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論哲學中的復雜性思想

內容提要：古代印度的數論哲學以自性為本的世界整體統一性的觀點，25諦從自性始依次轉化生成的系列關系的理論，25諦有顯和未顯之分的描述，以及因中有果論的機械預成論的全息論思想，等等，都不同程度的體現了信息、系統、復雜性的思想。

關鍵詞：數論哲學 過程轉化 信息 復雜性

[中圖分類號]B3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0)03－0014－05

數論派是古代印度的六種正統派哲學中之一派。該派哲學提出25諦學說，通過闡釋25個概念范疇之間的相互派生轉換關系來說明其所認識的世界的性質和規律。傳說其創始人為迦毗羅(Kapila)。在數論哲學中，以自性為本的世界整體統一性的觀點，25諦從自性始依次轉化生成的系列關系的理論，25諦有顯和未顯之分，而顯是未顯之信息的描述，以及因中有果論的機械預成論的全息論思想，等等，都不同程度的體現了信息、系統、復雜性的思想。

一、數論哲學的25諦范疇系統

數論派用以描述世界萬物的范疇體系是25諦學說。對這個由25個范疇構成的體系，數論派的經典文獻《數論經》是這樣描述的：從自性(生出)大(即覺——譯者注)，從大(生出)我慢，從我慢(分別生出)五唯和兩(組)根，從五唯(生出五)粗大元素。(此外，還存在著)神我。這就是二十五(諦)。(自在天或神我對自性的)控制是通過對那自性的接近實現的。這就如同在天然磁石中的情形一樣。[吠若那比柯宿注：……自性演化成大也僅僅是通過與最初的神我的結合實現的。]

印度古代哲學中數論派現存的最早的系統性經典著作《數論頌》中與后人對其的相關注釋中對這25個范疇生成轉化之關系有更為清晰地表述：由自性(生)大，然后(生出)我慢，由此(我慢生)十六(諦)系列，再由此十六(諦中的)五(唯生)五大。

對于這段話，喬萘波陀給出了如下注釋：

由無形態的自性生覺……。由覺生我慢……。由此(我慢生)十六(諦)系列……，即五唯，也就是聲唯、觸唯、色唯、味唯、香唯。然后是十一根——五知根，即耳、皮、眼、舌、鼻；五作根，即口、手、足、排泄器官、生殖器官以及具有知根和作根這二者特性的第十一(根)——心……。由五唯(生)五大，即所謂空(生)于聲唯，風(生)于觸唯，火(生)于色唯，水(生)于味唯，地(生)于香唯。

顯然，數論派哲學的25諦學說具有生成、變易，轉化、演化的宇宙學性質。湯用彤先生在其所著《印度哲學史略》一書中就曾將數論派的學說看成是“轉變之說”。在該書中曾經寫道：

(數論學者——引者注)觀察宇宙之現象，以為生命原有不變清凈之本體，是日神我。而其余一切心理物質之現象，亦有一本體，是日自性。自性與神我相合，乃轉變生萬有(歸納萬有不出二十三事合之為二十五碲)，故數論者轉變之說也。

自性為能生之本體，為能變而非所變，故稱為根本。其所變者有二十三：一覺，二我慢，三至七為五唯，八至十二為五大，十二至十七為五知根，十八至二十二為五作根，第二十三為心根。(合自性與神我為二十五諦)。綜合相關文獻所論述的25諦的性質及其生成轉變之程序和過程，可以做出下表：

從數論派的25諦范疇系統表中可以領悟到數論派的某些基本思想。

二、自性是世界萬物統一的本原、本體

數論派認為：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具有一個統一的本原、本體——自性，神我不是世界之本，其與自性的關系僅只是信息性的，而非物質性的。

雖然，按照25諦范疇系統的設計，自性必須與神我結合才能生成“覺”，而后再生成其它事物，這似乎意味著存在著兩個不同的本體。但是，在數論派哲學中，神我與自性的結合具有外在啟示的性質：因為神我是純粹永恒的精神，具有不可破壞、不可創造、獨存不變的性質，所以，神我在與自性的結合中，并不把自己變異為自性，也不與世間萬物直接相涉。而自性則不同，世間萬象都是由自性通過變易和轉化而產生出來的。這樣，對于宇宙萬物而言，只存在一個統一的本體，那便是自性。按照印度古代哲學中現存的數論派的最早的系統經典著作《數論頌》的說法，神我在創世過程中僅只是一個觀者、受者，而非作者，神我對自性的作用僅只是意念啟示性的，亦即是說，神我對自性的作用僅只是信息指令性和認知性的。所以，在數論派那里，神我又被稱為“自在天”或“知者”。《數論頌》中寫道：神我(與自性結合)是為了注視(自性)，自性(與神我結合)是為了獨存。二者的結合就如同跛者與盲者(的結合)一樣。(世界的)創造由此產生。[喬萘波陀注：神我如同跛者一樣有看的力量而無動作的力量。自性如同盲者一樣有動作的力量而無看的力量……，正如兒子是由男女結合出生的一樣，創造是由神我和自性結合引起的。]

由于(神我)與此(自性和變異)的差別，因而(可以)證明它(具有)見證、獨存、冷漠、觀看、無活動(的特性)。[喬萘波陀注：神我如同一個隱士那樣冷漠……；由于神我是冷漠的，因此，它是這些行動的觀者和非動因。]

當然，也許將神我與自性的結合比喻成男女結合生子并不完全貼切，因為，在精卵結合的過程中，男人的作用雖然是提供了二分之一的信息遺傳基因，但是這套基因畢竟是通過置入一個物質性的生殖細胞完成的。然而，從上引的相關論述和比喻中，我們完全可以通曉數論派的哲人們努力要表達的思想：神我與自性的關系僅只是信息性的，而非物質性的。這就是為什么神我不是世界之本，自性才是世界之本的原因。

三、在事物生成的系列關系中本與變異具有相對的性質

數論派的25諦學說不僅具有生成論和轉化論的性質，而且還具有演化程序和過程論的性質。因為，這一學說認為，雖然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由自性通過變異轉化出來的，但是，自性卻并不是直接將所有的事物都變異出來，自性僅只產生覺，覺再產生我慢，我慢再產生五唯、五知根、五作根和心根，五唯再產生五大。顯然，這是一個系列遞進演化、生成與轉化的過程，在這一系列演化生成的過程中，每一演化環節相對于其前一演化環節而言為“變異”，相對于其后一演化環節而言為“本”。由于自性是初始演化的環節，所以它只具有“本”的性質，而不具有“變異”的性質，又由于五知根、五作根、心根和五大是最后生成的環節，所以它們只具有“變異”的性質，而不是具有“本”的性質。這就是說，在演化的系列關系中，本與變異具有相對性。這樣的觀點顯然具有深刻的辯證法性質和復雜性思維的特征。

《數論頌》中寫道：自性不是變異。大等七(諦)既是本又是變異。十六(諦)僅是變異。神我既非本又非變異。對于這段話，喬萘波陀給出了如下注釋。自性是本，因為它是七種本與變異的根源。……自性非任何物之變異，因為它不為任何物所產生。……覺從自性生，因而它是產物——變異。這同一(覺)生出我慢，因而(覺)是本。我慢同樣由于從覺產生而是變異。由于這(我慢)生出五唯因而又是本。聲唯因為生于我慢而為變異，因為生空而是本。同樣，觸唯因為生于我慢而為變異，因為生風而是本。香唯因為生于我慢而為變異，因為生地而是本。色唯因為生于我慢而為變異，因為生火而是本。味唯因為生于我慢而為變異，因為生水而為本。因此，大等七(啼)是本又是變異。十六(諦)是變異。五知根、五作根、心根和五大，這十六(諦)僅是變異。……神我既非本亦非變異。

四、25諦有顯、未顯和知者之分。顯是未顯之信息

在數論派看來，自性雖然是存在的，但由于其十分細微所以是不可直接感知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它是“本”，是“未顯”。然而，作為未顯的自性，卻可以通過其變異相(覺、我慢、五唯、十一根和五大)顯現出來。所以，自性的變異相又被稱為“顯”。因為這些變異相是由作為本因的自性產生出來的結果，并在形式上與自性具有相似性，所以，果中就有因的特性，由果便可以推出因來。這樣的理論無疑是一種信息顯現學說。顯是未顯之信息，果是因之信息。

喬萘波陀在對《數論頌》中關于顯、未顯和知者的論述所作的注釋中寫到：顯是大等，即：覺、我慢、五唯、十一根和五大。未顯是本。知者是神我。因而，這二十五諦就稱為顯、未顯和知者。對于未顯通過顯被認知的因果關系，《數論頌》中是這樣說明的：這(自性)是非感知的，因為(它)細微，而不是因為(它)不存在。它通過果被認知。這些果是大等，(它們)與自信相似又不相似。因為能作(之因造作)所作(之物)；因為(果有)因的特性對于上引第一段話，喬萘波陀給出了如下注釋：從對果的觀察中，因被推論出來。自性作為因確實存在，它的果是：覺、我慢、五唯、十一根和五大……。這些果與自性不相似，……形式上又相似。

其實，所謂“形式”，即可看成是某種對應性關系。說“這些果與自性不相似”，其實講的是自性通過變異生成之物并非自性本身，而是一個它物。說“形式上又相似”則強調了這個它物其實并非是什么純粹性的它物。由于果是從因中產生出來的，所以，果便在形式上，亦即是在某種相關的關系上與產生它的原因之物保持了某種對應關系，這樣，便可以從果中推出因來，果便是因之信息。這樣的一種邏輯，與當代信息哲學與信息科學所闡釋的信息在差異對應之關系中被顯示、被識辨的信息顯現和信息認識的理論是何等之相似。

五、因中有果論是一種全息論理論

因為數論派的25諦學說乃是一種生成變異、過程轉化之說，乃是一種變異之顯展示本之未顯的信息顯現學說，所以，數論派的25諦學說又是一種因果變易環鏈相互嵌套的學說。這就是為什么數論派主張因中有果論的原因。

在數論派看來，通過因的運動而變異生成之果并不是憑空產生的，在結果未產生之前，它就潛在包含于原因之中，正因為是這樣，果才可能具有因的形式和特性，果才可能成為因的未顯之顯，也就是說，才可能通過果而確證因的存在。反之也可以證明果是不可能從不存在的東西中產生出來的，所以，不存在的東西便不可能顯現。這是一種因果統一相關、互為對應規定和顯現的理論，是一種因中有果、果中顯因的理論，是一種無不生有，有有轉化生成的理論。因中有果論顯然具有全息論的特征，而果中顯因論則無疑又是一種事物在自身的運動變化中自身顯現自身的理論。

《數論頌》中的相關論述具體闡釋了數論派的因中有果的基本思想：果存在(于因中)，因為無不可被造作；因為(果需)選取質料(因)；因為一切物產生于(任何事物的情形)是不存在的；因為能作(之因造作)所作(之物)；因為(果有)因的特性。對于這段話，喬萘波陀給出了如下注釋：因為無不可被造作。……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見不到非存在物的產生，正如油不能從(無油之)沙中產生一樣。因此，既然只有存在物能被造作，那么“顯”在它產生之前就存在于自性之中……；因為(果需)選取質料(因)，……在這個世界上，人選取其所需之物的質料因。一個需要奶酪的人選取奶，而不是水……；因為一切物產生(于任何物的情形)是不存在的。……如金不能產生于銀、草、塵、沙之中……；因為能作(之因造作)所作(之物)。此處，我們看到，只有能作(之因)，如陶工或土、輪、布、線、水等材料能從土造出所作(之物)——罐……；因為(果有)因的特性，……如麥(生)于麥，稻(生)于稻。……因此，果存在(于因中)。《數論經》中也曾寫道：不存在的(東西)是不(能)顯現出來的。(這)就如同(不可能長出來)人的角一樣。[阿尼魯達注：作者批駁了佛教的(空的)理論。]

顯然，在數論派那里，作為因的“本”是一顆孕育萬物的種子，是一個具有全息性的存在。而由“本”轉化生成的“變異”之物則一方面是“本”中已有的根據和程序的展開與發展，另一方面則是關于“本”自身的信息的顯現。另外，由于“變異”與“本”保持了形式和特性上的相似和相同性，所以，“變異”對“本”的顯現又是真實的，足以確證“本”的真實存在性。由此，數論派也批判了那種無中生有、一切皆空的理論。

當然，我們應當看到，數論派哲學的25諦學說兼具客觀唯心論、唯物論和二元論的三重特征。從其假定了一個具有永恒存在性、固定不變性特征的類似于“宇宙精神”的“神我”而言，該學說具有客觀唯心論的特征；就其認為不具有意識性和目的性的“自性”乃是產生世界萬物之本的理論而言，該學說又具有唯物論的特征；就其認為“神我”與“自性”并存，互不變異、相生，“神我”啟示、賦予“自性”以變異能力的“神我”與“自性”結合而生化萬物的理論而言，該學說又具有二元論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