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環境政策的倫理意蘊與價值取向辨析

摘要：當前環境政策倫理意蘊多維、價值取向多元，其哲學基礎是功利主義，分析手段是經濟分析，但全球生態環境總體上沒有得到根本改良，惡化趨勢得不到有效的遏止。對此，文章提出，環境政策的內驅力應是倫理價值取向，分析手段是自然價值分析，以期從自然主義主導的角度認識、分析并構建倫理價值的環境政策體系。

關鍵詞：環境政策；功利主義；經濟分析；自然主義；倫理價值

中圖分類號：B82-0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3-0036-03

當今時代，由于人類缺乏對生態文明、環境倫理、環境道德的合理吸納，導致對自然環境的肆意改造，破壞了地球生物圈的動態平衡，造成愈演愈烈的生態惡果，全球陷入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為了解決環境問題，世界各國紛紛頒布環境保護政策法規，但許多民族國家的環境決策體現了國家利益對全球利益(環境利益更突出和明顯)的壓倒性的勝利，環境政策的功利主義思想是導致該局面的主要因素。

環境政策，旨在解決生態問題、環境問題出臺的政策。目的是提供優良的社會生態、自然環境以實現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又稱綠色政策。但是，環境保護實踐表明，當前環境政策并沒有真正以可持續發展為標的，今時的環境政策倫理意蘊多維、價值取向多元。其哲學基礎是功利主義，分析手段是經濟分析。并主要以經濟利益為著眼點。這和經濟分析思路為主導的環境政策有密切相關性。對此。我們必須以理性的態度重新審視當前的環境政策。

一、功利主義：當前環境政策的哲學之維

功利主義作為一種傳統的倫理學理論，在環境政策中有重要的地位。功利主義信奉“最大化總體之完善”，用后果來判斷行為的倫理狀況。如果環境政策帶來善的最大化，那么該政策就是好、善的，否則就是錯誤、惡的，認為善即是幸福、來自欲望的滿足。同樣，如果政策能夠增加個人偏好的選擇和滿足個人的愿望，那么該政策就是善的、普適的，否則就是惡的、不好的。美國自然資源保護學家吉福德·平肖特的保持主義政策就是典型的功利主義。吉福德·平肖特認為，自然環境就像服務于人類的工具一樣具有價值，因此，自然資源被認為具有工具價值，若不去開發自然資源，這些資源就浪費了。在其看來，環境政策的目的是最大程度地給最大多數人的服務。而不是給少數的特權人士，自然資源應該由全體公民來享用。保持主義政策機械地看待自然。把自然當成一種人類可控制而不會有反作用的東西。在保持主義者眼中，環境政策的正確與錯誤依賴于對人類產生的后果，環境責任在于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保護環境。這是人類中心主義價值學說，歷來就伴隨保護主義的批評。保護主義認為，自然具有本身的內在價值和道德身份，把自然看成滿足人類欲望的工具是不合理的，對自然的功利態度是不道德的。

功利主義提倡最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在歷史上有進步意義。例如，吉福德·平肖特對自然資源的保持運動，限制了少數人對公共自然資源的壟斷，伸張了大多數人經濟利益的權利。但隨著環境問題負面影響的不斷涌現，作為環境政策的非官方倫理理論——功利主義受到諸多質疑。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將難以量化的善作為功利主義核心的缺陷

善、喜悅、幸福等表示人的主觀價值，而主觀價值不容易被統計、測量和比較。這往往給個體主義找到借口和把柄。個體主義認為，個人的主觀體驗是至高無上的，其他人無法理解和體會。不能以犧牲個人的功利換取群體的功利：不同人的喜悅在量上不同，不能以別人量上的滿足來衡量自己的滿足。而且。即使善外化為物體和金錢。可以進行比較，但價值用物來評價，混淆了事實和價值的根本區別。所以，在制定環境政策時，就有統一“善”和評估“善”的標準問題。

(二)功利主義考慮人的范圍和涉及內容的局限

功利主義追求現實和短期效果的最大化。容易陷入急功近利、目光短視的局限，使主體對于自身行為對后代的影響、對別國人民、對非人類存在物的影響統統忽略了，而這些局限具有重大的環境意義。功利主義傾向對未來人的價值打折扣，認為未來人不確定的和遠期的利益要比確定的和近期的利益小得多。現實的考慮在于最大化目前的利益和幸福。

(三)功利主義倚重結果帶來的矛盾沖突

功利主義過分注重結果，行為的倫理狀態由后果來判定，而結果無法控制和把握。因此，就會導致：行為是正確的而結果是錯誤的，該行為就應視為錯誤，政策就不應予以支持；行為是錯誤的而結果是正確的，則該行為是正確的，應被決策者吸收和接納。例如，毀滅一個物種，增加了社會效益，按照功利主義的邏輯，這是正常的，但無論如何在理論上人們是不能認可的。功利主義的思路，嚴格來說，是要對物種的滅絕和生態環境的災難負責任。環境決策不能不正視功利主義只重結果導致的種種弊病和矛盾沖突。

二、經濟分析：當前環境政策的決策之維

在公共政策中，經濟學是政策分析人員、政府決策人員和咨詢專家最常用的工具。在環境政策中。經濟學也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當今的環境問題，從表面上看的確是經濟問題。比如。往往用經濟術語表達資源的分配、競爭的利益、風險和效益的分配等：環境的破壞很大程度上緣于非理性的經濟行為。再者，經濟分析方法，或具體的說，投入一產出分析，“作為一種定性的數量分析，是復雜的社會決策的重要線索或參數”。口環境問題的解決常常依賴經濟學者的技巧和經驗。環境政策具有如此濃厚的經濟色彩。以至服務于、服從于經濟利益的考慮，利益至上主義成為決策者的決策導向。難怪有哲學家出言：“在解決環境問題時不加批判地使用經濟分析法是存在深層次問題的”。這種深層次的問題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經濟分析混淆了需求偏好和信仰價值

首先，市場可以度量人的需求和偏好，可以找到優化并滿足需求的有效手段，但不能度量或量化人們的信仰和價值。正如康德所認同的那樣。科學技術不能解決人的信仰和道德問題，市場也不能解決人的信仰和對價值的渴求。經濟地分析、評判信仰，只能造成人的物化，使人淪為物的奴隸。任何對理性追求的人都不同意“人的死亡”(福柯語)，畢竟人是理性的政治動物(亞里士多德語)和社會動物(馬克思語)，是感性和理性的統一體。人的感性需求的滿足不能代替人對理性的向往和執著。信仰。比如宗教信仰，雖然超越現實，甚至帶有虛幻性，但似乎是精神境界的凝鑄。體現人類對精神世界的自足，在這種范疇，經濟的分析顯得無奈和無效。馬克斯·韋伯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中表明，西方民族經過宗教改革以后所形成的新教，對于西方近代資本主義的發展起了重大作用。新教這種無形的精神力量，是經濟分析和經濟利益思路不能推理的，相反，新教創造了一套比較嚴格的經濟體系和一種比較嚴密的經濟分析思路。

其次，市場分析排斥人是理性和思考的社會角色。市場本身缺乏理性的辨別能力。不能容納對人的信仰論證和捍衛的空間，把人當成需求集合的載體和欲望的機器。經濟分析方法和經濟學者只關心個人的需求和達到該目的的途徑，因而把人的信仰和價值降低為需求和偏好的附屬。或者干脆忽略信仰和價值的存在，或者只當作需求和偏好本身，或者純粹當成個人的品味和意見。

再次，從本質來說，需求、偏好標志人的主觀性。是人的感性欲望的流露，沒有錯誤與正確之分。在公眾場合它們被認為天賦的，一個正常人都應該擁有的不容別人否定的存在。需求、偏好是經濟學中慣用的術語。可以通過金錢來衡量，亦可以鑒別一個人對它們的滿意程度。功利主義的環境政策，依靠經濟分析，離不開需求和偏好這兩個工具。相反，信仰不是從來就有的。是體現人類精神歷程的歷史范疇，是人理性的評價。信仰有正確和錯誤的區別，不同的階級和民族對信仰的理解截然不同。美國政治家亨廷頓就認為，文明的沖突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和表現，在于伊斯蘭信仰和基督教信仰這兩個有巨大差異的信仰體系的沖突和碰撞。需求偏好可以用市場來表示，甚至可以當作商品進行買賣和交換，信仰價值則不然。用價格來判斷信仰的合理性是極其錯誤的，市場分析只會扭曲信仰的本質。當今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市場經濟達到完善程度，但信仰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信仰的地盤是市場經濟不能規范和干擾的。

總而言之。經濟分析的思維混淆了需求和信仰的界限，導致環境政策不能從信仰主義和價值尺度中尋找倫理道德，變成赤裸裸的獲取經濟利益的渠道和方案。事實上，信仰體系中包含豐富的環境倫理資源：儒教所包含的生態倫理完全可以指導綠色政策的制訂。“天人合一”的倫理傳統不僅不會阻礙經濟的發展，而且可以實現經濟和環境協調一致；佛教提倡不殺生、對天下以慈悲為懷。也可成為環境決策的思想資源；基督教主張“愛鄰如愛己”。由此生發出人們“不應當毒害其鄰居”(自然是我們的“鄰居”)的倫理規則，因此，一些哲學家相信，按照傳統的老規矩就可以克服生態危機，傳統的基督教道德就可以調整片面的生態學觀點。宗教信仰在現代發達市場經濟面前并沒有退縮，依然是環境決策者和環境政策借助的力量，而經濟分析的獨裁、經濟利益的張揚無法起到替代作用。

(二)經濟分析混同了偏好和善

經濟分析追求經濟的有效性，間接來說，就是最大多數人最大的利益(功利主義的善)。經濟的效率意味著偏好的最理想的滿足，但事實上，滿足偏好不一定就是善。所以，滿足個人偏好不應該是環境政策壓倒性的目標。一方面。用偏好來定義多數人的善，經濟分析回避了人是理性動物的定位，把人的感性同等于人的理性；另一方面，偏好有不同的層次，可以體現于數量上，而善是質的規定性，把善定義為物的數量，是一種類的錯誤。經濟學假設“得其所需即是善”，助長了物質主義，形成善的虛幻，以為滿足了偏好就是善的、道德的。環境政策不應以此為取向。

(三)經濟分析模糊了短期利益和長遠利益

投入一產出分析是經濟分析的主要手段，其對象主要限于市場價值，或者與市場相關的對象物。對于市場以外的價值，投入一產出分析不能容納。市場價值只是環境政策的一個價值，社會善的價值、生態系統的價值這些環境政策的長遠價值比市場價值重要得多。投入一產出分析以長遠利益的犧牲為代價謀取短期利益，實質上是短視的分析方法，只會造成生態環境的破壞。是對未來人不負責任的不道德行徑。從投人一產出分析對環境影響的實踐來看，“該分析方法貫徹到底。局部的、暫時的產出大于投入往往會帶來投入大于產出的最后結局”，“對長遠利益的考慮不能自己憑自己站住腳”。投入一產出分析法雖然聲稱最大化最多數人的利益，但只是最大化眼前的利益，甚至是少數人的利益，所以，作為環境政策的分析思路局限性非常明顯。

總之，經濟分析無法解決環境問題提出的基本倫理學和哲學問題，必須要尋求其他概念和文化來優先解決環境和社會問題。“科學、文化、美學、歷史和倫理上”的價值及信仰也體現在環境問題上，經濟學絕不能覆蓋和代替。環境政策要擺脫功利主義，對這些價值和信仰不能不給予重視。

三、自然主義：環境政策倫理價值之維

(一)自然主義：環境政策的價值取向

在生態倫理思潮中，人類中心主義和非人類中心主義的較量比較激烈，這也反映在環境政策的決定中。人類中心主義秉持功利主義的哲學理念，政策走向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其結果是環境的惡化沒有得到抑制。環境保護仍然是經濟行為的繼續和延伸，綠色政策并不綠色。相反，非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認為，自然具有內在的價值和尊嚴，人類的價值沒有優先于自然的內在價值，自然應該得到人類的珍惜和愛護。環境政策不能排除對自然的內在價值考慮。綠色的環境政策無疑以非人類中心主義為價值取向和倫理取向。

從環境政策的對象看。自然具有內在的客觀價值。這是確立非功利主義綠色政策的基點。自然主義認為，自然的內在價值是不依人的評價而存在的，是它們本身就固有的，存在本身就代表了它們的價值。羅爾斯頓主張。內在價值是非工具性的、非主觀性的價值。“自然的內在價值是指某些自然情景中所固有的價值。不需要以人類作為參照。潛鳥不管有沒有人在聽它，都應繼續啼叫下去。潛鳥雖然不是人，但它自己也是自然的一種主體。”在羅爾斯頓看來，大自然所承載的內在價值表現在：生命支撐價值、經濟價值、消遣價值、科學價值、審美價值、使基因多樣化的價值、歷史價值、文化象征的價值、塑造性格的價值、多樣性與統一性的價值、穩定性和自發性的價值、辯證的價值、生命價值、宗教價值。在環境決策中。很容易關注經濟價值而對其他價值忽略或舍棄。自然的價值體系從來不只是經濟價值，自然的其他價值是由于人類的驕傲才給忽視。因此環境政策的價值核心才是人類中心主義。可以說，是人類價值的自大抹殺自然的內在價值。促使對待環境的策略在當今仍然是功利主義的哲學分析。再者。出于功利主義的倫理傳統和經濟分析的路徑依賴，人們在環境考察時不自覺地傾向利益至上主義，保守的習慣勢力更是懷疑和非難自然的內在價值。人類中心主義和非人類中心主義的長期爭論，以及對自然內在價值的眾說紛紜，除了學術上的“百花齊放”意義外，更大程度上是這一考察的寫照。無論怎樣，生態運動的不斷深入和生態倫理的持續發展，最終會揭示出人類的自負是環境問題的始作俑者，人類的寬容(倫理的擴展及轉型)將使環境政策發生本質的轉化。

(二)自然分析：環境政策的分析手段

觀照環境政策本身，環境政策的價值是多樣性的統一。羅爾斯頓認為，從個人維度與社會維度、人類維度與非人類維度、個體維度與系統維度進行分析，環境政策的價值包括：個人偏好價值，指個人價值、興趣獲得滿足；市場價格價值，超越個人偏好的、客觀的價值；個人善價值，代表個人真正的利益；社會偏好價值，是個人偏好的積累；社會善價值，有助于社會正常運行的價值；有機體的價值，指有機體本身內在的價值；生態系統價值，是組成系統的部分價值和系統本身整體價值的統一。很顯然。功利主義的分析方法是單向度的，偏重個人維度、個體維度與人類維度，而排斥社會維度、非人類維度、系統維度；偏重市場價格價值而排斥其他更重要的價值。在制定與環境事務有關的政策時，羅爾斯頓描繪了一個價值論模型，以供決策者辨別各種價值的先后順序和輕重緩急。其中，人本主義的價值關懷的等級秩序是：社會善價值>社會偏好價值>個人善價值>個人偏好價值>市場價格價值。這種等級價值關懷適用于所有的公共環境對象，表達了整體的善比個人的善更為重要。功利主義的環境政策并不認可整體的善大于個人的善，恰恰相反。市場價格價值才是最關鍵和最道德的，整體的善最終落實到個人的善上。以此為出發點。環境政策在保護自然資源和發展經濟實力的兩難選擇中偏向后者，盡管我們提倡可持續發展的戰略目標，并善意的設想經濟和環境的協調一致。自然主義的價值關懷在當前環境問題涉及到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時更讓人矚目，倫理取向的環境政策應遵守自然主義的價值秩序。這種秩序是：生態系統價值>有機體價值>個人善價值>個人偏好價值>市場價格價值。功利主義環境策略由于取人本主義和利己主義的價值觀，在理論上和實踐中否決自然的內在價值。功利主義理論分析方法的短視，不能負起對未來人幸福的責任，以最大化當前的利益為借口逃避對后代的義務。自然的價值是人的工具價值，是為人所用的對象，人的善、偏好、欲望優先于有機體和生態系統的價值地位。本著這樣的信念，在實踐中，功利政策顛倒自然主義的價值秩序，經濟利益的計算超越整體倫理的訴求：個人價值大于社會價值；地方價值大于國家價值；國家價值大于全球價值；單個有機體價值大于生態系統價值。羅爾斯頓重視保存荒野。認為在荒野區域，自然主義的價值(有機體價值和生態系統價值)優先于人本主義價值(社會善或個人的善)。按照他的理解，這就是真正的環境倫理在公共政策中的運用。

因此，從羅爾斯頓的等級式的價值秩序中我們可以看出。把環境的善約化為經濟價值或市場價值的做法是不道德的，把經濟原則和經濟措施作為環境政策制定者和公民的核心信條是不人道的、欠缺倫理思維的，而從自然主義主導的角度認識、分析進而構建當前的環境政策體系是符合倫理思維及倫理價值取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