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懸泉置遺址F13出土部分簡牘文書性質(zhì)及反映的東漢早期歷史

內(nèi)容摘要：本文對新近公布的敦煌懸泉置遺址F13出土部分簡牘文書的性質(zhì)進行了分析。認為簡牘中出現(xiàn)的“小浮屠”當為漢代里的名稱。對簡牘文書中的人物、官職及東漢官方史學的編纂等也進行了研究探討。

關鍵詞：懸泉置遺址；小浮屠；簡牘文書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獻編號：1000-4106(2010)05-0105-05

2008年6月蘭州召開的敦煌學會議上，張德芳先生提交的《懸泉漢簡中的“浮屠簡”略考——兼論佛教傳人敦煌的時間》一文披露了懸泉置F13出土部分簡牘的資料，并在文中公布了這部分簡牘的圖版。F13是懸泉置遺址塢院內(nèi)靠北墻的一間小房子，發(fā)掘時共出土簡128枚。其中有明確紀年的11枚。最早為建武27年即公元51年，最晚為永初元年即公元108年。對11枚簡牘。我們比照居延漢簡和敦煌漢簡進行分析，除“浮屠簡”和另外兩枚簡內(nèi)容與東漢早期歷史密切相關外。其他均為懸泉置收發(fā)文書的記錄，張德芳先生對“浮屠簡”進行的詳細考證我們基本上是同意的，有一點在此提點粗淺想法，對另外兩枚簡則要進行詳細的分析。

一、關于簡1的文書術語和文書種類

簡1：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會月廿三日，小浮屠裹七門西(百)人(人)。(V191DXFl3C：3)

關于簡1，張德芳先生認為“很可能是遺落在懸泉置的一封僧徒之間的來往信件，或者是一件佛弟子要求拜見長老的名刺”。毋庸諱言，“浮屠”一詞的出現(xiàn)，從考古學上確證了佛教傳播到敦煌的不用爭辯的事實。但簡1的文書術語和文書種類我們認為還有進一步分析的必要。

首先，我們對這枚單簡書寫特點和簡牘版面進行分析。“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豎寫在簡的上半段正中間，“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墨跡重，“拜請”二字墨跡淺。“會月廿三日，小浮屠里七門西(百)入(人)”豎寫在簡的下半段尚存的左側，墨跡淺。上半段字體明顯比下半段尚存左側的字體要大到2-3倍。這種字體大小有別的版面現(xiàn)象，在居延簡中并非孤例，李均明先生有專文論述嘲，這里不再贅述。我們認為有這樣一種可能，“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與“會月廿三日，小浮屠里七門西(百)人(人)”，不一定是同時連貫的一個完整事件的記錄，也許后者是對前者的批復，我們推測，“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可能是下屬給上級某封信或者其他類文書中的開頭語或者最后的落款語，原來內(nèi)容要多于這簡單的兩句，懸泉置的值班人員將其記錄在案，實際上是概括了文書的大概，性質(zhì)上屬于“記”一類的文書，居延簡中有府記、府君記、官記、候記、尉記、尉手記、尉史記、手記、檄記、尺記、北記、忠曼君記等等。而“會月廿三日，小浮屠里七門西(百)人(人)”，則是另一條記，弟子譚堂與“小浮屠里七門西(百)人(人)”存在著某種連貫關系，等事情有一個結果后，將與之有關的完整事件的過程再記錄下來。這樣理解，這枚簡的文書本身和版面文字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有可能兩條記是一人寫的。也有可能是兩人所書，不管是兩人書還是同一人書，對我們理解簡文都不會形成障礙。

其次，我們再分析其中的關鍵術語。“少酒”為居延簡中信件中的常見語，居延舊簡附51記錄了一封較完整的書信，其中有“近衣強食”、“近衣強奉酒食”語。類似這種問候的句子和言語在居延漢簡中不少，“少酒”當類似此類問候客套語，當為“燒酒”。少酒也見于傳世典籍，《三國志》卷7《魏書·呂布臧洪傳》注中有“《九州春秋》日：初，布騎將侯成遣客牧馬十五匹，客悉驅馬去，向沛城。欲歸劉備。成自將騎逐之，悉得馬還。諸將合禮賀成，成釀五六斛酒，獵得十余頭豬，未飲食，先持半豬五斗酒自人詣布前，跪言：‘間蒙將軍恩。逐得所失馬，諸將來相賀，自釀少酒，獵得豬，未敢飲食，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布禁酒，卿釀酒，諸將共飲食作兄弟，共謀殺布邪’?”少當為“燒”。“薄樂”一詞為漢簡中首見，上述居延附51簡中有“薄禮口絮一”。我們從電子版乾隆《大藏經(jīng)》《藥師三昧行法》之《釋疑第四》中，檢索到“處我于邊地一城。其城縱廣。五百由旬。然亦得薄樂。受胎于中。經(jīng)五百歲矣。今天臺以十論”?！端帋熑列蟹ā窞榍蹇滴鯐r期文，可見“薄樂”并非為初傳人中國的佛教專用術語，這里，我們希望從事語言研究的學者的能發(fā)表高見，暫不做定論?！暗茏印边@里指學生。《后漢書》卷82上《方術列傳》第載：“博士勃海郭鳳亦好圖讖，善說災異，吉兇占應。先自知死期，豫令弟子市棺斂具，至其日而終?！蓖瑐饔州d：“主邰子固，已見前傳。弟子歷，字季子。清白有節(jié)，博學善交，與鄭玄、陳紀等相結。為新城長，政貴無為。亦好方術。時，天下旱，縣界特雨。官至奉車都尉。

顯然文中“弟子”兼有學生徒弟的含義。“會月”常見于居延漢簡中，邊塞各基層部門在月末的下旬要對這月的事情進行檢查，或者上一級部門要對下屬部門的事情進行集中檢查，到時到“會”的官員有數(shù)人，稱為“會月”，如下述文書是“廿七日”對郵書傳遞情況的集中會審，因此稱為“會月廿七日”：建昭四年四月辛巳朔更戌，不侵候長齊敢言之。官移府所移郵書課舉日：各推辟部中，牒別言，會月廿七日。謹推辟案過書剌正月乙亥人定七分，不侵卒武受萬年卒蓋，夜大半三分付當曲卒山：雞鳴五分付居延受降亭卒世。

《新簡》EPT52：83

基于上述材料，我們推測“小浮屠里”是漢代基層行政組織——里的名，可能是敦煌某鄉(xiāng)下屬的里，也可能是其他地方的里。漢代的里名是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風貌，讀何雙全先生《(漢簡·鄉(xiāng)里志)及其研究》，河東郡安邑縣有“尊德里”，東郡白馬縣有“仁德里”，這是兩漢儒家提倡立德思想在社會中的反映。東郡臨邑縣的“馬相里”，“都術里”是當時相術在民間流行的反映。東漢長沙郡有“不于君里”。可見，“浮屠”一詞被用于里名，一方面反映了佛教已經(jīng)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否則是不會用于知曉度高的里的名稱的。在漢以后的十六國高昌地區(qū)，大量的僧號、道號出現(xiàn)在各種文書中，而且俗名中都明顯標有佛教痕跡，例如：僧求、僧保、浮屠、愿報、禮和等。漢代，社與秋社是祭祀社神的兩大祭祀活動。兩漢時代，春、秋兩社除了祭社的本義外，還具有愈來愈濃重的娛樂節(jié)慶色彩，使其成為當時鄉(xiāng)村社會中的兩大節(jié)日。產(chǎn)生于印度的佛教，由于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背景的不同，在許多方面都與中國固有的思想文化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但佛教不僅非常懂得“入鄉(xiāng)隨俗”的重要性，而且其本身也具有適應環(huán)境的內(nèi)在機制，因此，在它傳人中國以后，就以“隨機”、“方便”為理論依據(jù)，十分注意與中土原有的思想文化相適應。而節(jié)日祭祀和偶像崇拜也正是佛教信仰的特點。作為鄉(xiāng)社祭祀的最基層行政機構，里很可能也是佛教逐漸向民間普及的最基層。這一點從“小浮屠里”名稱上似乎也對我們有所啟發(fā)。

二、簡2反映的建武年間史事

簡2：建武廿七年八月丙寅朔庚寅，太尉憙、司徒勤、司空純、大司隸校尉。(V191DxFl3C：28)

這是朝廷詔書中的一條簡，具體到這枚是詔書傳達到懸泉置的抄錄副本。與之相關的內(nèi)容見于《后漢書》卷2《光武本紀》：“(建武)二十三年，冬十月丙申，太仆張純?yōu)榇笏究铡！薄?建武)二十七年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玉況薨。五月丁丑，詔日：‘昔契作司徒，禹作司空，皆無‘大’名，其令二府去‘大’?！指拇笏抉R為太尉。驃騎大將軍行大司馬劉隆即日罷。以太仆趙憙?yōu)樘?，大司農(nóng)馮勤為司徒?！?/p>

1.關于東漢初年“三公”

《后漢書》卷124《百官志》：“太尉，公一人。本注日：掌四方兵事功課。歲盡即奏其殿最而行賞罰。凡郊祀之事，掌亞獻；大喪則告謚南郊。凡國有大造大疑，則與司徒、司空通而論之。國有過事，則與二公通諫爭之。世祖即位，為大司馬。建武二十七年，改為太尉?！薄逗鬂h書》卷2《光武本紀》：“二十二年……秋七月，司隸校尉蘇鄭下獄死?！睗h初，恢復置建了“三公”、“九卿”諸機構，但有些府寺機構的名稱已經(jīng)改變，內(nèi)部結構已重新調(diào)整，分支機構被裁減，官吏編制大大壓縮，職能作用也發(fā)生了很大轉變，政治地位和權勢大大下降。究其變化原因，一是皇帝加強集權的客觀需要。自西漢以來，任“三公”各府長官者，均為朝廷重臣及皇親國戚。這些人大權在握，專橫跋扈，嚴重干擾了皇權的行使，尤其是西漢后期更為嚴重。有鑒于此，東漢立國初。光武帝劉秀便立即對“三公”、“九卿”諸機構進行了調(diào)整——削權、轉職、縮編。二是尚書臺機構職能強化的必然后果。東漢初“事歸臺閣”，尚書臺及其所屬六曹分支機構侵奪并分割了“三公”、“九卿”各機構的大部分職權，也迫使“三公”、“九卿”諸機構必須進行調(diào)整。

東漢初“三公”各府機構名稱已演變?yōu)椋捍笏就礁⒋笏抉R府和大司空府(即西漢時的丞相府、太尉府和御史大夫府)。建武二十七年(51)，東漢統(tǒng)治者將大司徒府和大司空府的“大”字去掉，只稱司徒府和司空府，又改大司馬府為太尉府。三府序位是太尉府居首，次為司徒府和司空府(西漢時丞相府居首位)。

2.關于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后漢書》卷2《光武本紀》有兩條記載：

第一條：(建武二十二年)秋七月，司隸校尉蘇鄴下獄死。

第二條：中元元年冬十月辛未，司隸校尉東萊李為司徒。

建武二十二年到三十一年，即47年到56年期間司隸校尉很可能是有空缺的，這條詔書簡的發(fā)現(xiàn)，與《后漢書》記載是吻合的。司隸校尉，始置于漢武帝征和四年(前89)，成帝元延四年(前9)曾省去。哀帝時復置，省去校尉而稱司隸。東漢時復稱司隸校尉。東漢初年，漢光武帝劉秀省去丞相司直，使司隸校尉獲得更大的權勢。朝會時和尚書令、御史中丞一起都有專席，當時有“三獨坐”之稱。東漢時司隸校尉常常劾奏三公等尊官，故為百僚所畏憚。司隸校尉對京師地區(qū)的督察也有所加強，京師七郡稱為司隸部，成為十三州之一。

3.簡文所見人物事跡

馮勤字偉伯，《后漢書》有本傳?！拔嚎し标柸艘病鯙樘劂撈诠Σ?，有高能稱。期常從光武征伐，政事一以委勤。勤同縣馮巡等舉兵應光武，謀未成而為豪右焦廉等所反，勤乃率將老母、兄弟及宗親歸期，期悉以為腹心，薦于光武。初未被用，后乃除為郎中，給事尚書。以圖議軍糧，在事精勤，遂見親識。每引進，帝輒顧謂左右曰：‘佳乎吏也!’由是使典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輕重，國土遠近，地勢豐薄，不相逾越，莫不厭服焉。自是封爵之制，非勤不定。帝益以為能，尚書眾事，皆令總錄之。”

趙憙字伯陽，南陽宛人也?！逗鬂h書》有本傳。是劉秀南陽統(tǒng)治集團的重要人物，少年時代從軍。征戰(zhàn)河內(nèi)。二十出頭被封“五威偏將軍”，“光武破尋、邑，憙被創(chuàng)，有戰(zhàn)勞，還拜中郎將。封勇功侯……遷憙平原太守。(建武)二十六年，帝延集內(nèi)戚宴會，歡甚，諸夫人各各前言‘趙憙篤義多恩，往遭赤眉出長安，皆為憙所濟活’。帝甚嘉之。后征憙?nèi)霝樘?，引見謂曰：‘卿非但為英雄所保也。婦人亦懷卿之恩。’厚加賞賜。二十七年，拜太尉，賜爵關內(nèi)侯。時，南單于稱臣，烏桓、鮮插并來人朝。帝令憙典邊事，思為久長規(guī)。憙上復緣邊諸郡。幽、并二州由是而定。(建武)三十年，憙上言宜封禪，正三雍之禮。中元元年，從封泰山。及帝崩。憙受遺詔。典喪禮。是時，藩王皆在京師，自王莽篡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東海王等雜止同席，憲章無序。憙乃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時，藩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別，憙乃表奏謁者將護，分止它縣，諸王并令就邸，唯朝晡人臨。整禮儀，嚴門衛(wèi)，內(nèi)外肅然。”

以上二人均為光武帝劉秀親信重臣。司空張純《后漢書》無本傳。

三、東漢《列女傳》編纂的政治思想因素

和東漢的國家史學

簡3：永平七年四月廿九日……(正面)大司馬吳公女嫁為南陽太守南。妤謁歸，負期一日。就分列女傅書(背面)。(V191DXFl3C：29)

這是朝廷下發(fā)的關于編纂《列女傳》的詔書中的一條。范曄編纂《列女傳》所列列女的原則，《后漢書》卷84《列女傳》有記述：《詩》、《書》之言女德尚矣。若夫賢妃助國君之政，哲婦隆家人之道，高士弘清淳之風，貞女亮明白之節(jié)，則其徽美未殊也，而世典成漏焉。故自中興以后。綜其成事，述為《列女篇》。如馬、鄧、梁后，別見前紀；梁、李姬，各附家傳。若斯之類，并不兼書。余但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專在一操而已。

簡3說明了以下歷史事實：東漢王朝俟一建立，基于其繼承西漢儒學立國的意識形態(tài)，在編纂國家史學方面的舉措是收集合乎儒家倫理思想的有關材料。吳漢為劉秀南陽統(tǒng)治集團核心的成員，其女列入《列女傳》自然可標榜其統(tǒng)治集團受儒家倫理影響之深，對于籠絡廣大受儒家思想影響的知識分子自然是有效的，并可多角度對其核心成員進行維系和利用。光武帝深知儒學對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重要，特別提倡講經(jīng)論理。注意從儒生中選擇統(tǒng)治人才。建武五年(29)，統(tǒng)一戰(zhàn)爭尚在進行，光武帝就著手建立太學，設置博士，傳授經(jīng)學。光武帝曾親臨太學，傾聽諸博士的論辯。明帝更是廣召名儒，自居講席，讓諸儒討論經(jīng)學。在地方亦紛紛建立起郡國學，除通過學校培植統(tǒng)治人才外，更注重通過察舉和征辟，網(wǎng)羅地主士大夫做官。察舉的主要科目有孝廉、賢良、茂才、明經(jīng)等。其中孝廉按郡國人口，每20萬歲舉1人，是儒生仕進的主要階梯。征辟由三公及郡守直接征召士人當官。光武帝對于隱居山林，不愿在新朝當官的人，多方搜求，重禮征聘，以示對封建名節(jié)的表彰。由于被察舉、征辟者才高名重，為鄉(xiāng)黨輿論所推崇，故士大夫比較注意修飾自己的品行，以激揚名聲，抬高身價。當然從一開始其中就有矯情造作、沽名釣譽者。

東漢王朝通過提倡經(jīng)學，表彰名節(jié)，廣開仕路，收攬和培育了大量統(tǒng)治人才，培養(yǎng)了重名節(jié)的社會風氣。東漢一代，不乏廉潔奉公的官員，敢言直諫的朝臣，講究人品氣節(jié)的士人，和睦孝悌的家族，使他們成為維護東漢王朝的重要支柱。

致 謝：

感謝初師賓先生、張德芳先生對我在簡牘研究方面給予的鼓勵和指導，他們的鼓勵，能夠使我堅持從事于出土文物和簡牘的研究并有所收獲，感謝我大學同學楊富學兄和摯友魏文斌兄協(xié)助查找部分資料時給予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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