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與展望:改革開放以來中華文化復興歷程思考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中華文化在歷經否定質疑到首肯認同的價值取向之調整后，迎來了新世紀關于其“復興”的文化訴求。跳出學術研究之對象的身份格限，從學理化的思辨，走向鮮活的大眾生活，構成了新世紀其復興的表征之一。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華文化的復興之路在植根文化傳統的同時必須立足于開放的世界視野，在吸收借鑒各種優秀文明成果的基礎上不斷更新自身，并走向世界，從而為人類文化共同體貢獻更多的價值理念。

關鍵詞：中華文化：復興；認同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3-0053-03

文化的復興是民族復興的內在要求和重要的組成部分。發軔于20世紀70年代末并且不斷深化和完善的改革開放，開啟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的征程。30年來，以經濟體制變革為中心和基礎的社會轉型帶來了綜合國力的日益提升，同時，亦引發了文化的重構與嬗變。其中，中華文化作為文化構建的傳統資源與主要內容，在歷經否定質疑到首肯認同的價值取向的調整后，關乎其“復興”的文化訴求日趨凸顯。回顧改革開放以來中華文化的復興歷程，反思其中的邏輯路徑，無疑有助于我們深刻把握在當代全球化與現代化交錯演進格局中的文化建設新戰略，從而立足民族主體精神的弘揚，推動社會主義文化的大發展大繁榮。

所謂“復興”，必有衰落之境遇。近代以來，隨著堅船利炮迫使國門的逐步打開，國人在救亡圖存的道路上上下求索。從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變革圖新的努力最終將矛頭指向了傳統文化本身。在打碎舊世界、建立新文化、培養新人的基調下。中華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反思與批判。“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無疑使得日益邊緣化的中華文化再遭重創。中國向何處去。中國文化如何發展，在動蕩結束后成為世人關注、思索的焦點。隨著解放思想、撥亂反正序幕的拉開。以解放和發展現代生產力為中心的社會諸層面的現代化目標成為了民族復興的方向。對此，黨和國家明確規定了基本的路徑，而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無疑是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走向現代化已是共識。在這一進程中傳統文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能否解決民族精神家園問題，依然是改革開放后文化建設領域無法回避的問題之一。對此問題的回應因社會實踐的發展而呈現出相應于時代的不同的價值選擇，而這正是貫穿中華文化復興歷程的基本脈絡。也是我們展開思考的主線。

中華文化的復興離不開激發學術探討的寬松環境。基于對以往文化建設經驗教訓的科學總結，以鄧小平為代表的黨的第二代領導集體創造性地在以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為主要內容的文化發展戰略的基本框架下。積極改進了對文化事業的領導。重申“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重新肯定了毛澤東同志提出的“洋為中用，古為今用”，強調文化發展要真實地反映豐富的社會生活、表現時代前進的要求與歷史發展的趨勢。等等。這都為新時期的文化發展提供了疏松的土壤。

相應于這些相關方針政策的調整，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關文化的學術探討呈現出繁榮的景象。期間，各種思潮相互激蕩。圍繞上述主線，有代表性且影響較大的思潮主要有“儒學復興”論、“全盤西化”論、“綜合創新”論等。可以看出，西方資本主義的入侵。相應的文化價值的強勢傳人和五四運動后中國知識分子對蘇聯模式的馬克思主義的接受，對近、現代中國社會的發展，尤其是文化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論爭，在某種意義上，正是這三種文化因子激烈碰撞的體現。而近代以來的中華文化發展之困境在改革開放這一新的社會歷史實踐中又被給予了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爭論與探討。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之內，作為中華文化主體的儒學被認定是中國積貧積弱、不能實現現代化的罪魁禍首，及諸多的負面價值于一身，是落伍、保守、封閉的象征，是現代化的障礙。倡導“儒學復興”的現代新儒家借助東亞工業文明的崛起等機緣，對此作了大量的辯護，反對把儒家文化與現代化截然對立起來。馬克思主義學者則堅持對待傳統的辯證態度。盡管如此，改革開放初期，因“文革”對中華文化摧殘與打擊的歷史印痕，國人對自身的民族文化傳統及其價值還難以有情感上的認同和理性上的觀照，而伴隨著開放的大門涌進的西方文化則很快受到了知識精英們的接納與肯定。因此，“文化熱”雖然諸說競起，但就其總體文化選擇而言，則是以否定中華文化、揚西貶中為基本取向的，希冀以此帶動中國現代化的進程。顯然，此時的人們心目中，傳統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扮演著更多負面的角色。

不可否認，在這一過程中，西方文化某些現代性因素以及價值觀念的引入，對中國文化世界視野的拓展及其現代化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任何民族的文化發展都不可能離開自身特定的歷史與文化傳統。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論爭，由于其總體的價值取向缺乏對傳統文化的理性認同，因而沒有很好地解決民族主體性的挺立問題，以及國人關于精神家園的困惑。同時，基于國力落后的現實以及改變現狀的迫切心態，以經濟建設為先導、堅持兩個文明一起抓的理論方針，在現代化建設的實踐中，亦不免偏重經濟發展、物質文明建設。從而使得兩個文明一起抓并未真正落到實處。中國文化在現代化的進程中繼續尋求自身的發展出路，而中華文化亦在討論、爭辯中努力找尋現代化進程坐標下的自身定位。

如果說改革開放的前十年中華文化在東西方文化的比較、考量與爭論中處于弱勢的窘境，那么改革開放的第二個十年，中華文化則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逐漸獲得了認同。

20世紀90年代以來，改革開放事業進一步深入。黨的十四大，鄧小平“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命題的提出，確立了中華民族復興、走向現代化的發展之路，在一定意義上，亦昭示了十年探索與爭辯后文化的選擇方向。“有中國特色”一語無疑涵攝了對優秀民族文化傳統的訴求。從此，邊際化生存的中華文化日益受到國人的關注與理性的認同。1993年8月16日，《人民日報》以整版篇幅發表題為《國學在燕園悄然興起》的報道；同年10月14日，《光明日報》發表《國學與國學大師的魅力》一文，價值取向漸然發生著改變。當然，這一變化背后有著更為深層的原因。

在現代化進程中。經濟發展固然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是社會的其他層面如政治、文化等等都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影響。正如有學者指出：“市場經濟并不是萬能的，它有其固有的盲區和局限性。一個健全的社會，決不能聽任市場經濟的自發性存在。……把整個社會統統還原和歸結為唯一尺度(無論這個尺度是政治還是經濟)，都將是危險的和病態的。”這就意味著，正是經濟發展與政治、文化諸方面復雜的互動推動著社會向前發展。那么，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就必須有與時俱進的文化作為支撐。如果沒有文化的自覺與發展。就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中華民族復興。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中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時期，綜合國力不斷提升，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改善，社會發生了更為深刻而全面的轉型。但諸多社會問題亦隨之而來。為了能迅速地趕上西方發達國家所達到的現代化程度，現代市場經濟和工業文明是我們的必由之路，那么，倡揚與伸張以科學理性和人之主體性為內涵的現代化人文精神便是價值取向的應有內容。但在大力發展的同時，我們又不得不面臨一個物化和異化的世界，生態環境的破壞，價值觀的扭曲，以工業文明為根基的西方文化所帶來的現代性危機日益顯露。由此，人文知識分子開始重新思考“現代性”問題。重新探討回應時代課題的方式。他們轉向中國傳統文化中尋求思想滋養、價值資源與智慧因子，并將民族傳統文化與新興的后現代主義思潮相結合，肯認傳統人文精神，提倡價值理性，針砭西方文化的弊端，力圖探討應對危機的另一種可能。于是，“國學熱”興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說法受到熱議，這表明。國人已不再簡單地把傳統文化當作實現現代化的障礙，而是努力地探尋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盡管這一時期的討論與論點還整體局限在學術研究的苑囿之中。在對傳統文化價值的現代轉換上還有待做更深層的思考，但卻對解決現代化進程中出現的諸多問題，提供了思想上的啟迪。同時，也在中華文化經過十年的爭辯與選擇后開始被關注，并逐步得到認同方面產生了重要影響。

同時不容忽視的是，此時中華文化的復興問題已置于全球化的國際背景中。全球化發展的大趨勢，內在地要求每個民族國家在一體化的浪潮中找到自身的身份認同，而文化無疑是身份認同的重要依歸。全球化并非是單純的日趨同質化的過程。正是在此過程中與“他者”的遭遇，激發了各民族文化的自我意識，民族精神家園問題亦呼之欲出。這一價值原則在約瑟夫·奈、亨廷頓、薩義德、約翰·米爾斯海默等學者的研究論著中得到了表達與豁顯。那么，向傳統回歸、認同中華文化既是邁向現代化的社會實踐提出的文化訴求，又是對此現實背景的一種積極回應。

基于對上述時代課題的深切把握，黨和政府在文化建設方面體現出高度的自覺。1997年。黨的十五大報告中首次提出了經濟建設、政治建設和文化建設。并正式提出了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化綱領，進一步指明了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文化建設的戰略目標和根本任務。報告指出，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文化，是凝聚和激勵全國各族人民的重要力量，是綜合國力的重要標志。它淵源于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又植根于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這是中國共產黨執政以來，第一次表明當今社會主義文化與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源與流的內在關聯。而隨后江澤民在美國哈佛大學有關中國傳統文化的演講，更是對此作了鮮活的注腳。從此，伴隨著有關傳統文化價值的熱議，中華文化中的合理性精華正在獲得創造性的轉換并顯示出生機和活力，正在融入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吸收和融合了外來優秀文化成分的，作為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實踐的精神結晶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文化體系中。

經過十年的文化建設，中華文化已逐步走出“弱勢”的陰霾，在世界文化多元化的語境中越來越顯示出強大的吸引力與生命力。從十五大報告中的“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的表達到十六大提出的“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承接中華傳統美德，無不顯示出在綜合國力提升基礎上的文化自覺與民族主體意識的日益增強。

新世紀，中華文化在文化認同的基礎上獲得了深入開掘與倡揚。值得注意的是，與20世紀90年代價值選擇發生轉向的“復興”表征不同，新世紀的“復興”有了更多實質性的內容。從孔子學院的創建，到政府舉辦祭孔大典，從籌建“中華文化標志城”，到上千萬青少年誦讀經典，從國家領導人在不同場合對傳統文化內涵的精辟闡釋，到“于丹熱”，都無不表明中華文化的復興已從學術研究之對象的身份格限，從學理化的思辨，走向了鮮活的大眾生活。

同時，隨著科學發展的理念不斷深化，健康合理的現代化成為我們追求的目標與方向。傳統文化中“天人合一”、“和諧”等思想得到了更多關注，人們也越來越多地注意到傳統文化作為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內容對推進現代化進程的積極作用。黨的十七大在準確把握當今世界文化發展趨勢的基礎上，更對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做出全面部署，將文化建設、中華文化的興盛提高到了戰略的高度。在全面闡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任務時，報告明確提出，弘揚中華文化，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全面認識祖國傳統文化，加強中華優秀文化傳統教育，增強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等等。充分顯示了對中華文化的肯認與高度重視。從中可以看出，從傳統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可以扮演重要角色，到立足傳統構建民族精神家園，中華文化的復興擔負了重要使命。

從文化論爭到文化認同，從文化選擇到文化主體性的挺立，構成了改革開放30年來中華文化復興的歷史軌跡。正是在改革開放30年所取得的偉大成就的基礎上，文化傳統之價值理念的伸張不僅日益自覺，而且也成為一種現實的可能。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所謂中華文化復興，并非是文化保守主義的，因為文化傳統的生命力并不僅是簡單的歷史延續。而是來自于在時代變遷中獲得的與時俱進的闡釋與重構。“返本”固然必需，但“開新”更為重要。這就意味著，今天的“復興”在植根文化傳統的同時必須要立足于面向世界的開放視野。通過平等對話來吸收和借鑒人類文明的各種優秀成果，以開放的心態。自覺地把全球化蘊涵的普世性內容與中國文化獨特的價值理念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實現中國文化傳統的現代轉換，推動中國文化的發展。顯然，包容、開放是“復興”的應有之義，而現代社會的文化建設亦不是靜態地對歷史或現實的某種文化價值的認定。而是一種積極的、參與的構建。

蔡元培先生曾指出：“一民族之文化。能常有所貢獻于世界者，必具有兩條件：第一，以固有之文化為基礎；第二，能吸收他民族之文化以為滋養料。”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化在上述兩方面的碰撞、融通與整合中發展演變著。在當今全球化的態勢中。立足于現代化的需求和人類文化發展的趨勢，基于民族主體精神的弘揚。吸收、借鑒一切人類優秀文明成果，在推動自身文化發展的同時。為人類文化共同體貢獻更多的價值理念與智慧。是中華文化復興的路徑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