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顧中國現(xiàn)代書裝史,孫福熙是不可或缺的一位名家。
畫家、散文家孫福熙(1898~1962年),浙江紹興人,字春苔。他的哥哥、也是散文家的孫伏園(1894~1966年),原名孫福源,曾是魯迅在紹興山會初級師范學(xué)堂任教時的學(xué)生。1919年,孫福熙隨伏園來到北京,經(jīng)魯迅介紹到北京大學(xué)旁聽,兼做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1920年,他遠赴歐陸到法國勤工儉學(xué),就讀于國立美術(shù)專科學(xué)校。4年后歸國。
孫福熙早年與魯迅過從甚密,和陶元慶、司徒喬一樣得到魯迅的提攜和幫助,在書籍裝幀藝術(shù)上嶄露頭角,留下了至今還為人稱道的書裝佳作。
散文集《山野掇拾》是孫福熙的處女作,1925年2月由新潮社出版。這本書記錄了他1922年暑假在法國里昂鄉(xiāng)間寫生的種種見聞。美麗的村莊,淳樸的鄉(xiāng)民,異國的風(fēng)情和著濃濃的鄉(xiāng)愁,化作一篇篇游記。隨意而寫,文字輕松。魯迅為《山野掇拾》的校訂出版花費了好多心血。孫福熙在贈給魯迅的一本《山野掇拾》的扉頁上寫道:“豫材先生:當(dāng)我要頹唐時,常常直接或間接從你語言文字的教訓(xùn)得到鞭策,使我振作起來;這次,你欲付印《山野掇拾》也無非藉此鼓勵我罷了。我不敢使你失望,不得不重新做起;而我沒有時候再來說著書中的缺點了。”感激之情,溢于筆端。
孫福熙的書裝設(shè)計就是從《山野掇拾》的封面起步的。灰色紙面,居中一幅畫,畫上書名、畫下署名都是孫福熙的手筆。這幅畫也是內(nèi)文的插圖之一,題為《扣動心弦深處》。作家在同題散文中這樣描述:“曲折起伏的山徑,夾在巖壁間,從十分靜寂中表示嚴肅。太陽由左邊的巖頂上透射而下,使巖石,矮樹,山徑以至于石隙間的苔蘚,都融成一氣;但一樣的照臨,各樣的吸收,各不失其所有的高下,曲直,遠近,精粗,新舊,淺滿,清濁,剛?cè)幔适荩渑瑒屿o,敏頑與哀樂等等的本色——這是畫家所當(dāng)知道的,因為他們本身原來各是畫家呢。被美景所吸引來的游人的步聲,自遠而近,扣動心弦深處;倘若聽到這音樂的人是真的美術(shù)家,他的紙上當(dāng)已留著這真正的樂譜與歌曲了。”中國畫的布局構(gòu)圖,西洋水彩的畫法,深淺濃淡的各種綠色賦予畫面以盎然的詩意。
《伏園游記》(1926年10月,北新書局出版)是孫伏園游記的結(jié)集。全書共分4題,其中《長安道上》記述作者1924年陪同魯迅去西安講學(xué)的經(jīng)歷,為后世的魯迅研究留下了寶貴的資料。封面上孫福熙為乃兄的畫像,頗為傳神。書名為蔡元培題簽,并有“孑民”朱文名章。
1926年前后,孫福熙的散文集《大西洋之濱》《歸航》和《北京乎》先后問世,封面無論是海上船影,還是枝頭鳥鳴,都是他自己水墨手繪,寥寥幾筆,極具神韻。
孫福熙的書裝名作是魯迅《野草》的封面。
《野草》,1929年7月由北新書局出版,收魯迅1924年9月至1926年4月所作散文詩23篇。魯迅說:在北洋軍閥統(tǒng)治下的北京,“有了小感觸,就寫些短文,夸大點說,就是散文詩”(《(自選集)自序》)。“因為那時難于直說,所以有時措辭就很含糊了。”(《(野草)英文譯本序》)“《野草》以奇特的意象和艱深的曲筆,咀嚼空虛與充實,生死與愛憎,包含著魯迅針針見血的深思和哲學(xué)。”(楊義:《中國新文學(xué)圖志》)書的封面由深灰與草綠兩色套印,線條飛動,極富張力。廣袤大地,無邊天宇,密云急雨,使人有一種壓抑之感,但稀疏而挺秀的野草卻綻出生命的綠色。書名和“魯迅先生著”系由魯迅題寫。魯迅在《題辭》中說:“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dāng)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畫家從一個側(cè)面詮釋了野草的寓意。
荷蘭作家望·藹葛覃(1860~1932年)的長篇童話《小約翰》,魯迅翻譯,1928年1月,未名社出版。魯迅認為這是一本“自己愛看,又愿意別人也看的書”。孫福熙設(shè)計的封面以藍色印刷,左邊是海濱高山,右邊是一裸身小孩兒,舉手向著天上的月亮。畫面有一定的意境,只是形象過于寫實,缺少童話應(yīng)有的夢幻色彩。
1928年5月北新書局出版、魯迅翻譯的日本評論家鶴見祐輔(1885~1972年)的《思想·山水·人物》,封面也出自孫福熙之手。淺綠色鋪底,中央小圖細線條勾出的曠野、云團和翱翔的雄鷹。圖的上下分別為書名、作者、譯者和出版者、出版時間。色彩淡雅,筆墨簡潔。魯迅曾為《思想·山水·人物》親擬廣告:“這是一部論文和游記集,著意于政治,書中關(guān)于英美現(xiàn)勢及人物的評論,都有明確切中的地方,滔滔如瓶瀉水,使人不覺終卷。”
孫福熙1925年回國以后,曾任北新書局的《北新》雜志主編。《北新》創(chuàng)刊于1926年8月21日,初為周刊,共出52期。第35期上刊載有孫福熙離開《北新》的啟事。(1927年11月1日《北新》改為半月刊,時孫福熙早已去職。)他任職編輯的三十多期,看來是編輯、寫稿、封面、排版,樣樣躬親。僅以封面而言,或選用圖片,或繪畫,或圖案,無一雷同。這里,略舉兩例:
《北新》第2期(1926年8月28日)封面是孫福熙畫的女作家陳學(xué)昭的速寫。他與陳學(xué)昭1925年前后曾有一段戀情,杭州西子湖畔印有這對情侶的足跡。這段時間陳學(xué)昭寫的散文集為《煙霞伴侶》一書,由孫福熙作序并插圖,北新書局出版。孫序中稱許女作家值得珍重的出于真誠的書寫。速寫表現(xiàn)了女作家文靜賢淑的青春風(fēng)采。
《北新》第18期(1926年12月18日)首發(fā)了魯迅的《<阿Q正傳>的成因》。魯迅在文中敘說了這篇小說寫作的經(jīng)過,1921年12月4日在孫伏園編輯的《晨報副鐫》上開始連載,要說還是伏園“催生”出來的。封面上一個大的紅色的Q,像是一條繩索,阿Q頭上的長辮構(gòu)成了繩索的綰結(jié)。引人注目的形象似乎在拷問國人的靈魂。
1927年10月,孫福熙因為與北新書局的矛盾而脫離北新,接近新月派,以及與孫伏園共同辦《貢獻》雜志(這個雜志一般看做是國民黨改組派的刊物)等原因,導(dǎo)致魯迅對孫氏兄弟產(chǎn)生了一些看法,雙方有了隔膜,關(guān)系日漸疏遠。1930年,孫福熙再度赴法,回國后從事藝術(shù)教育。1931年以后,畫家曾為他的小說集《春城》和主編的雜志《藝風(fēng)》設(shè)計過封面,此外很少見到他的書籍裝幀作品了。
孫伏園評論孫福熙的繪畫,認為弟弟是個“趨于大自然”的“風(fēng)景畫家”。畫面“少用極大的篇幅,少用猛烈和幽暗的色彩,少用粗野和兇辣的筆觸”,表現(xiàn)的只是“溫和的,嬌嫩的,古典的空氣”。他的畫,“少有想象的構(gòu)圖,新奇的裝飾和空虛的畫材”,“充分表現(xiàn)真實的描寫”(《三弟手足》)。這些特點,在孫福熙的書裝作品中表現(xiàn)為:題材以山水為多,多以水墨、水彩出之,簡約流暢,氣質(zhì)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