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抗日戰爭及解放戰爭時期,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在四川西康民族地區開展的一系列事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川康邊疆的建設和發展。小學的興建,改善了川康邊民的教育環境,促進了邊疆教育事業的發展;醫院的開辦,使邊民首次接觸了西醫,促進了西醫業在該地的興起;農場的創建,擴展了該地農牧業的飼養范圍,為川康民族地區培養了一批生計干事,更新了邊民的農耕觀念。同時,邊疆服務運動在邊民的信仰建設方面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以上措施在客觀上積極促進了川康民族地區的建設和發展。
[關鍵詞]基督教;四川;西康;民族地區;邊疆服務運動;邊疆建設
中圖分類號:C952;B9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391(2010)02—0042—11
基金項目:2008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基督教與民國時期川康民族地區地方疾病防治研究》(項目號:08XZJ003)
作者簡介:鄧杰(1973-),女,四川達州人,四川文理學院學報常務副主編,副教授,博士。四川 達州 635000
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以下簡稱“總會”)于1926年在上海成立,次年完成在民國政府的立案手續,是當時國內唯一在政府取得法人資格的基督教會。抗戰時期,總會在四川、西康地區開辦的一系列事工與總會向全國擴展宣教事業中心的轉移相關。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三屆總議會明確規定,擴展宣教事業,乃“既定政策”。1937年7月,第四屆總議會在青島召開,會議“重申前議,督促早日實行”①。這次會議通過的總會執行委員會報告書強調:“教會如何服務鄉村民眾,與鄉村教會建設事工之如何促進,已經由理論研究而轉變到著手實施的階段。如今中央與地方政府皆著眼于鄉村建設……各教會早已深入民間,而今自不甘落居人后,積極建設鄉村事工。總之大家的眼光已經由城市轉到了鄉村,毫無疑義。”②由此,總會先后開辦了貴州宣教區,成立了邊疆服務部(Border Service Department of Church of Christ in China),設置了云南宣教區。其中,最為有影響的是邊疆服務運動。該運動所開辦的事工,積極支援了抗戰,促進了四川、西康民族地區的邊疆建設,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國民政府的“抗戰建國”綱領在邊疆的運用。③
一、基督教在川康的傳播
基督教在四川的活動始于1877年內地會麥嘉底(Rev.John.M’ carthy)從上海出發溯長江至重慶開展的布道。爾后,美以美會偉廉士(Rev.L.N.Wheeler)和鹿依士(Rev.Spencer.Lewise)亦由上海來到重慶、成都等地。但因當時四川民眾仇教情緒激烈,其傳教活動難以展開,直至1886年的第二次重慶教案后,基督教在四川的活動才逐漸活躍。兩年后,倫敦會、圣公會、美國浸禮會、公誼會等來到四川,開展布道活動。綜觀該時期基督教會的活動,影響不但不大,甚至其發展可謂舉步維艱。截止1892年9月,內地會在川教徒不過176人,美以美會教徒更少,只有35人,其他差會甚至毫無教徒。[1]
但1895年6月爆發的成都教案卻迅速改變了這一情形。教案發生后,歐美列強攜手對晚清政府發出戰爭威脅。在強大的壓力下,清政府基本按照列強的要求處置官員,處死反教民眾,支付不菲賠款。不僅如此,列強還與清政府簽訂系列條約,保證嚴禁民眾開展仇外活動。自此以后,基督教在四川的發展迅猛展開。至1907年,外籍傳教士達329人,國籍布道員195人,教徒約6450人。1920年,教徒數量甚至超過3萬人。[2]
基督教會雖然在四川獲得了較大發展,但綜觀全國而言,四川基督教會的發展形勢仍然嚴重滯后。外籍傳教士畢范宇在1930年代對四川教會作仔細研究,發現了“兩種顯著的事實”:一是四川基督徒數目和全省人口的比例,比中國其他多數省份為小,比中國全國基督徒與人口比例尤小;二是四川教會在1920至1940二十年時間中,“教友人數似乎在停頓狀態中”。以1939年內政部人口的統計數目為準,四川六個基督宗教公會對川省教友的統計,川省基督徒數目與人口的比例是1:3500,而同期全國信徒與人口比例是1:850;四川人口占全國人口10.7%,但是基督徒僅占全國2.6%。與之相反的是,“四川教會的教堂設備與分布,都是很優良適宜;但是教會事工的發展則較慢,在社會上的地位和影響也沒有充分的表現出來,這實在是值得注意的一個問題。”[3]
畢氏認為川省基督教會發展落后的“較重要的理由”是“四川基督教會尚未深入農村”。深信“四川教會一旦深入農村中去傳福音,則教會進展一定較速。四川農村尚在傳福音的處女時期,多數鄉鎮尚無教會。”[3]朱敬一在研究中也發現,川省的“社會事業與(基督)傳福音事工不能同時并進”,基督教社會事業雖“相當發達,并有特殊貢獻”,但“亦僅限大城市及縣城,尚未推及農村”,且“教會直接傳道工作則比全國一般教會落后”,川省教會“對于農村改革工作及農村布道等都很少成功”。[4]畢氏觀察到,抗日戰爭期間“有許多基督徒、傳道人、教員等由外省到了四川。有些暫時擘助基督教活動,有些永久的增強了四川教會的力量。”因而認為這是四川教會謀進展的一個大好時機。[3]
長時期以來,基督教在四川發展滯后的現象已經嚴重不適宜四川社會的發展需求。特別是隨著抗日戰爭的爆發,作為抗戰的大后方,四川為基督教提供了良好的發展契機,為邊疆服務運動的開展提供了發展機遇,邊疆服務運動應時而需地誕生了。
二、邊疆服務運動開展事工述概
由于“本色化”和“社會福音”的雙重需求,在抗日戰爭這一特殊背景下,以四川西北部和川康邊區的戎、羌、彝等邊民為服務對象的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的邊疆服務運動得以展開。該運動是誠靜怡1939年夏到重慶后,看到西南邊疆各民族的生活環境極為簡陋,具有教會領袖角色意識的誠氏認為,邊民此時“尤其需要基督教化的溶陶”。[5]在孔祥熙等中央委員的支持下,在總會四川省協會及其他各教會的幫助下,誠氏發起了服務邊民的邊疆服務運動。
但在該項事工籌備期間,誠氏不幸仙逝。其后,由張伯懷主持其事。在張氏的竭誠努力下,該運動于1939年12月首先在川西理縣開辟服務工區。川西服務區地域包括松番、理縣、茂縣、汶川、靖化、懋功等縣,主要以境內之羌、戎等少數民族為服務對象。
繼川西區之后,邊疆服務部積極策劃西康服務區的開辟。1940年5月,醫師于道榮、張廣文與衛生干事莊得潤一道,赴西昌籌備辦事處開始工作。西康服務區區部設于西昌,以彝胞為服務對象,以寧屬八縣為工作范圍。
邊疆服務部以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邊疆服務委員會具體負責服務工區事宜。④委員會之下,服務部組織機構分為總部和區部兩個層次。總部是邊疆服務的直接指揮機構,設主任一人,由總會協商邊疆服務委員會聘請,其職7責是全面負責邊疆服務運動的推進工作;在此之下設會計、秘書、視導干事、其他文書事務等職員。每個服務區設主任干事一人,負責督導全區工作;設教育干事數人,衛生干事數人,社會服務干事數人,由服務部主任商承委員會聘請。
各服務區由區主任負責策劃,并督導各項工作,區服務人員商承區主任執行其任務。服務人員皆事有專責,恪盡職守,但各項事工,又須互相聯系,以避免單獨進行或畸形發展的弊端。服務區辦事處即區部,直屬總部,為全區行政領導中心。根據實際需要,區部可分設服務處,服務處根據地方需要可分設服務所,除了固定的“處所”工作,還有不定期的“巡回”工作。
根據總部擬定的服務宗旨,邊疆服務部在邊地推行的實際服務工作包括教育、衛生、農業生計及宗教事工。現分述如下:
(1)教育事工
邊疆服務部十分重視民族地區兒童的教育問題,川西區創建后最先開展的工作即包括教育服務。1940年春,該部首批工作人員張宗南、張楚望和肖興漢分別在“純邊民”的日爾覺寨、子達寨、佳山寨創辦國民小學,前兩處的學生主要是嘉戎族子弟,后者主要為羌族子弟。半年之后,縣府到子達寨辦學,該部即與之合作。由于工作人員勤勉努力,該部很快打開辦學局面。兩年后,川西區已開辦正規小學二處(佳山寨及日爾覺寨),婦女紡織習藝所一處(雜谷腦),民眾夜校三處(蘿卜寨、佳山寨、雜谷腦)、民眾半日學校一處(日爾覺寨)。此外還在威州設立了民眾圖書館,并在雜谷腦開展了圖書流動閱覽工作。[6]
西康區的教育一直較為落后,部分民眾對教育甚至予以排斥。通過艱苦努力,邊疆服務部同工逐步得到西昌及涼山彝族地區民眾的信任與理解,一些彝族部落甚至主動邀請該部前往辦學。只因戰時經濟困難,加上缺乏合格的教員,該部無法在辦學規模上作較大的擴張。抗戰結束后,該部在西康新增兩個服務處,學校相應比前期有所增加。西康區先后創辦了小黑箐小學、小高山小學、三一小學、四開小學、大石板小學、惠康小學等學校,主要為彝胞子弟服務。與川西區一樣,該部不僅致力于西康區的學校教育,對社會教育也極為重視,各學校也注意兩類教育形式的結合,以期在較寬的覆蓋面上啟發民智。現將邊疆服務部的教育工作狀況列表顯示表1如下:
由上表可見,截止1948年,該部在川西區所辦學校只有6所,抗戰結束到1949年川西區僅添設兩所小學。同期在西康區所辦學校總數已達6所,學校分布在西昌、昭覺、鹽源、會理等地。兩個服務區在這一時段所辦學校的總數僅12所,成績不能說大。但考慮到抗戰結束不久內戰就接踵而至,國家政治形勢并無好轉反有惡化傾向,而邊疆地區所受重視程度相較抗戰時期非但沒有加強反嚴重削弱的情況,該部的教育工作能夠持續發展,且在很多方面工作做得細致深入,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2)衛生事工
1939年12月,邊疆服務部醫生馬錫山在理縣開辦雜谷腦診所。次年1月,張宗祺、祈玉璽在威州創辦威州醫院。這兩處醫院(診所)是理縣開辦最早的西醫醫療機構。從此,西醫開始傳入該區域。⑤
1940年7月,劉鼎新赴茂縣籌辦醫院,后因四川省衛生處擬在該縣開辦醫院,遂商得衛生處同意,將邊疆服務部茂縣醫院遷往理縣雜谷腦,改為診所。⑥11月,馬錫山、孫自寬等在理縣城內設立理番協立醫院。威州醫院、雜谷腦診所與理番協立醫院這三所醫院后來成了川西地區西醫西藥傳播的大本營。
在西康地區,邊疆服務部也設立了醫療衛生機構。醫師于道榮到西昌后,收回曾在此布道的浸禮會的房產開辦醫院。1942年馬鴻綱接任西康區主任職后,乃與西昌衛生院合辦中心醫院。⑦1944年西昌衛生院進一步與邊疆服務部合作,由邊疆服務部衛生干事曲宗禮兼任院長,業務日漸展開,在河西羅家場、德昌設立衛生站,并附設護士訓練班及助產訓練班等。除西昌城內的中心醫院外,城外的各服務點設有河西診所、羅家場診所、四開診所、德昌診所和普威診所等醫療站點。
不僅如此,在深入川、康地區服務邊民的同時,邊疆服務部還聯合當時在成都的華西協和大學、金陵女子大學等八所大學就地方特殊疾病展開調查研究。川西區主要針對消化系統疾病、眼科疾病、黑熱病、天花等展開了醫學調查和病理研究;西康區則對在該地域泛濫的甲狀腺腫進行了調查研究。該部基于研究而開展的醫療工作,收到了明顯的治療效果。[7]
各醫院、診所具體開辦時間、地點及主持人如下表:
由上表2中可以看到,邊疆服務部于建立初期就在川西地區開設有三大醫療服務機構,由此奠定了服務邊民的大本營。西康地區開設的診所規模雖說都不是很大,但數量較多,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對彝族邊民的醫療服務。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抗戰結束前后,西康區創辦的診所數量多達5所。考慮到當時教會的重點事工在“復員”上,國民政府正在積極準備內戰,邊疆服務部在邊區的醫療服務事工不但在堅持,而且還有所擴展,這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3)農業生計事工
川西區的農業生計事工以威州畜牧改良場為中心,主要開展了麥病防治等項工作,開辟了該地域的首次農業蟲害防治工作。西康區的農業生計工作則主要以三一新村服務處農改場為中心,開辦了農業改良場,對一些農業種子進行了實驗,力圖為當地培育出優良種子。
在川西,1944年10月,劉國士發現羌寨佳山寨小麥線蟲病癭及患腥黑粉病甚為嚴重,由此著力調查。該次調查,劉氏足跡遍及理縣、威州、雜谷腦附近村寨的農作生產區。[8]在調查中,劉氏發現,麥病最為嚴重的村寨主要為汶川雁門鄉營屋、佳山寨、蒲溪溝、牛樂寨、水晶灣等處。[9]根據其調查結果,劉氏認為政府應積極推行麥病防治,指派專家對農民換種選種工作予以指導。在此次調查的基礎上,在四川省農業改進所病蟲害防治團及理縣、汶川兩縣府協助下,1945年10月,邊疆服務部開始了“川西邊地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麥病防治工作。”該次活動歷時半月,途經村寨多達34個,先后消毒麥種上千斤,從而為來年麥子豐收奠定了堅實基礎。[10]該區域的麥病防治工作成效如此重大,1949年不僅得到了華西大學的技術支持,同時還獲得了農復會的資金資助。
西康三一新村農場于1945年成立,由李士達主持。在李氏的努力下,不僅對小麥品種進行了比較實驗,還對高梁、玉蜀黍、水稻等品種進行了仔細觀察和比較實驗,竭力為當地邊民選擇適合當地的各種農業品種。優良的農業品種為當地農業的連年豐產奠定了堅實基礎,試驗也得到了彝族邊民的極大歡迎。[11]
開辦碘鹽試驗廠也是西康區農業生計事工的一項重要內容。醫生張子齡發現,西康區“幾乎人人都有”甲狀腺腫,此病是該區域最普遍的地方性疾病。[12]對此,邊疆服務部積極尋找應對措施,不僅加強了對該病的研究,而且還于1949年秋,在中國農村復興委員會協助下,在鹽源三一新村創辦了碘鹽試驗廠。[13]該廠生產的塊狀碘鹽、碘鹽片,銷路良好,“定價低廉,幾乎同普通鹽價不相上下,因此各方訂購者極為踴躍。”[14]碘鹽試驗廠的創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西康區頸瘤病的泛濫。
(4)宗教事工
在川西服務區開設之初,邊疆服務部就派遣了以傳教人員為主的隊伍,為川西區的工作打下了基礎。不久,該部又派張宗祺、祈玉璽兩醫師到威州創辦醫院,以醫療工作為手段,積極推進布道工作,服務邊胞。西康區更甚,雖然該部派遣赴西康區的“第一批服務員幾全系負責衛生工作者”,“但他們到西昌后,第一件工作,不是看病而是召集原有教友重新開始禮拜。”[15]
邊疆服務部的宗教工作,基本上是配合在各項工作之內,目的是要使邊胞在潛移默化中,“明白敬神愛人的道理”。[16]從手段和方法上講,通常是以“社教及醫藥為入手辦法,再相機宣傳耶穌基督救恩”思想。[17]但在實際服務工作中,其布道手法靈活多樣,因人因時因地而異。概言之,該部工作人員主要采用了門診布道、家庭拜訪、醫院探視、巡診布道、辦理醫護培訓班、電化教育及圖書室布道、詩歌、故事布道等多種布道方式。
為了改變邊民的宗教信仰,該部人員有時“像大刀闊斧般直接地向他們灌輸真理”,但更多的時候,卻是“采用啟發式的發問”。布道人員與邊民溝通時,“都從他們一般的需要出發……不是把他們的信仰對象鏟除凈盡”,而是希望邊民能擺脫“巫術崇拜”的傳統桎梏,接受有關耶穌基督的宣傳。基督教布道人員向邊民介紹的有關基督教的內容主要有:(一)耶酥的主要教訓;(二)基督教的主要使命;(三)基督徒的特色,包括倡導惟一真神,實行一夫一妻制,不賭博,不吸食鴉片煙,不醉酒,愛鄰舍等等。[18]
通過靈活多樣的傳道方式,邊疆服務部人員向邊民宣傳耶穌上帝,力圖使之理解該部各項事工,改變原有的宗教信仰,并接受基督教。該部同工感覺到,通過一系列方式的宣傳基督教,邊民中的一些人“很接近道理”。[19]一些邊民因此接受洗禮,皈依耶穌基督。
1949年,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通過的《共同綱領》規定了新中國的宗教政策。在基督教方面,通過與中共上層多次溝通和協商,吳耀宗與基督教其他領袖人物發表了《中國基督教在新中國建設中努力的途徑》(即《三自宣言》),得到中共的贊賞和支持。但由于新中國意識形態的規定性及中美關系的惡化,該部工作隨后陷入困境。“三反”運動后,在泛政治化的大背景下,宗教內修及外化的活動時間在很大程度上被各種各樣的政治學習或政治活動占用,“福音”傳播范圍受到嚴格限制。由于政府的政策規定以及外部聯系中斷之后在經濟上已難以為繼,邊疆服務部遂將其各項事工逐步停辦或移交政府接辦。隨著各項服務事工移交政府,各服務區及總部亦向當地政府申請結束工作。1953年8月,川西服務區停止工作;次年3月,西康服務區結束工作。兩區工作停止之后,設在成都的總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于1955年10月31日撤消,歷時15年的邊疆服務運動于此終結。
三、基督教與川康邊疆建設
邊疆服務部在此期間所開展的教育、醫療、農業生計等項事工,極大地推進了川康邊疆的醫療衛生、教育機構、農業研究等事業的發展,有利地配合了國民政府的邊疆建設。同時,該部還增強了基督教在該地域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使邊民的信仰更趨多元化,為以后邊民接受科學觀念起到了一定的催化劑作用。
首先,邊疆服務部醫療衛生事業的開展促進了川康地區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在邊疆服務部前往川康地區實行醫療服務之前,該地居民的衛生條件十分惡劣。數千年來,此區域的邊民均無醫無藥,無論羌人、戎人、彝人,還是漢人都十分迷信。邊民認為,一切疾病都是由于邪魔惡鬼降災作崇,因此他們治療疾病的唯一方法,是請“筆目”(巫師)代向鬼神奉獻祭物。在此區邊民眼里,“筆目”明了一切鬼神之道。“筆目”治病以疾病之輕重而定禮物之高低。小病獻雞,大病獻羊獻豬,奇難大癥則須獻耕牛為禮。除“筆目”之外,邊民就由“僅識幾種草藥的先生來擺布他們的命運”。如果一種病,“筆目”醫治失效,采藥先生束手,邊民即命此種疾病為“惡著”,患者就會停止醫療而斷送生命。
不僅如此,邊民還對醫藥產生有抗拒心理。據記載,抗戰前成都某西籍醫士曾于某夏到雜谷腦去作過一次巡回醫療。恰巧該年冬天,當地發生了一次大地震,于是邊民都說地震是因外籍醫生和他帶來的器械觸怒了當地的神明,由此有此災異。從此行醫的人不容易得到他們的歡迎,而深山中幾乎不能進去。⑧
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1939年曾派總會干事前往理縣考察。回至上海后,干事部形成了一份報告書,內稱該地民眾之所以出現上述狀況,與其“不解醫藥,篤信喇嘛”之演習密切相關。[20]該區在出產方面,雖以珍稀藥材聞名,但當地最缺乏的卻是醫藥。[21]1940年3月,崔憲詳在張伯懷的陪同下,赴川西視察工作。根據對當地羌、戎族觀察的結果,崔氏認為,當地人“有病不求醫,請喇嘛念經讖之,大概也是沒有地方可以請教醫生的緣故。”因而倡導邊疆服務部的服務工作“應于醫藥方面積極努力,希望可收甚大效果”。由此,如上所述,該部在川西和西康地區建立有多家醫院、診所,既為當地民眾提供了極大的醫療服務方便,而且還大大改觀了邊民對醫療的認識。在以醫療服務當地人的過程中,崔氏已了解到川康邊民“漸知醫藥之可貴”,邊民主動到醫院就醫的人員逐日增多。[22]
不僅如此,邊疆服務部還對川康地域疾病作深入的醫學調查和研究。其研究不僅對醫療服務提供了病理及藥理學的參考,還大大促進了醫療服務的發展。西康頸瘤病的防治堪稱典型事例。上已述及,西康地區頸瘤病泛濫。王禾章初到西昌“即臆度寧屬頸瘤病之烈,或系食鹽缺碘所致”。1944年8月,王氏即將寧屬食鹽帶往樂山五通橋黃海化學工業社,請該社化驗股長趙博泉代為分析,證實其猜測正確。邊疆服務部以此作為治療該病的依據,主要用以下治療方法為當地民眾服務:(一)每隔若干時日服含碘藥劑。1944年,邊疆服務部即劃定鹽源縣境的羅家場為示范試驗區,三年后,成效顯著。(二)食鹽加碘。邊疆服務部將西昌城區作為試驗范圍,先將食鹽溶解,去除有害雜物,然后再添加碘質,給予邊民普遍供給,以期根絕該病。[23]經過邊疆服務部科學合理的診治,多年以來嚴重危害西康地區民眾健康的頸瘤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西康地區醫療衛生狀況也大為改觀。這不僅具有醫療史的意義,而且在川康邊疆建設上也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
其次,邊疆服務部的教育事業促進了川康邊民教育環境的改善,產生了良好的移風易俗的作用。同時,還“教化”了邊民對政府的認同,為邊務問題的解決奠定了基礎。如上所述,該部創辦的一系列學校極大地改善了當地民眾的受學環境,受到了川康邊民的支持和擁護。同時,該部在川康的教育使當地民眾認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在川康邊地產生了良好的移風易俗的作用。“該部開辦學校教育之后,邊民逐漸認識到進學讀書是件好事,而非苦差”;對于教師“更是敬重萬分”,教師所到之處,家家待如上賓。[24]西康四開小學學生受學后,對學校的依戀感逐漸增強。有的學生本被家長留在家里干活,趁家人不注意便跑到學校來學習。并且,學生將在學校里所受教育作為行事標準。西康區一個叫馬必起的學生,在聽學校講過“吃鴉片破家蕩產”的故事后,回家看見父親吃鴉片,便極力制止,告訴父親不能繼續做“煙鬼”,否則將毀了自己。[25]該部教育服務工作在彝羌藏地區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邊疆服務部對川康邊民的教育采用靈活多樣的方式。該部同工認為社會教育是“教育生活化和學校社會化”的必需環節,因而在施教過程中不僅注意對適齡兒童施行教育,還注意對當地民眾進行教育,采用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相結合的方式,深受當地民眾的歡迎。此外,為取得邊胞信任,深入夷區服務,獲得理想的教學效果,在教育過程中,該部不但使用漢語教學,還結合當地少數民族語言進行教學。在教學過程中,該部工作人員采用的語言主要有漢語、藏語、嘉戎語和彝語,教學效果良好。⑨
邊疆服務部將教育與“教化”相結合是該部教育的鮮明特點。長期以來,川康因邊政不善,社會極不穩定。歷代政府,無論采羈縻還是彈壓政策,均糜費浩大但收效甚微。該部人員認為,“邊政”問題之所以一直以來未能得到根本解決,不能依賴“征服或殘滅”,而只能“施以教化”,使當地民眾與其他民眾均成為現代化國民,這才是解決“邊政”問題的關鍵所在。[25]在此思想指導下,該部在開展教育服務事工時,將“教育”與對邊民的“教化”有機結合在一起,以現代知識“啟蒙”邊民,促進了邊民對社會的了解和對政府的支持。
為使教育在彝羌藏地區發生榜樣模范效應,該部還對少數民族中的優秀人才著力培養,希望其“在自己的同胞中有改造社會的能力”。彝人張偉才就是典型。[26]
再次,邊疆服務部的農業生計事工為川康民族地區培養了一批生計干事,更新了邊民的農耕觀念。一直以來,邊疆服務部的宗旨是:“服務不是救濟,不是慈善,是提攜,是鼓勵。”[27]在該部看來,邊疆的服務工作“最大前途不在直接對邊胞的服務而在培植邊胞服務運動中所需要的中下級干部,這些干部并且本身都是邊胞。”[28]正是基于此種思考,該部每到一處,不僅聘用了知名的生計干事,如王貫三、劉國土等,還著手培訓當地生計干部。李士達即是得益于該部的培養而成為西康區農業生計的鼎力人才。
該部的農業生計服務還更新了邊民的農耕觀念。長期以來,邊民處于幾乎原始的農業生存環境中,現代農耕技術他們幾乎一無所知。劉國土在汶川、理縣一帶調查麥病蟲害時偶然發現當地居民的麥種,內含小麥線蟲病甚多。“詢及此物,答以為野草子”,劉氏告知其為麥蟲時,初當地民眾不相信,后劉氏“經多方辯證,彼乃信服”。[29]劉氏連續幾年在川西區進行麥病防治,當地民眾獲得豐收后才真誠地向劉氏求教施教良法,從而大大改進了當地民眾陳舊的農業生計觀念。
最后,該部在邊民信仰建設也有一定作用。無論川西區還是西康區,該部都十分注重宗教及民俗調查。如西康區部主任馬鴻綱在對寧屬地區民眾信仰狀況曾做調查。在調查時,馬氏注意到了“倮胞”(即彝族同胞)信仰與其社會生活的聯系,并就“改造方法”作了探討。[30]在民俗調查的基礎上,該部認真研究布道政策,并如上所述,采取多種布道措施,使西南邊民認識了基督教,并有部分邊民皈依。西南邊民本就是多神信仰,在此之前,基督教對其影響不大,正是邊疆服務部的各種事工服務及信仰引導,加強了邊民的基督教信仰建設,使基督教在西南邊民的影響日益擴大。從某種意義上說,邊民的信仰愈是多樣,則科學的介入就愈是容易。所以,西南邊民在解放后能迅速接受科學,接受一系列新的思想和觀念,應該說,與該部在川康區域的多年努力密不可分。
四、余論
為發展邊疆服務運動,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可謂竭心盡力。自總會決策開辟邊疆服務工作,為圖便于就近處理會務,總會決議將事務所一部西移至成都。誠靜怡于1938年11月2日給劉齡九的信中說:“總會干部……經過審慎考慮之后,認為華西辦事處以設于成都為宜。”⑩同月間,總部干部會議決定由誠氏、李瓊階、誠惠慈、高伯蘭、崔憲祥及他職員留滬,其余執行干事赴華西開辦事務。經反復斟酌后,總會決定將上海總會改為地方辦事處,而在成都設立總會辦事處,并將后方各教會及宣教區整個責任完全委托成都總會辦事處。四川協會也特請總會移駐成都,并予以種種便利,希翼總會早日移駐華西。總會常務委員會第41次會議最終通過決議,決定總部一部分移駐成都,并委派張伯懷為總會駐華西代表。
不僅如此,總會對邊疆服務運動的開展在經費上也給予了大力投入。據統計,該部經費主要來源于四個方面:(1)政府補助;(2)社會文化團體的經濟合作;(3)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募集的捐助及該部自籌經費;(4)各服務部生產事工和醫療事工的收入。從開辦始,到抗戰結束,該部財經狀況大致如下表所示:
根據表5內數字統計,開辦之初,該部經費呈逐年上升趨勢,7年總收入為53,443,000元,總支出為41,253,000元,已經有所結余。據此可以窺知,邊疆服務部在川西及西康地區的經費投入較為充裕,為西南邊疆建設作出了積極貢獻。具體而言,除卻宣教經費外,其用于當地建設的經費在其總經費中占據大部。
雖然如此,張伯懷曾直言不諱道:“宣教事業的基本目的,就是為耶穌基督征募信徒,和為福音作見證。這是各教會共同的信念。”[31]應該說,總會開辦各項事工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其宣教事業在川康的發展。總會在川康設立服務點,本有雙重使命:一為抗戰軍興,總會認為西南同道猶如無牧羊群,需要牧養,需要聯系;二為西南為抗戰大后方,涌入西南各省的難民需要牧養。但當抗戰進行越久,難民越多融入西南后,川康宣教區“無形中成了牧養重于布道,對內忙于對外的局面。”“牧養重于布道”的客觀情形,卻使邊疆服務運動的各項事工在教育、醫療、農業生計乃至西南邊民的信仰建設等多方面都起到了積極的建設作用,這是我們必須承認的客觀事實。
我們必須看到,由于國家處于非常時期,邊疆服務這項由宗教團體在邊地所開創的事工,不可避免地要遭受到許多尷尬和困難。諸如政府經費的不能按期保證、邊民的疑忌、愿意到邊地工作的服務人員稀少、經費的短絀等等,始終是困擾該項工作發展的障礙。這些困難和障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邊疆服務部所創辦的各項事業的成就不可能會太有成就。白永達曾在佳山寨參加該部服務工作,依據他的判斷,認為,“政府對久倡建設邊區的政策,但在邊區看不到政府的建設,其實這里還并不算遠。有的地方官吏還肯努力,想為邊民做點事可是牽制很多。邊民仍在愚昧與窮苦之下受苦。”因而作為宗教團體的邊疆服務部,其“基督教的服務工作,因為觀點與力量的關系,……只可謂聊勝于無罷了。”此語可謂是對邊疆服務部在川康工作的一語中的評介。
注釋:
① 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總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七次會議記錄》,第7頁,編號U102-0-239。
② 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四屆總議會錄#8226;執行委員會報告書》,第44頁,編號U102-0-12-3。
③ 目前國內相關邊疆服務部的研究可參閱鄧杰博士論文:《基督教與川康民族地區近代醫療事業:邊疆服務中醫療衛生事業研究(1939-1955)》(四川大學2007年,指導教師:楊天宏教授)及師兄汪洪亮的碩士論文:《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邊疆服務運動研究》(四川師范大學2004年,指導教師:楊天宏教授)。另楊天宏教授的多篇論著涉及這一問題的研究:《戰爭與社會轉型中的中國基督教會——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邊疆服務研究》(《近代史研究》2006(6))、《新教在華路向變化與邊疆服務的興起》(《宗教學研究》2009(1))、《基督教邊疆服務研究的構想》(《四川師范大學學報》2009(2))及汪洪亮《邊疆服務運動對川西羌族地區教育發展的影響》(《阿壩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7(1))等。但綜觀上述研究,迄今還沒有專文對邊疆服務運動與川康邊疆的建設進行綜合論述。
④ 從委員會的人員構成上看,每屆邊疆服務委員會委員雖有所變化,但都是當時國民黨內與基督教相關的一些高級官吏和教會大學的校長等社會知名人士擔任。為取得孔祥熙的積極支持,委員會還特別設立了“名譽主任委員”,這一職位一直由孔祥熙擔任。
⑤ 從《四川省理縣衛生志》(內部資料,1991年3月)的“大事記”中反映出來的情況可見,這是西醫在該地的首次出現;另可參閱劉吉西等編:《四川基督教》,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11月,第438頁。
⑥ 參見崔德潤:《邊疆服務各項工作的發展》(1952年11月),見四川省檔案館館藏檔案,四川省民政廳:《中華基督教會邊疆服務部人員名冊、工作計劃、川西區工作報告、暑期服務團籌備經過》,全宗號:民54,案卷號2。
⑦ 參見四川省檔案館藏四川省宗教事務處檔案:《中華基督教會邊疆服務部1951至1953年工作報告及申請結束報告》,全宗號建川50,案卷號436。
⑧ 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藏:《總會第五屆總議會議錄》,第159頁,編號U102—0—16。
⑨ 為此,邊疆服務部還組織力量在川康區對當地語言進行研究。參見《第十三次干部會議記錄》(1945年3月21日在西康區部會議室召開),涼山州檔案館館藏檔案:《邊疆服務部西康區三十五年會議記錄及總部來信登記》,全宗號317,卷號35。另可參見《西昌出版漢夷旬報》,《邊疆服務通訊》第2期,1945年5月,第9-10頁。
⑩ 上海市檔案館檔案:《邊疆服務部工作簡報》,《總會第五屆總議會議錄》,第157頁,編號:U102-0-16。
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總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八次會議記錄》,第7頁,U102-0-303.
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總會常務委員會第四十一次會議記錄》,第7頁,U102-0-268-4.
《十年來貴州宣教區》,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四屆總議會錄》,第139頁,編號U102-0-12-3。
白永達:《佳山寨來函》,金陵大學文學院社會學系邊疆社會研究室印行:《邊疆研究通訊》第1卷第4號,1942年9月20日,第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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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0-06-20責任編輯:王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