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地域文化看張承志筆下的女性形象

摘要張承志的作品具有濃郁的異域情調。他的文學創作大都在內蒙古草原文化、黃土高原伊斯蘭文化和新疆雪域文化的歷史氛圍和精神資源中成型并得以發展。不同的文化背景映射出不同的人物形象，寬厚遼遠的烏珠穆沁培育了博愛無私的草原女性;深沉堅韌的西海固誕生了血性、堅韌的高原女兒;潔凈自由的天山雪域塑造了美麗熱情的雪域姑娘?！罢妗薄ⅰ吧啤薄ⅰ懊馈钡娜诵怨廨x凝聚在她們的血液中。

關鍵詞地域文化 張承志 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

中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具有多種語言、風俗習慣;且幅員遼闊、地理環境復雜，由于歷史的更迭，諸多人文因素的差異，形成了絢爛多姿的地域文化。對于地域差異的書寫古已有之“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期間，多尚實際;南方之地，水勢浩洋，民生期間，多尚虛無。民崇實際，故所著之文，不外論事析理二端。民崇虛無，故所作之文，成為言志抒情之體?！?清.劉師培，《劉師培辛亥前文選》) “南書文雅，北書雄健……北書以骨勝，南書以韻勝。然北有北之韻，南有南之骨也?！?(清.劉熙載《藝概.書概》)?，F今作家作品層出不窮，其中的地域文化更加凸顯。如莫言、張煒代表的“東北作家群”他們的作品神秘而又質樸淳厚;劉震云、閻連科開辟了河南“鄉土小說”的新天地;湖北作家池莉、方方;上海的王安憶;蘇州的范小青以及湘西文化的代言人沈從文。 他(她)們“是生活在某個時間段某個地域空間中的人，” 他(她)們“是浸染在這個時間和空間的習俗中，……”那么他(她)們的“文學活動，都不可避免地承載著地域文化的信息”。①他們的作品向我們展示了異樣的風土人情。在如此眾多的作家中張承志無疑是獨特的，當代作家中像他這樣涉足眾多地域文化的作家并不多見。歷史的機緣使他有機會在美麗的烏珠穆沁完成了他的“成人禮”，考古工作使他有機會訪遍了祖國的名山大川，足跡遍及世界的大洲大洋。

如果說中原大地給了張承志生命，那么內蒙古草原、天山雪域、黃土高原這“三塊大陸”則是張承志的精神家園。張承志曾這樣說“我是那樣地深愛著大自然。我有十足的資格說我是蒙古草原的義子、黃土高原的兒子。我是美麗新疆至死不渝的戀人?！?②中國北方的“三塊大陸”給了他文學上無窮無盡的想象空間，給了他無窮無盡的靈感啟示，給了他彌足珍貴的人性感悟。

1 草原哺育的女兒

張承志的青年時代是在烏珠穆沁大草原上度過的，美麗的自然、寂靜的草原陶冶了他的性靈，孕育了他的創作機緣，啟發了他的創作靈感。他曾在小說《美麗瞬間》自序中寫道:“草原是我全部文學生涯的誘因和溫床。甚至該說，草原是養育了我一切特征的一種母親?！彼哪甑牟菰尻犐罱o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洗禮”。在與牧區人民患難與共的四個春秋里，在草原這個“人畜平等”的特定生命空間里，自然環境與民族的人文歷史巧妙地融合了，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形態。蒙古這個游牧民族，為了理想的“金草地”不惜余力的遷徙。

張承志在他的小說《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黑駿馬》、《金牧場》、《綠夜》、《阿勒克足球》都描寫了內蒙古草原，并且在這美麗的草浪里誕生了眾多“善良”的女性。

1.1 母親形象

張承志對“母親”的描寫從不惜墨?！厄T手為什么歌唱母親》是張承志的第一篇小說，額吉是他小說中的第一個主人公，她具有博大的愛——愛異鄉來的知情小鐵木爾，愛草原上的萬事萬物。她在白毛風席卷草原時把毛蓬蓬的達哈給鐵木爾，至使自己的腿再也沒能站起來?！逗隍E馬》中的銀發老奶奶盡心盡力的看護著白音寶力格，在索米婭被黃毛希拉奸污之后奶奶依然達觀的接受了這一切?！跋＠枪窎|西……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罪過。……有什么呢?嗯，知道索米婭能生養也是件讓人放心的事呀?！雹邸督鹉翀觥分械念~吉寬厚仁義，將“我”看成是她的小兒子，認為“我”的到來是神給予她的恩賜。然文革之風毫無遮攔地吹進草原，查家兄弟在踢死了紅鼻頭馬倌喬里瑪后，將冰冷的尖刀對準了“我家”額吉，淡定沉穩的額吉用八碗茶灌蒙了他們，使他們只字未提就灰溜溜的走了。她心存信念——一定要回到魂牽夢繞的“金牧場”。她們的執著、她們的博愛、她們的沉穩、她們的寬仁深深的感動著“我”，給了我一次次的人生啟示，一次次的心靈成長。

1.2 女兒形象

眾多的“女兒”使美麗的綠草地錦上添花。無論是《黑駿馬》中的索米婭，《綠夜》中的奧云娜，還是《金牧場》中的越男。這些“女兒”都在草原文化的熏陶下成為了傳統的草原女人。索米婭被黃毛希拉的奸污后，選擇了做平凡而辛勞的母親。因為在草原上生命是最重要的，奶奶曾驕傲的宣稱:“我活了七十多歲，從來沒有把一條活著的生命扔到野草灘上。不管是牛羊還是狗……”馬克思曾指出生產本身分為兩種，即“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和“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藩衍?！雹懿菰?，后者顯得尤為重要，人們珍惜孩子如同珍惜幼蓄，索米婭極力保護著腹中的孩子不受傷害是理所當然的。而天使般的小奧云娜在八年的經歷使她擁有了做草原母親的一切特質。越男雖是插隊知青，在四年的草原生活中也成了地地道道的蒙古妻子，講著流利的蒙語縫著羊皮棉襖。

“草原生活的嚴酷本質:在由生命維系著的生存環境里，草原女人本能的母性意識常常被壓抑、甚至摒棄了一切正常的女性意愿。她們常常以無私、寬柔的胸襟消納一切，在……草原特有的風水制就的自然法規，誰也無法違背?！雹莶菰赜械倪@種文化與道德代代相傳的滲透了她們古樸的生活方式，形成了一種獨特而悠久的生活傳統和生活態度。無論是額吉助人，還是奶奶的辛勞，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本職而不沾染任何索取的色彩。她們從不與生活計較，更多的是像奧云娜和索米婭那樣沒有唉嘆、沒有怨詞。接受生活種種的辛勞、拮據和災難。一切要讓位于生存的，這就是草原的自然法則。她們善待眾生與人為善，不是矯揉造作只是真情流露。

2 高原的“女兒”

黃土高原這片荒涼的土地，承載了太多的艱辛與苦難。一踏上這片記載著“母族”血淚史的土地張承志便無法自拔了，滿眼的瘡痍，滿心的苦水，耳邊漂浮著承重的嘆息。他的心便在這里扎下了根，再也沒有第二塊土地容得下這顆心了。他深沉的愛著西海固，“西海固，你這無魚的死海，你這黃土如波荒山如浪的蒼蒼莽莽的凝固的驚濤。你依然咬死牙關，在硬裂崩塌中完成了滄桑之變。讓水分散盡，讓海洋干枯，讓魚蟲絕跡，讓綠色的植被褪盡消失。你用滴水不存棵草不生的赤貧首位自己，你用無法生存的絕境擋住了黑暗的進襲和盤踞?！雹拊谶@片有著辛酸歷史與惡劣環境的土地上，誕生了眾多有血性的女兒。

黃土高原屬于黃河中游流域，與青藏高原、內蒙古高原、云貴高原相連。因有太行山和秦嶺山脈橫臥于東南兩側，阻斷了云雨，使得黃土高原降水極少。西緣和北緣以及河西走廊地區，還散布著沙漠和沙地，干燥少雨冷熱巨變是這里的典型氣候特點。黃土高原的大部分居民都是回族，這里到處是“焦干焦干的黃山包”，“沒邊沒沿的黃山包”， 惡劣的氣候稀缺的水源使得草木難生，炙熱的焦陽常年炙烤著大地，風沙肆虐無遮無欄。本來是一塊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方，可是在官方權力體制殘酷的屠刀威懾逼迫下，回民被趕進了這片難以生存的荒涼之地，“回回自華化以來又在清季被逼入社會底層和赤貧絕地，因為精神生活于神圣之中民族才茍存至今”。⑦據《熱什哈爾》記述乾隆年間回民的哲合仁耶派被清政府兩次鎮壓，之后對這支回民實行了禁絕。這禁絕令一直維持到辛亥革命滿清覆滅。正是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回民才避免了宗教和種族的滅絕，同樣是這里惡劣的生存環境保全了這個民族的清潔。

張承志的《黃泥小屋》、《西省暗殺考》、《心靈史》中以冷峻的筆調描寫黃土高原兒女們成長的血淚歷程。在眾多的英雄男兒身后站起了同樣堅韌、頑強的“烈女”。黃泥小屋里的尕妹，那么水靈靈的姑娘卻飽受人間的疾苦。艱難的生活奪去了唯一的親人阿奶，賊娃子卻對她垂涎三尺。黃土地教會了她堅強的活著，她堅守著心中的那片潔凈?！段魇“禋⒖肌分行δ構D人在捕快們拉扯她時吞下了煙土就歸真了，何等剛烈的女子。師傅的獨女兒，更是十年如一日的守著父親的遺囑，用生命保護著經文?！缎撵`史》中道祖馬明心有兩位夫人，撒拉族夫人一生含辛茹苦，為了丈夫遠嫁他鄉。聽說道祖殉教于蘭州馬上就自殺了。另一位張夫人發誓要報仇，在充軍途中殺死了清兵三十多個。一個小小女子卻有這樣的膽略，她清平剛烈，她以一個女人之身為信仰、為夫報仇的英勇行為，震撼一代代教眾的心靈。繼張夫人之后西府太太又是一位撼動人心的女性，當時十三太爺一家三百多口死于非命而獨有她因是漢人而免遭殺害。她成功地帶走了哲合仁耶的“衣扎孜”(傳教憑證)，竭盡全力為哲合仁耶的復活延續而奔走，最終使這一教派免于遭遇滅族之災?！肮偌亿s殺回民的時辰，……想的怕是把女人娃們趕進了一座空墳。后來，女人家爭氣，硬把生下的娃一個一個喂大了，……”⑧

那時節這里變成了中國文化的死角，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忍受著饑餓，忍受著苦難，忍受著生活中一切的不幸卻依然堅韌。這巨大的能量來自于對這片黃土地的炙熱的愛。來自于她們堅貞的信仰，她們背負著對母族教義代代傳承的使命，她們用生命捍衛“一片血染過的藍色，血是紅色的，而信仰是藍色的”?！斑@種違背居住規律的居住，這種死境中的生存，這種細菌萬種發酵發臭的窖水居然哺養著一支最強悍的中國人?！雹徇@般苦難的黃土地賦予了他的女兒們堅韌、不屈的個性。她們真實的迎送每天的晨曦晚霞，她們真誠的守護心中那神圣圣潔的信仰。有人曾說越接近地面就越真實，那么她們便是真實的與飛揚的黃塵融為一體了。

3 天山下的“姑娘”

新疆在張承志眼里，是一塊充滿著神秘色彩的大陸，他曾說“不知為什么就愛上了新疆。我還沒去過新疆就愛上了新疆，愛得一往情深。于是跑遍了天山北麓，踏遍了準格爾兩緣的所有古城。”⑩如果說草原撫養了他青春的成長，那么天山南北則給予了他生命美質。他在《金牧場》、《輝煌的波馬》、《達坂》、《雪路》、《美麗的瞬間》、《頂峰》、《凝固的火焰》、《夏臺之戀》中書寫了天山南北麓，是世界最美的地方，看到了雪林云杉和悠然的梅花鹿那“深沉的安寧”、炊煙氈房點綴其間的“怡然自得”、隔壁沙灘中的倔強與堅韌，一切都像是水與乳的交融，自然、自得、自樂?！斑@是人間么，我暗中在默默地想。或者，這是今世么?每逢來到天山深處，每當我在夏季里回到波馬，我總是抑制不住這種胡思亂想。天山太美了……”這片美麗神奇的土地養育了同樣美麗的姑娘。

西域文化是我國地域范圍最大的一處區域文化。在這廣闊的空間中融匯著多種文化。著名學者季羨林先生就曾說過:“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一體、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在沒有第二個?！北姸嗝褡咫s居遷徙，眾多邦郡更迭，加之復雜的地理環境，使這片土地具有了他獨特的特點。張承志踏上這片土地后就發覺了它的神秘與魅力，認為新疆要比內蒙古復雜的多，這里包括人文和地理環境兩方面。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三大山脈——昆侖山、天山和阿勒泰山與準葛爾、塔里木盆地縱橫交錯，孕育著戈壁沙漠、雪域松林，奔涌的河流形成大片的草原和綠洲。這里南、北、西三面都是高山，只有東面有兩個開闊平坦的缺口通向內蒙古草原和河西走廊。自張騫出使西域后，這里就形成了重要的“絲綢之路”。這里是連接中亞、西亞、南亞和歐洲的重要通道，形成了其獨特的西域文化。

被西域風情感染了的張承志，在《金牧場》中他描寫了“老婦醉酒的現象……一群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在唱歌。”在這里沒有血親關系的異族老婦人們可以同在一個氈包里無所顧忌的縱情歌舞，她們自由自在的抒發著胸中的熱情，在沒有一個地方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舒暢了，這里隱蔽又開放，豐富卻又簡單。沒有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在伊犁河畔“我”見過穿著同樣的衣裙的維吾爾姑娘，沒有別處再會有這樣的風景了。在正午喀什“我”第一次看到那白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和那應允了“我”摘掉頭巾顯示出美麗頭發的維吾爾小婦人。在《粗飲茶》中“常有美麗的少婦蹲在飲前待茶?！边@是哈薩克族獨特的飲茶方式，“少婦”在幾個小時的飲茶過程中始終跪坐奉茶?！督鹉翀觥分心潜挥炅軡竦睦蠇寢岆p手端著一銅盆滿滿的、一顫一顫的酸奶子，“喝吧，balam?！?我的孩子)就這一句便代替了所有的語言。這里的人們樸實又熱情，視所有的人為親人。這是怎樣的胸懷，不禁使我想起了“老子”所期盼的“大同”社會風貌。美麗的“夏臺”有個兼通五種語言的小天才娜嘉，是個歷史的偶然制造的姑娘，世紀初的政治動蕩驅使她來到了這個遠離戰火和恐懼的“世外桃源”。寧靜和平多民族多語言多文化的夏臺塑造了她靜靜的、高貴的韻味。這片神奇美麗的土地賦予了她們各自獨特的氣質。

戰爭頻繁、邦國更迭、商賈來往，使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斷的奔走遷徙。在這里每一次的親朋相聚、每一份的寧靜和平都彌足珍貴。因此有了其獨特的生活觀念——樂觀、豁達，她們崇尚及時行樂。掩飾不住的智慧淡淡透于她們眉宇間，潔白雪域之巔，浩瀚的黃漠沙海，起伏的花海草浪遮擋不住她們的美麗氣質。

4 結語

張承志以清幽、簡潔的筆墨勾畫出了生活在蒼莽大西北的眾多女性肖像。依托于“三塊大陸”張承志唱出了一首首壯美的古歌，繪出了一幅多文化多民族多色彩的人民生活 “上河圖”，辛酸血淚、悲歡離合、喜怒哀樂躍于紙上。他的作品承載了多地域文化，他曾在人物周刊的訪談中說“想做個多文化的兒子，不愿在狹隘中生活。希望自己的作品中表現豐富的文化相貌?！?/p>

“三塊大陸”印著張承志成長、成年、成熟的全部足跡，它滿承載著張承志對于“真”“善”“美”的欲求。他書寫了在經受著血雨風霜、天災人禍卻依然“善”如赤子的內蒙草原女性、經歷了喪父喪夫的巨變卻依舊“真實真誠”的黃土高原女兒、潔如初雪“美麗”通透的天山雪域的姑娘。

較之當下的文化氛圍，張承志的創作顯得邊緣化了。他強調深入底層， “一筆為旗”探尋著與底層民眾結合的方法。他冷峻剛烈的訴說著關于哲合仁耶的故事，深沉的歌唱生命贊歌。相較之下，他的女性形象在他描述的“硬漢”背后顯出了一抹溫情，這種陰性的力量化解了作家偏狹的“紅衛兵”情結，使其中的理想主義激情少了些浮躁和激憤，多了些韌性和現實底蘊。

注釋

①韓春燕.風景顆粒:當代東北地域文化小說解讀.春風文藝出版社，2007:3.

②⑦⑩張承志.荒蕪英雄路.上海知識出版社，1994:58， 209，148，70.

③張承志.牧人張承志.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4:83.

④馬恩選集.人民出版社，1972.第4卷:2.

⑤馬麗蓉.踩在幾片文化上——張承志新論.寧夏人民出版社，2001:162，163.

⑥張承志.金牧場.作家出版社，2006:77.

⑧張承志.夏臺之戀.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37，19.

⑨馬進祥選編.回民的黃土高原—張承志回族小說.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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