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柯堅持微觀權力論而反對宏觀權力論,因為宏觀權力理論實際上持經濟還原論,即權力理論中的經濟主義。福柯認為權力是一種關系,是非中心化的,是一種規訓。按照福柯的觀點,大眾文化應該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規訓工具。當代大眾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在社會大眾實際生活中的滲透性以及它與人的身體和生命活動的緊密關系。由于大眾文化的無所不在性,使現代人身體的各部位及其實際活動,無不籠罩在大眾文化的游戲網絡之中。
關鍵詞:大眾文化;宏觀權力;微觀權力:規訓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3-0056-03
一、福柯的微觀權力論
傳統的權力觀有兩種,一種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模式;一種是在西方占主流地位的法理主義及法權模式。前者將權力看作是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統治階級為維護其經濟利益和一定生產關系的運作而對被統治者進行控制的工具。后者把權力當作像商品一樣擁有,就如社會契約論所主張的那樣,原先由人所占有的權力,通過契約而轉讓給某個人或某個組織,從而產生了國家權力。福柯認為,無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權力模式還是法理主義權力模式,都是從經濟學中推演出來的,都是一種權力的經濟還原論,把權力歸結為經濟。他指出:“在法律的、自由的政治權力的概念與馬克思主義的概念之間,存在著共同之處。我把這種共同點稱之為權力理論中的經濟主義。”
福柯繼承了賴希和尼采的權力壓抑論,因為賴希和尼采都從壓抑機制上分析權力。尼采認為,權力雙方的角斗是戰爭的雙方斗爭,力量對抗的最終是一方戰勝另一方,其結果是一種力量對另一種力量的壓抑。
當然,福柯的權力觀又不同于尼采的支配——壓抑權力觀,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開始于尼采但并不止于尼采。那么在福柯那里,權力的實質到底是什么呢?福柯從以下幾個方面論述了權力的實質。首先,權力是一種關系。以往人們習慣把權力看作一種物,可以占有并支配,誰擁有它,誰就可以用這種權力來統治他人、控制他人。而福柯不這樣看待權力,他把權力看作一種關系。權力一直處于流動的循環之中,“權力從未確定位置,它從不在某種人手中,從不像財產或財富那樣據為己有。權力運轉著”。按照福柯的看法,馬克思主義、法理主義都是將權力看作物,都關注權力在誰手中、權力由誰支配的統治權問題,但是權力實質上要復雜很多。它是各種力量關系的、多形態的、流動的場域。只存在某種關系的權力,它在無數個點上體現出來,具有不確定性,而不是某人可以獲得,占有的一種物,權力純粹是一種關系。其次,權力是非中心化的彌散性的。傳統的權力研究注重的往往是某種機物化的法律化的權力,例如國家政治權力。福柯認為這種中心化了的權力只是對權力的過于簡單化的理解,事實上國家機構只是權力的一個有限領域,真正的權力關系復雜得多。為此,福柯甚至反對主權概念。這不免過于偏激,受到不少學者的批判。福柯主張:“不要在它們中心,在可能是它們普通機制或整體效力的地方,分析權力的規則和合法形式。相反,重要的是權力的極限,在它的最后一條線上抓住權力,那里它變成毛細血管的狀態;也就是說,在權力最地區性的、最局部的形式和制度中。抓住它并對它進行研究。”這就是說要在最邊緣、最局部、最底層去研究權力。福柯認為,傳統的權力觀是宏觀權力理論,而他主張微觀權力理論、將權力視為非中心化的、多元的、彌散的關系存在。作為關系性的網狀權力,它是在無數點上被運用,在無數點上展開出來的,所以福柯的權力理論的研究對象不是國家、法律這些中心化的存在,而是如瘋人院、監獄、修道院……這些社會邊緣、底層中的權力關系。最后。權力就是規訓。“規訓”有兩種含義,第一種是給人以懲罰和強制行為的聯想和威懾,使其成為一個訓服的人,如管教一個不聽話的孩子。第二種意義是說它可以“被用來對個體進行分配、分類;在空間上固定他們;提取他們最大的時間和精力。訓練他們的軀體,對他們的連續性進行編輯,把他們保持在理想的能見狀態中,用監視體制包圍他們,將他們注冊登記,在他們之中構建一套累積、集中化的權力知識”。福柯認為:“規訓既不會等同于一種體制也不會等同于一種機構,它是一種權力類型,一種行使權力的軌跡。它包括一系列手段、技術、程序、及應用層次、目標。它是一種權力‘物理學’或權力‘解剖學’,一種技術學”。
在福柯看來,各種規訓“設施”非常重要,因為新的權力策略最初是在這里發展起來并得到調整的。然后它們又涌向外部世界,進入這些機構以外的社會關系和社會實踐中。在現代社會中,規訓已從最有典型形態的監獄擴展到了整個人類社會。現代社會就如一座在權力規訓控制下的大型“監獄”。學校、軍隊、醫院、工廠等機構都是體現規訓權力的工具,通過封閉、定位、時間限制、監視,甚至對動作、姿勢、言語加以規定和改造等規范化技術。把不合常規的(精神病人、越軌者),不規范的(新兵、學徒工)或未定型的(兒童)個體制造成“馴服的肉體”。“規訓‘造就’所謂社會的人。這是一種把人既視為操練對象又視為操練工具的權力的特殊技術。這種權力不是那種因自己的淫威而自認為無所不能的得意洋洋的權力。這是一種謙恭而多疑的權力,是一種精心謀劃的、持久的運作機制。與君權的威嚴儀式或國家重大機構相比,它的模式、程序都微不足道。然而,它們正在侵蝕那些重大形式,改變后者的機制,實施自己的程序”。與國家機構、法律制度這些宏觀權力相比,規訓性權力只能算是微觀的權力技術、方略、機制,它體現在所有日常生活之中。在福柯看來。這種權力甚至比暴力、酷刑、國家機構、法律制度更為有效。
二、大眾文化的微觀權力規訓
按照福柯的觀點,大眾文化應該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規訓工具之一。當代大眾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在社會大眾實際生活中的滲透性以及它與人的身體和生命活動的緊密關系。由于大眾文化的無所不在性,使現代人身體的各部位及其實際活動。無不籠罩在大眾文化的游戲網絡之中。每個人的身體都在使用大眾文化產品的同時,不知不覺地成為大眾文化的表演“模特兒”或“工具”,致使人們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幾乎都已經淪為大眾文化的“殖民地”。大眾文化也是一種權力,不過它是微觀權力。大眾文化無處不在,它就是大眾的日常生活。由于大眾文化的無處不在和滲透性,它幫助了資本主義對大眾的控制和規訓。大眾在不知不覺中,在快樂地“活”中,卻走向了“死”。
福柯說過:“過去君主專制是絕對的、戲劇性的、陰暗的權力能置人于死地,而現在,由于針對人口,針對活著的人的生命權力,由于這個權力的新技術,出現了一種連續的、有學問的權力,它是‘使人活’的權力。君主專制使人死,讓人活;而現在出現了我所說的進行調節的權力,它與君主權力相反,使人活,讓人死。……現在,權力越來越沒有權力使人死,而為了使人活,就越來越有權力干預生活方式。干預‘怎樣’生活。權力特別是在這個層面上進行干預。為了提高生命的價值,為了控制事故、偶然、缺陷,從這時起,死亡作為生命的結束明顯是權力的結束。界限和終止。死亡處于權力的外部,它落在權力的范圍之外。對于死亡,只能普遍地從總體上,統計上進行控制。權力控制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率。在這個意義上,死亡現在落入私人的以及更加私人的一邊是正常的。因此。在君主制中,死亡是君主的絕對權力,它以一種明顯的方式放出光芒的點;現在相反,死亡是個人擺脫所有權力、重新回到自身,可以說退到最私人的部分。權力不再知道死亡。在嚴格意義上,權力任死亡落下”。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文明的提升,權力的觸角延升到社會各個部門和生活的所有領域,擴展到人的肉體,特別是人的性生活領域。滲透在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中,也正因為如此,當代社會權力對于社會和對于個人的控制,已經遠遠地超出古代社會和中世紀社會。因為在古代社會和中世紀社會中,帝王和社會上層勢力對于整個社會的統治。重要是借助于他們的國家主權和其它政治權力手段,主要是要求被統治者能夠在法律上承認自己的“臣民”身份。他們對于社會大眾的實際生活領域,在原則上是根本不予顧及,他們的權力勢力范圍尚未擴充到人們的實際生活領域。用福柯的生活來說。古代和中世紀統治者對于老百姓的權力統治所實行的權力運作策略,就是“使人死,讓人活”。而現代社會的統治者的權力策略是“使人活,讓人死”。也就是說。古代和中世紀權力統治主要掌握著對于人民的生殺權。至于他們在實際生活中怎樣生活以及以什么方式生活,對于統治者來說,是次要的問題。高宣揚先生指出:“現代社會權力運作的基本策略。則是首先以各種豐富的物質和文化產品滿足被統治的老百姓的生活需要。由此統治者可以榨取盡可能多的利潤。使老百姓活下來,甚至使他們感覺到生活得很“快活”、“自由”、“浪漫”,有利于統治者在老百姓生存和活著的過程中進行持續的盤剝,進行無限循環的剝削、再剝削,直至老百姓的生命過程中的一切都被不知不覺地耗盡和消費完為止。當代社會的統治者并不急于殺死老百姓。如同古代和中世紀社會的統治者那樣。當代大眾文化的泛濫實際上就是社會權力結構網絡的重建及其對于人民大眾生活領域的擴展”。大眾“幸福”地沉迷于資本主義大眾文化的汪洋大海而無力反抗,大眾文化以溫柔的方式實現了對大眾日常生活的控制。完成了對大眾的規訓。
三、結語:對福柯權力論的反思和批判
福柯的微觀權力觀以后現代主義的立場和視角,用全新的考古學和譜系學的研究方法,對權力問題進行了系統的、全面的研究和論述,并以“微觀權力”的話語對傳統的宏觀權力理論進行解構、顛覆或補充,從而打破了傳統權力理論的話語霸權,極大地解放了人們的思想,給人以深刻的啟示。
批判經濟主義的宏觀權力模式。關注權力運行的微觀機制:批判實體權力觀。構建無中心的關系與網絡的權力模式:提出權力不僅是壓制性的否定力量,更是生產性的積極力量;強調了權力和知識密不可分,提出了新型的知識權力觀。這些都是福柯權力理論對傳統理論的突破和創新。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從馬克思主義的視角來看,福柯對權力并沒有一個規范性的定義。他的權力觀顯得飄渺不定,難以捉摸,其權力理論也存在著明顯的缺陷。首先。福柯的微觀權力觀是一種泛權力論。認為權力無處不在(在其大多數作品中),把文化等同于統治,這實際上極大地削弱了權力概念的說服力。其次,福柯的微觀權力觀忽視甚至否定了國家機構等的權力作用。實際上也就掩蓋了現代社會中權力實際上由少數人控制的事實。再次,福柯的微觀權力觀彰顯權力是關系,遮蔽、否定權力的實體性。其實,只要我們能透過權力的各種紛繁復雜的關系。想到它的實體形式。就完全可以理解權力:權力既是實體的又是關系的。另外,福柯的權力論過于強調了權力對主體的規訓作用,而輕視了主體人對權力的反叛與顛覆性。
不可否認,福柯的權力論為當代權力研究提供了新的向度和視野。他把權力看作是微觀的、彌散的和生產性的,突破了傳統權力論的研究方法和范式。同時福柯的權力論是反對基礎主義和本質主義的。但是,福柯的權力論流露出悲觀色彩。福柯在關于權力、主體及其在微觀方面運作問題上的主要觀點是:權力是有意圖(目的)的,但不是主觀(主體)的。權力是有意圖的,所以它們是可理解的。權力的意圖存在于微觀層面,在微觀層面權力有其對象和目標,其意圖體現為政治行為的計算、協調和決定等等。但是,權力不是主觀的,不存在于任何背后的動機之中,權力也不屬于任何主體。“君主專制使人死,讓人活;而現在出現了我所說的進行調節的權力,它與君主權力相反,使人活,讓人死”。
福柯把醫院、學校、軍隊當成與監獄一樣的規訓力量,實際上把一切社會活動都當成了規訓大眾的有機力量。從而忽視了主體人的反叛和顛覆作用。
我們以為,文化對人有規范和約束作用,但我們不能忘記文化畢竟是人創造的。忘記這點,片面地強調文化對主體的規訓而無視主體的能動性。必然會得出過激的結論。以大眾文化為例,并不是所有大眾都心甘情愿地、舒舒服服的在接受大眾文化的規訓,人們也不都是在被動消費大眾文化,并接受資本的盤剝。如果按照福柯的權力理論,大眾文化肯定也是一種規訓的權力。但正如美國文化學者約翰-菲斯克認為:大眾在文化商品制作方面沒有地位,并不能表明他們就消極被動地接受宰制性體制所提供的產品,相反“他們有屬于自己的文化形式和利益,與文化商品生產者不同,而且常常沖突。這些集團僅僅從統治者那里獲得相對的自主性,從未完全自主過。不過他們的自主性衍生于邊緣化的和被壓抑的歷史,他們毫不妥協地拒絕合并,往往通過被壓抑的,許多口頭的和無記載的文化形式,保留物質和意識形態差異”。英國文化學者斯圖亞特-霍爾在談論電視時認為,電視制作者有賦予電視意義的自由,觀眾也有自己的解讀自由,即制作者有“制碼”自由,觀眾有“解碼”的自由。而法國文化研究專家德塞圖卻認為,大眾面對大眾文化有“權且利用”的自主性。
因此,我們要客觀地對待福柯的權力觀,以馬克思主義的權力觀補充其微觀片面之處,同時以文化主體的積極態度彌補其文化主體悲觀主義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