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漢斯一彼得·科頓(Hans-PeterCortum),1928年6月30日出生在上海虹口區的維多利亞療養院。1912年,年輕的父親到中國漢口經商,1914年他在青島被日本人抓去做了五年的戰俘,1920年回中國后,他又以德國咪也洋行股東的身份在上海生活了26年。我母親是1924年到上海的,她先在德商天利洋行做事。1927年她和父親結婚,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
我們德國人居住在上海的各個地區,主要是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這兩塊地區有兩套不同的管理機構,連電壓也不相同:公共租界用220伏,法租界則是110伏。這就意味著每次搬家都要小心謹慎,否則就會引起麻煩,比如我們的收音機就在一次搬家后燒壞了;每個城區都有各自的警察局、消防隊和處理垃圾的清潔站,用以維持市政秩序。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1932年上海陷入戰爭后租界之間拉起的鐵絲網,1937年租界之外的區域被日軍占領,穿越邊界的人都必須從汽車或馬背上下來,脫帽走過日本人的崗哨和他們懸掛的旗幟。1943年汪精衛政權占據了整個上海,城市的管理就此統一了起來。
我已經不記得出生后的第一處寓所,因為我3歲零9個月時母親就帶我回了趟德國,在漢堡我祖父家住了一年半;當時上海的德僑婦女都習慣歸國度假。我們回國期間父親也曾回德國看望。那段時間里他還更換了我們在上海的住房,于是從1933年起,我們搬進了憶定盤路(今江蘇路)86號的一座大花園洋房。當時的房子還沒有中央供暖,只在樓梯間安了一只]unkers&Ruh牌大火爐,每個房間還裝有壁爐,需要時可以用來生火。廚房里有一個燒煤的大灶,跛腿的中國廚子在灶前忙忙碌碌——據他說他的腿是被土匪打傷的。我家的“冰箱”是個里面襯著鐵皮的木箱,每隔幾天有專人用車運來碩大的冰塊塞進箱子里。我最近一次來上海是2006年10月,那次我又尋找到巳被林立高樓包圍其中的那幢建筑,我悄悄地穿過一扇扇打開的房門來到走廊上,環顧四周,內心一陣顫動,慶幸的是我現在在德國莫爾恩(Mblln)已擁有一處漂亮的公寓。
1938年起我們搬到武夷路一幢現代化的獨立住宅,同一弄堂里還有其他三幢房子。在這里我們才開始享用中央供暖、電爐和一臺“挪威”(Norge)牌電冰箱。1994年來上海時,這些房子還在,只是比原來又加高了一層,旁邊還添造了側屋,里面住了九戶人家。有一棵我們從憶定盤路(今江蘇路)帶過來的棕櫚樹竟仍有一息尚存。時隔48年,我又一次站在兒時的房間,心里很是激動。
這幢樓房有七間正屋,以及幫廚、苦力和女傭住的地方。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底樓和二樓,頂樓有兩個房間和一個浴室,供途經上海或因為其他原因逗留的客人起居。1942到1945年,寄養在我家的“弟弟”弗里德住在頂樓。弗里德一家原先住在印度尼西亞,1940年5月10日,印尼的德國人全部被荷蘭(殖民)當局拘留。他們原打算用一艘日本輪船將德國的婦女兒童送往大連,再讓他們從那里坐火車穿越西伯利亞回德國,但1941年6月爆發的蘇德戰爭使這些德國人最終沒能回國。于是這些婦女兒童就被安置到了日本或中國的德僑家中,他們在那里一直生活到1946年戰爭結束才被遣返。僑居印尼的德國男人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被荷蘭人送往英屬印度,一直被拘留到1946年年底。在前往印度途中發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他們坐的蒸汽船被日本飛機擊沉,那些關押在底艙的戰俘無法爬上甲板,結果導致411人喪生。現在德國漢堡的奧斯多夫公墓有塊紀念碑就是為這場悲劇的死難者豎立的,碑在墓區的位置為AA19/128/131。
弗里德比我小6歲,他還有三個兄弟姐妹,因為母親無力撫養所有孩子,于是他們被分養在不同的德國人家里。我們像兄弟般一起長大,直到他年齡大些更懂事時,才被送回到他母親身邊。1994年我在柏林的一次同學聚會上見到了他,他還愉快地回憶起那段童年時光。
除了客人,頂樓就是女傭李大嫂的“勢力范圍”,她是我家裹著小腳的“阿媽”,李大嫂總在頂樓不知疲倦地用燒木炭的熨斗熨衣服。臟衣服被收集在一只加蓋的籃子里,過生日時我們玩躲貓貓游戲,小友阿道夫總喜歡躲在那里面。我們家的臟衣服每星期集中一次,次日由洗衣房派人來取。老家山東的李大嫂在傭人中很有威望,連我也對她唯命是從。是不是她1946年回家時拿走了父親藏在衣櫥里的20根大金條,我們不得而知,反正金條就這樣不翼而飛了。還有個姓王的男仆是個廚師——戰爭時期廚子和伙計通常由一人來做,他和媽媽一起忙碌家務,負責我們的飲食,有時幫苦力糾正洋涇浜英語,他還要擦銀器,并且把地毯的流蘇理得整整齊齊。有段時間我們還雇了個“看門的”(Kaimendi),任務是在汽車進出時負責開門關門。門如果不鎖好,夜里就會被人卸走。某天清早我們發現,連三幢房子前的窨井蓋也被偷走了。還要提到的除了享有特權的“師傅”,就是負責照料各家花園的園丁,大家都叫他Yes-Yes Man,因為對每個使喚他的人,他都會說:“Yes,yes,missie,me sawie,”這句帶葡萄牙腔調的洋涇浜英語,意思是說“夫人,我明白了”,但說完之后他還是我行我素。
我在格雷琴阿姨那里上幼兒園后,于1934年進入威廉皇帝學校(上海的德國學校),這所學校就在今天貴都大酒店咖啡廳的位置。大西路(今延安西路)和海格路(今華山路)交會的一整片地方當時被稱為“德國角”,那里有德國人的學校、俱樂部和新教教堂(今希爾頓酒店所在地),其中圍繞著200米跑道的一片場地被用來供我們課間休息和運動。當時德僑學校共有12個班級,學生可以在上海參加(德國的)中學畢業考試。1945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學校關閉了,我的學業也就此中斷。我們的學校曾被稱作德國在海外開辦的最好的學校之一,老師無一例外都是年輕人,自1939年起學校沒有進過新的教師,也沒有人回到德國去。我們對大多數老師都很尊敬,很聽從他們的教導,但一天有個叫恩斯特的同學因為不肯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出來,被老師摑了一巴掌,他還了手,因此被學校開除了。這種事在戰爭時期發生確實很是不幸。聽老師的施瓦本或者巴伐利亞口音對漢堡商人的兒子來說實在有點困難,但后來我們也漸漸跟著鸚鵡學舌。
德國學校有很多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彼此都很融洽,溝通也沒有困難。學校里有許多“白俄”,他們是俄國革命后逃亡到上海來的。上海是當時世界上除了摩洛哥的丹吉爾以外,唯一無需簽證就能進入的城市,因此這里也成了15000到20000名德國(猶太)流亡者的目的地,1939年戰爭爆發后他們紛紛背井離鄉來到這里。
再來說說學校的事情:全校大約有320名學生,上午8點到12點25分上課,每周大概有兩到三個下午是體育或小組活動,當然周六也是有課的。暑假從6月21日開始,大約放到9月15日。那個年頭人們當然還享受不到空調,因此(西僑)婦女和孩子夏天會去北戴河、青島、桂林等地旅游,或者坐“上海丸”或“長崎丸”輪船航行24小時到日本長崎,然后從那里前往云仙、唐津或是川口。德國人在那些地方建有大片聚居區,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也是這樣。衣著講究的男人總在上海忙忙碌碌,通常只有最后半個月才會去接自己的家人。正如我父親所說,生意人無論太忙太閑都不能分身,所以很少有時間能來看望我們。
我們小時候做完了學校作業,仍有數不清的事情可做,其中運動占了很大比重。離我們家5分鐘路程的地方,即鐵路西線邊的武夷路上,有一所“阿斯科特騎術學校”,我有幸在10歲時就被準許在那里學習。給我們上課的貝洛霍科夫先生原先是俄國的哥薩克軍官,他能說一口流利的德語,但卻總愛訓人。我們騎的短脖子馬對于韁繩不夠靈敏,不過這種矮小的蒙古馬騎起來還是很有趣的。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淺棕色的閹馬“水母”,你想讓它離開馬廄時總是很費勁,但每次朝著馬廄方向的“撒紙賽馬”,它卻總能獲勝。其余還有一些來自澳洲的“真正的”馬,更適合馴馬表演。馬就這樣被分為場地表演和跑馬賽兩種,我和我的伙伴并不在乎怎樣的馬,只要能騎上馬背就行。我們經常騎馬到虹橋一帶游玩,這片地由中山路、羅別根路(今哈密路)、虹橋路和大西路(今延安西路)的最后一段圍成,麥克利奧路(今淮陰路)橫貫其間,由虹橋公園通向羅別根路。在這片空曠的地方有幾個村落,聽得見狗的吠叫,還有一道道的溪流,溪上是兩三塊石板搭成的小橋,踩上去搖搖晃晃。這一帶有些路線很適合騎馬跳浜,冬天的“撒紙賽馬”常在這里舉行。我父親和幾個朋友在今天的動物園(即西郊公園)、當時的高爾夫球場后面擁有一大片園地,取名“米爾克花園”,我們在那里度過了絕大多數的周日時光。這園子很適合休憩解乏,在那里還可以收獲我們自己種的生菜。而市場上的那些菜因為施“天然”肥料,所以通常缺少鉀肥。1943年花園的快樂時光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那位米爾克先生從花園回家的路上,被搶自行車的人開槍打死了。此前不久我在同一地點遇到過同樣的事,一個舉著手槍的海員也要奪走我的車,所幸我立馬從車上跳了下來逃過一劫。
我由于沉湎騎馬耽誤了拉丁文學習,盡管十分不樂意,父母還是沒收了我的馬,讓我乖乖地坐到寫字桌前。幸而他們不忍看我內心一直遭受煎熬,不久以后就心軟了,又準許我每周騎馬三次——幸運的是后來我騎馬的次數變得更加頻繁。
我特別迷戀的自然是上海的“跑馬廳”了。為了充分利用中國人賭博的嗜好,幾乎整年的周三、周六和周日那里都舉行每天10場的賽馬會。參加比賽的主要是“中國馬”(Chinapony),它們被分為短距離和長距離組,每組有15個級別。贏得三次比賽就能升入更高一級,最好的馬就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上海德比”(由剛從北方來的馬參加)以及“上海冠軍大獎賽”,它們就屬于最上等馬。其中特別優秀的是“亨齊曼馬”(據我所知亨齊曼是怡和洋行的老板),它們的名字是“萊伊”、“諾斯伍德”、“貝格蕭特”和“辛德海德”。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這位英國人的中國朋友接手了那些馬匹,它們的標志是紅底加白色英鎊符號。有一次因為沒有其他馬廄報名參賽,人們只得成立了一個標志為藍底白色英鎊符號的新馬廄,以便相互競爭;但最后兩家還是平分了獎金。德國人最好的馬匹是雷梅爾的“策佩林”和托爾德森的“切瑞萊特”,切瑞萊特有次甚至在“上海冠軍大獎賽”奪魁。
“格里芬”(當時在上海的英國人對新來者或新到馬匹的稱呼)一年一度從蒙古來到上海,每逢這時就是人們補充馬駒的時候。人們先將新的馬匹編號,每一年都用一個新的字母,后面是依次的數字,這組編號就被烙在馬身上。執行這個程序的時候,總會引來一場毛骨悚然的騷動,到處都是慘叫,更可怕的是焦煳的氣味。賽馬俱樂部的成員可以進行登記,然后大家以同樣的價格得到一匹馬,按理說得到什么馬憑的是運氣,但因為大的馬廄想方設法要謀取最好的馬,于是這一切必然會有幕后交易。1941年以后就不再有澳大利亞來的良馬,因此“芝罘國王”、“主角”和“芝罘皇后”、“多娜”就一直保持著桂冠。“主角”跑2000米時間為2分10秒。
我對下賭注敬而遠之,但卻喜歡不時替人出點主意。有時我也買一點彩票,這種彩票的玩法德國人不太了解,它是帶數字的獎券。每次比賽前,參賽馬匹都被編上了號碼,最后獲勝的馬匹所代表的數字將獲得頭獎。有一次我猜中了,于是得到了2萬美元中的10美元獎金。我想這也是挺值得回憶的事,那大約相當于40個銀幣還多一些。
出于父親的考慮,我作為一個16歲少年,每周至少有一個周末要去“跑馬廳”。我在那里認識了許多騎師,他們大多是來自俄國的馴馬師。我還被準許在每天去學校前的6點到7點這段時間里騎那里的馬進行訓練,不過騎的自然不是前面提到的那些有名的馬。馬術可不是項輕松的運動,例如必須讓馬聽從指令“小跑兩圈”,在進入終點前的直道上要低下頭。但這畢竟還是很有趣的,況且上課之前還有漢斯卡爾和尤塔充當“槍手”,使我能完成沒有做的數學作業。他們是班上最好的學生,只有他們答案不一致時才會讓我犯難,但我總是相信更優秀的尤塔。
我的騎馬生涯在1943、1944年間的一場賽馬比賽上達到了巔峰,這場比賽在(禪臣老板)弗雷德·西姆森先生位于虹橋路的一座花園內舉行,比賽包含了馬術的各個項目。賽前數周,大家多少能在教練面前展示一些技巧,例如跳馬、雙人跳馬或是馴馬。有一天,四個朋友和我想出個主意,要在“阿斯科特騎術學校”的學員中間舉辦一決高下的競賽,于是我們就行動了起來。我們還邀請了德國騎馬協會的紳士和董事會成員前來觀賽,并且央求家長們準備了漂亮的獎杯。那時我們都只有十五六歲,卻夢想著有一天能贏得德國跳馬的比賽——我是在1939年戰爭爆發前不久第一次看到這項賽事的。我們的比賽非常圓滿,德國騎馬協會的董事先生們覺得,舉辦這樣的比賽本該是他們的事,因此之后便開始辦一些規模更大的賽事,我們這群孩子因為搶了大人的風頭很是得意。
嗜好賭博的中國人每天還可去逸園賽狗場或者回力球場。回力球是(西班牙)巴斯克人的一項運動,比賽時有兩名選手對抗,另外還有雙打比賽。玩回力球時人們要在一條胳膊上綁一只筐,用筐將球拋向賽場的墻壁,對手必須接住球并拋回,和打壁球類似,只是場地更大。那時參與回力球賭博的人為數眾多,而且回力球場還定期舉行拳擊比賽,其中最重要的比賽是“中國中量級冠軍賽”。得勝者中有羅尼科夫兄弟以及綽號“惡斗土”的拳手,戰爭末期則以“泰迪小子”聲名最著。
我也熱衷于在“上海德國人曲棍球俱樂部”打曲棍球。俱樂部設在鐵路邊的凱斯威克路(今凱旋路)上一幢漂亮的房子里,那里唯一的缺點是隔壁有座停尸房。每回打仗結束,許多戰死的人都要在家鄉下葬,并且必須有人去守靈,這時如果風向不順,氣味就會很糟糕,不過在風向轉變的間歇,我們可以乘機喝上一杯提神的飲料。
打曲棍球時分為三隊爭奪俱樂部冠軍,二戰開始后俱樂部還與印度人、葡萄牙人和中國人進行過比賽。還有一項網球運動我是在“德國花園俱樂部”里學會的,這里有6或8塊鋪沙子的球場。網球并非我的擅長,因為老是輸,所以我更愿意當觀眾。我在花園俱樂部的消費,父親甚至允許我自己簽賬單。因為實在太喜歡吃“俱樂部三明治”,有一個月賬上我用錢比父親還多,父親因此大發雷霆,此后我只好盡量收斂。今天的柏林菩提樹下大街有家“愛因斯坦”咖啡廳,賣非常美味的“俱樂部三明治”,那是我每次去柏林必定光顧的店家。
咪也洋行的買辦每年都會在跑馬廳旁的金門大酒店舉行盛大的中式宴會,邀請大約150到200名客人。我陪父母一起參加過幾次,但第一次去吃卻很失敗,我壓根沒料到會有那么多菜,會持續好幾個小時,還以為吃兩三道就會結束,因此七八道菜過后就已經吃得很撐,對接下來端上的佳肴我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印象中大約上了30道菜,最后是一碗米飯,但卻不許吃,否則就意味著這么多珍饌都沒讓客人吃飽。
宴席上最開心的莫過于“石頭、紙、剪刀”的游戲了(這里指中國人的劃拳一譯者),每輪過后雙方都要喊一聲“干杯”,然后一口喝完杯中的白酒,人們的嗓門也越來越響。吃一塹長一智,后來我事先總會詢問共有幾道菜,這樣就能有所計劃,堅持到最后。
還有一些事情。那時的衣物不是在商店里出售的,而是請專門的裁縫、鞋匠和制襯衫工匠到家中來,與顧客商量需要,看樣、試樣、量尺寸,10天后是第一次試穿,14天后交貨,反正那時的人們有的是時間。當時有兩個鞋匠,我們叫他們“皮勒一”、“皮勒二”(“皮勒”即德語中的“藥丸”,與中文“皮匠”一詞諧音),已經不記得來我們家的是哪個“皮勒”,只記得他做的鞋從沒讓我長過水泡。襯衫半打一訂,都是精致的雙層袖口,胸前的口袋還繡著字母——這些衣服早已經不在了。人們在同孚路(今石門一路)可以買到婦女的針織內衣,如果要買連衣裙、套裝或是其他什么,就去“巴黎女士服裝店”,這家店是我同學保爾.G.的母親經營的。
我們的生活幾乎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實話說我并不知道生意是如何停頓下來的,可惜這事已不能詢問父親了,只記得不時有船只突破封鎖從德國運來貨物,在1943、1944年間父親就是通過這一途徑,得到了20輛“聰打普”牌(ZLLndapp)摩托車,因為這種車引擎噪聲很小,所以在城市交通工具中很是突出。
日本人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他們先將所有“敵對國家”的人關在集中營里。這些集中營里的人如果獲準度假——盡管很少見——在市內活動時必須戴上紅袖章。由于戰爭的原因,日本需要用金屬制造武器,因此他們開始拆除外灘的雕塑,然后拆下敵產房屋中的暖氣設備,連同鍋爐以及高層房屋中的電梯。如果你住在14樓,這當然會讓你十分惱火。所有收音機用來接收短波的零部件都被拆除,于是就無法直接聽到德國親人發來的問候。通貨膨脹空前嚴重,食物緊缺,一袋大米也要值一大筆錢。
太平洋戰爭結束后情勢變化很快:關閉的學校被美軍占據,德國人的城市俱樂部和花園俱樂部也沒有了。很快中國人在沒有任何預先警告的情況下接管了德國人的住房,里面的居民帶著一兩只手提箱就被趕到了街上,然后被朋友收容,有時這樣的情況要反復發生好幾次。10月的一天早上,我的父親來到他的辦公室,發現寫字桌前坐著一個中國人,那人對他說,他已經接管了公司。咪也洋行就這樣走到了盡頭。1946年年初有消息說,一艘美國船將在夏天將大多數德國人——一部分是被拘留的——遣返德國。我們只知道自己也上了這個名單,其他的事情都不清楚,直到6月27日才獲得明確通知,要我們7月1日前準備好送上船的行李,每人150公斤。7月2日將會有人來接,我們可以攜帶盡量多的手提行李。7月4日我們被帶上“羅賓”號海船,7月7日出發,1946年8月4日抵達了不來梅港。我的人生又掀開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