年山羊的免疫系統后,歐陽信所率領的科研團隊另辟蹊徑,探索到一條宮內移植——把干細胞注射入山羊的胚胎內,在山羊胎兒早期免疫系統尚未建立就盡早進入,成功避開了對異體細胞的本能排斥。在隨后采用基因芯片分析此類人源基因表達譜時,發現受試山羊的血液,骨髓、脾、肝、腎、骨骼、心肺等器官內都含有人的基因,最高檢出率達到37%。歐陽信現在做的就是對受試體——羊牛豬兔等動物進行跟蹤研究,以篩選出最優化的人源蛋白的生產者,而下一步則是將人的細胞和動物細胞分離,提取純粹的人細胞,然后對病人進行細胞治療……

時間悄悄逝去,歐陽信在實驗臺的顯微鏡下看到了一個繽紛的微觀世界。此刻心靜如水,遠離了塵囂。

然而,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歐陽信一看是行政主管周明宇打來,問他有什么事。周明宇說財務主管馮小燕已來過辦公室,有急事要向歐董匯報。再者,由他牽頭的合作單位海虹科技公司的老總要來商談租地建樓之事,有些文件需要簽署等等。歐陽信答應馬上就回辦公室。

戶外的陽光亮得有些眩目。

歐陽信乘電梯登上六樓,他推門走進董事長兼總經理辦公室時,等候在外間的秘書楊慧攔住他,說高偵探等在接待室里。歐陽信從小窗往里看,接待室的長桌邊端坐著神光資訊事務所的首席偵探高鴻寶先生。四十來歲的高偵探也許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那線條硬朗的臉龐朝辦公室方向轉望了一下,由于沒有受到邀請,他仍然挺直腰板坐著等待。歐陽信走進里間,到盥洗室洗了手,用毛巾擦了把臉,對著鏡子正了下領帶,然后推開接待室的門,微笑著說:“高先生,請進。”

高鴻寶走進里間,在歐陽信那張寬人的寫字桌對面坐下,順手把公文包放上膝蓋。秘書端來了兩杯涼茶。歐陽信抬手作了個請的姿勢,自己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高鴻寶跟著喝了茶,看歐陽信點了下頭,于是朝前傾了下身子說:“自從接受了委托,我們事務所就開足馬力運轉,總算在貴公司規定的日期之前完成了調查。”高偵探自信地微笑了一下,從公文包里取出兩個大號的牛皮紙袋,輕輕地推向對面的委托人,說:“一個紙袋中裝的是我們對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總裁鵬通·威爾先生在上海、北京等地活動時拍攝的照片和錄像,蹲守跟蹤遙拍竊聽,反正能用的手法都使用了。受環境和條件限制,有時取景的角度不佳,成像質量打了些折扣,但主要的東西都拍到了。另外一個紙袋中是根據您的指示對鵬通·威爾先生的身份背景和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在上海和北京的投資項目作了調查并整理成了文本。”

“很好,您辛苦了。”歐陽信點點頭,他拿起兩個紙袋端詳,掂了掂分量,先打開比較墜手的那個標有“照片·錄像”的紙袋。幾十張照片一下瀉到了桌面上,還有一個套在塑料袋中刻錄好的DV光盤。與鵬通·威爾先生見過面,自然認得這張從各個角度拍攝的面孔。歐陽信打開第二個輕一些的紙袋,抽出里面的A4紙瞥了一眼,見打印材料中一份是鵬通·威爾先生的背景材料,四份是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已經完成的和正在著手的投資項目個案的匯總資料。不愧為行家里手!歐陽信微笑了一下說:“很好,你們的工作效率非常高,這些材料我會仔細閱讀的。你帶著發票嗎?”

“啊,帶著呢。”偵探從公文包的夾層中取出了一張發票。

歐陽信看金額一欄填寫著商定的2萬元,于是提筆在發票背面簽了字。

高鴻寶邊喝茶邊打量窗外的綠地和辦公室內的擺設,他的目光被書櫥內一柄青銅短劍所吸引。他踱到書櫥前觀看,征得主人同意后他打開櫥門,雙手托著短劍到窗前仔細欣賞。那劍沉甸甸的,有兩尺來長,劍身上的兩側凹槽利刃口裹覆著一層滋潤的包漿,就連劍柄上鑲嵌的綠松石和白玉也完好無缺。偵探感嘆地說:“好劍!是一把難得一見的戰國時代的龍泉寶劍。看來歐陽先生也有收藏古董的雅好呀。”

“沒有,此劍是我祖上傳下來的。據我父親說,我曾祖父在晚清和民國之交也算是一位大收藏家。經過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傳到我手里的就只有這把青銅短劍了。”歐陽信微笑了一下說,“如此看來,高先生對古玩也是有些研究的啰?”

高鴻寶笑了起來,說:“平時喜歡槍械,喜歡看兵器雜志,順帶了解了點中國古代兵器而已。要說有研究卻是不敢當的。”

這時外邊響起了敲門聲,高鴻寶把青銅短劍放回書櫥。歐陽信說了聲請進,應聲而入的是公司財務主管馮小燕。馮小燕瞥了一眼偵探,問歐董叫她有什么事?歐陽信說:“神光資訊事務所完成了本公司的委托業務,請按發票金額開一張支票給高先生。”

馮小燕剛想表示異議,歐陽信抬了下手說:“去辦吧,其他問題統統由我來解決。”

歐陽信在辦公桌前坐下,迅速翻撿了一遍照片。他挑出照片中頭像大角度正且成像清晰的排成一列,看畫面中這個六十多歲的保養得極好的老頭:鵬通·威爾,一個洋氣十足的名字,呈現的卻是一張典型的高顴骨寬臉盤,嘴唇間露出兩顆鏟形大門牙,一個貨真價實的蒙古人種——亦即中國人的臉型。他分撿出鵬通·威爾出入幾家高新技術公司的照片,分撿出鵬通·威爾公司在上海的總部辦公大樓。從外表上看,這是一幢后現代建筑風格的大廈,基礎和臺階用厚重的花崗巖壘成,裙樓外墻鑲貼著上等大理石,而主樓則用亞光金屬板裝飾。也許是高偵探對青銅短劍的鑒賞給歐陽信留下了印象,他從桌上分撿出好幾張鵬通·威爾出入古玩店的照片,還有一張一對男女捧著錦盒進入大樓的照片。旁人或許看不出名堂,可歐陽信一看就知道那一男一女是捧著某件古董上樓拜謁財神爺的。歐陽信準備把DV盤插入電腦光驅時,外間又響起了敲門聲。歐陽信以為來的是馮小燕,說了聲請進,進來的卻是神光資訊事務所的高偵探。

“高先生還有什么事?”歐陽信問道。

偵探看他的那杯茶還在,就仍然在歐陽信對面坐下,喝了口茶說:“感謝您歐陽先生,貴公司雖然有些困難,但您這么爽快地結了賬,這令我很是感動。我想起一件事來,算是委托之外的補充。”

歐陽信很感興趣地問:“是什么事?請說吧。”

高鴻寶看著辦公桌,找出幾張從旁邊大樓拍攝的照片說:“這些照片都是我自己拍攝的。我在蹲守時碰到了一位同行,他受雇于另一家公司,任務也是調查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的底細和向那家公司注入資金的前因后果。”

歐陽信問道:“你了解到了哪些情況?”

高鴻寶說:“我的同行說那家電腦公司的老總非常年輕,雖然有著在特種兵部隊服役過的背景,可社會經驗明顯不足。年輕的老總為謀求企業的高速發展,經人介紹認識了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的鵬通·威爾先生。這威爾先生先是考察了這家電腦公司后對年輕的老總大加贊賞,說這家公司所生產的電腦芯片是朝陽產業,企業的發展大有前途,他手里的資金就是要投向這類大有潛力的朝陽產業。年輕的老總聽了這番話后把鵬通·威爾引為知己,就糊里糊涂接受了鵬通·威爾投資公司作為合伙人注入的資金,又糊里糊涂接受了老威爾委托的審計師事務所對公司進行審計。”

“結果怎樣?”歐陽信有點急切地問道。其實他已推測到了結果,就是那家電腦公司以極低的價碼被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并購。

高鴻寶喝了一口茶,注視著歐陽信說:“審計的結果讓年輕的老總大吃一驚,這家電腦公司表面看似業務繁忙,其實已經資不抵債,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用區區的100萬美金取得了這家電腦公司的80%的股權。隨后聘任了新的總經理,逼著原來的老總出賣了全部股權。這老總把鵬通·威爾公司告到法院。可這一切企業并購活動都披著合法的外衣,法院與社會輿論也奈何他不得。”

歐陽信關切地說:“那他再聘請偵探調查已經晚了,他應該把這件事做在前面的。”

高鴻寶瞥了書櫥中擺著的青銅短劍說:“那位失意的年輕老總是要調查清楚老威爾的行蹤,他想把老威爾一刀殺了。”

世界上還有人也要殺他!真是個作惡多端的家伙。

歐陽信吃了一驚,說:“企業倒閉了可以重起爐灶,殺了人可是要償命的。”

高鴻寶苦笑笑說:“有時候,事情逼得你非殺人不可呀。”

歐陽信問道:“你說的這個案例文本里有嗎?”

高鴻寶點頭,從資料袋中取出一份打印稿說:“這家公司叫英士科技,年輕的老總姓鄭,東北人,附有他的照片,詳細情況我都寫在文本中了。”

歐陽信和偵探正談得投機,公司行政主管周明宇打來電話,說海虹科技公司的老總任先生已經抵達,來談租地建樓之事,正等在他的辦公室呢。高鴻寶從對面聽到了一字半句,伺機起身告辭。送偵探進了電梯,歐陽信就下樓來到行政辦公室,與海虹科技公司的任總交換了名片,這才知道任總是公司的副總。但愿此事能夠成功,讓閑置的土地換成資金以解燃眉之急,可惜來的不是老總。歐陽信邀請任副總到樓上他的辦公室去,任先生說不用了,他們老總今天忙得脫不了身,因此前與麥珂·信公司約談租地建樓之事,就委派他來跑一趟。他只要踏勘一下,再取一套地產契約的復印件,回去交給老總就可以了。周明宇說歐董這幾天特別忙,這個項目是他接洽的,有關地契已安排文員復印,由他陪任副總去現場踏勘就是了。但歐陽信堅持要陪任副總去看綠地。

這是好不容易尋求到的可能的合作伙伴,自己出面接待總顯得鄭重些。

仨人走出大樓,一股撲面的熱浪烤得人喘不過氣來。大家就著稀疏的樹蔭曲折前行,沿圍墻走了一圈,任副總又邁步丈量一番,說占地面積上千平米,倒是可以建造一幢曲尺型的多層大樓,造他個五層六層,車間庫房和辦公室都夠用了。周明宇馬上說這是當年歐董眼光看得遠,征地時這里還是一片荒野,放到如今,哪里還有這么好的地塊呀。就是周邊的土地,征地手續之煩地價之高都是讓不少公司望而卻步的。而現在歐董愿意以優惠價出讓,求的就是一個人氣,求的就是一個共同發展。歐陽信示意周明宇不要王婆賣瓜般自賣自夸,是好是孬,任副總也是識貨的行家,再說租地建廠也不是一件小事,自然要讓海虹公司的決策層仔細分析仔細掂量的。任副總就說是呀是呀。仨人回到行政辦公室后,歐陽信吩咐周明宇中午要好好招待任副總。任副總說大家都很忙,時間寶貴,午飯就不吃了,看資料已經備妥,取了文件袋就告辭下樓。

歐陽信回到辦公室時,等候在外間的財務主管馮小燕起身叫了聲“歐董”。歐陽信讓馮小燕走進內間,讓她坐上辦公桌對面的靠椅,抬手說:“你剛才就要跟我反映情況,現在請說吧。”

馮小燕落座后說:“歐董,城發銀行的貸款還沒有批下來,北京方面也沒有消息。”

真是糟透了的事!怎么聽到的都是負面信息?

歐陽十指交叉頂著下巴蹙起了眉頭。派副總到北京的有關部門跑項目跑資金還沒有回音是預料之中的事,如有了哪怕一絲希望,副總會在第一時間向自己報告的。但向城發銀行貸款1000萬是已經談好了的事,銀行方面已經答應在下一個工作周將這筆貸款劃到麥珂·信公司的賬上。歐陽信問道:“問題的癥結是什么?”

馮小燕湊近一點說:“一是上一筆貸款還沒有還清,二是這筆貸款是以公司地產作抵押的,城發銀行好像知道了我們欲租售土地給海虹公司造樓的事,另外要求我們找一家上級公司作擔保人。”

聽了這種因舊式的思維方式而產生的問題就覺得頭痛。

歐陽信問道:“銀行方面怎么會知道我們與海虹公司合作內情的?”

馮小燕四顧一番后說:“我們公司里有人向銀行方面透露了信息。”

歐陽信吃了一驚:“你是說我們公司里有內奸?”

馮小燕點點頭:“這么說也可以。”

歐陽信恨恨地說:“我真不明白這家伙為何要向銀行出賣信息?”

馮小燕也搖了搖頭。

“銀行里還有多少存款?”

“只有15萬,付掉通訊費水電費等等,到月初連薪水也不夠發了。”

歐陽信表情嚴峻地點了點頭,馮小燕起身告辭。

已不是第一次陷入財政上的窘迫,每一次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可這一次情況有些特殊。自從歐陽的美國導師也是公司的大老板老麥珂先生突然去世,接任董事會主席的小麥珂先生決定終止與中國麥珂·信公司的業務往來,又決定出讓麥珂家族所持股票,歐陽信所賴以生存的資金鏈突然斷裂……

原先的情況還沒這么糟。是在擔心公司落入外行人的控制,憑意氣把導師的股權統統買下后,這才感到了嚴重的資金短缺。事到如今,難道自己的追求自己的理想都要因資金鏈的斷裂而被粉碎么?自己也要步那位姓鄭的年輕老總的后塵么?

保安和快遞員的爭執聲引得辦公室里的人都往樓下張望,歐陽信正在電腦上觀看偵探高鴻寶拍攝的DV,對鵬通·威爾進出的一些單位和場所反復觀看了好幾遍。保安領班囁囁嚅嚅匯報說公司規定任何快遞只能送到大樓門房,然后由本公司的值班保安送往收件人手中,而這個快遞員怎么也不肯讓警衛室簽收,堅持要自己送達快遞到收件人手中。歐陽信聽到領班連這樣的事都來麻煩自己就有些不快,于是問道:“那收件人是誰呀?”

保安領班壓低聲音說:“就是歐董你自己。”

歐陽信蹙了下眉頭問道:“那是什么信件?是什么單位送來的?”

保安領班頓了下說:“一個大紙袋,是鵬通·威爾投資公司送來的。”

會有什么事呢?不會是最后通牒吧。

歐陽信說:“還等什么,讓快遞員馬上送上來。”

僅一會工夫,保安領班就帶著快遞員乘電梯來到了六樓。快遞員的神色如同一只剛角斗獲勝的小公雞,鞋底在走廊上叩擊出打鼓一般的節奏,待看清了門口懸掛著的董事長兼總經理辦公室的吊牌,才跟著保安領班進門。歐陽信走出里間,快遞員舉眉掃描一眼,態度有點矜持地問:“您就是歐陽信先生?”

歐陽信點頭說:“我就是。”

快遞員啪地一個立正,朝歐陽信微微鞠了一躬,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紙袋遞給歐陽信,又遞上回執和筆請歐陽信簽字。

歐陽信走進里間,撕開紙袋,里邊還套著一個印有“請柬”兩個字的信函。他在辦公桌前坐下,用裁紙刀劃開封口,從里面取出一紙精美的請柬,印刷體之間嵌著手寫體的文字為:

歐陽信先生閣下:您好!

鑒于此前對您與對貴公司的了解,使我相信投資于由您管理并領銜研究的生物技術公司是我明智的決定。茲定于今天下午3時整在我公司本部十八層接待廳舉行一個小型茶會。我謹以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及我個人的名義盛情邀請閣下光臨,屆時商議并落實投資的具體事項。閣下可攜貴公司財務主管一名,亦可攜女友一名。

敬請閣下撥冗出席為盼。

鵬通·威爾(簽字)

我想伺機殺他,他竟送來了請柬!

歐陽信看著這紙午后茶之約陷入了沉思。清晨浮動過的要出事的意念又閃現于腦際,連那張寫著“把他殺了的”紙片也在眼前翻飛起來。殺人是要償命的,這不僅是亙古不變的律法,剛才他自己就和高偵探說過。可世界上的人與事竟是如此的湊巧,在他被逼得忍無可忍之際,在他想把這個長著一對天使翅膀的豺狼一刀了結之際,高偵探送來了詳盡的圖文資料,就連這豺狼本人也送達了午后茶之約的請柬。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天意了么?

歐陽信看電腦上播放的DV短片,看桌上攤開的照片,又看紙袋里的文本。鵬通·威爾現在的面目已經清晰,一個事業有成的手里握著大把資金的美籍華裔金融家,打著來中國大陸投資的旗號,然而他的背景卻很模糊。歐陽信幾次上網查閱資料,互聯網上只有很少的幾段文字,說他出生于上海,于1980年代末從北京移民美國,至于他是如何積累起手中巨額資產的則只字未提。他在網上展示著慈祥的面容與和善的微笑,還有就是怎樣選擇企業投入資金,讓這些企業起死回生的神話般的案例。他在各地獲得了多種榮譽,許多城市把他尊為榮譽市民。他是把自己打扮成一位銀羽閃爍的金融天使,說是把投資的重點著眼于新興的朝陽產業,扶持那些有發展前景但資金短缺的高科技公司,然而干的卻是企業殺手的勾當。從神光資訊事務所提供的材料和偵探高鴻寶的談話中可以得知,鵬通·威爾奉行的其實是看中一個中小企業后就利用手中的金錢魔棒,使用種種方法把企業逼上絕路,在掌門人掉下深淵之際,他便甩出一根系著救生圈的繩索,那救生圈就是一筆資金。等被救者鉆入救生圈,鵬通·威爾就猛然收緊繩索,聘請審計師事務所進行審核,按資產負債表進行股權分配,那企業就順理成章變成了鵬通·威爾公司旗下的一個子公司。如若那企業能夠創造豐厚的利潤,如若那原來的董事長或總經理表示臣服,鵬通·威爾先生會留用他。如若那企業的產品銷售并不樂觀,抑或鵬通·威爾先生覺得煩了,他就逼著其他股東賣出股權,再把企業包裝一新后推向市場,以獲得高于投資額幾倍甚至十幾倍的回報。

君子愛財,得取之有道呀。

偵探高鴻寶提供的背景資料要比網上的略微多些,說鵬通·威爾離華前原名叫魏鵬通,是北京某部委一家大型能源企業的老總。卸任后他先移民加拿大,后轉往美國,于l990年取得美國國籍,他的原始資本來自于他在北京任職時的職務侵占和收受的巨額賄賂。這僅僅是推測,即便實有其事,沒有確鑿的證據也只能算作姑妄言之姑且聽之而已。而眼下,高鴻寶收集的材料中說明的問題和自己面臨的刀俎之災卻是實實在在的,自己面臨的就是那個為一點小病入院,最后被折磨成了垂死病人,最終被裹著白布推進了寂靜幽冷的太平間……

有時候,天使和魔鬼的差別也只有一步之遙。

歐陽信的目光停留在高鴻寶補充說明時強調的那個姓鄭的年輕老總個案上。他端詳這張不知是從網上下載的還是從其他途徑獲取的照片,國字形臉形,眼眉濃黑,雙頰微凹,嘴唇抿得緊緊的,剃一個板寸頭……從臉相上看,這是一個性格堅毅的人。從背景上看,這位叫做鄭小虎的年輕老總出生于一個軍人家庭,自己在特種兵部隊接受過訓練,復員后考上大學,學的是計算機程序設計。留學回國后在上海某海歸派創業園區開設了一家名叫英士科技的電腦公司。這位鄭小虎充分調用了自己家庭和部隊的背景資源,公司為部隊、武警和一些軍工單位制造電子安保儀器,一度業務十分興旺。誠如西諺所言,再老的馬也有迷途的時候,這鄭小虎就是騎著老馬走上了迷途。鄭小虎認為所有具有保密性質的企事業單位都需要安保儀器,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但問題是電子安保儀器的技術進步是瞬息萬變與時俱進的。正當鄭小虎大張旗鼓擴大生產規模之際,另一種體積小巧靈敏度高且售價低廉的同類儀器出現了,英士公司的產品大量積壓,資金被套,識途的老馬變成了一匹死馬。后面的故事已由高鴻寶講過……歐陽信看著這張線條硬朗的年輕老總的照片突然產生了一種沖動,要和這位鄭小虎見上一面,要和這位想刺殺鵬通·威爾先生的年輕人交流一下。

他應該有能力把那個叫外國名字的老頭殺了。

歐陽信撥打了偵探的手機。高鴻寶接聽后問歐董還需要什么服務。歐陽信說:“看了鄭小虎的背景資料和英士公司的個案,我覺得我們公司的處境和英士公司有些相似。我想和鄭小虎本人聯系一下,如果有可能,我還想和他見上一面。你有他的手機號嗎?”

高鴻寶遲疑了一下說:“我沒見過鄭先生的面,也沒有他的手機號。但我可以給您鄭先生所聘請的偵探的手機號。這位偵探姓葉,他應該有鄭先生的手機號碼。喔——這樣,為了減少麻煩,我打電話向葉偵探詢問鄭先生的手機號,歐董等著我的電話就是了。”

歐陽信放下電話后再讀其他公司的案例。原以為要等上一會,殊料高鴻寶很快復電告知了鄭小虎的手機號碼,并關照不要說是葉偵探透露的,就說自己是英士公司的一個客戶。歐陽信感謝高鴻寶想得周全,擱下話筒定了定神,馬上就撥打鄭小虎的手機號碼。歐陽信仔細聽著,那振鈴聲是一段祝酒歌的曲調,接著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問是哪一位。歐陽信馬上說他是英士公司的一位客戶,他想購買一批安保儀器。那頭說對不起英士公司已倒閉了。歐陽信趕緊說朋友不要掛斷電話,我也遭到了你同樣的經歷,鵬通·威爾公司也想以注入資金的方法把我逼上絕路。你想把鵬通·威爾殺了,我也想殺他。現在我們能不能馬上見上一面。那沙啞而低沉的聲音遲緩了一下說對不起朋友,我沒有這樣的想法,現在我人也不在上海。

他這是不信任我,他憑什么要相信我呀。

歐陽信想和鄭小虎合力制服鵬通·威爾的念頭落空后,馬上撥打了公司行政辦公室電話。周明宇和馮小燕很快來到了樓上。看了請柬照片和幾個打印文本,兩人也顯出一臉的凝重。

歐陽信看著他倆問道:“去還是不去?”

周明宇撫著下巴說:“上海畢竟是個法制環境良好的城市,鵬通·威爾公司本部也不是城市叢林中的威虎山。以前是他往我們公司跑,現在我看去會會這位威爾先生,一起喝杯午后茶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擔心自己的安全,我陪你去走一趟。”

歐陽信點了下請柬說:“他指明作陪的是財務主管。”

馮小燕說:“我陪歐董去是沒問題的。看鵬通·威爾公司的總部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幢寫字樓,樓頂就是設有直升機平臺,我也看不出綁架我們有什么價值。只是這最后一句寫著‘亦可攜帶女友一名’是什么意思?”

周明宇有點曖昧地笑笑,說:“既然說是女友,就肯定不是指嫂夫人啰。”

馮小燕瞥了一眼外間說:“如果沒有別的人選,我看就帶楊慧去吧。”

周明宇搖頭說:“楊慧還是一顆青澀果子,不懂風情的。帶這么個菜鳥去說不準就在細節處把事情辦砸了。我看還是請朱莉客串一次吧。”

“我也吃不準這位鵬通·威爾的用意。讓我咨詢一下再說。”歐陽信說罷就撥高鴻寶的手機。信號接通后,歐陽信講了鵬通·威爾請柬中的特殊要求。高鴻寶頓了下說那鵬通·威爾還是一個老色鬼,每次約合伙人見面都要求帶一個女友供其嬉戲,而且要年輕貌美的。誰迎合了他的意思,他在支票上簽字就會格外爽快。當然,他最終還會像鱷魚一樣一口將你吞沒。

周明宇和馮小燕離開董事長辦公室后,歐陽信撥打了朱莉的手機。剛喂了一聲,那頭朱莉就說歐陽信你當了兩年快活的神仙,今天怎么想到被你拋棄的前女友了?歐陽信笑笑說想是一直想著的,只是不便聯系罷了,你還在那家公司當營銷主管么?朱莉嘆了口氣說不搞營銷還能搞什么,只是在職場上耗日子罷了。歐陽信問下午走得開么,他想請她吃頓便飯。朱莉變得高興起來,說今天正巧沒帶便當,想不到天上真就掉餡餅了,下午就賣給你了。歐陽信于是相約由他駕車到地鐵二號線的張江高科站入口處接人。

幾年沒聯系朱莉,她還是那樣充滿青春活力,但愿她能扮好下午的角色。

歐陽信退出電腦光驅里的DV盤,將辦公桌上的照片和文本一并鎖進鐵皮文件柜,然后從書櫥內取出青銅短劍,用手指試了試劍刃,決定找個地方磨劍。他提著短劍走進盥洗室,發現那周壁的瓷磚都光可鑒人,連盥洗臺上的大理石都經過精細的拋光。他想到外間走廊上尋一方平整的水泥墻面磨劍,可外間飾有護墻板,腰線以上刷著乳膠漆,走廊上則太招人顯眼了。歐陽信返回辦公室里間,巡走了一圈,發現窗臺外有一小塊可供磨劍的水泥墻面。他拉開移窗,剛把青銅短劍伸出窗外,這番舉動還是引來了秘書楊慧的好奇。

楊慧想這幾天公司事多,歐董心情又不順暢,現在又拿短劍又開窗怪嚇人的,于是問道:“歐董您想做什么?”

“沒想做什么。”歐陽信回頭一笑說,“剛才那高偵探說這把青銅短劍的成色不錯,我想磨點銅屑做一次金相分析。沒事的,你回去吧。”

好奇心對你沒有好處,可認識到這點時,你人也老了。

楊慧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后,歐陽信便磨起劍來。他原想開刃的,可那水泥墻面僅巴掌大一塊,上半身探在窗外又舒展不開手腳——磨著磨著突然靈光一現,他從那些鵬通·威爾出入古董店和客人手提的顯然是裝著古董的錦盒的照片中獲得了靈感。我不是帶著兇器去當刺客,我是將這件價值連城的古董作為禮物貢獻給鵬通·威爾的。如此一想,歐陽信便只磨劍頭,而且角度盡量變小,盡量讓磨出的刃口顯得窄細,也就是既要磨出刃口,又要盡量不讓人注意,要讓鵬通·威爾公司雇用的保安相信這就是一件送給他們大老板的古董,是絕對不會對他們大老板帶來任何傷害的利器。歐陽信磨好劍后用舊報紙把青銅短劍包好,正了正領帶,提起公文包乘電梯下樓。

歐陽信驅車來到地鐵站入口處時,朱莉早已站在冒出陣陣涼風的通道上注視著四邊路口。看到歐陽信駕著黑色的別克車停到了路邊,朱莉馬上跑來,打開車門坐上副駕座,攬住歐陽信親了一下。歐陽信問道:“你說,中午去哪兒吃飯?”

朱莉想也不想說:“隨便,老地方吧。”

歐陽信知道,朱莉說的老地方就是龍東路到底再往南拐一下才到的三甲港。那是浦東的一處旅游勝地,周圍有寬闊的蘆葦濕地,綠樹濃蔭中掩映著成片的紅頂白墻的小屋。在夏日的這個時候,在某座小屋的廊檐下,或坐在一頂碩大的遮陽傘下,摟著心愛的女人,品嘗著鮮活的海味,觀賞潮起潮落的海景,漲潮時看著仿佛懸浮在天際的遠洋貨輪,那感覺之妙,神仙所以要下凡變成田螺姑娘。

可今天不行。今天我要去刺殺老威爾,與你見面不是一次簡單的男女幽會。

歐陽微笑一下說:“三甲港下次再去吧,下午我有事要請你作個伴呢。”朱莉還是說了聲隨你的便,歐陽信便驅車沿龍陽路往西,從南浦大橋越過黃浦江,轉過大圓盤降到地上,從河南路拐上方浜路,把車泊在城隍廟的停車場上。歐陽信從后座提起公文包,把舊報紙裹著的青銅短劍插進包內,有一截還露在了皮包外面。

我就像一個古董愛好者,別人不會生疑的。

朱莉笑嘻嘻地說:“帶這勞什子干嗎,出入飯店多不瀟灑。”

歐陽信說:“我要為短劍配個匣子,停車場離得遠,省得吃完了飯再走回來取。”

知道我要去殺人,她就不會這般說話了。

歐陽信拎著公文包朝前走,朱莉跟著走進了傍著湖心亭的綠波廊酒樓。歐陽信原想要個靠荷花池的小桌,可已到就餐的高峰,舉目四望,店堂內坐滿了食客,便由著服務生引向樓梯口一般客人最不愿就座的小桌。歐陽信很紳士地移出一把靠椅讓朱莉坐下,把公文包放在兩人之間的椅子上,然后自己才坐了下來。歐陽信拿起桌上豎著的“廚師長推薦”三角牌說:“這綠波廊是老店新開,本幫菜最有特色。你看點些什么?”

朱莉瞥了眼周圍嘈雜的食客,說:“就兩個人,點幾味廚師長推薦的菜就是了。”

歐陽信道了聲好,就按三角牌所示點了兩碟冷菜,兩盤炒菜,一盅湯和一份點心。朱莉說:“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這綠波廊酒樓在上海算不得大,卻把美國總統克林頓一家吸引來了。據說克林頓吃了棗泥餅后贊不絕口,連那個丑姑娘切爾西也對蘿卜絲餅情有獨鐘。”

“克林頓貴為美國總統,他什么東西沒有吃過,不過是嘗個新鮮而已。”在等待服務生上菜的時候,歐陽信掂量是不是告訴朱莉下午要扮演的角色。朱莉原先就是麥珂·信公司的員工,說具體點就是歐陽信的前秘書。像發生在辦公室里的許多老套的愛情故事一般,剛走上社會的朱莉被歐陽信的舉止言談和處事方式,還有對事業的執著所吸引。在她的眼里,歐陽信顯得那么完美,博士學歷,身兼董事長和總經理,相貌堂堂……她成了歐陽信的崇拜者,無可救藥地成了歐陽信的粉絲。從歐陽信的角度而言,朱莉的熱情干練,還有一股青春活力也深深吸引了他。所不同的是,朱莉是真心實意地投入,而歐陽信卻還有所保留。兩年前結婚時,歐陽信選擇了才貌平平的梅子,這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等朱莉知曉了梅子是歐陽信少年時的鄰家小妹,她心里的那股怨氣忽然就平息了。為了表示對歐陽信的鄭重,朱莉正式寫了封辭職信,然后應聘到現在的公司擔任了營銷主管。朱莉雖然離開了歐陽信,但就像俗話所說的藕斷絲連,歐陽信發一條問候短信可以讓朱莉激動上半天,歐陽信無論何時約她見面,朱莉都會按時赴約……只有雙方最知己的幾個朋友知道這份秘密,知道朱莉似乎還在等待著最后的機會。外人看到的只是熱情干練,但歐陽信知曉朱莉在那溫柔外表下蘊含著的剛烈。如若話不對題,朱莉很可能就會拂袖而去。如此一想,歐陽信覺得下午真正的目的暫時不告訴她,一切隨緣,到時候隨機應變就是了。

服務生端上菜來,又倒了兩罐百合汁。歐陽信抬手說請,朱莉便說冥冥中似乎知道有人請客,早飯幾乎沒吃什么,肚子早就餓扁了。朱莉對著歐陽信嘿嘿一笑,低下頭便一陣猛吃。歐陽信也吃,但吃得很少,他邊吃邊欣賞朱莉那津津有味的吃相。

她還是有些單純,如若知道了我的目的,還能這樣胃口大開么?

朱莉看最后上來的是蒸餃,便說這兒的棗泥糕既然能讓克林頓贊不絕口,她倒要試試是真的做得好呢還是克林頓壓根兒就是一個美國鄉下來的巴子。歐陽信便笑著吩咐服務生再添一份棗泥糕。朱莉吃了一塊,咂吧了一下說不錯,她讓歐陽信也嘗嘗,最后把瓷盤里留下的兩塊都吃了。朱莉用餐巾紙擦著嘴說,歐陽你最好不要經常請我吃飯,不然我會發胖的。他到服務臺結賬,問穿旗袍的迎賓小姐“城隍廟內哪家古董店最大?”

“西邊的華寶樓吧。”模特兒一般頎長的姑娘說。

歐陽信道了聲謝,挽著朱莉在火辣辣的太陽下往西走。進了華寶樓根據導購牌,繞到底樓正面乘電梯,下到地下室,就和朱莉觀賞一間間擠擠挨挨連在一起的小古玩店。地下室內充斥著食品和檀香的氣味,小老板們不是在吃飯就已如打坐的菩薩,見了歐陽信和朱莉只是不理不睬的用眼角瞟一下。歐陽信看見幾家店鋪內有賣木匣的,和老板交談幾句,裝畫軸和手卷的木匣不是太短就是太長,或者老板不愿單賣木匣。有位店主甚至咧著厚嘴唇一笑說,古代有買櫝還珠的成語,今天倒也被他碰上了。

知道我要裝殺人兇器你就不會笑了。

歐陽信帶著朱莉乘電梯一層一層往上看,在四樓看到西北角有專賣各式扇子的柜臺。他倆上前一問,售貨員說木匣是有的,但那是裝高級折扇的,要買就要連木匣和折扇一起買走。歐陽信拿出手機看時間,覺得不能再耗了,把青銅短劍放上玻璃柜,對售貨員說折扇的圖案材質價位都不論,只要選一個配得上這把劍的古色古香的木匣就行。那售貨員聞言大喜,目測了青銅短劍的長度,從庫房里捧出幾個裝高級折扇的柚木匣子。老板吃了飯正好回來,量到一個盒子長寬度正好合適,匣蓋上淺鏤著“厚德載物”四個古拙的隸書,做舊了的漆面十分養眼,歐陽信決定就買這個木匣。商定了一千元的價格,老板就打開匣蓋,取出里面的折扇,把青銅短劍放進去一試,看到尚有空間,就主動說幫客人裝得漂亮些,一樣送人么。

不是送人是用此劍去殺人。

老板在匣底墊了些泡沫塑料,裁了塊杏黃色的錦緞,用雙面膠粘挺了,然后放入青銅短劍,說了聲貼對陸家浜,就讓客人驗收。歐陽信看了也大為滿意,于是就當場付錢。老板用舊毛巾擦凈木匣,還張羅著尋牛皮紙包扎一下。歐陽信擺擺手說不用了,就讓朱莉拿著大折扇,自己托著裝著青銅短劍的木匣,和朱莉一起乘電梯下樓。

“費這么大的勁配一個木匣,是想去行賄么?”朱莉在路上開玩笑問道,同時打開畫著工筆牡丹和蝴蝶的折扇遮在頭上。

“意思差不多吧。”歐陽信對她笑了笑說。

還是讓她蒙在鼓里為好。

兩人走回停車場,先開門讓空氣流通,然后坐進去發動汽車打開了空調。

歐陽信問:“陪我一個下午,你真走得開么?”

朱莉幾乎是蹲在滾燙的皮座椅上,笑著說:“答應了陪你就陪你,一下午都賣給你了。”

“那好。我們還要去接個人。”歐陽信邊開車邊說。

“去接誰?”朱莉警覺地問。

“你認識的,我們公司的財務主管馮小燕。”歐陽信抱歉地笑了笑說。

“我是不太愿意見到她的。你既然安排好了,那當然就聽你的啰。”朱莉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說道。

歐陽信看著朱莉笑了起來,知道她還恨著馮小燕贊美梅子賢惠的話。午后的道路上很是空曠,歐陽信駕著別克車很快回到了張江高科技園區的藥谷。他把車停在路邊,打手機讓馮小燕下來。看到馮小燕一溜小跑鉆進別克車,看到她熱情地和朱莉打招呼,歐陽信問該帶的文件印章帶全了沒有?馮小燕說帶齊了,歐陽信便開車滑向路心,離開麥珂·信公司大門后回頭注視了一眼。

這或許是我最后一眼看自己所創辦的公司了。

從世紀大道往北,穿過延安東路隧道后就在地面上行駛,歐陽信載著朱莉和馮小燕很早就來到了福州路上。他駕車沿單行道繞著鵬通·威爾大廈走了一圈,暗暗佩服老威爾的商業眼光。福州路是上海僅次于南京東路和淮海中路的一條商業街,尤其是靠近人民廣場的一頭,那地價用寸土寸金來形容也毫不過分。可鵬通·威爾就是在這寸土寸金之地上筑造了一幢占地頗廣的20層的大廈。裙樓內燈火通明,門廳處人來人往,從下而上都開設了大型賣場。而大樓的背面則相對顯得安靜些,門廳上聳立著“鵬通·威爾大廈”幾個銅字,是上海已故書法家胡問遂的手筆。墻上掛著數十個單位的銘牌,有保安在指揮車輛泊于地面或停入地下車庫。

歐陽信看到辦公一族來往匆匆的情景和一般寫字樓的門廳并無二致。時間已到2時45分,便駕車駛向大樓的入口處。那手勢很標準的保安果然攔住了別克車,讓車停入地下車庫。歐陽信駕車到下坡處的崗亭取了一份磁卡,里面的胖保安抬起黃黑相間的橫桿,別克車就滑向大樓底下。地下車庫里面還有一個年紀稍大的保安在指揮泊車,他讓別克車按序停好后才迎向別的小車。歐陽信坐在車內回頭觀看,朱莉竟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她上下看了眼自己的裝束,問道:“我身上難道有問題嗎?”

馮小燕一看這情景就說:“歐董,您最好向小朱簡單交待一下我們的任務和目的。”

歐陽信說:“朱莉,麥珂·信公司最近碰到一些財政上的困難,現在鵬通·威爾公司愿意向我們公司注入資金,今天請我喝下午茶并指定要帶一位女友,所以就請你幫忙了。”

朱莉疑惑地問:“這請人喝午后茶是英美習慣,可為什么會指定要帶一位女友呢?”

歐陽信從公文包里取出請柬遞向后座。

歐陽信我盡管沒有娶你,可我是個講究誠信的男人。

朱莉看后笑了起來,說:“這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造得起這幢大廈的絕不是等閑之輩。這種既能開眼界又能做順水人情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沒問題,這個忙我幫就是了。”

歐陽信拍著駕駛盤說:“那我現在謝謝你。以后有機會的話我還要好好地感謝你!”

朱莉又笑著說:“不要說得這么認真,我或許什么時候就請你幫忙了呢。”

有什么辦法呢,女人都是機會主義者。

歐陽信和馮小燕都笑了一下。等朱莉和馮小燕下了車,歐陽信讓朱莉捧著木匣,然后鎖了車門。保安似乎料到客人要問電梯的事,手指就朝中間的方形立柱繞了個圈。歐陽信和兩位女士轉到正面,果然看到有兩扇電梯門,于是伸手按了上行的按鈕。一扇移門打開后,仨人走進電梯,歐陽信確認了一下請柬上標明的樓層,再伸手按了電梯內標著18的按鈕。電梯上升到底層時停了一下,忽拉一下進來了許多青年男女。二樓三樓也有上電梯的,過了五樓,電梯里的人逐漸減少。到10層以上,電梯內只留下了歐陽信和朱莉、馮小燕。

電梯在18層停下了。移門一開,有兩個體格魁梧的保安迎了上來。歐陽信遞上請柬,一個保安看了伸手示請,另一個保安就在前邊引路。兩個保安讓歐陽信他們走一道類似機場安檢門似的門。一個檢查皮包,一個監視客人。歐陽信把自己身上的鑰匙圈等等的金屬制品掏出來放到旁邊的塑料盒內,他順利地通過了安檢。馮小燕將坤包交給保安,她也很快通過了安檢。朱莉交出了坤包,但仍然捧著木匣,她走過安檢門時蜂鳴器大叫起來。保安正忙著攔住朱莉之際,走廊深處又走出一個戴著墨鏡的彪形大漢。

肯定是老威爾的保鏢,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怎么回事?”大個子低沉地問。

保安指著打開的木匣說:“老K,這里有一把短劍。”

被稱作老K的大漢掃視了歐陽信他們一眼,從木匣里取出青銅短劍,用手指試了試刃口,笑著說:“雞也殺不了的,這是一把古董寶劍。朋友你說是嗎?”老K跟隨老威爾到過麥珂·信公司,現在認出歐陽信了,馬上滿臉堆笑說,“歐陽先生來啦,鵬通·威爾先生正等著你們呢。這把青銅短劍是送給威爾先生的禮物嗎?”

畢竟還是頭腦簡單的人,看來我要以智取勝。

歐陽含笑點了點頭,說:“是的,有點不成敬意呀。”

老K說:“啊,不。威爾先生他老人家最喜歡收藏古董了。”

等朱莉通過了安檢門,歐陽信重新在木匣中擺好青銅短劍,然后隨著老K走向走廊深處。轉過一道彎時,歐陽信感覺到墻角的天花板上有探頭跟蹤著。老K推開兩扇飾有月白色織錦緞的格子大門,引領他們走進了一個視野開闊光線明亮的接待大廳。在大廳的西南方向,有個剪影般的人在一臺天文望遠鏡的三角架后探首瞭望。

聽到腳步聲,那人放下手中的天文望遠鏡閃頭張望,看是自己邀請的客人來了,張開雙臂說:“啊,歐陽先生,兩位女士,歡迎歡迎!”

歐陽信連聲道謝,并感謝鵬通·威爾的邀請。因在工作晤談中已見過馮小燕,他只向鵬通·威爾先生介紹了朱莉。

指定要帶一名女友,不知老色鬼作何打算?

鵬通·威爾拉著朱莉的手,左右端詳了一番說:“歐陽先生真是艷福不淺呀!”

朱莉輕輕掙脫鵬通·威爾濕漉漉的手掌,笑著說:“感謝威爾先生的邀請和美意。”

馮小燕怕鵬通·威爾還要糾纏朱莉,在一邊悄悄向歐陽信遞眼神。

歐陽信于是遞上木匣,恭敬地說:“這是一把我祖上傳下來的青銅短劍,知道威爾先生雅好收藏,我今天把這把青銅短劍贈送給您。”

鵬通·威爾從歐陽信手上接過木匣,端詳了一眼匣蓋上鐫刻著的“厚德載物”四個隸書,揭開匣蓋,取出短劍欣賞造型,又看劍柄上鑲嵌著的美玉和綠松石,然后跨開馬步,裝模作樣舞了一套劍術。待他收起青銅短劍,又撫摸了一下劍身上裹著的包漿,點著頭說:“好劍好劍。戰國時代的青銅短劍能完整地保存至今,實在是不容易的。我雖然雅好收藏,又豈能掠人之美呀。”

歐陽信向鵬通·威爾鞠了一躬,說:“寶劍贈英雄,或許就是這把青銅短劍的最大價值了。請威爾先生無論如何一定收下。”

收不收無所謂,我已將短劍帶到了仇人跟前。

“這么說來,我是一定得收受這份厚禮的啰。”鵬通·威爾笑了起來。他一邊舞劍一邊引著客人走向茶桌,請大家落座后吩咐上茶。茶桌上已擺放著一大盆各式水果和幾碟甜點,穿軟緞唐裝的女傭替客人們倒上咖啡。鵬通·威爾先生把青銅短劍放到茶桌中央,抬手說了聲:請喝茶,請隨意用甜點水果。

鵬通·威爾先生又微笑著說:“我正在觀察廣場上發生的事。你們猜我看到了什么?”

大家一齊抬頭注視著他。

鵬通·威爾先生露出一口雖然泛黃但還算齊整的牙齒笑道:“一對小夫妻拎著黑馬夾袋在偷偷捉廣場上的白鴿,他們一共捉了四只。這對可憐的寶貝!他們把鴿子拿回家殺了燒湯喝,鴿湯是鮮美的,可他們哪知道廣場鴿是喂了避孕藥的,喝了鴿湯也就是喝了避孕藥,他們可能好久懷不上孩子呢。”

大家附和著笑了起來。

鵬通·威爾在講笑話時,歐陽信瞥了眼橫放在茶桌中央的青銅短劍。當鵬通·威爾的目光投向女士們并企圖討得她們的歡心時,歐陽信覺得是下手行刺的最好時機。

可是青銅短劍對著自己,并且鵬通·威爾也很快把目光收了回來,如果乘此幾秒內調轉劍頭,時間是來不及的。而且那身高馬大的老K就站在身后,只要自己一動手,肯定在第一時間就會被老K制服。

他抑止住了想動手的沖動。

“大家請吃甜點和水果。我這里聘請的點心師是全上海最好的。”鵬通·威爾咧嘴笑了笑,吩咐女傭分送甜點和水果。他自己先選了塊甜點送進嘴里,邊嚼邊讓大家一起品嘗。女傭送來了濕毛巾,大家擦了擦手后,鵬通·威爾提著青銅短劍起身,引客人走進旁邊一間裝飾雅致的小會議室。

長條桌旁已站著兩位男士,大家分賓主坐下。鵬通·威爾介紹其中一位是投資公司的財務經理,另一位是投資公司的專職律師。鵬通·威爾把玩著青銅短劍說:“歐陽先生,我們倆應該算是有緣的。你掌管著一家很有前途的生物高科技公司,可是你需要資金。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鵬通·威爾公司是一家專業的投資公司,我們要選擇將資金投入發展前景最好,回報率最高的公司,你的麥珂·信公司顯然符合我們的選擇標準。我之所以說我倆是有緣的,因為我們只經過兩輪洽談,并沒有費過多的口舌就達成了投資意向,這讓我非常滿意。我委托的審計師事務所大概已完成了對麥珂·信公司的審計,我知道你現在急需資金周轉,所以就請了你的財務主管過來。我們原先商定首付100萬美元的,現在就辦理資金轉賬手續吧。”

鵬通·威爾公司的財務經理填寫好轉賬支票,遞給鵬通·威爾先生過目,老板簽名后財務經理蓋了章,專職律師接過轉賬支票審視了一番,然后恭恭敬敬地呈送到大老板面前。鵬通·威爾先生把支票遞給歐陽信,后者看了下數目,又把支票傳給了馮小燕。歐陽信起身鞠躬,說了聲非常感謝。鵬通·威爾擺擺手說大家都是做生意,用不著過分客氣的。財務經理和專職律師站起身,向老板點頭行禮后退出了小會議室。馮小燕也乘機告辭,鵬通·威爾先生會意地大笑起來。歐陽信看他的目光追隨著馮小燕的背影,于是將手伸向青銅短劍。殊料鵬通·威爾先一步抓起短劍,抬頭微笑了一下,說要親自引領歐陽先生和朱莉小姐觀賞他收藏的寶貝。

事情如此順利,這簡直如一次都市觀光游了。

歐陽信和朱莉跟著往外走,這時他擔心鵬通·威爾會趁引領他倆參觀之際,把青銅短劍裝入木匣放入藏品陳列室或某個暗室。即使沒了青銅短劍,歐陽信也要殺了這個道貌岸然的渾蛋。他看到茶桌上的瓷盤,還有周邊的四把橡木靠椅……只要選擇最合適的時機和角度,將瓷盤砸向老頭的腦袋,第一下可能要不了他的命,可他決挺不住打擊,他會癱在地上,這時自己就可以撿起刃口鋒利的瓷片割裂他的喉管。用橡木靠椅砸則更保險了,接待廳有足夠的空間可以讓自己施展手腳。抑或到時候什么也尋找不到,可還有自己的手呀,他可以將鵬通·威爾扔出窗外,這么高的樓層,單憑地球引力也足以使鵬通·威爾變成一灘肉泥……

可問題是得手后如何脫身?如若和老家伙同歸于盡,那不是我的終極目標。我的目的既要報吞并之仇,又能全身而退……

歐陽信正這么想著,老K作了個敬禮的手勢,說老板是找您的電話。老K取出耳機,拔掉連線,把手機遞給自己的老板。鵬通·威爾并沒有把青銅短劍遞給老K,而是把它隨手放在茶桌上,自己走到窗前接聽電話。歐陽信推測這個電話可能就是那個戴黑框眼鏡的面無表情的審計師事務所主任從麥珂·信公司打來的。情況和預料的近似,鵬通·威爾大笑起來。歐陽信伸手想拿青銅短劍,可是老K站在他和茶桌之間。

如果我一頭撞向老頭,自己也極有可能在半路上被老K截獲。

“很好很好!”鵬通·威爾打完電話,走過來把手機還給老K。他接聽電話后顯得非常高興,忘了茶桌上的青銅短劍,一邊笑著一邊摟著歐陽信和朱莉的肩膀走向大門,還裝腔作勢說:“公司規模大,事情多,叫他們不要找我,可他們偏偏喜歡找我,真是沒有辦法,讓兩位久等了。”

現在由著你作秀,看誰笑到最后。

歐陽信和朱莉表示了一下理解的微笑。

鵬通·威爾帶著兩人先參觀了同一樓層的所有辦公室,沒乘電梯也沒走與走廊相通的樓梯,而是返回接待廳,從右邊角落里一座不起眼的漆成和周圍墻壁同樣顏色的鋼制旋轉樓梯走上l9層。燈光開啟后,展現在歐陽信和朱莉眼前的是一個中國古典家具的世界,有整套線條流暢造型簡約的明代黃花梨書房家具、睡榻和圈椅,更多的則是雕工精細紋飾繁復的清代廳堂家具、臥房家具、書房家具和其他一些桌椅櫥柜。看著兩位客人流露出的驚訝神色,特別是聽到朱莉不停發出的嘖嘖稱奇聲,鵬通·威爾先生非常受用,他說他為收藏這些用名貴木材制作的古典家具付出了很大很大的精力。他說這些話時臉盤更多地對著朱莉,歐陽信想尋件可手的家伙對著老家伙的后腦勺下手,可是不行,老K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如果是條草狗,宰了還可以吃狗肉,可老K看上去像一條狼狗。

穿過古典家具大買場一樣的陳列廳,鵬通·威爾引領歐陽信和朱莉走進左邊的木門。鵬通·威爾具有魔術師般的表演天賦,隨著他一拍巴掌,裝飾成美術館一般的大廳頓時通體透亮,四周墻上和中間被隔成迷宮一般的展板上掛滿了中國古代和近現代的名家字畫。朱莉又發出了一陣驚嘆,歐陽信雖然不太懂字畫藝術,但他知道這滿壁古今名家字畫的市值肯定是一個天文數字。鵬通·威爾顯然也感覺到了客人在這方面修養的欠缺,他加快步伐走過書畫陳列廳,把客人帶進了他稱為雜器陳列室的一個面積較小的陳列廳。那里面放置著許多遠古的青銅器,有夏商周的鐘鼎觚盤,有漢代的玉器,有唐代刻碑和宋代的木雕菩薩,還有明清的官窯瓷器和各種精美的石雕玉雕擺件……

簡直是富可敵國!收藏古董需要大量資金,他的資金來自盤剝我這樣的人?

鵬通·威爾陪客人看完了收藏品。歐陽信看老K寸步不離地跟著老板,覺得再也沒有機會下手,于是絕望地提出告辭。鵬通·威爾聽了哈哈一笑,說:“今天我請來歐陽先生和美麗的朱莉小姐,就為了辦公事和參觀我的收藏?不不,我讓我的廚師準備了美味的晚餐。我要陪我的客人在樓頂上一邊觀賞上海的夜景,一邊品嘗美味佳肴呢。”

“威爾先生,我是因為公司確實有事呀。”歐陽信說。

鵬通·威爾又笑了起來,說:“年輕人,事業是重要的,而休閑也非常重要呀。你現在回去還能做什么?科學發明就在乎這一個傍晚的時間?上海是在一天內建成的?啊,都不是的。今天你就放松放松,陪我這個糟老頭子吃頓晚餐吧。”

果然是癩痢頭游泳,一翻一個花頭。且留下尋找下手機會吧。

歐陽信聽鵬通·威爾如此一說,也只得做出順從的樣子無可奈何地攤了下雙手。

鵬通·威爾又摟著歐陽信和朱莉的肩膀,引著兩人沿中間一根立柱而建的木質樓梯盤旋而上。老家伙邊走邊說:“這幢大樓的l至3層和裙樓出租給了百貨公司,現在叫什么大賣場的,我看意思是差不多的。4至17層出租給各家公司和各種事務所作寫字樓,18至20層我留著自己使用。兩位剛才已看到了,18層是我的公司本部,有會議室和我接待客戶的接待廳,19層是我的收藏庫房和陳列室,20層則是我與客人休閑娛樂的專用場所。我年紀大了心臟不好,我怕麻煩,一般人乘電梯只能抵達17層。如來人按了18至20層的電梯按鈕,他就要接受很嚴格的安全檢查。”鵬通·威爾好像要為這種措施道歉,微笑了一下說,“現在的社會太復雜,現在的人和事與我們那時候都不一樣了。”

進入20層的空間后,鵬通·威爾引著歐陽信和朱莉逐間參觀了兼作舞廳的大客廳、能容納上百人同時進餐的餐廳、一間設施齊全的健身房、有好幾個套間的洗浴房、一間醫務室,還有氧吧和酒吧,最后參觀了大廚間。

“要使這些設備正常運轉,每天得花費多少錢呀!”朱莉感嘆地說。

“我在全世界都有投資。我每天的收益要超過100萬呢,我養得起這些設備和人。現在我老了,為了維持一種比較高的生活質量,我只能像年輕人一樣拼命工作,只是我比他們懂得生活而已。這樣說,我絲毫沒有貶低兩位的意思。相反,我對年輕人充滿著敬意,你們好學肯干,刻意向上,我自己也是從年輕人過來的嘛。”

老頭子還在作秀,你可知道死期將至么?

觀覽過這些東西,歐陽信覺得這個老頭比外貌能夠告訴人們的要復雜許多。

高偵探沒有講過這些,或許他沒有機會進入這幢大樓的核心部位。

“鵬通·威爾先生,恕我直言,看過了你的這些收藏品和高檔奢侈品后,我覺得你肯定是有自己的商務飛機的。”朱莉微笑著說道。

鵬通·威爾為自己的這些擺設能引起朱莉的好感而得意起來。他笑著說:“朱小姐真有眼光。我不僅有一架噴氣式的中程商務機,還有一架小型直升飛機,兩架飛機都停放在浦東國際機場上。遇有重要的商務活動,直升機負責接送機場。”

朱莉說:“威爾先生,我想到樓頂上看看,那里可以和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媲美吧?”

“不不,樓層太高,不能栽培高大的喬木,但我可以在客人面前變出一座空中花園來的。”這次鵬通·威爾沒肯滿足朱莉的好奇,擺擺手說,“我們先去洗浴,把各自洗得香噴噴的。黃昏降臨之際,在屋頂花園觀覽景色是最最優美最最怡人的時候。”

老家伙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到時候自然會明白的。

鵬通·威爾拍了一下巴掌,各有一位穿著浴衣的服務生引著歐陽信和朱莉分別走向不同的浴室。一轉眼工夫,鵬通·威爾也沒了蹤影。歐陽信在進入浴室時有點犯疑,自己像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般被老威爾任意擺弄,和朱莉分手時竟沒看清引她走向浴室的服務生是男是女。

夏天穿得少,歐陽信很快脫光衣服跨入直徑約有4米的浴池。泛著泡沫的水溫略微有點暖和,就像在太陽底下曝曬了半天的湖水一般。歐陽信躺上浴池的大理石邊沿,感應控制的脈沖水柱開始沖撞他的腰部。享受著水的安撫,歐陽信腦際卻在過電影似的回放進入這幢大樓后發生的一切。馮小燕已按原定計劃拿到支票后就離開,她只是保全那張l00萬美元的支票而已,歐陽信決定暫時不將支票轉入麥珂·信公司的賬戶。他還要看一看鵬通·威爾委托的審計師事務所會審計出什么結果來。

如果鵬通·威爾先生想只用區區的100萬美元并購我的公司,把我逼上和鄭小虎相同的絕路,那我就撕了這張支票,先把自己的積蓄墊上,再把住房抵押出去。如果副總跑不到項目拿不到資金,或者銀行貸款還不能到賬,我就干脆歇業……

引領歐陽信進入浴室的男生退了出去。歐陽信邊泡邊想之際,背后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他想是服務生取來了浴衣。一雙柔軟的手按上他的肩膀,小伙子長年呆在這浴室內,連手也變得像太監的了。歐陽信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莓芳香。他仰首一看趕緊坐直了身子,幫他按摩的是一位妙齡女郎。那女郎只穿一件前襟敞開的絲織浴衣,一對豐乳似小山一樣懸浮在頭頂之上,離眼睛只有幾寸遠的體毛與肌膚顯得黑白分明。歐陽信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那女生讓浴衣滑落到大理石上,跨進浴池,用豐乳摩挲著歐陽信說,先生周游過世界,什么世面沒見過,別大驚小怪的,今天教小妹玩玩么。女生一邊用腥紅的嘴吻歐陽信,一手撫摸他的胸膛,一手就朝他的下體游動。歐陽信馬上就舉了起來。女生滑落到水中,蹲著吻歐陽信的陽具,一邊說哥哥的顏色這么紅這么亮怎么還像處男一樣啦。歐陽信被女生拉下水去,兩人就摟抱到了一起。

梅子產子,公司麻煩不斷,我有好久沒接觸異性了。

歐陽信在浴池中被美貌女生一撩撥,那雄性自然而然就洶涌澎湃了。他抱起女生放到大理石臺階上,一邊吻女生的紅嘴,一邊就跨到她的身上。歐陽信將陽具順著她的體毛探入體內,媾歡的感覺還沒感到,女生調皮地嘻嘻一笑,像美人魚一樣扭動身子,把歐陽信和她自己掀入水中。歐陽信頓時覺得妙不可言,女生在前邊游,他在后邊追,追趕上了,他把女生壓在水下交歡。殊料在水里沒有摩擦的感覺,他便像一條混江龍般一挺身,把水花弄得很大很響,抱起女生又往大理石臺階上放,為了防止女生逃脫,他一手摁住女生,一手捏住自己的陽具威猛地長驅直入。水太多了,雙方都滑得如同泥鰍,女生又把他掀到了水里。歐陽信在浴池里重復剛才的游戲,忽然他明白這女生是在拖延時間。他一停下手腳,女生又回過頭來勾引,又蹲下吻他的下體……歐陽信想到女生拖延時間一定是為她的雇主,那么雇主要她拖延時間的目的何在呢?歐陽信想到了朱莉。歐陽信推開纏住他的女生,套上浴衣就沖出浴室。

鵬通·威爾要我帶一位女友一定是有目的的,剛才把我倆分開也是有目的的。朱莉說不定就在這樓層的哪個房間里被老家伙戲謔著……

歐陽信一間一間地尋找朱莉。每間浴室里都有人在戲嬉。脫光了衣裳,只能分辨男人和女人,要湊到跟前才能看清到底是誰。歐陽信在一間偏僻的浴室內找到了朱莉。威爾老頭并不在室內,服務生也是個女的,歐陽信頓時放心不少。看朱莉神色有些異樣,歐陽信幫她套上浴衣,問老頭對她非禮了沒有?

朱莉搖頭說:“一個十足的變態狂。他沒有強暴我,只是擠我的體液擦他的老臉。”

“洗得還舒服么?”歐陽信正摟著朱莉安慰她時,鵬通·威爾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似的出現在兩人面前。歐陽信一看是難得的機會,馬上撲過去勾住鵬通·威爾的脖頸,把他勒得雙腳直蹬。在朱莉詫異的目光中,歐陽信把鵬通·威爾拖入浴池,雙手將他摁入水中。朱莉大叫一聲使勁推搡歐陽信,歐陽信腳下打滑,撲通一聲倒了下來。老K沖進浴室,鵬通·威爾自己探起了腦袋。老K慌忙跳進浴池扶起老板,一邊問是怎么回事,一邊就虎視著歐陽信。

只要老威爾一發指令,他就會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將我擒獲。

“是我貪看朱小姐的美麗,自己滑了一跤。”鵬通·威爾解嘲般笑了笑。

老K說:“我也覺得浴池底部太滑,明天就讓工匠換成麻面的大理石。”

“你真是一個好員工。”鵬通·威爾輕輕拍了下老K的臉頰說。他讓客人換上各自的衣服,自己也去隔壁換上T恤,像什么也不曾發生似的攙起歐陽信和朱莉的手說,“我還有一個合同要簽署,是我和朱小姐個人的。走,我們到樓下的接待廳去辦理。”

比我沉得住氣,難怪可以積累起如此巨大的財富。

歐陽信一邊佩服老威爾的沉著,一邊又責怪自己沒有抓住機會。他想這種機會是稍縱即逝的,如今失去了說不準再也不會有了。

朱莉往下走時嗔怪了歐陽信一眼。

她以為我還是毛頭小伙子的沖動呢。

一行人沿盤旋樓梯走回18層接待廳時,鵬通·威爾看到青銅短劍和木匣都放在臨窗的茶桌上,于是在茶桌前讓大家坐下,自己拿起青銅短劍邊觀賞邊說:“歐陽先生,我很敬佩你英雄救美的壯舉。其實我和朱小姐之間并沒有發生過什么,英雄一怒為紅顏,真是可愛之極。朱小姐,你說是么?”

朱莉嗯嗯哼哼不知說什么才好。

她看起來有些異樣,大概是喝什么迷魂藥了。

歐陽信朝鵬通·威爾鞠了一躬,說:“威爾先生,剛才我太沖動,真是對不起了。”

“啊——”鵬通·威爾很夸張地笑了起來,說:“年輕人不沖動,難道要我這糟老頭沖動。我對年輕人是充滿期待的。剛才我和朱莉小姐達成了一條協議,由我全額贊助她到美國加州大學攻讀管理學碩士。朱莉小姐,你不想反悔的話就點一下頭。”

在歐陽信大為驚詫的目光中,朱莉目光茫然地點了下頭。

老威爾笑道:“請財務經理和律師過來,馬上辦理朱小姐留學美國的一應手續。”

老K對著前胸口袋里的對講機吩咐了幾句。沒一會,那財務經理和律師就來到茶桌邊,對老板點頭行禮后坐下,拿出一疊表格,開始仔細詢問朱莉的一應個人問題。歐陽信看老威爾還在把玩青銅短劍,好像他是非常地喜歡這把古劍。

歐陽信沒有料到事情的進展會是這樣,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多余的旁觀者,他有點無聊地瞧著窗外。

天有不測風云,洗浴時朱莉竟和老威爾達成了這樣的協議。

天上似乎飛過一只大鳥,窗外掠過了一片陰影。歐陽信定睛看時,那大鳥竟是一個身穿迷彩服的蒙面人。肩負大背包的蒙面人懸著繩索從屋頂降下,他雙腳蹬墻反彈到遠處,然后如一顆流彈般撞破玻璃,很準確地把自己拋到了茶桌后邊。還沒等老K他們反應過來,蒙面人左手扼住鵬通·威爾的脖子,右手用槍管頂著老威爾的太陽穴,把他拖向墻腳。老K和聞訊趕到的保安迅速拔出手槍,從三個角度瞄準了從天而降的刺客。

“叫他們把槍全部放下。”穿迷彩服的蒙面人喝令道。

“聽他的話,把槍全部扔了。”鵬通·威爾仰著臉盤,翻著眼珠吩咐道。

老K他們只得把各自的武器放到了地板上。

穿迷彩服的蒙面人喝令他們退后,拖著老威爾用腳把槍全踢到了墻腳下。

“你能不能松點,我都喘不過氣了。”待蒙面人稍微松了下胳膊,老威爾堆起笑臉說,“鄭先生,我恐怕你是誤會了,如果這次的企業并購傷及了你的利益,我們可以坐下來談的呀。我看你沒必要采用如此極端的做法。”

“閉上你的臭嘴。我已聽夠了你的花言巧語。我只要討回屬于我自己的一切。”這個被老威爾稱作“鄭先生”的年輕人恨恨地說著,并一把扯下面罩。

他比我有膽魄。他動真家伙了!

歐陽信看著眼前這個濃眉大眼說話操東北口音的漢子,突然明白這位從天而降的年輕人就是偵探高鴻寶提及的那家被鵬通·威爾投資公司鯨吞的英士公司的年輕老總鄭小虎。

走廊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鵬通·威爾投資公司本部各辦公室的人聽說接待廳出了大事,都探頭探腦擠進門口窺視,一見到老板被人用槍點著太陽穴,就驚惶地退到接待廳的轉角處。有人嚷嚷著快打110報警,有人說不可以打的,這種事以私了為好,叫來了警察,反而會要老板命的。

“別讓他們報警!”鄭小虎用槍戳了下老威爾的額角。

鵬通·威爾連忙叫喊道:“大家聽著,誰也不準報警。事情會和平解決的。”

“這就對了。”鄭小虎用槍比劃了一下,問歐陽信道:“你是誰?我怎么沒見過你?”

歐陽信說:“我也是鵬通·威爾投資公司的一位客戶。今天我是應約來喝下午茶的。”

“哼,老東西又想害人了。你聽我的還是聽他的?”鄭小虎問道。

“這怎么說呢?”歐陽信裝出聽不懂的樣子。

老威爾急忙說:“歐陽先生,你聽他的吩咐吧。”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聽你的吧。”歐陽信無可奈何地說。

“你把監視器砸了。”鄭小虎命令道。

歐陽信拖了把椅子砸下了接待大廳轉角處的攝像探頭。

“你去尋找一段繩索來。”鄭小虎又命令道。

歐陽信走向接待廳轉角處的人群,問哪里能找到繩索。有人很快取來了捆雜物的軟塑料繩。歐陽信遞給鄭小虎看,鄭小虎點頭認可,又用槍比劃著讓朱莉站到老威爾一起,叫歐陽信先捆綁了他倆的手,再像扎大閘蟹一樣把兩人串起來。

歐陽信說:“朋友,這位小姐是我的秘書,能不能……”

鄭小虎突然發起火來,用槍指著歐陽信說:“叫你捆你就捆,你少啰嗦。”

你若知道我也想殺老威爾,也許就不會對我這么兇了。

歐陽信不想得罪也不想和鄭小虎對抗。他看鵬通·威爾手里還拿著青銅短劍,就取下來扔上茶桌,然后將老威爾的手反背到身后扎緊。老威爾被歐陽信捆扎時還很配合,甚至拿眼梢瞥了一眼,似乎在傳遞如何拯救他的暗號。

你再翻花頭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等歐陽信把老威爾和朱莉背對背捆扎好,鄭小虎檢查了覺得可以了,于是走到茶桌邊,用槍指著鵬通·威爾說:“我只要討回屬于自己的一份。你選擇保命還是保錢?”

鵬通·威爾側過身子問道:“鄭先生你說吧。”

鄭小虎狠巴巴地說:“你選擇保命,就趕快命令你的手下備齊200萬美金。你選擇保錢,這太簡單了,我現在就一槍把你送上西天。”

“不就是200萬美鈔么?”鵬通·威爾咯咯地笑了起來,忽然對旁邊呆如木雞的財務經理和律師大喝道,“還不快按鄭先生的意思辦理!”

財務經理和律師趕緊一溜煙跑出了接待大廳。乘鵬通·威爾扭頭和朱莉耳語,老K又站在遠處,歐陽信朝鄭小虎豎了下大拇指,語速低而快地說他就是早上打手機的人。鄭小虎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歐陽信指了下青銅短劍,并悄悄地做了下抹脖子的動作。

我今天就是來行刺的,你的出現簡直是天助我也。

鄭小虎打量了歐陽信一眼,神色中滿是疑問。他仍然狠巴巴地對歐陽信說:“你,把地板上的槍扔到窗外去。”

歐陽信裝出極其惶恐的樣子撿起老K和另兩個保鏢的短槍,走到被鄭小虎撞壞的玻璃窗邊,探頭看了看底下是裙樓的屋頂,于是將三枝槍丟了下去。

“他們怎么還不回來?”鄭小虎喝問了一聲。

“鄭先生不要急,200萬美金不是小數目,要用兩個旅行袋才能裝下呢。”鵬通·威爾問道,“錢我可以給你,可你拿上這些錢怎么脫身呢?”

鄭小虎冷笑一聲說:“這用不著你操心。你想想自己還能活多久吧。”

“來了來了。”眾人亂哄哄地嚷道。

隨著一陣滑輪聲,財務經理和律師各提著一只旅行袋來到了接待廳的茶桌邊。鄭小虎命令他們放下旅行袋后滾一邊去,又讓歐陽信打開袋子,讓歐陽信從兩只袋子中隨意抽了一刀美鈔讓他檢查。鄭小虎確認美鈔是真的,叫歐陽信用塑料軟繩把兩只袋子扎在一起,挎在肩上背起來方便了,才讓歐陽信拿起茶桌上的青銅短劍,背上旅行袋跟著,自己押著老威爾和朱莉往外走。

就在走廊里的人群逃離奔走之際,一隊特警沖出電梯和樓梯口,用短柄沖鋒槍指著鄭小虎和歐陽信大聲喝道:“放下武器!舉起手來!”

特警是接到對面大樓的報警電話后緊急出動的。

當滿載警員的依維柯嗚兒嗚兒地停到鵬通·威爾大廈的門廳時,保安領班還以為是反恐演習,嘀咕怎么不提前通個信息,配合的態度很是消極。特警指揮官厲聲說這不是演習,是奉指揮部命令執行任務,是第18層發生了綁架事件,他們是來解救人質的。保安領班一聽是自己的大老板出了事,慌忙指點特警把守地下車庫的電梯出口,大堂的電梯出口和樓梯口。特警兵分兩路,一路乘六輛電梯直撲18層,一路沿兩道樓梯盤旋而上。保安領班還算聰明的,他調出監控錄像讓值班保安觀看,看到屏幕變成一片雪花,他就讓部下密切注意下樓的人流里有沒有這兩個嫌疑人。

六輛電梯幾乎同時抵達了18層。電梯門一開,滿電梯的人一擁而出,一時間走道上布滿了身穿迷彩服的特警戰士。有人激動得低聲啜泣起來,說警察趕到了老板就有救了。走廊上的員工很自覺地貼墻而站,接待廳內的員工見來了警察也都紛紛退到了大門外。特警呈扇形散開,各自搶占了有利地形,短柄沖鋒槍對準鄭小虎和歐陽信,一起大喝:“放下武器,舉起手來!”

老威爾是死期未到,不是不讓報警的嗎?

歐陽信從未經歷過如此陣勢,特警一喝他就乖乖地將青銅短劍丟下,卸下肩上的兩袋美鈔,兩手刷地一下舉得高高的。

“膿包蛋!”鄭小虎低聲罵了一句。他讓歐陽信重新背起美鈔,又撿起青銅短劍,一手抓住捆在一起的老威爾和朱莉作盾牌擋住正面,一邊用槍比劃著讓歐陽信擋住另一面,他自己夾在中間,形如藏在一個由三面肉墻壘成的掩體后。

剛才的行為落下了把柄,朱莉以后會在飯桌上當段子講的。

鵬通·威爾和朱莉是顯而易見的人質,但特警很快就搞清綁匪或者叫兇手或者叫恐怖分子的只是穿迷彩服的年輕人,歐陽信也是個脅迫從命的人質。特警把槍都瞄準了中間的鄭小虎,但他們沒有機會,從任何一個角度射擊,都會傷及旁邊的人質。

走廊上傳來沉重的奔跑聲,接待室內突然亮起了強光燈,一個記者肩扛攝像機,另一個手持話筒的女主持勇敢地跨過警戒線,站到特警的沖鋒槍前面對著燈光和攝像機作起了現場報道。女主持說她是東方l10臺的記者。她簡約介紹了一下現場情況,將話筒遞向鄭小虎和人質方向,面帶微笑說道:“現在我們請劫持者介紹一下自己。”

“我不是什么劫持者,我更不是殺手或者恐怖分子。我原來是英士公司的總經理,是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利用投資騙局吞并了我的公司。我今天只是來向這個騙子——”鄭小虎把老威爾的臉推向攝像機的正面,繼續說,“這個鵬通·威爾討還我自己的東西。讓警察和記者都退后,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你們不要逼我。”

女主持剛說了一句請雙方都要克制的話,可能是特警的現場指揮干預了拍攝,強光燈忽然熄滅,女主持和攝像師都從警戒線后消失了。

一個音色悅耳的穿便服的特警走到盡可能近的地方,對鄭小虎說:“朋友,你不要一時沖動,讓我們來談談。我們剛才了解到,被你劫持的人質中有兩位是無辜的。他們是應邀來鵬通·威爾投資公司做客喝午后茶的。”

鄭小虎笑了起來,說:“他們是幸運的。是我讓他們免入這老騙子的圈套。”

特警的談判專家說:“朋友,我們已了解到你姓鄭,叫鄭小虎。讓我稱你為鄭先生吧。他們兩個既然也是你所說的受害者,你為什么不把他們放了?你和鵬通·威爾先生的糾紛可以坐下來面對面談的呀。鄭先生,請你考慮一下我這建議。”

“我不放人,我要確保自己的安全。”鄭小虎厲聲回答。

談判專家繼續說:“鄭先生,我們了解到你為準備這次劫持事件已預謀了多時,昨晚就潛入大樓,躲到了大樓頂上。如果是我,我一定覺得非常累了。鄭先生,你難道不覺得累么?你已拿到你要的錢了,你放了人,你就可以休息了。鄭先生,你覺得我這建議怎么樣?鄭先生,我這是為你考慮的呀。”

“你去騙三歲的孩子吧。”鄭小虎加重語氣說道。他放下肩上的大背包,脫下迷彩服,一下露出了綁在腰際的一圈炸藥。鄭小虎命令道,“快讓你的人離開!”

談判專家和特警都應聲退到了門邊。

鄭小虎讓歐陽信去砸剛才被他撞碎的落地窗,砸得越寬越好。歐陽信有些猶豫,鄭小虎厲聲說用椅子砸,他才掄起茶桌邊的一把橡木靠椅砸茶色玻璃和鋁合金窗框。砸去兩根立柱之間的玻璃和窗框后,鄭小虎說可以了,歐陽信才回到朱莉身邊。鄭小虎背上兩袋美鈔,拉開大背包的拉鏈,一手持槍,一手展開了一架折疊式的帶飛行馬達的滑翔機。他揮槍逼著老威爾、朱莉和歐陽信作人墻跟在后邊,自己托著滑翔機走向窗前。特警雖然和鄭小虎步步互動,但知道他腰間那圈炸藥的威力,誰也不敢輕舉妄動。鄭小虎將滑翔機掛上肩膀,啟動了馬達想往外跳時,發現滑翔機的機翼比兩根立柱寬出許多。鄭小虎卸下滑翔機,臉上顯得十分沮喪。

呈對角線就可以跳出去了,畢竟是個傻瓜。如果他逃走了,我卻仍在深淵。

鄭小虎押著人質退回墻根,和特警對峙著并思考對策。

老威爾轉首說:“你若同意放我,我就指點一條逃生的方法。”

“你提醒得好。我差一點忘了,你是有直升機的。”鄭小虎用手槍比劃著對歐陽信說,“把手機打開,讓老家伙報號碼,讓他把直升機叫來。”

老威爾報了號碼,又湊著話筒讓直升機駕駛員快來公司本部大樓。

悅耳的男中音在接待廳另一頭響起了:“鄭先生,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了。你投降吧,直升機的起飛是要經過預先審批的。”

“我不跟你對話。”鄭小虎狠巴巴地說。

對峙了半個小時后,歐陽信口袋里的手機響了,鄭小虎示意他接聽。歐陽信一聽就說:“是直升機駕駛員打來的電話,請示停在哪里。”

鄭小虎命令老威爾說:“讓他把直升機停到樓頂上。”

歐陽信把手機遞到老威爾嘴邊,老威爾就說:“把直升機停在樓頂的老地方。”

聽駕駛員應了聲是,歐陽信才收起了手機。

“大家都往后退往后退!”鄭小虎揮著手槍厲聲喝道。

特警的現場指揮往后點了下手,手持沖鋒槍的特警都退出了接待廳的大門。

歐陽信隨鵬通·威爾走遍了這幢大樓的最高三層,他擔心鄭小虎會選擇走盤旋樓梯。他知道那樓梯在這一層是鐵制的,另外兩層則是木制的,中間都留有空隙,四個人走上去后會暴露一條斜線,這正是特警們等待的機會。特警的神槍手會抓緊時間一槍擊中鄭小虎的腿骨,然后一擁而上將其擒獲。就這么想著時,鄭小虎用手槍頂了一下歐陽信的腰,讓他手提青銅短劍背著兩袋美鈔走在前邊,繞過盤旋樓梯往右走,自己仍然押著老威爾和朱莉作盾牌,讓他倆從后邊擋住特警的射線。鄭小虎是把他們押向右側的一架內部電梯,這讓歐陽信大感意外。

如果當初多用點腦子,你也不會落到現在的地步了。

內部電梯周圍蹲守著特警,甚至連窗外都懸吊著人影。鄭小虎大喝一聲讓他們統統滾開,特警們大概從耳機里聽到了撤退命令,很快就從電梯周圍和窗外消失了。鄭小虎摁了開關,等電梯門打開后,他先讓歐陽信背著兩袋美鈔進入電梯,然后扼著老威爾的脖子并拖著朱莉一同退進了電梯。歐陽信覺得自己手提短劍身背美鈔,如同《一千零一夜》里剛從寶窟里出來的阿拉伯武士。他又感到200萬現金背在身上很累,于是將兩只旅行袋放到電梯的地板上。

“朱莉,你怎么了?”歐陽信喘著氣問道。

“我快要堅持不住了。我就要暈倒了。”朱莉喃喃地說。

“不要說話。你們說話會影響我思考的。”鄭小虎不耐煩地說。

“大家不要再說了,省得惹惱了鄭先生。”老威爾如和事佬似的說。

“閉上你的臭嘴。”鄭小虎恨恨地罵了一句。

電梯很快抵達了樓頂。四個人在電梯里就聽到直升機的嗡嗡聲。鄭小虎側身打開電梯的門,他先把老威爾推了出去。他等待著一陣排槍的掃射,但槍聲并沒有響起來。鄭小虎推著老威爾和朱莉走出電梯時,發現停在樓頂的直升機已經被警方占領了。

鄭小虎推搡著老威爾和朱莉顯得有點不知所措,一時吃不準是走出塔臺還是退入電梯。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判定塔臺兩側躲藏著特警,探頭看東邊,樓面也確實投照出特警持槍的陰影。鄭小虎拖拽著老威爾和朱莉,喝令歐陽信背起兩袋美鈔跟著,從樓道口一點點移向樓頂的邊緣。

“放下武器!釋放人質!”年輕的特警用方言很重的普通話喊道。

鄭小虎沒有理睬他們,他躲在人體堡壘中向西南方向移動。

這一切好似一款電子游戲里的場景。

西邊的太陽正徐徐沒入由無數高樓組成的鋸齒狀的地平線。樓下的福州路西藏路上已經封道,火柴盒大小的警車沿鵬通·威爾大廈停了一圈,頂上的警燈旋轉著發出刺眼的藍光。警車內側站滿了的警察,警戒線外聚集起了密如螻蟻的市民。所有的人都仰望著樓頂上發生的一切。鄭小虎每跨一步,特警們的槍口也跟著移動一點。特警們很有素質,有站立的,有蹲著的,有趴在樓頂上的,鄰近的樓頂上和窗戶中也伸出了槍管,狙擊手的鋼盔在夕陽下閃爍著草綠色的光澤。

“鄭先生,你何必把自己和人質都弄得那么苦呢?我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我們是可以坐下來談的呀。”那個穿便裝的男中音鉆出塔臺,面對著陽光悅耳地說道。從他的背后又探出了攝像機的鏡頭。那鏡頭上紫微微的鍍膜層的反光刺痛了鄭小虎的雙眼。

“不許拍攝。”他嚎叫了一聲。

攝像機退入了塔臺。穿便裝的男中音又說:“鄭先生,你看你已經引起了媒體和市民的注意,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你的行為已引起周圍市民的恐慌和交通堵塞,這樣非常不好。我們建議你放下武器,釋放人質,一切問題都可以坐下來談的呀。”

“叫他們統統退下。這么多槍口對著我,我怎么能放下武器,你不要再騙人了。你們若有和平的誠意,你讓直升機上的警察趕快離開。”鄭小虎回答了一句。

“很好,鄭先生。你終于應答我的問題了。請你千萬不要沖動,我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這需要時間,你得耐心等待一會。”穿便服的男中音沒入塔臺的陰影。

歐陽信想他是去和指揮官商量對策了。

“鄭先生,我們也是可以談談的。”鵬通·威爾扭轉頭說道,“你同意放了我的。”

“我已被你逼得失去了一切,我對你只有仇恨。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談的。”鄭小虎用槍管狠狠戳了一下老威爾的后腦勺。

鵬通·威爾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仰起脖子在朱莉頭頂上摩挲以減輕痛疼。等陣痛消失后,他扭過頭又說:“年輕人,沒什么不好談的。你為你的公司,我做我的生意。我已經給了你200萬美金,你若嫌不夠,我可以把你的公司買回來再還給你,只要你現在就放了我。我說話算話的。”

“誰信你的這些鬼話!你害了我,你現在又要加害這位先生。你從里到外就是一個壞蛋!”鄭小虎咬牙切齒地說。

“我沒想過什么加害歐陽信先生。他是應邀來喝下午茶的,我們談的是合伙事宜。”老威爾瞪大雙眼說,“歐陽先生,你們該不是合謀了來算計我的吧。”

“我和他并不認識。我可沒有你那樣齷齪的腦子。”鄭小虎勒緊了老威爾的脖子,聲音嘶啞著說,“你現在無法用金錢打動我了。”

“歐陽先生,我確實沒想害你。我保證對你的企業注入資金后一切仍聽你的,由你把握研發方向。你幫我勸勸鄭先生吧。”老威爾哀求道。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把人逼上絕路才會讓人動了殺機,這得由你自己負責。

“我今天也是來殺你的!”歐陽信揚了揚手中的青銅短劍說。

“我約你來談合作事宜,你該不是在開玩笑吧?”老威爾瞪大雙眼說。

“我真是來殺你的,只是想約鄭先生沒約上而已。”歐陽信輕蔑地瞥了老威爾一眼說,“我和鄭先生碰上是純屬巧合。這說明想殺你的人太多啦。”

老威爾嚷了起來:“我只是按我的原則做生意,得罪了你們,那實在不是我的本意。請兩位寬宏大量,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吧。歐陽先生,剛才我給你的100萬算我的贊助怎么樣?l00萬美金換你替我向鄭先生求一句情總可以了吧!”

“一切都是花言巧語!”鄭小虎舉槍揮舞。

老威爾怕再挨砸,連忙縮了下頭頸。他看鄭小虎沒有想砸的意思,于是扭轉頭對朱莉說:“朱小姐,我們兩人沒有什么恩怨,你幫我求求情吧。”

“我難受死了。我再也堅持不住了。我恐怕要倒下了。”朱莉喃喃地說著,掙了下發麻的雙手,轉首對鄭小虎說,“你要報仇,可我是無辜的呀。你們在商戰中斗智斗勇,把我一個女人牽扯進來做什么?鄭先生,你應該放了我。我想喝點水了。”

“朱小姐,我現在還不能放你。等事情了結后我會補償你的。”鄭小虎對歐陽信說,“你把錢袋和青銅劍放下,我喊話后你去取礦泉水。”見歐陽信點頭后,鄭小虎喊道,“那邊的警察聽著,這里的人質要喝礦泉水,你們快取幾瓶礦泉水來!”

“可以可以。我們馬上取礦泉水來。”應答的仍是那個悅耳的男中音,看來他是躲在陰影里并沒有離開。

沒一會,從塔臺里走出來一個捧著一紙箱礦泉水的年輕特警。他走到樓頂中間,放下礦泉水后又退了回去。歐陽信在鄭小虎的示意下取來礦泉水,撕開紙箱抽出一瓶,擰開瓶蓋把礦泉水遞到朱莉的嘴邊。

“說不準警察在礦泉水里注射了麻醉劑,先讓老家伙喝吧。”鄭小虎冷笑了一下說。

鵬通·威爾大聲問道:“你們在礦泉水里加了什么毒藥嗎?”

“沒有。你放心喝吧。”仍是那個悅耳的男中音回答。

老威爾被灌了幾口,過了一會見沒事,大家于是輪流喝了幾口。

等緩了下勁,鄭小虎發現特警還是在拖延時間,于是朝塔臺口喊道:“快讓直升機上的警察滾開。我要殺人了。我說話是算數的。”

鄭小虎說完就拖著老威爾朝前跨了一步,從褲兜里摸出了引爆器。所有的人沒有料到鄭小虎會來這一手,現場靜默了片刻。鄭小虎見沒有反映,就一邊用槍頂著老威爾,一手捏著引爆器朝直升機走去。

“鄭先生不用著急。我們同意你的條件。你是軍人出身,你知道飛行是要報批的。我們現在馬上辦理手續。等上級同意了就讓你起飛。”塔臺里應答道。

“見鬼去吧!”鄭小虎吼叫一聲,朝天開了一槍。

樓頂上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特警咔咔地拉響槍栓,一致將槍口對準了鄭小虎。

“上級同意你的要求,你可以起飛了。”悅耳的男中音聽起來不那么悅耳了,他傳遞命令說,“直升機里的戰士撤退。樓頂上的戰士全部退回塔臺。”

一個戴頭盔穿飛行背心的中年人和兩個手持沖鋒槍的特警跳下直升機跑進塔臺,換氣通道后匍匐著的和三面樓角上蹲守著的特警也全都貓著腰撤入了塔臺。老K突然從塔臺里跑了出來,邊跑邊說:“老板,我來送你上飛機。”

“不要靠近!”鄭小虎大喝一聲。

“你別過來!”老威爾也嚷了起來。

老K卻還是跑,鄭小虎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后,老K倒在樓頂上,捂著流血的胸口說:“老板,怎么會是這樣的?”

“你不可以開殺戒的。”歐陽信埋怨道。

“不關你的事。”鄭小虎將驚呆了的老威爾和神情歇斯底里的朱莉拖到樓頂邊緣,他用槍瞄著塔臺,一邊對歐陽信命令道,“解開繩索,你先帶他們上直升機。”

“老K怎么辦?”歐陽信瞥了一眼在樓頂上扭動的保鏢。

“別管他。這是他自找的。”鄭小虎狠巴巴地說。

“哪誰來開飛機?”歐陽信擔心地問。

“我來開。”鄭小虎繃著臉說。

歐陽信開始解開捆著老威爾和朱莉的繩索。他先解朱莉的雙手,還沒等他轉過身,朱莉猛地一推讓歐陽信一屁股坐到了樓頂上。朱莉乘勢抓起地上的青銅短劍刺向鄭小虎。鄭小虎大吃一驚,扼著老威爾的脖子本能地躲閃,他的上身失去重心,雙腳亂蹬幾下,摟著老威爾一同摔出樓頂,像兩具木偶般垂直墜落,砸在底下的裙樓樓頂,發出一聲沉悶的“砰”的撞擊聲。

歐陽信摟住渾身發抖的朱莉說:“現在好了,一切都過去了。”

下一款電玩應該設計成這個結局。

當歐陽信將兩只旅行袋里的美金交給沖上樓頂的特警,看著特警抬走昏迷的老K,他扶著朱莉的肩膀乘電梯先下到第18層。他接受了警察的詢問,做了筆錄后拿回了自己的和朱莉的東西。他想要回那把青銅短劍,說本想趁喝午后茶之際送給鵬通·威爾先生的,現在既然鵬通·威爾先生已經遇害,他想把青銅短劍帶回去做個紀念。負責現場調查的警探先是不同意,說要帶回局里做個物證。后來那個聲音悅耳的男中音出面,說歐陽先生在這次突發事件中一直很冷靜很配合警方的行動,再說青銅短劍是一件文物,在這次事件中算不上是兇器,讓歐陽先生帶回去算了。悅耳的男中音警銜比現場警探高,于是歐陽信又取回了青銅短劍。

“歐陽先生,你是怎樣成為人質的?”

“朱莉小姐,你怎么會想到用短劍刺殺劫匪的?”

“你倆現在是英雄了。請你們談一下當時的感受好么?”

當歐陽信摟著朱莉走出底樓大堂的電梯,他倆馬上陷入了記者的包圍圈,各種問題鋪天蓋地砸向他們。還是那位似乎對朱莉很有好感的悅耳的男中音過來解了圍。他讓歐陽信和朱莉退回電梯,先升向樓上,待記者們一窩蜂奔向樓梯攀登時,他讓電梯降入地下停車庫。歐陽信握手謝過這位好心的特警后扶著朱莉坐入別克車,關上車門后打開冷氣,然后駕車駛出了地下車庫。歐陽信循著撤銷了警戒的福州路向西開,到人民廣場的大道上時朱莉突然叫他停車。

“我先陪你吃頓晚飯,再送你回家。”歐陽信疲憊地笑了下說。

“讓我陪你來殺人,原來是這樣。你我不必再見面了。”朱莉哼了一聲,拉開車門跨下車,腳步有些趔趄著走了。

好在這一切秘密隨老威爾和鄭小虎一起消逝了。

歐陽信原想下車勸她,后來想想樓頂上發生的事,腳骨就有些發軟。他絕沒想到朱莉會抓起青銅短劍刺向鄭小虎,他更沒想到事情的結局竟會以鄭小虎和鵬通·威爾一起栽下高樓終結。從早上開始他就謀劃著殺人,到傍晚突然變成了人質事件中的英雄——就他的內心而論,這是比他能夠預料到的全身而退還要好上許多的結局。他想打個電話給馮小燕,讓她把那張支票解入銀行,后來一想銀行在晚上是不辦理企業業務的。

到了明天,他首先要把老威爾委托的審計師事務所那板著臉的主任趕走。到了明天,說不定在北京跑項目的副總會打來報喜的電話。到明天,說不定會有客戶來訂購藥品。公司效益上去了,一切自然會歸于平靜與和諧。

總之,明天一定是嶄新的一天。

歐陽信想到嬰兒床上渾身散發出奶香的寶貝兒子,想到明顯胖了一圈的梅子,想到日夜守候在實驗室里的助手章敏,他為自己能活下來而感到由衷的高興。歐陽信拿出手機撥了家里的電話號碼,一聽是梅子接聽,就說:“今晚沒有應酬,我馬上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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