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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轉型期助人被訛現象的人類學分析

2010-01-01 00:00:00閻云翔
民族學刊 2010年2期

[摘要]歷史經驗表明,現代化過程往往會導致傳統與現代在價值觀、道德判斷和行為規范方面的沖突;當代中國也不可避免要經歷這些變化。通過分析助人被訛現象的特點、社會原因和道德后果,試圖揭示社會轉型期間兩種倫理體系的沖突及其對個體行動者的影響。文章將首先考察“做好事被訛”現象的主要特征。大多數訛人者都是那些本該獲得同情和幫助的年長者。再將探討“做好事被訛”現象對社會的多方面影響,認為“做好事被訛”事件盡管少有發生,但它對社會信任、同情和道德互惠原則造成了重創。最后探究導致這種令人惱火的行為產生的多種社會原因,也廣泛討論了當代中國社會的道德風貌。

[關鍵詞]人類學分析;助人被訛;道德實踐;社會轉型

中圖分類號:C958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391(2010)02—0001—12

基金項目:本課題得到溫納-格倫人類學研究基金(the Wenner-Gren Foundation for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和美國學術團體聯合會(the American 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2003-2004年度基金的資助。

作者簡介:閻云翔,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人類學教授、中國研究中心主任,華東師范大學紫江講座教授;徐大慰,挪威卑爾根大學社會人類學系碩士研究生;挪威(Gunnar Haaland),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062

引 言

2005年7月11日,在浙江省寧波市橋頭堡鎮鎮中心的十字路口,高中生陳同學看見一些人在圍觀。他也感到好奇,就過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原來是一輛卡車撞倒了一位騎自行車的外地婦女。那位婦女很痛苦而又無助地坐在地上,肇事司機和圍觀群眾卻還在指責她違反了交通規則引起事故。陳同學見此情景,什么也沒有多想,就叫來出租車,把受傷的婦女送到當地的一家醫院接受治療。到醫院以后,他發現卡車司機沒有來,那位婦女說她自己身上沒帶錢,好心的陳同學就替她支付了大約200元的醫療費。陳同學對自己的樂于助人行為自我感覺良好,而后來整個事情的發展卻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卻走向非常糟糕的另一面。

大大出乎陳同學的意料,那位婦女竟然指責他與那個逃跑的卡車司機是一伙的,并要求他再付500元賠償費。這讓年輕的陳同學迷惑不解和驚惶失措,急忙打電話給他父親,他父親帶著警察趕到醫院。陳告訴父親和警察,說自己只是好心地幫助一位在街上受傷的陌生人,這位婦女卻咬定說他是在故意為那個卡車司機開脫,理由是:“如果你不認識那個司機,為什么你要把我送到醫院還要付醫療費呢?”包括警察在內,沒有人能夠反駁她的邏輯。警察讓陳同學提供證據,證明他確實不認識那個司機。陳無法證明,最后他父親不得不又給那位婦女500元錢。

當陳同學回到事故地點取他的自行車時,這個戲劇性的事件又出現了一個大的轉折。原來事故現場的一位店主悄悄地記下了肇事卡車的牌照,警察根據牌照找到了卡車司機,卡車司機說他自己隨后也去了醫院,但是沒有找到陳同學和受傷的婦女,就又離開了。經過警察調解,卡車司機償還給陳同學700元錢并向他表示感謝。盡管陳同學最終被證明是清白的,也拿回了他的700元錢,但他一點也不開心。他說:“幫助別人的時候我沒想得到回報,但也沒想到會被自己幫助的人誣陷和訛詐!將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再幫助別人?!保╖heng 和Shi 2005)

像陳同學這樣的事例,在漢語中叫“做好事被訛”,意思是那些提供幫助的人最后卻成了被訛詐的對象。在當代中國做好事被訛詐的事情時有發生,媒體經常會報道與陳同學遭遇相類似的事件,電視節目中往往還會播放更為復雜的故事,有些事情在網絡上引起了熱烈討論。在現實生活中,盡管被訛詐的人只是少數,但幾乎每個人都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做好事被訛既新鮮又充滿著道德困擾。

我的研究基于26個“做好事被訛”的個案,其中20個來自媒體報道,6個來自對當事人的采訪,②就如何看待這些事件我又訪談了38個人,另外還有網上和個人博客中其他人對這種社會現象的評論和看法。一個直接的問題是:這些案例的代表性如何?有必要指出的是,并非每一個“做好事被訛”的案例都會被標題新聞或者電視報道。事實上,就像我自己在訪談中所發現的一樣,大量的諸如此類的問題被私下解決。但無可否認,這類事情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生,才會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成為網絡討論的熱門話題。我們沒法準確計算“做好事被訛”的實際發生幾率。在當代信息社會里,這類事件引起眾多媒體的如此關注,可見它們已對普通人的思想和行為產生了很大影響。

在譴責壞人訛詐和表揚好人行善方面,媒體報道和口口相傳的影響是積極的。一方面,公開而廣泛地反對和譴責訛人者,有助于阻止訛人者的產生。另一方面,這類事件的頻繁發生卻讓人們覺得幫助他人確實有風險,這無形中就會阻止一些人去做好事。盡管做好事被訛的例子是極端現象和罕見,但卻是一個不爭的社會事實。對這種社會現象的分析,既要放在中國改革開放時代道德變遷的大背景中理解,也為理解當代中國道德實踐變遷圖景提供實證的和特定的文化實踐。

眾所周知,中國正處在一個快速的社會轉型期,行為規范、道德準則、價值觀和對道義的理解也伴隨著發生急劇變化,時至今日,卻鮮有學者對此進行系統的實證研究。形而上地看,功利主義、物質主義和其他個人導向的價值觀的上升,被看作是向享樂主義的道德轉型(Ci1994;Wang2002)。最近一些關于中國鄉村社會生活變遷的研究,盡管不是致力于探討道德話語和實踐,卻揭示出令人擔憂的道德真空(Liu2000)或自我本位文化的上升(閻2003)。另外的一些研究則展示了鄉村社會傳統美德的傳承,如對道德責任的強調(Oxfeld2004)。盡管勢不可擋的實用個人主義的影響和對獲得物質財富的渴望破壞了社會信任,并致使城市中的人們相互激烈競爭,但是志愿者制度和慈善事業的發展、各種NGO組織的迅速增加、以及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權利運動的勃興,表明一種新的超越個人關系的道德思考的出現,以及對沒有關系的陌生人的同情和幫助的擴展(參見Chan 2005; Jamkowiak 2004; Li 2006; Linebaugh and Spencer 2007; Thelle 2004; Weller 2005; and Wonacott 2004)。關于中國道德風貌的敘述之所以相互抵觸,一方面是源于現實生活的復雜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對特定情況下的道德話語和實踐缺乏研究。對做好事被訛現象的分析為理解改革開放時代道德變遷的圖景提供了一種新視角,這種變遷呈現出多層面和多向度的特征。

一、“做好事被訛”事件的特征

“做好事被訛”事件多發生在城市里,典型的情況是某人在交通事故中受傷或突發疾病,別人對他實施幫助反而被訛詐。這些事件無一例外地都發生在公共場所,比如在熱鬧的街上或者在治療受傷者的醫院里。大多數情況下,施助者與受助者之間的爭執都有他人可以作證。媒體報道的訛詐事件發生在各個不同的城市。我訪談的案例中有兩例發生在縣城,但是在農村中沒有發現關于這類事件的報道。

在26個案例中,只有兩例發生在晚上,這說明好心人更愿意在白天幫助身處困境的陌生人,白天相對來說更安全些。訪談對象中將近90%的人聲稱,在晚上他們不會幫助一個躺在街上的人。在一個個人博客中,作者回憶說,在一個陰冷的秋夜,由于害怕被訛詐,他最終從一個躺在街上的醉漢身邊走開了,結果第二天早上發現,那個人就死在了那兒(A Jing 2007)。

在兩個發生在夜晚的案例中,其中一例中的好心人是一位畫家,他在驅車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個爛醉的人躺在路中間。因為害怕被訛詐,到底要不要幫助這個人,他先在心里跟自己斗爭了很長時間,最后他決定做這件好事,因為他發現另一個年輕人可以擔當證人。他倆一起向當地警察局交了一份書面聲明(Cui 2007)。第二個案例中的好心人,當他發覺那個受傷者企圖讓他對傷害負責的時候,他沒有幫助受傷者而是離開了現場。接受訪談的時候,他說:“我很幸運,沒人看見我們,所以我得以脫身。如果旁邊有人,即便那個老太太訛詐我,我也很難脫身?!雹?/p>

大多數施助者是年輕或中年男性,也有一些年輕女性,包括兩個女青少年。從案例中可以獲得很多背景信息,大多數施助者屬于城市中產階級,包括教師、商人或白領人士,還有出租車司機或學生。受傷的人卻更加具有同質性:除了三位是中年婦女,其余的都是老人,絕大多數是女性,具體地說,26個案例中有20位受助者是女性。

那么,為什么老年人,尤其是老年女性,更傾向于責怪幫助她們的人并向施助者索取經濟賠償呢?一般而言,老年人和孩子是弱勢群體,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惻隱之心。在公共場所,當他們身陷困境時,很容易得到路過的陌生人的幫助。此外,在公共場所,老人和婦女被視為較少有攻擊性和更值得信任,因此更容易獲得旁觀者的同情和幫助。

在“做好事被訛”的戲劇性事件中,旁觀者扮演了關鍵性角色。在中國社會,人們對發生在街頭或其它公共場所的非常規事件很好奇;尤其當別人對街頭事件關注時,他們的好奇心就更加高漲了。經常是人們會很快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中文稱做“圍觀”。有圍觀者在場,老年人訛詐施助者對其所受的傷害負責,他們通常情況下會占上風,這有兩方面原因:第一,他們被視為弱者和弱勢的一方,能贏得旁觀者的同情,而這恰恰增加了施助者的風險;第二,他們也可能借助面子策略向施助者施加壓力。例如,他們往往哭喊著很疼或做些其它的事情使施助者尷尬(關于面子,參見Hwang 1987)。在兩人面對面的互動中,社會地位較高的一方被看作有較大的面子,更怕丟面子;而社會地位較低的一方不怕丟面子,因此更具有攻擊性(Hu 1944?)。這樣的情況下,訛詐更容易發生。

旁觀者不愿卷入糾紛,很少有人愿意出來作證,這也增加了訛詐成功的機會。在一個案例中,被訛詐之后,施助者返回到他助人的街口,想找一個證人,因為他在那兒當著一群圍觀者的面幫助了受傷的老年婦女。當時,有20多位附近的居民目睹了整個事件過程,當他打算把受傷者送往醫院時,還有人提供了水和毛巾。然而,包括后來接受記者訪問的店主在內,這些圍觀的人們沒有一個人愿意出來作證。有人愿意私下里告訴記者,說施助者是無辜的,也有人埋怨施助者當初若不去幫忙的話,也不會惹來這么多麻煩(Xiao 2005)。不過,近幾年旁觀者不愿卷入事件的情況開始有所改變,很大部分原因是公眾對“做好事被訛”事件的憤慨。在幾起事件中,旁觀者公開指責企圖訛詐者,或者向警察提供證據。由于旁觀者的積極參與,好心人得到保護,企圖訛詐者未能得逞(參見案例Shenghuo Bao 2006;Shen 2007)。

二、“做好事被訛”事件的影響

“做好事被訛”事件盡管少有發生,但它對社會信任、同情和道德互惠原則造成了重創,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其一,不相信無私的同情。

在文章開頭的案例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那位女性訛詐者駁斥施助者的話:“如果你不認識那個司機,為什么你要把我送到醫院還要付醫療費呢?”這句話的意思表達地很明白:沒有人會僅僅出于同情而幫助一位陌生人。在當代中國社會,很多人都懷有這種認識。包括警察在內,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能夠駁倒老婦人的邏輯,結果壓力都施加在陳同學身上,讓他解釋為什么幫忙,陳同學最終無法捍衛自己的清白,不得不付給訛詐者500元錢。

施助者給予的幫助越多,如帶受傷者去醫院或支付醫療費,就越難捍衛自己的清白,這已經成為固定模式。在一個很有影響的案例中,一位的士司機被指責他為交通事故受害者做得太多,因為他把受傷婦女送回家之后,又再次看望了她,并得知她經濟困難時,還施舍了一些錢。兩年之后,受傷婦女的家人起訴這位司機,索賠25萬元,理由是在那次交通事故中這位婦女頭部受到永久性傷害,的士司機被指控為肇事者。這位司機被指控的關鍵證據就是他把受傷婦女送回家后,還繼續幫助她。婦女的家人和律師的辯詞是:“如果不是肇事者,在當今社會,沒有人會這么做。”法院調查和媒體確認,這位司機還無私地做過其它類似的好事,經常幫助身處困境的人,在此之前,他有兩次被當地媒體報道為活雷鋒(Zhang,2006)。因此,受助者的辯詞被駁回。

其它案例表明,當施助者僅僅幫助受傷者站立起來,而不再提供過多的幫助,后者的訛詐企圖往往無法得逞,因為“如果你不是肇事者你為什么幫我”的辯解不是很有說服力。在我所考查的26個案例中,這類事件有4起。就像其中的一個案例所反映的那樣,當施助者正打算進一步提供幫助而尚未采取行動時,對方的訛詐企圖立即被旁觀者識別并加以譴責,這是較好的結果(Shen 2007)。

在26個案例中,有12起牽涉到警察或者法院,有的是警察來到現場,有的是訛詐者對施助者提起訴訟。無一例外,執法警官或者法官都沒有駁斥訛詐者所謂“如果你沒有傷害我為什么要幫我?”的辯解。相反,警察或法官要求施助者提供證據證明自己的無辜,通常是讓施助者找一個證人,卻不要求訛詐者提供任何證人或證據。這種做法說明警察或法官也心存偏見:沒有人會多做事情幫助一位陌生人。

在2007年南京發生的彭先生和許女士的案例中,法律系統盛行的這種偏見表現得更明顯。在這起民事糾紛中,30多歲的彭先生說,當他從公交車上下來時,看見一位老年婦女(即許女士)躺在地上。他幫忙把許女士送到醫院,并借給她200元錢付掛號費。沒有想到的是,許女士認定是彭先生匆忙下車時把她撞倒在地。她的理由與前例相同:如果彭先生沒有撞倒她,那么他又為什么要陪她去醫院并支付醫療費呢?雖然有一位證人為彭作證,但這位證人卻沒有看到是誰把許女士撞倒。因此,法院認為許女士的理由合理,判定彭先生付給許女士45876元錢。法院的裁決認為,彭先生的行為在兩方面違背常識:第一,如果他真是一位好心的施助者,他應該第一時間抓住肇事者;第二,如果他不是責任人,他應該把許女士丟給她家人照顧,而不必要陪著她去醫院(法院裁決,2007)。法院的裁決在媒體上廣泛傳播,引起公眾的極大憤怒,許多人相信彭是助人者,而許是一個貪婪的撈錢者。對于法官宣稱“沒有人會多做事情幫助一位陌生人”是一個常識,公眾尤其感到憤怒,這樣的裁決無疑會擴大和增強世俗偏見,破壞公眾信任。④

其二,“做好事被訛”事件對道德的損害。

“做好事被訛”事件的發生和傳播,使人們認為當今社會在公共場所幫助一個陌生人是不明智也是不安全的。這類事件的每一次傳播都會強化人們的恐懼,許多外國人都被他們的中國朋友警告,不要去幫助任何陌生人,這也表明人們多么害怕被訛詐。⑤

毋庸置疑,這種對做好事的恐懼削弱了人們做好事的愿望,減少了做好事的行為,動搖了中國傳統的道德基礎。惻隱是仁的一個方面,而仁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一種本質狀態。當目睹弱者和無助之人遭受痛苦時,人的這種惻隱之心會變得更加強烈。然而,“做好事被訛”事件卻迫使人們質疑惻隱之心的價值,因為訛詐者的行為可能會給助人者帶來一場噩夢。更進一步來說,“做好事被訛”事件也給報(即互惠)的觀念以重創,報也是道德行為的一項基本原則?;セ莸恼嬉馑际钦f,如果自己善待對方,對方也會饋之善意;反之,如果自己惡待對方,對方也可能進行報復(Yang 1957)。若是某人在緊急情況下得到他人的幫助,這種幫助被稱為“恩情”,是最高級別的恩惠。人們通常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受助者不僅應該回報施助者,而且應該永遠記住對方的恩情,以更多的回報來表達感激之情(Stafford 2000;閻1996:143-145)。正如許多受訪者所說,在大街上從一次交通事故或突發疾病中被救,這是救命恩情,一輩子也不能完全報答。因此,訛詐救命恩人是對道德準則最惡劣的踐踏。

互惠的信念是人際關系中一種最基本的信任狀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會延展為社會信任,而這種信任是現代經濟和社會的重要機制之一(吉登斯1990)。然而,如何促進社會信任,這已經成為現代中國社會當務之急的事情。社會正經歷著社會信任和人際信任的下滑而不是上升(Peng 2003;292-295;也參見Wang和Liu 2003; 以及Zheng 2002)?!白龊檬卤挥灐笔录环矫尜栽搅嘶セ菰瓌t,另一方面也強化了外人間的互不信任,特別是在公共場合的陌生人之間。正如一位大學生所言:“我所幫助的人結果都成了我的敵人,我還會再相信誰呢?可能只會相信我的家人和好友了。社會真的很危險?!雹捱@位學生的擔憂是有根據的,因為她就是一位被訛詐過的好心人。

“做好事被訛”事件對道德的更進一步的損害是使人們相信社會冷漠是合理的,更助長了社會冷漠。助人者不僅遭到訛詐者的錯誤指責,還要應對訛詐者和執法官員對他們慈善行為的懷疑。與此同時,公眾輿論從譴責訛詐行為轉而強調要自我保護,這從旁觀者的評論中可見一斑,諸如“他當初不去幫忙的話也不會惹來這么多麻煩”這樣的評論。長此以往,幫助陌生人就會被當成無知和愚蠢的行為,而不是慈善或英雄的行為。為了保護孩子,許多父母用做好事被訛的故事來教育他們的獨生子女,絕不要幫助陌生人。在一個引起網民熱烈爭論的案例中,一位老年婦女跌倒在地,很久也沒有人扶她起來,因為旁觀者都不愿意幫忙。一位五六歲的小女孩讓她媽媽幫忙,遭到媽媽的教訓。事件通過新聞媒體報道以后,網上針對這位母親的做法展開了討論。在21條評論中,有17條認為母親教訓小女孩并離開現場是對的;有兩條評論認為,更好的方式是教育小孩子更聰明一點,懂得自我保護,而不是教訓小孩子;只有兩條評論持不同意見,認為那位母親應該教育孩子有同情和善良之心(Huang 2006)。

關于“做好事被訛”現象,我所訪談的38個人都說他們完全理解為什么很少有人愿意幫助陌生人。只有6個人說盡管存在風險,他們還是會幫助身處困境的陌生人;大多數受訪者(18個人)說應該排除被訛的可能性才會幫助。

三、“做好事被訛”的誘因

如上所述,大部分訛詐者是老年婦女。她們本來在經濟和社會地位上就處于劣勢,又遇到交通事故或突發疾病,困難加劇。她們從前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并未訛詐過別人,只是受到傷害后,才想抓住一個人來為她們支付醫療費或獲得一些經濟補償。這種訛詐行為破壞了人類社會所共有的基本美德——同情之心和互惠原則。那么,是什么原因致使這些普通的老百姓成了訛詐者呢?

關于當代中國社會問題產生的原因,從宏觀層面解釋的很多,比如,社會快速變遷導致的道德滑坡,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社會轉型,以及使個體迅速產生滿足感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等。僅就道德變遷的原因而言,也可以作出多樣的解釋:上世紀之交對傳統價值觀的批判,對中國社會的負面影響,以及傳統價值觀消亡后所留下的真空。這些闡釋是一個描述性和總括性的敘述,為我們考察和理解具體事件提供了社會背景。在我看來,這些闡釋都太宏觀而不能對任何一個具體問題作出深刻的解釋。在承認宏觀的社會背景重要性的同時,我特別強調與“做好事被訛”事件密切相關的三個具體因素,即訛詐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法律漏洞,促成訛詐的剝奪感,以及敵視陌生人具有合理性的道德法則。

其一,法律制度上的問題。

許多國家都有專門的法律保護好心的施助者免遭起訴。這些法律又可以進一步分為較強和較弱兩類。在意大利、法國和日本,法律要求公民有幫助身處困境者的義務,除非這樣做會傷害自己才可以不救助。即使在提供幫助時有可能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公民也有義務撥打當地緊急電話。這就是為什么1997年在戴安娜王妃事故中,攝影師因為觸犯了法國的好心人法律而被調查。在美國和加拿大,法律沒有要求公民有提供幫助的義務,但法律仍然保護慈善的施助者,當施助者造成受助者額外的傷害時,施助者也要受到法律保護。好心人法律不僅保護了個體施助者,同時也捍衛了陌生人之間同情和互助的美德。最近在英國所做的一項研究表明,盡管有潛在的風險,大多數醫生還是愿意作好心的助人者(Williams 2003)。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中國不僅沒有好心人法律,要求公民有提供幫助的義務或者保護施助者;也沒有行之有效的法律手段來懲罰訛詐好人的人。在我看來,這恰恰形成了慫恿訛詐行為的法律漏洞。據上海一個警察大隊的領導人說,在他們維護街道秩序的日常工作中,訛人被歸為民事糾紛,只能通過民事調解來解決。與此最接近的刑罰是敲詐勒索罪,指有目的地使用威脅手段敲詐錢財。當我問及在大多數做好事被訛的案例中,為什么訛詐者沒有受到法律懲罰時,這位警察滿不在乎地說,這種行為構不成受法律懲罰的犯罪。他反過來問我:“當一位可憐的老年婦女想從一位年輕男性的腰包里撈取二三百元錢的時候,你能做什么呢?”然后他很快地回答:“什么也不做!”

事實上,在26個案例中,即使最后澄清了施助者是無辜的事實,執法警察或法官也沒有采取任何措施懲罰訛詐者。例如,在文章開頭所說的那個案例中,盡管陳同學從卡車司機那里拿回了700元錢,訛詐者卻沒有因為她錯誤地指控陳而受到懲罰,還是帶著500元錢走了。在另一個發生在哈爾濱的案例中,一位老年婦女訛詐施助者的伎倆被很多旁觀者識破,她被帶到了警察局,然而,盡管有兩位證人作證,警察還是要求好心的施助者把老年婦女帶到當地一家醫院治療并分攤醫療費(記者 2006)。在其他案例中,包括前文提到的2007年南京彭先生和許女士的案例,警察局或法院都要求施助者提供目擊證人;而在26個案例中,沒有一個訛詐者被要求提供證人。

吊詭的是,據幾位受訪者說,執法部門最好的建議,就是公眾在大街上幫助一個陌生人之前,應該保持現場不被破壞,并找到一個能證明自己無辜的證人。這個給好心人的建議顯然是在為無罪辯護做準備。就像有些人所講的那樣,如果幫助別人要費這么大的勁,人家干嘛還要去做?。?/p>

其二,社會不公平和訛詐好人的正當理由。

從表面上看,許多訛人者(尤其是一些老年婦女)的目的是讓別人替她們支付醫療費,她們要的錢并不多也說明這是事實。在其他一些案例中,額外獲得一筆現金對一個貧窮的家庭來說也不啻是撈到了一筆外快。在26個案例中至少有兩個,老年人被家人逼迫向好心的施助者索賠。

在2001年的一個雪天,一位老年婦女跌倒在結冰的地上,一位叫Hu Maodong的男子救了她的命。胡先生叫來一輛的士把老人送到醫院,并支付了掛號費。稍后,老人的兒子和幾個朋友趕到醫院,雖然老人向他們說明了真相,但他們卻要求胡先生對老人的跌倒負責。最終這位老人在兒子的威脅下屈服,胡先生被訛去500元錢。為此老人非常內疚,后來找到胡先生,并要償還給他1000元錢(Ma和Lu 2005)。

這個例子讓人們思考:一位善良的老人是怎樣為自己的訛詐行為找到合理的借口。來自于他人的壓力當然是一個理由,但在我所收集的26個案例中這種理由只有兩起。實際上,不可能從訛人的老人口里獲得答案,因為即使他們的訛詐行為最終被揭穿,他們也不會承認故意訛人的事實,在一些案例中,她們只承認自己弄錯了。在無法從訛人者口中獲得真實情況下,我只能依賴對訛人事件的訪談和公眾的觀點來尋找線索。

當被問及老年人如何為自己訛詐施助者的行為找到正當理由的時候,受訪者篩選出三條可能的動機,這三條動機都與傷害者和施助者之間的地位差異有關。最常見的解釋是老年人的經濟需要,38位受訪者中有30人這么認為。有些受訪者也補充說,傷害者貧窮付不起醫療費,所以在找不到肇事者的情況下,“抓住一個人對她所受的傷害負責非常重要,不管這個人是誰?!币灿袔讉€受訪者說,老人可能弄不清楚,誤把好心施助者當成肇事者。一旦遇到事故,老人不得不抓住一個人不放,否則的話沒有人對她負責。

根據其中18位受訪者的說法,第二個可能的理由是,對于一個腰包鼓鼓的人來說,損失幾百元錢對他來講沒什么傷害。因為大多數施助者都是相對富裕的年輕人,至少比訛人者富有,所以讓施助者買單有一定的合理性。上海的一位受訪者告訴我,這正是2003年發生在她鄰居老太太身上的一件事。這位老太太在地鐵站里被人群擠倒并受傷,她不知道是誰把她撞倒的,但她隨意抓住一位年輕男子的胳膊并咬定就是他,最終讓他付了300元錢。當被問及那位年輕人是否真應該負責時,老太太回答說,盡管不是那位年輕人撞倒她的,但是他很有錢,要他一點錢也無妨。

問過幾位學者同樣的問題,他們指出,日益擴大的社會不平等可能是誘因。盡管中國經濟快速增長使一些人富裕起來了,但許多城市工薪階層和農民還是覺得落在了后面,被精英階層的改革方案所拋棄。對于收入微薄、退休后遠離公共生活以及不能適應社會快速變遷的老年人來說,這種剝奪感更強烈。這種被剝奪心理可能會使老年人對社會不滿和仇富,為自己訛詐施助者的行為作辯解,這些老人認為許多施助者是成功的年輕人,訛之無妨。

公眾對于新富階層的仇視情緒已經成為當代中國的熱門話題,媒體廣泛報道,針對富人的暴力犯罪案件也不斷增加。根據Shen Jie (2006)的研究,大多數人痛恨那些非法致富或在社會交往中態度惡劣的富人。Shen分析認為,公眾的這種仇視情緒可以理解但是不合理,因為社會分化是現代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為了緩解社會緊張,Shen和其他人一樣,呼吁政府推行新的政策措施來幫助弱勢群體。這里隱含的意思是快速擴大的貧富差距違背了平均主義和自我犧牲的社會主義基本道德準則。除了個體層面的各種理性化之外,老年人也很有可能是受到平均主義和集體主義道德的驅使而對新富階層懷有仇視情緒,因為這些老人是在毛時代的激進社會主義制度下成長起來的,支持市場改革的中國媒體并未針對這方面進行過探討。

其三,特殊主義的道德觀(Particularistic morality)和敵視陌生人。

對于老年人和年輕人來說,“陌生人”概念具有完全不同的含義。在費孝通看來,傳統中國社會是通過差序格局組織起來的,個體處于各種等級關系之中,比如父母和子女、夫妻、朋友等。道德權利、義務的界定和實現根據某人所處的特定關系,如果某人處在社會關系網絡之外,許多行為規范和道德準則對他都不再適用。“一個差序格局的社會,是由無數私人關系搭成的網絡。這網絡的每一個結附著一種道德要素,因之,在傳統的道德里找不出一個籠統性的道德觀念來?!?Fei 1992[1947]:78)。因為巨大的社會距離,懷疑和敵視增加,甚至在與陌生人的交往中占據主導地位。(Chen 2006:118-155)。⑦

盡管這種特殊主義的道德觀曾遭到批判,國家以一種激進的方式推行一套全新的社會主義道德的普遍價值觀(Madsen 1984;Vogel 1965),但是,在整個1960和1970年代,群體內外之分還是非常分明。此外,在革命和階級斗爭的名義下,對政治上的外人的仇視(如被貼上階級敵人的標簽),實際上是受到鼓勵的,并且發展到殘忍和暴力的極端水平(Gong 1996)。

根據這樣的道德思考邏輯,訛人者很容易為她們的行為找到正當理由,因為施助者是陌生人,完全在她們的社會關系圈之外。相比之下,年輕人,尤其是改革開放時代成長起來的這一代年輕人,在市場經濟環境中工作,社會交往的范圍日益擴大,對待陌生人的行為觀念也就相應地改變。大多數好心的施助者都是年輕人或中年人,這并非偶然,因為他們更傾向于持有普適性的道德觀,對陌生人沒有仇視情緒。當一位年輕的好心施助者被訛時,他的典型反應就是震驚,然后是迷惑不解。加之是在公共場所被一位老年人指責,尷尬的場面往往使年輕的好心施助者無話可說。這就解釋了為什么許多好心的施助者面對這種情況時會選擇付錢離開。正如上文所述,我所訪談的許多年輕人都表示,盡管害怕被訛,他們仍然愿意繼續幫助陌生人。而令人驚訝和有趣的是,這些年輕人被普遍認為是自我放縱、自我中心和不負責任的一代人。有幾位受訪者向我解釋,在當今社會應該以積極放松的態度對待陌生人,因為人們時時刻刻都在和陌生人打交道。

支持這種觀點的最近證據顯示,2008年5月12日地震災難發生后的極短時間內,超過100萬的志愿者涌向四川地震災區,自己掏錢幫助地震災民,這些志愿者絕大部分是20多歲的年輕人(Cha 2008)。當被問及為什么這樣做時,許多年輕人的回答是他們被災民的遭遇所感動。他們對陌生人的惻隱之心不同于傳統中國社會對弱者的同情,在某種程度上,卻與《圣經》中關于慈善的撒瑪利亞人的寓言所宣揚的道德有相似之處,這就是兄弟般的人類情誼應該超越地理、人種、經濟和社會界限。⑧

結語:中國道德變遷的圖景

表面上看,“做好事被訛”現象似乎清楚地表明了當代中國社會的道德滑坡,因為同情和互惠的基本道德準則被僭越。受到市場競爭和社會生活商業化的鼓舞,當代中國人對金錢的渴望和對實用個體主義價值觀的追求,似乎是導致這種道德滑坡的主要原因,因為這兩點在改革開放之前聞所未聞。然而,進一步的考查發現,這些事件背后隱含的意義錯綜復雜。大多數訛人者是相對貧窮的老年人,她們承受著身體創傷和經濟損失的雙重壓力,所以要竭盡全力地找個人來承擔她們的醫療費。當老年人遇到陌生人時,這種尋求補償的努力就變得沒有界限,因為根據傳統的道德規范,一個人對陌生人幾乎不負有道德責任。老年訛人者與年輕富有的好心施助者之間的社會不平等,更進一步使事情復雜化,受訪者的反應和執法者不愿意懲罰老年訛人者的做法都說明了這一點。盡管“做好事被訛”從道德上來說是令人惱火的事,但是通過對各種誘因的全面考量,我們會更好地理解這種事件發生的合理性。

我們再把目光轉向“做好事被訛”事件的另一面,就會發現一些積極的道德變遷:第一,雖然從1990年代中期起,“做好事被訛”事件就被廣泛報道,也讓人們產生了擔憂心理,但善良的市民依舊表示愿意幫助遇到困難的陌生人。第二,“做好事被訛”事件的報道,在譴責訛詐行為和提醒人們當心被訛的同時,也傳達出愛心和關懷這樣的普適性觀念,或許這也正說明了為什么許多受訪者仍然認為社會上大部分人是好心人。第三,隨著越來越多的“做好事被訛”事件被報道,開始出現保護好心施助者的行動,最通常的做法是用網絡論壇上公眾意見的力量保護好心施助者,比如上文提到的2007年南京彭和許的民事糾紛案件。一些證人也出來證實好心施助者的無辜,比如上文提及到的揚州案例(參見Shen 2007)和哈爾濱案例(生活報2006)。

近來的研究揭示出更深遠的意義:第一,“做好事被訛”事件的出現是對陌生人在公共場所互動發展的挑戰。陌生人互動的發展源于中國社會的快速轉型,這種轉型是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從階級標簽、戶口登記、分配工作單位和看重政治背景的剛性制度,轉向人口高度流動、個人自由較少受到限制的制度,即是從封閉社會邁向開放社會(參見Tang 和Parish 2000;和閻 1994)。當前,中國人的道德準則和行為模式滯后于快速變遷的經濟和社會結構,這對每一個中國人來說,不管他的道德傾向如何,與陌生人打交道都是一個緊迫的挑戰。對那些依然嵌入特殊主義的和情景化的道德觀念(the particularistic and contextual morality)的人來說,直接的挑戰就是要在自己的人際關系網絡之外培養社會信任,接受某些普適性的道德觀,這種道德觀既適用于有關系的人也適用于沒關系的人。對于那些已經克服對陌生人的恐懼和不信任、實踐著新的道德觀的人來說,他們與那些固守著情景化道德觀的人們互動會困難重重,就像“做好事被訛”事件所表現出來的那樣。代際差異在這里起著很大作用。通常來說,在新的城市社區里,老年人對新鄰居一開始會表現出冷漠和懷疑,但后來卻會和其中的一些人發展出較密切的關系;與此相反,年輕人從一開始就很友好和禮貌,但是他們一直保持距離,很少參與社區事務。在現實生活中,特殊主義的和普遍主義的道德觀之間也許并非如此涇渭分明,也不能完全歸因于代際差異。同一個人在不同情境下可能采取不同的行為,從中可以發現相互沖突的道德準則,道德變遷的復雜性也給與陌生人打交道的研究帶來挑戰。

目前,大多數中國居民是在高度競爭性的市場經濟和日益增強的風險社會環境中與陌生人打交道,這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市場驅動的現代化方案不僅帶來了新的普適性道德觀,也帶來了對社交形式和集體道德造成威脅的個體主義意識形態。對一己利益和個體滿意度的追求,在某些情況下會導致極端的自我中心和反社會行為。在一個現代社會里,所有的人(富有和貧窮、年輕和年老)都不得不依靠多重道德資源來為自己營造一個宜人的社會環境,這些道德資源包括個體的特殊社會網絡、婚姻家庭、社會主義的或者宗教般的兄弟之情、平均主義和公平、個體主義以及公共精神的復蘇。這些系統并不都是相互排斥,而是常常被允許同時出現,或以一種新的出乎意料的方式結合在一起?!白龊檬卤挥灐笔录粌H凸顯了當代中國社會的一些道德沖突和張力,而且揭示了處理這些事件的一些新的道德方式。

第二,最近的個案研究表明,年輕的好心施助者所踐行著的新的普適性道德具有個體主義的特征。當代的好心施助者做好事完全出于自愿而不期望官方的認可或表彰。強調集體道德則會犧牲個體性和個體權利,一個道德的人被定義為無私的、愿意為群體(家庭、社區或國家)利益犧牲個人利益的人(參見Ci 1996;Madsen 1984)。在改革開放時代,傳統的自我犧牲的集體道德被一種新的權利和自我實現的個體道德所代替。例如,當被問及為什么幫助一個陌生人時,好心的施助者常常回答是出于“同情”,“能夠幫助別人覺得很開心”,或者是“我們都是人,應該互相幫助”。在26個案例、所做的訪談以及所研究的網絡資料中,絕無一人提到集體道德準則。與此相同,2008年5月奔向四川地震災區的年輕志愿者們也提供了高度個人化的理由詮釋他們的行動,相當數量的人特別指出,幫助他人使自己的生活更加有意義(Cha 2008)。普適性道德準則的盛行反映了中國社會的個體化特征,這是一個博大而重要的主題,限于篇幅,在這里不能詳述。

第三,就像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樣,中國的道德圖景經歷了一個多向度的變遷過程,而不是直線發展,因此,道德話語或實踐的任何具體變化都應放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中進行研究。如前所述,關于如何評價改革開放時代的道德變遷,中國學者沒有達成共識,主要因為他們各自的研究都關注于某個特定時段社會生活的某一個特定領域或者某一個特定群體。例如,Ci Jiwei和Wang Xiaoying主要關注道德話語變遷,強調責任道德觀的消解和集體價值觀的滑坡,卻忽略了強調個人權利和自由的一種新的道德準則的興起(Ci 1994;以及Wang 2002)。相比之下,Hok Bun Ku指出村民在對抗房地產開發商中發展出一種新的權利道德,卻忽視了隨之而出現的道德責任的滑坡(2003)。在我自己的研究中,我更關注私人生活領域的道德變遷圖景,而很少探討公共生活領域所發生的道德變遷(閻2003)。為了論述傳統價值觀和道德規范的延續性,Oxfeld引用了許許多多關于村民如何牢記和回報恩惠并視為社會和道德雙重債務的例子(2004)。Jankowiak(2004)關注城市里積極的道德變遷,例如律師的職業聲望日益上升,因為他們被當作追求正義的人,還有越來越多的個人行善和捐贈,以及居民廣泛地參與社區事務——他稱之為“倫理的民族主義”(ethical nationalism)。然而,所有這些積極變遷的同時也伴隨著社會信任危機(參見Peng 2003;Wang和Liu 2003,以及Zheng 2002)。

道德變遷的復雜性也體現在微觀層面,甚至在同一個人身上(Chen 2006)。1990年代早期,以山西一個村落的民族志研究為基礎,劉新得出結論:“在1990年代,公共生活中道德經濟的缺失和法制外道德空間(moral space at large)的出現,成為改革開放后中國農村的決定性生存條件?!?劉新2000: 183)自從1980年代早期就在同一個城市進行參與觀察,在縱向調查資料的支持下,Jankowiak強調“法制外道德空間”(用劉新的概念)的積極發展,將這種新的道德界限的擴大主要歸因于市場經濟和社會互動范圍的擴大。自相矛盾的是,“導致人們盲目追逐一己私利而不考慮他人利益的推動因素,也正是促使道德界限擴大和推進公民行動主義的因素?!?Jankowiak 2004: 205)在同意這些洞見的前提下,我想補充一點,這種新的道德空間的建構或擴大是多層次、多向度的,對于不同群體的中國人有著不同的結果和意義。中國社會目前正經歷著一個沒有明確方向的快速轉型,所以存在許多可能性。因此,以這種或那種方式來歸納道德變遷的圖景都為時尚早?,F在需要做的是更多的深度研究,這將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中國道德變遷圖景的方方面面。

注釋:

① 英文版載于《社會人類學》雜志17期19-24頁 (Social Anthropology, 2009),譯文標題有所更改中文正文文字有個別刪減。這篇文章的早期版本在2007年中國南京大學主辦的中國研究國際會議、英國漢學協會(the British Association for Chinese Studies)2007年會、香港大學社會學系發表,感謝這些會議的參加者對本文提出的有益評論。我還要特別感謝Arthur Kleinman,Frank Pieke,Charles Stafford,James Watson,以及英文原稿的匿名評審者,他們對本文也提出了有價值的批評和建議。

② 本文所選用的案例都是給出最終結論的,即好心施助者是無辜的,有的是目擊證人證明,有的是原告方撤訴,有的是找到了真正的肇事者。有些懸而未決的案例未采用,如南京2007年彭先生與許女士的案例(下面注釋有更詳細介紹),盡管公共輿論大多支持彭是好心施助者,但他是肇事者的可能性還是存在。這樣的案例本文沒有采用。

③ 訪談,北京,2006年7月18日。

④ 20多家報紙報道了該事件,大多批評法庭裁決。網上討論也幾乎全部批評法庭裁決。公共輿論壓力迫使法庭二審時重新考慮其裁決。雙方最終達成庭外和解。當媒體采訪彭先生,問他為什么接受調解時,先前高調的彭先生說他不想說什么,只想盡快結束整個事件(Suo 2008)。

⑤ 有三個美國學生在不同場合告訴過我,他們的中國朋友告誡過他們不要在街上幫助陌生人,以免被訛。

⑥ 訪談,上海,2007年7月8日。

⑦ 在他有名的互惠類型的研究中,薩林斯指出,在許多簡單社會中,道德也與互惠一樣呈扇形結構,隨社會距離的遠近而變化(Sahlins1972:196-200)。美拉尼西亞社會中的情景化道德與當地以關系界定的人觀有關(Barker 2007)。

⑧ 截止2008年7月初,有25萬名志愿者涌向四川,大部分都是80后出生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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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0-03-05責任編輯:彭文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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