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簡書法藝術創作百年回顧

內容摘要：本文旨在通過對漢簡書法藝術三個階段的分析回顧，梳理漢簡書法藝術不斷推陳出新的脈絡。從而為新世紀簡帛書法的進一步創新繁榮提供觀照和思考。

關鍵詞：漢簡；書法；藝術；創作；回顧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5-0110-03

作為被學術界譽為20世紀中華文明四大發現之一的簡帛文獻，自1899年瑞典人斯文赫定在新疆塔里木河下游樓蘭遺址發現晉簡120余枚以來，迄今已百年有余。就華夏文明獨有的書法藝術而言，簡牘的發現不僅為書法史的重寫提供了原始的可靠資料，同時對書法理論的深化、書法藝術創作實踐的影響等均不可低估。本文就不同時代書家對漢簡書法藝術的不斷創新超越為重點，對百年來漢簡書法藝術的創作實踐略作回顧。

一、濫觴啟蒙階段(20世紀初-30年代)

漢簡書體之美，古人早有鑒識，《漢簡辨》云：“近歲關右人發地得古甕，中有東漢時竹簡甚多，往往散亂不可考，獨永初二年討羌符，文字尚完，皆章草書。書跡古雅可喜……章草惟漢、魏、西晉人最妙……至唐人絕罕為之，近世遂窈然無聞。蓋去古既遠，妙恉弗傳，幾于泯絕邪!”黃伯思慧眼識寶，見此簡牘章草嘆為觀止。

斯坦因第二次中亞探險掠獲漢晉簡牘甚多，羅振玉得知此事后說：“予聞斯坦因博士訪古于我西陲，得漢晉簡冊，載歸英倫，神物去國，惻焉疚懷。”1913年，羅振玉根據法蘭西學院的沙畹教授提供的資料，迅即與王國維將之考釋結集為《流沙墜簡》。面對始建國五年有關西域諸國叛莽內容的簡牘文字，羅振玉推崇備至：“此簡章草精絕，雖寥寥不及二十字，然使過江十紙猶在人間。不足貴也。張、索遺跡，唐人一不及見，況此更遠在張、索以前，一旦寓且，驚喜何可量耶!

同期的大書法家沈曾植看到《流沙墜簡》后，終使其在晚年實現了書法風格的蟬蛻和升華。《沈寐叟年譜》七十二歲載：“晚年由帖人碑，融南北書流為一冶。自漆書、竹簡、石經、石室，無不涉其藩籬，錯綜變化以發其胸中之奇，幾忘紙筆，心行而已，論者謂三百年來殆難與比。”他曾教導門下弟子：“汝能融治漢碑、漢簡、漢匋、漢帛書，而上及于周鼎彝，必能開創前人未有之境。”其門人高足王蘧常、金蓉鏡亦稱：“竊謂先師之治書學，上自甲骨、鐘鼎、竹簡、陶器等。凡有文字者，無不肆習，余嘗見其齋中所積元書紙高可隱身。皆此類也。”_

因此，盡管這一時期對漢簡書法的認識僅有一鱗半爪，但以沈曾植為代表的書家們已開啟鴻蒙，將漢簡書法融入到自己的創作實踐。其開創之功當永載書法史冊。

二、覺醒奠基階段(20世紀30-60年代)

清代尊碑抑帖的積弊經沈曾植努力扭轉，到民國初年，近代書壇氣象一新。從漢晉簡牘墨跡中尋找靈感、揣摩技法蔚然成風。稍晚，書家鄭孝胥對漢簡書藝也頗有體察：“自斯坦因人新疆發掘漢晉木簡縑素，上虞羅氏叔蘊輯為《流沙墜簡》。由是漢人隸法之秘，盡泄于世，不復受拓本之蔽，昔人窮畢生之力于隸書而無所獲者，至是則洞若觀火。”

另一位近現代著名章草大家王世鏜。對歷代書體的演變，章草、今草的不同特點的研究精深。1932年應于右任之邀到南京后，于盡出珍藏漢晉流沙竹木墜簡供其觀摩后，在取法《月儀》、《急就章》及“二王”法帖的基礎上，領會簡牘神韻，形成了縱橫恣肆。古拙沉雄的書藝新貌。于右任曾稱其為“古之張芝，今之索靖。三百年來世無與并”。

值得一提的是。從此，漢晉簡牘墨跡開始進入書法史。祝嘉撰寫了中國第一部《書學史》。在該書中他首次將漢簡與漢碑等量齊觀：“最可貴者，為使是代之竹木簡，于光緒年間發現于西北各地，為英人所得，揣歸英倫，法人沙畹為之考釋，羅振玉復向沙氏索得影片縮印，名日流沙墜簡，皆漢人之墨跡，以視之碑刻，相去又何遠也?”

其后，隨著30年代居延漢簡的出土，有“民國書法五大流派”之一譽稱的于右任和另一位國民黨元老張繼一起，在主攻鼎銘、漢碑、墓志的同時。積極吸收漢晉簡牘中的書法藝術營養，自成流派，獨樹一幟，對近代國內外書法界影響極為深遠。

除此之外，猶可稱道、在簡牘書藝方面深度求索的后繼者有沈寐叟弟子王蘧常、錢君勻、胡小石、來楚生等等，而在漢簡章草技法、漢簡書論研究上，當首推東臺高二適。

王蘧常取秦漢簡牘中古拙滯厚的古隸入書，以古隸法入草，與傳世東漢章草諸帖大相徑庭，簡略高古，樸茂奇崛。所編《居延漢簡選勝》、《武威漢簡選勝》，更為今人研習章草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他曾在《武威漢簡》跋中說：“沈子培先生曾言：‘摹流沙墜簡當懸臂拓大書之。取其意而不拘形式。’予用其法摹之，果為得乎，尤于飛動處見精神也。”而錢君勻書作，率意流暢、動靜有秩的簡牘神韻宛然在目，最得漢簡隸書墨寶真諦。

胡小石其書主澀筆頓挫，風格雄峻，隸書得力于張遷碑、乙瑛碑、史晨碑，晚年又吸取流沙、居延漢簡，平實渾厚而具波濤飛動之姿。他從甲骨、鐘鼎、簡牘、碑帖中綜合探索，詳細剖析論述了歷代書學中的干源枝派、風格造詣，形成了以治經方法而論書的完整體系。來楚生是又一位較早用心于漢代簡牘書法并取得卓越成就的著名書家，其隸書對聯，碑簡雜糅。武威、居延漢簡風韻躍然紙上。

高二適在書法的研究和創作方面成果卓著。年逾五十，主攻章草，廣泛汲取敦煌、居延漢簡所見急就章殘簡，撰寫《新定急就章及考證》，書中，作者對有關章草源流的大量傳世文獻定訛規過，第一次徹底廓清了章草源流的真面目。同時，該書對章草技法、結體、布局等也有精妙闡發。另外。就手稿本身的書法價值而言，其漢簡章草急就章遺風也歷歷在目。

經過上述書家苦心詣志、薪火相傳，漢簡書法終于廣泛傳播，并為后來者深化書論認識、臨摹實踐創作奠定了堅實基礎。

三、繁榮總結階段(20世紀60年代-21世紀初)

自1959年武威漢簡出土直至今天，漢簡在全國范圍內的大規模發現，為簡牘書法時代的到來提供了極為寶貴的歷史條件。這一時期的書家們深受前輩啟發，紛紛轉向簡帛領域爬梳和創作，可謂“開口不談簡帛書。摹禿筆鋒也枉然”。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有如下數位：

啟功書法，最少碑刻、漢晉簡牘韻味。屬帖學傳統。然從其論書絕句中有：“西京隸勢自堂堂，點畫紛披態萬方，何必殘磚搜五鳳。漆書天漢接元康。…‘翠墨黟然發古光，金題錦帙照琳瑯。十年校遍流沙簡，平復無慚署墨皇。”題解為：“漢簡北宋出土者，早已無存，僅于匯帖中尚存其文，已經轉想臨寫，非復原來面目，明清人所見漢人字跡，莫非碑刻。且傳世漢碑，多東漢人作，偶見西漢石刻。或想矜詫，或疑為偽物。五鳳古刻，或石或磚，偶有流傳，稀同星鳳焉。”“今距此詩作時又四十余年，舊中國秦漢竹帛之遺，紛至沓來，使人目不暇給，生今識古，厚福無涯，豈止書學一道、隸書一體而已哉!”從中也可窺其對漢簡書法的崇尚和用功。

孫其峰喜愛居延、武威、甘谷等地的木簡。曾對極有特點的簡書筆畫進行過認真的摹寫和解析，故對漢簡書法有著深邃的理解。他認為：“簡書非書法家所為，良莠不齊，學時不可不分精蕪，須挑肥揀瘦，去粗取精。”對漢簡采取了既有借鑒，也有棄舍，不徒襲其貌，而是得其神髓，進而把漢簡和碑刻熔鑄于一爐，古樸而又灑脫，別具魅力。

從地域看，除京津、齊魯、蘇浙書藝昌盛的幾大文化圈外，漢簡故里——甘肅隴原，得先睹漢簡墨寶之便利，漢簡書法的臨摹、創作、研究也獨領風騷。最先開簡牘書風的書家有張邦彥、徐祖蕃、趙正。

張邦彥生前長期在甘肅省博物館從事文物考古工作。1959年武威發現轟動國內外的《儀禮》、《王杖詔書》等漢簡，他曾積極參加了這批簡牘的釋文、編次、臨摹、校勘等研究整理與出版工作。臨寫簡牘500多枚，心追手摹，入而能出，獨辟一途，筆墨高古，神采俱臻，至今無出其右者。

徐祖蕃曾長期供職于甘肅博物館陳展部，其漢簡體牌匾甚有影響。參與選編的《漢簡書法選》既為我們揭示了比較完整的簡牘書法藝術演變史，構建了比較系統全面的研究簡牘書法藝術的體系，也為世人展示了簡牘書藝的無窮魅力，深化和擴展了簡牘藝術研究的層面。

而緊隨其后的趙正則是隴原漢簡書藝創作和漢簡技法研究的集大成者。趙正別名黎泉，甘肅山丹人，幾十年來潛心從事于研究書法理論和藝術實踐。趙正的漢簡書法創作并不是簡單把古人遺簡上墨書移植到紙上，而是以古人遺跡為素材，充分發揮長鋒羊毫與生宣紙的豐富變化，一方面注重古典意味的傳達，另一方面重視筆墨的表現力，出古而人新。這從他的切身體會中不難發現：“一句話，簡書藝術品的靈魂就是自然。不為刻意造勢，無意用力成形；發于自然，歸于自然，書體相浸潤，筆法互交融，一切在自然中流動變化，一切在自然中相輔相成……簡書的書法藝術是自然之美，是天然之情。”

簡牘的發現孕育了絢爛多彩的簡牘書法藝術，歷代名家為漢簡書藝樹立了一座又一座豐碑。上述書家雖或已作古，或年事已高，但他們的漢簡書藝正被歷史逐漸地定格為經典。而20世紀70年代以來崛起的一批中青年書家業已勇敢地接過漢簡書藝的大旗，踏上了漢簡書藝的征途。近年來兼攻漢簡的書家代表人物劉正成、陳振濂、華人德、沃興華、張有清等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新世紀，簡帛書法面臨進一步傳承和創新的重任。作為漢簡書法的愛好者、研究者，我們真誠地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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