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韓少功作為尋根文學的領軍人物,以其對文學的“根”的定位、提倡和驕人的創作實績而享譽文壇。但通過對其作品的細讀,發現他所描繪的楚湘風情、小說人物、文本指向都有圖解現實的作用,而沒有建構一個“根”性復萌的世界。
[關鍵詞]尋根文學;韓少功;“根”的失落
[中圖分類號]I24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04-0067-02
作為新時期文學創作主潮之一,尋根文學貫穿了20世紀文學的創作主線之一“民族靈魂的發現與重鑄”。其代表作家韓少功在《文學的根》中稱,所謂“尋根”,“不是出于一種廉價的戀舊情緒和地方觀念,不是歇后語之類的淺薄愛好。而是一種對民族的重新認識,一種審美觀念中潛在歷史因素的蘇醒,一種追求和把握人世無限和永恒感的對象化的表現”。①
本文通過對尋根文學代表人物韓少功作品《歸去來》、《爸爸爸》、《女女女》的文本細讀,試圖重新認識尋根文學之“根”,從而達到對其“有心無力”的創作實況的客觀認識。為了上述目的,本文將從三個向度——個人、群體、地域,三對對比——個體與自我的對比、個體與群體的對比、城與鄉地域的對比進行論證。
一
“自我”的觀照,主要是為了對小說人物形象的體會、深思,進而對小說文本主題、作者寫作目的進行驗證。一般小說人物有解構之用,也有凝聚之功。韓少功的這三個小說文本中的人物或有心理的傷痕或有病理的畸形或有身心雙重的殘缺,為我們展示的是弱的、病態的生命狀態。
《女女女》“著力點是個人行為,是善與惡互為表里,是自由與禁錮的雙雙變質對人類生存的威脅”。②文本故事可以以幺姑癱瘓前后劃分。通過對童年往事的回憶,講述幺姑的善良,尤其是在兄長去世后,以巨大的親情堅韌地為兄長一家撐起生活的藍天,以自己有限的知識去理解、同情外在的世界,幾十年在兄長家里奉獻著自己的勤勞與歲月。然而癱瘓后,幺姑嗜睡貪吃、脾氣暴躁、污蔑他人、任性使氣、愛財如命,臨終前退化為人魚般模樣。一前一后,一善一惡,一如法文版《女女女》序言中作者有言:“幺姑是一個東方禮教訓練下馴良克己的婦女。與我們十分敬重的其他人不同,造物主給了她一個中風致癱的機會,使他們得以窺視她內心隱藏的仇恨。”③這種仇恨是反母性的,是不宜傳承的。
二
在我們這樣一個家國同構的社會,個人首先是群體的成員,群體的目標是個人的目標,個人對群體應是順從的態度。但是在這三個小說文本中,小說的主人公與作品中的鄉民是對立、叛逆、不和諧的。
《歸去來》中這種對立是鮮明的:一方是“自我”,一方是鄉民。對抗的焦點是最本初的“自我”身份的確定。自我的發現、認識、推崇,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收獲之一。而在這里,人賴以存在的標識,即自身的身份,都成為可以懷疑的了。這種解構的導向是消極的。結果是馬眼鏡的勝出、“自我”的出逃。尤其是“自我”洗完澡之后的反思、反問,對于眾鄉民則是無關乎己的問題。
《爸爸爸》中丙崽與鄉民關系是運動的。雞頭寨的鄉民是這樣的存在:血性、好斗且殘忍,示弱與逞強同在,長輩不與女人斗似乎頗有古君子之風,后人意淫近乎下流,迷信中有美好期許,愚昧時更多荒誕祈求,敢于慷慨赴義,幾多默默無聞,既有“唱古”悲愴悠長追述遠祖功績,也不乏深夜燈下期期艾艾喟嘆命運不濟。這是一個自足、矛盾、封閉、無意識的群體,丙崽于此中能夠茁壯成長嗎?丙崽的父親能夠“唱古”,丙崽一生只會兩句話;丙崽父親的生死不明,丙崽卻又殘命不絕。丙崽父親的出走、“古”的流失暗示著斷代的開始,饑荒、瘟疫的盛行使得雞頭寨面臨亡種的危險;丙崽缺少父親,一出生就失去家庭、家族這道屏障的保護,各類鄉民時常欺辱,慢慢地被遺忘了。然而他以自身的存在見證著部族、鄉民由常態到衰落的過程。
《女女女》中幺姑的對立方有兩個:一方是“我”與老黑,一方是鄉民。“我”與老黑代表著城市群體的精神壓迫,鄉民們可以視作鄉村群體的外在約束,前者甚于后者。幺姑的干女兒覺得讓幺姑死是人道的,且有試圖制造幺姑自殺現場的想法;而幺姑的親侄子不堪忍受沒完沒了的伺候,有了送幺姑去鄉下的想法且最后得以付諸實施。但即使是作為壓迫方,老黑與幺姑有宿命般的相似點:無后。女性喪失了生殖繁衍后代的責任,這是母性的失落,母女兩代由情非得已到心甘情愿。從幺姑傳統善良的劇變到老黑現代叛逆的劇增,可看出社會群體發生的丑陋裂變。萬幸中以未死之軀對抗現代人虛偽的面孔,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定要以雞犬不寧的形式索討許久以來沉默的付出。幺姑成功地以自身的癱瘓測試了周圍人人性美好的神話的脆弱。
我們的“根”已不在!
三
為了滿足“尋根”的需要,符合“尋根”的倡導,韓少功在小說中對城與鄉的處理是功利的,即城市是次要的、鋪墊的、隱性的,鄉村是主要的、烘托的、顯露的。因為韓少功主張鄉土中凝結的傳統文化更多地顯示生命的自然面貌。
《歸去來》中鄉民與環境非常融洽,即鄉民是自然環境的一個組成部分——鄉民是自然化的人。“自我”作為外地人的到來,經過了一撥撥被打量、被探奇之后,夜深人靜,月光碎影,蛙聲鳥鳴,牛房回音,自然環境繼續著鄉民未盡的“勝業”——對“我”的壓迫、逼問。尋根歷程的艱難在“自我”的夢中折磨著“自我”,走不盡尋不到。“自我”成為一個符號,通過閱讀文本可知,“自我”是一個老知青,雖然文本中沒有明白敘述從何處來,但最后返歸去城市,可以推測也是來自于城市。無論是十年后“自我”對隱形城市的出逃,還是十年前對鄉村的逃離,以及十年之后再一次對顯露鄉村的逃離,“自我”在環境的夾縫中無立足之地、難以確認自我,是一種荒誕的存在,對人的存在的認知是殘忍的、頗具現代性的。“自我“也就在更大程度上得以泛化,成為一個集合名詞。
《爸爸爸》的敘述時空是模糊的,這就使得雞頭寨這樣的時空具有了普遍性。這是作者寄予的目的之一。在這樣一個廣闊的時空背景下,個人作為環境的組成部分,一方面適應著環境,進化著;一方面抵觸地改造著所處的環境。如果把前者理解為人對生存的示弱,后者則可以視為人對存在的逞強。然而人與環境的這個矛盾的對立統一體現在丙崽身上是戲劇性的。丙崽身處此等封閉環境之中,游離于文化環境邊緣,與環境沒有交融,雖然偶有外界的干擾,雖然偶有自我的主張,卻是一種獨自生息的存在。
《女女女》中顯露的鄉與隱形的城之間的對立,更多地體現為人與二者的關系,人有一種中介的作用。“我”與家鄉的隔閡不是源于陌生,是源于城市環境對“我”的異化。這種異化在悄無聲息中進行,表現為“我”在幺姑廠子里無意聽到工人對幺姑的評價后除過恥辱感之外的過激反應,“我”與幺姑對待債務的不同態度等方面。整個故事的高亢之處是葬禮上樂師的唱“古”,對久遠崇高的歷史的追述吟唱達到頂峰,之后迅速滑入到現實的瑣碎。文末以簡潔質樸的文字與短句表達生活的本相。認同城市的常態與鄉村的隔閡,人處于其中而又難以歸屬其中。兩難的尷尬處境使得文本蒙上了一層灰紗,隱約中既可見鄉的陰森神秘、古怪撩人,誘惑出走的人走上歸來的路;又可見城中百般世相掩蓋下的常人境況——被甩出生活的中心,甩進死后的世界。
尋根是個動態過程 ,而“根”則是靜態的,既是外在的又是內在的,它可以外化為人的習語、方言、體勢、風俗等富有表現力的、可見的展示;也會內化為人的思維方式、審美習慣、內心信仰等,呈現出一種持久的影響。“根”的尋找、傳統文化的建立可以使我們建立一個新的、異于現有的,異于國外的參照系,從而“釋放現代觀念的熱能,來重鑄和鍍亮這種自我”。④但是在韓少功的尋根小說作品中,我們沒有找到他所期許的“根”。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其一,三個故事中的人物都有明顯的缺陷;其二,文本中的環境色彩昏暗、巫風盛行環境對人物的成型有助,但是對于主題的展示無益;其三,如果我們把小說文本的結尾看作是故事的結尾,那么,毫無疑問,這三個故事的最終指向都是不確定的。
綜上所論,從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到環境再到文本指向,我們難以發現那片神秘的地域所產生的魅力,我們難以發現我們前進的去處,我們難以發現作者所追求的民族文化的“根”。
[注釋]
①④韓少功:《文學的根》,山東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
②③孔見:《韓少功評傳》,河南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