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農民工匠及其“兼業”

內容摘要：敦煌古代農民身份的工匠一般被稱為“博士”(把式)，他們在務農的同時，也受雇于人從事一些手工業勞動，在中國古代被視為農民的“兼業”。這一現象一般認為在中國宋代才出現，但敦煌唐代文獻中就有相關記載。說明敦煌唐代就出現農民工匠兼業。這與敦煌的地理位置、生存條件及政府的管理不是太嚴格等有關。

關鍵詞：敦煌工匠；農民工匠；博士；兼業

中圖分類號：G256.1；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5-0068-03

根據敦煌文獻記載，敦煌古代工匠的身份大體分為官府、寺院和個體三類。官府和寺院役使工匠的記載較為豐富，但明確記載個體農民工匠的并不是很多。敦煌文獻中所存官府和寺院的工匠役使與付酬記錄中記載的領酬工匠可能有一部分是個體工匠，這些工匠在役使記錄中大多被稱為“博士”(把式)。因為這類工匠一般都是雇請的，和其他工匠役使的情況有所不同，管理方面也不像官府或寺院那樣嚴格，生活方面還能經常受到優待。

博士手功價物(麥)柒斗。(S.4705)咒愿已畢，請受春裝；賞設博士，美酒肥羊。(《沙州文錄補·康再榮建宅文》)

博士手功布六十尺……修堂了日設博士及人夫破面八斗、油三升、酒一甕、粟一石二斗。(浙敦第116號(23279—28，浙博091)

敦煌文書北咸59《僧慈燈雇汜英振契》是一份有典型意義的自由身份的工匠史料：

1.寅年八月七日，僧慈燈于東河莊造佛堂一所，為

2.無博士，遂共悉東薩部落百姓汜英振平章

3.造前佛堂，斷作麥捌漢碩。其佛堂對面壹

4.丈肆尺，一仰汜英振壘，并細泥一遍。其佛堂從

5.八月十五日起首，其麥平章目付布壹匹，折麥

6.肆碩貳斗，又折先負慈燈麥兩碩壹斗，余

7.欠汜英振壹碩壹斗，畢功日分付。一定已后，不

8.許休悔。如先悔者，罰麥叁馱，入不悔人。恐

9.人無信，故立此契，兩共平章，書寫為記。

10.博士汜英振年卅二(押)

11.見人僧海德。

僧慈燈為何許人，我們這里暫且不論。現就這里描述的汜英振博士的身份和稱謂作些探討。

從這件文書看出，博士汜英振是一名個體工匠，他的身份可能是農民。

至于博士，是古代對具有某種技藝或專門從事某種職業的人的尊稱，在敦煌文獻中又俗稱“把式”。敦煌工匠中，具備過硬的專業技術，可以從事高難度技術勞動并可獨立完成所承擔的每一項工程的施工任務的工匠，均稱作博士。這一級別的工匠在各行各業都有。包括像糧戶這類專業戶中也有稱“油梁博士”，甚至有茶博士、酒博士等。博士作為專門技藝人和手工業者，以能夠獨立承擔和完成某項技術任務而受雇于人，因此，博士之名通常作為一般雇匠的俗稱。汜英振即是這類博士。

由此看來，敦煌工匠中被稱為博士者一般都可以受雇于人，他們大部分屬于自由身份即農民身份的工匠，從事農作是他的本分。而他們從事手工業勞動，這在中國古代則被稱作是農民“兼業”：農民在農業生產的同時，以兼業的方式從事以交換和贏利為目的的手工業小商品生產、小商業經營、小雇傭勞動等。汜英振即是如此，他作為農民，有自己的土地和住所，平時從事農作，農閑時或有特別需要時從事手工勞動。

一般認為，中國古代農民的兼業現象是從宋代開始的。中國封建時代前期，士、農、工、商作為社會的主要成員，各自的職業固定，身份凝滯，界限分明。至少在漢代，四民分業不僅是一種分類方法，而且是一項嚴格執行的制度。《后漢書》卷39《劉般傳》說：“是時下令禁民二業……(劉)般上言：‘郡國以官禁民二業，至有田者不得漁捕。今濱江湖郡，率少蠶桑，民資漁采，以助口實，且以冬春閑月，不妨農事。夫漁獵之利，為田除害，有助谷食，無關二業也。”’農民在農閑時捕魚打獵，既“不妨農事”又“無關二業”，但同樣要遭到禁止，可見四民之間界限森嚴。到宋代，時人王柏作有云：“今之農與古之農異。秋成之時，百逋叢身，解償之余，儲積無幾，往往負販傭工以謀朝夕之贏者，比比皆是也。”當然說宋代的農民與過去的農民完全不一樣當然也是不對的。在傳統的農業社會中，個體小農從來就不是純粹的糧食生產者，男耕女織，農業和家庭紡織業緊密結合在一起，是傳統小農的基本經濟構成。這在宋代并無根本性的質變。但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宋代農民的生產形式和經濟構成畢竟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在主要致力于糧食和衣類生產的同時，兼做小手工業者、小商販、小雇工，已經不是個別的、偶發的特例，而是形成了普遍的、持續的發展勢頭。諸如“耕織之民，以力不足，或人于工商”之類的記載，屢見不鮮。表明現實生活中，從事兼業的農民越來越多了，農民的經濟構成變得豐富、混合、多元化了，明顯地出現了一個小農、小工、小商三位一體化趨勢。但另一方面，中國古代社會自給自足的傳統型生產模式，決定了農民自古就必須做一個一身數任、一專多能的勞動能手。

敦煌文書《僧慈燈雇汜英振契》是吐蕃時期即唐代中期的文獻，這說明敦煌地區農民的兼業至少在唐代就有。一般認為的商品經發展的歷史原因是一個方面，因為敦煌地區自古以來就是經濟文化交流的中心地域，商品經濟一直比較發達。敦煌又地處偏遠，生存條件也十分有限，不要說是官府和寺院，就是一些貴族豪門、官宦家庭有時候也需要像一個小社會一樣，他們的奴婢中不光是需要種地的人，還需要各類手工行業的“百工”，甚至樂藝，這就是貴族豪門之家擁有工匠的原因。可能因為特殊地理環境和生存條件，政府對敦煌地區農民兼業的管理不像內地那樣嚴格。農民自己一專多能也主要是為了適應生活的需要。但因為文獻中基本未發現有豪強貴胄家族管理和役使自己擁有的工匠的記載，加上唐代后期大規模的“放良”活動，讓許多奴婢身份的人獲得了一定的自由，成為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但又繼續從事手工業勞動。“兼業”的情況更為普遍。敦煌文書北圖劍字98《金銀匠翟信子、曹灰子、吳神奴等三人狀》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1.金銀匠翟信子、曹灰子、吳神奴等

2.右信子等三人，去甲戌年，緣無年糧

3.種子，遂于都頭高康子面上寄

4.取麥叁碩，到舊年秋翻作陸碩。

5.共陸碩內填還，納壹碩貳斗，亥

6.年翻作玖碩陸斗，于丙子年秋填

7.還，內柒碩陸斗，更余殘兩碩。今年

8.阿[郎]起大慈悲放其大赦，矜割舊年

9.宿債。其他家笠兩碩，不肯矜放。今信子

10.依理有屈，伏望阿郎，特賜

11.公憑，裁下處分。

12.(判詞)其翟信子等三人。若是宿債，

13.其兩碩矜放者。

這里明顯表示，翟信子、曹灰子、吳神奴三人是擁有土地的農民身份的金銀匠，他們為了種好自己的那份土地，不惜用高利貸的方式從別人手中借取麥種，說明種地就是他們的本分。但又從三位金銀匠同時借麥種，文書中又把他們金銀匠的身份在這里特別表明一事看，他們很可能就是剛剛被“放良”出來的原屬于官府的工匠，或同一所寺院的“寺戶”。即奴隸身份的工匠，也可能是原屬于貴族豪門家庭蓄養的奴婢身份的工匠，但他們似乎是一個小集體，技藝太專，不應當屬于貴族家庭。

敦煌農民在兼業時所依賴的，有的是微薄的資金，有的是手藝技術，有的則純粹是體力。在打破了士族貴族地主占統治地位的莊園農奴制時代那種階級結構、身份結構相對凝滯固定化的格局之后，不僅社會成員客觀上擁有了在封建社會內部各階級階層、各種身份職業之間流動的自由，而且這種自由得到了政府政策上的承認。處于社會基層、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通過兼業而闖出的這條自由之路。調整了封建社會的內部結構，使之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許多農民選擇兼業的道路，深入挖掘自身勞動力的潛在能量，對于提高生產要素的利用效率具有重大的意義。兼業是農民的一種理性的選擇、經濟的選擇。農民兼業又是受生產力制約在小規模經營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必然選擇。通過兼業獲得的收入，彌補農業收益不足所造成的巨大缺口，緩和其拮據狀況。增強抵御天災人禍和承受官賦私債的能力。兼業拓寬了小農經濟的生存空間，使之具有更頑強的生命力。敦煌古代的農民工匠，就是這樣一群多才多藝的勞動者，他們為繁榮敦煌經濟，促進敦煌古代社會的全面發展和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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