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1949年前后丁玲創作轉向

丁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繼冰心、廬隱后的第二代著名女作家。自20世紀20年代末期走上文壇，丁玲用那支剛勁有力、細膩動人的筆，以女性的姿態在自己的作品中探索中國女性的生存、地位、價值等問題，并以對女性群體命運孜孜不倦的思索，開辟了一個獨特的文學視角和天地。她將自己一生坎坷的經歷，傾注于她癡情的文學創作之中，為我們留下了一大筆豐富的精神遺產。但是我們不難發現在丁玲的整個創作生涯中，她經歷了個人風格的時代性轉變。

一、創作情況的變化

以1949年為界，我們不難發現丁玲身為作家，她的創作力劇減，創作的作品數量遠遠比不上早期，質量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語。下面，就簡要從幾個方面分析1949年之后丁玲的創作情況。

1.題材方面

在題材上多選取工農兵群眾的生活。毛澤東在《講話》中說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學藝術的惟一源泉，而他所說的這個“人民”并不是我們今天意義上的人民，具體來說這個人民指的就是工農兵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最主要的就是工農兵群眾。因此，建國后丁玲的創作更多地把筆伸向了群眾，作品中的人和事都是發生在群眾身邊可以觸摸到的，對大多數讀者來說增添了一份親切感。

2.內容方面

丁玲多采用散文方式，將新中國建設中的新面貌，尤其是將人民群眾翻身做主人之后的喜悅、自豪、積極主動的精神面貌表現出來，她虛心地以一位“學生”的姿態出現在這個熱火朝天的建設隊伍中，用飽含激情的筆記錄下了令她感慨萬千的人和事，而圍繞著大眾的一切，包括塵土飛揚的建筑工地、簡陋樸素的住所都讓她心潮澎湃。丁玲的文學文本中，原本有著突出地位的個性意識及女性意識的張揚，在這樣一個特定的歷史語境下逐漸消隱不見。

3.語言方面

丁玲沒有盲目遵從規定將自己的作品寫成大白話，她仍然恪守自己的語言風格，恰當地加入了口語，使語言更符合人物的身份。用富有書面語特色的明凈柔和的語言以及通俗易懂的方言口語相結合，寫出她對鄉村生活的贊美。

二、變化的原因探究

1.社會歷史大背景的改變

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這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偉大歷史事件。新中國建立之后，政府和社會的關系發生巨大的變化。在新的歷史現實條件下，文學也必然發生新的變化。而現代文學到了建國初期，面臨著的是體制化過程，最終走向“一體化”。這個過程是多種因素綜合運作的過程，意識形態氛圍、文學生產、作家審美觀念與人格構成等多重因素的合力促成文學體制化的形成。文學創作的主體因素中，作家對何種審美觀念的認同以及作家人格的形成，形成了作家對文學價值追求的不同立場。

身處在這樣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當中，面對新中國成立后陌生的社會現實以及制度體制，丁玲這樣一個對于時代變化極為敏感的女作家肯定受到了巨大的觸動，無論是生活、工作還是思想都會發生一系列的變化。

2.丁玲身份的轉變:從作家到新文學的領導者

新中國成立后，丁玲先后擔任中宣部文藝處長、中央文學研究所所長、《文藝報》主編，協助茅盾編輯《人民文學》雜志，并擔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等職。可以說，丁玲從作家到新文學的領導者，在個人身份方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1949年7月，中共中央主持召開了被稱之為國統區和解放區兩支文藝隊伍“大會師”的第一次文代大會，丁玲赴會并當選為文協副主席。她本想會后返回東北，繼續從事創作，但會議期間，掛帥文藝界的周揚卻找了丁玲談心，丁玲留在了北平，開始從事《文藝報》的編輯工作。之后，新中國成立在即。嶄新的國家政權迫切需要一大批精兵強將，各個部門都在物色人才挑選干部，籌組機構搭建班子。一心想要回東北去搞創作的丁玲，就變成了留居京城管行政的丁玲;文學家丁玲就變成了文化官員丁玲。由于黨中央委以重任，兩三年間丁玲可謂“官運亨通”，頭銜一增再增:1949年9月，她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出任全國文聯機關刊物《文藝報》主編;1950年春，任全國文協常務副主席，主持文協日常工作;7月，被中央任命為中國文協黨組組長(相當于后來的作協黨組書記);1951年1月，任中央文學研究所所長;春天，任中央宣傳部文藝處處長;11月，參加領導全國文藝界整風學習;1952年4月，接替艾青任《人民文學》副主編。諸多要職集于一身，在新中國成立之初，丁玲可以稱得上文學界最紅的人，是極少有人可以相比的高級別文化領導人。

一個人的精力和時間是有限的。丁玲個人身份的轉變，政治活動事務明顯增多，占用了她大部分的時間，其創作肯定受到影響。

3.政治權力對于作家個性的壓抑

丁玲本質上是個性主義者，她的精神血脈是“五四”人的解放與個性解放，建國后她卻出現了創作與思想的二重性。

建國初，由于國家權力的強烈干預，文學不但難以看到“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局面，甚至連作家也難以發出屬于自己的獨立聲音。丁玲、郭沫若、周揚等體制內的作家，他們出于對新政權的擁護而認可了這單一的文學模式，將文學的“未來意識”扎根在此時大眾文學的建設上，他們的出發點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美好而神圣的愿望。但是，文學的現實又在不斷地瓦解著神圣的光環，促使作家去反思、批判，于是，我們看到了一個內心分裂的丁玲。一方面她身處體制之內，懷著古代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希望通過依附主流話語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另一方面，政治對文學的介入僭越又不能不引起她的反思，引起她對主流話語的質疑，雖然懷疑的聲音顯得十分微弱。

文學戰線同樣如此。40年代初期，丁玲在延安創作的《一顆未出膛的槍彈》以及《我在霞村的時候》《在醫院中》等小說，一方面發揚長于人物心理透視、委婉細膩的藝術特長，一方面加強了現實批判的力量，特別是把人物的心理世界與現實變化密切聯系起來，加強了作品現實主義的藝術品格。丁玲在經過了對革命的狂熱之后，開始冷靜下來對革命、對人的解放等問題進行理性思考，即重新堅持五四的文化方向:堅持個性主義，批判傳統文化。

遺憾的是，在1942年前后，丁玲以她的《我們需要雜文》《三八節有感》引起軒然大波，她與那個直言不諱寫出《政治家·藝術家》以及著名的《野百合花》的王實味一起被批判，隨后王實味被隨意地處決，這件事后來成了丁玲靈魂深處的一個陰影。在建國之后，丁玲的創作陷入了迷茫的狀態，更無好作品可言。

其實，她并不是沒什么可寫，只是經歷這一系列的事件，文人們原本脆弱的心靈變得更加敏感，她的創作變得格外謹慎。建國后，一連串的政治運動對她的威懾和馴化，從她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或這一次運動與另一次運動之間留下的批判文章與批判會上的表現可以看出，強大的不可抗拒的政治權力對脆弱的人性人格的威懾力和殺傷力。此時的丁玲善于將自己的個性意識包裹在革命色彩中，丁玲始終堅守意識形態的姿態，標志著知識分子批判立場的徹底喪失。尤其令人遺憾的是，她對文學的審美完全走向了政治功利的立場，以現實功利需要代替審美價值，被政治標準篩選的個體無意識只能潛伏于沉睡中。

這種心態下，她深知自己無法寫出好作品，因此她說:“我的書不可能寫得太好。”此信寫于1955年，由無錫寄往北京。那時丁玲正在江蘇太湖療養院繼續寫作長篇小說《在嚴寒的日子里》。作家不能真正成為創作主體，獨立人格與獨立思想無法保持，陷于紊亂、無序、作困獸斗的狀態，哪里還能有創作的快樂呢?又哪里還能創作出好的作品來呢?

三、總結

丁玲一生都在文學的路途上行走，她的一生也是個人與歷史洪流抗爭的寫照，她創作的轉變是在個性良知和生存取舍之間的選擇，她的創作始終依附在中國歷史的大背景下。丁玲是歷史的寵兒，同時也是歷史的犧牲品，她的創作心態、創作激情，一直潛藏在她的個性和生活里面，隨著個性和生活的變化而改變。

(作者單位:江西省贛州廣播電視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