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漢王朝,除大放光彩的漢大賦之外,還有與之相提并論的漢樂府。漢樂府作為漢代的另一文學奇葩,它與《詩經》一樣,源于民間,反映的是底層勞苦大眾的生活狀態,表達的是人民的心聲。而在這些底層人民之中,有一類人的歌聲是最令人感傷的,那就是其中的“孤獨者”。它包括了遠在他鄉的游子,憤恨絕望的棄婦,憂思成疾的思婦或思夫以及失去父母的孤兒。這類人都是孤獨的,他們的內心都需要一顆溫暖的心去撫慰。從這些孤獨者之中,通過比較它們的性格、心態、感受等,會讓人對漢代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對漢代社會狀況有一個更加深刻的認識。
[關鍵詞]孤獨者;比較分析;生活狀態
說到漢代文學,大家的第一感覺就是大放光彩的漢賦,而漢代的另一文學奇葩當屬漢樂府。樂府作為漢朝的音樂管理機關,發展到后來成為一種詩歌體裁。蕭滌非寫道:“如果沒有‘緣事而發’的漢樂府民歌便不會有曹操諸人的‘借古題而寫時事’的擬古樂府,也不會出現所謂‘建安風骨’和‘五言騰躍’的局面,數百年以后,由杜甫開創的‘即事名篇’的新題樂府,以及由白居易倡導的以‘詩歌合為事而作’為號召的新樂府運動,也都無從產生。”[1]足見漢樂府影響之深遠。
漢樂府來自人民群眾,這些歌聲反映了他們的生活狀態。《漢書·藝文志》這樣評價這些作品:“皆感于哀樂,緣事而發”,所以讀漢樂府,就是看一部人民的歷史,而其中的“哀樂”確是底層人民的真實心聲。而在筆者看來,這些哀樂之聲多是孤獨者的歌吟,且這種哀樂之聲是發自他們內心深處的,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作為詩、樂、舞三位一體的漢樂府,是本于心的,所以它能給人以真實的感受,讓讀者能夠置身于其中,聆聽人類最自然、最樸素的聲音。而其中最感人的則是孤獨者的吟唱,那些來自幾近于絕望心靈的悲吟,真堪稱千古“絕”唱!
一、漢樂府中的四類孤獨者
悲歌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郁郁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2]
這是漢樂府雜曲歌辭中的一首《悲歌》,表達的是游子對故鄉的思念之情。游子思鄉,這是從古自今一個永遠不會過時的話題。盡管身處異鄉,然而終要落葉歸根,而這個“根”就是生我們養我們的故鄉,“思念故鄉,郁郁累累”感情之直白,略見一斑,這種大膽的表露更能打動讀者的心,更加真實的表達游子的思鄉之情。身處異鄉而無人做伴,欲歸又不能歸,痛苦只能埋藏于心底。這種孤獨之感應該是每個在外游子的共同感受。
征人思婦,閨婦思夫,這是另一類相思之情。泰戈爾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這句話真實的表達了征夫和思婦的心情。兩地相隔的相思之苦確實令人慨嘆。“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閨婦夢醒之后想起遠在他鄉的丈夫受盡了風寒之苦,有誰能夠憐憫他呢?他孤我亦孤,兩顆孤獨的靈魂只能在夢里相見了。
而比上一類人更加悲慘的卻是棄婦。遭人遺棄,只能獨自忍受相思之苦;思念而無人回應,這是最為傷痛的聲音。中國封建社會,婦女的地位一直都很低賤,而漢代又是我國封建社會的定型期,也是我國完整的封建禮教和倫理道德的成熟期。董仲舒更是利用“天人感應說”將封建禮教、倫理道德絕對化和神圣化,并明確地提出了“三綱五常”的倫理觀念。他說:“陽貴而陰賤,天之制也”,這樣就使女子完全成為了男子的附屬品,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獨立地位。[3]特別是女子嫁入夫家之后,更是毫無地位可言,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漢代女性唱出了憤恨的絕歌。“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2]這是情感的控訴,亦是徒勞的哀怨,也許她們只能以孤獨終老了,這是最為絕望的孤獨者之歌。
最后,來看看失去父母的孤兒。雖然漢代是比較繁盛的一個朝代,但是生活在底層的普通民眾仍然過著貧病交加的生活,看《孤兒行》中的孤兒,從小失去父母,被迫寄居于兄嫂家中,飽受了奴隸一般的生活和勞役之苦,孤兒的遭遇令人心驚,兄嫂的殘酷令人心怖。處在這樣一種狀態下,孤兒也不愿茍活于這個殘酷的世間,因為這樣的生活對他已毫無意義。 當心死了的時候,存在也就沒有價值了。孤兒,是最令人同情的孤獨者。
遠在他鄉的游子,憂思成疾的思婦和思夫,憤恨絕望的棄婦,失去父母的孤兒。悲苦、傷痛是他們共同的感受;孤獨、寂寞是他們共同的處境。然而同是孤獨者卻有著不同的個性特點以及情感體驗。
二、四類孤獨者之比較分析
(一)情感特征
從孤獨者的性格特征來看,他們是有分別的,而其中的棄婦最具個性特點。不論是游子,閨婦,還是孤兒,他們都是軟弱中的一種無可奈何,沒有用實際行動去改變他們的處境。而棄婦卻不一樣,她們敢愛敢恨、毅然決絕,敢于用實際行動去發泄內心的孤獨,與愛人做一次瀟灑的決絕。看《有所思》中的棄婦,“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再如《白頭吟》,“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女子聞君有二心,就主動同男子告別分手,“今天喝杯訣別酒,是我們最后一次聚會,明晨就在御溝旁邊徘徊分手,就像御溝中的水一樣分道揚鑣了”,這是女子的訣別之辭,說的是如此的瀟灑與痛快,這樣的女子值得欽佩。像今天,有多少女子為情自殺,為愛瘋狂,結果慘痛,讓人慨嘆。漢樂府中的棄婦是不一般的,軟弱不是他們的本性,堅強才是她們的個性,這是其他三者所不能比的。特別是孤兒,雖然是最無助的,也是最軟弱的,如果他們像棄婦一樣學會堅強,也許就不會孤獨無助了。
(二)情感體驗。
從孤獨者的感受來看,也是有所差別的。“悲音美”是漢樂府的藝術特質之一,也是漢代的時代風尚。嵇康在《琴賦·序》中對漢代的悲音美作了精當的概括,“稱其材干,則以危苦為上;賦其聲音,則以悲哀為主;美其感化,則以垂泣為貴”,[4]所以漢樂府更多的是一種悲苦之聲,而孤獨者當然也是悲苦之聲的主要代表。每個孤獨者的內心深處都是孤獨悲傷的,但悲中卻有著某種不同。
游子更多的感受是一種“愁”。何謂“愁”,愁就是內心的煩悶無法解開。而游子的煩悶就是歸而不得的心情,這是一種思鄉之愁。為什么歸而不得呢?那是因為“巫山高,高以大。淮水深,難以逝。”(《巫山高》),[2]不論是山的阻隔,還是水的分割,其實都是責任的化身。這是“修身治國平天下”的責任,有了這種責任,所以不能歸家。這種求而不得的心情就是一種“愁”。而棄婦作為被棄之人,更多的是對負心郎的“恨”。“曾經是那樣的山盟海誓,而如今,有了新歡之后,就要將我拋棄,我如何能忍受這樣的結局,所以現在要跟你一刀兩斷”,在被棄之后,她們的內心充滿了對負心郎的怨恨。再看征夫和閨婦,丈夫要出遠門,妻子卻不能跟隨。閨婦念起遠在異地的丈夫,征夫思起孤獨在家的妻子,他們的內心深處是一種“傷”。看《傷歌行》中女子,“夜深人靜,明亮純白的月光照耀著我的床,想起遠方的人使我不能入睡,才感覺這夜是何等的漫長。起來穿上衣服肚子徘徊于堂下,突然夜空中傳來了一只孤鳥的哀鳴,她知道這是對同伴的呼喚。伴侶不在,其鳴也哀 ,女子也傷感了,終于傷心地流淚了”,[5]而女子的傷心,又有誰能理解呢?對于孤兒來說,他們的內心深處是一種“痛”,一種無法言說的痛。孩子最大的幸福是來自父母的愛,當父母離他們而去時,這種愛也就消失了。失去了父母之愛,本已是令人心痛了,居然還要遭受來自兄嫂的虐待,這不是在往孤兒的傷口上撒鹽嗎?身是痛的,心更是痛的,也許人世間最深的痛莫過于此了!
游子的愁,棄婦的恨,征夫和閨婦的傷,孤兒的痛。愁、恨、傷、痛是悲之中更為具體的感受。
(三)情感方式
從表達方式上來看,每一類人對待孤獨的方式也不一樣。“臨水遠望,泣下沾衣”(《巫山高》),“遠望使心思,游子戀所生”(《長歌行》)[2],“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悲歌》)。從以上三首思鄉之歌中,可以看到“遠望”是游子表達對故鄉思念的方式。“遠” 是時間的長遠,也是空間的渺遠。因為離家已多日,故鄉在遠方,遠望——使游子的心與故鄉的距離拉近了,這是游子的一種自我安慰和自我排遣。而面對孤獨,棄婦又是如何呢?她們孤獨的時候,會追憶過去的歡樂,以此來安撫這顆受傷而又孤獨的心。“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有所思》),這是女子回憶和男子初次見面的情況;“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白頭吟》),這是女子回想起當初男子對她許下的諾言;“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這是女子回憶受寵時的歡樂。雖然現在是孤獨的,但曾今也美好過,曾今愛過,就是一段美麗的回憶,時間讓它變了質,但卻不能否定他曾今讓你喜悅過、感動過。所以,追憶過去就成了女子的療傷藥。再看征夫和閨婦,他們面對孤獨時,有怎么做呢?對于征夫來說,他們寫書信,寄予對妻子的關心與思念,如《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加餐飯”、“長相憶”就是征夫對妻子的關心與思念。而閨婦是感物懷思,如《艷歌何嘗行》中的閨婦看到“雙白鵠”,想起了遠在他鄉的丈夫;《傷歌行》中女子聽到孤鳥的哀鳴,思起了異地的丈夫。征夫的寄書和閨婦的感物是他們排遣孤獨的方式。而對于孤兒,是最令人同情與憐憫的對象。父母離他而去,兄嫂殘忍虐待。他該如何走出孤獨,尋求心中的安慰呢?只有去黃泉之下尋找自己的父母,“愿欲寄尺書,將與地下父母”,所以,“死”就成為了他們解決孤獨的方式,這也許是最無可奈何的方式吧!
孤獨是他們每一類人都必須面對的,而每一類人面對孤獨的方式卻各不相同。
三、小結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屈原《九章·少司命》)。相知是樂,別離是悲。不論是生離還是死別,都同樣令人悲痛,而孤獨者們面對的不是生離就是死別。因為別離,所以孤獨;因為孤獨,所以悲痛;因為悲痛,所以呻吟。漢樂府的孤獨者之歌就這樣誕生了。
從以上的孤獨者之歌中,可以略見漢代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態。盡管大漢王朝也曾經繁盛一時,出現過“文景之治”與“光武中興”,然而對于社會底層的老百姓來說,生活仍然是那么的艱難,貧病仍然揮之不去,太平盛世的年代也有一絲不和諧。而生活在這個和平年代的今天的人們是否也能從那些“孤獨者”之歌中聽到些什么呢?當我們直面孤獨時,又該如何呢?
參考文獻:
[1]蕭滌非.《漢魏六朝樂府文學史》[M].1984年3月第一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第324頁。
[2]曹道衡,余冠英.《樂府詩選》[M].2000年12月第一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3]王雙,馮倩.《漢樂府女性形象分析》[J].2008年第九期(下),北京:社會科學論壇,2008,第145頁。
[4]張永鑫.《漢樂府研究》[M].1996年2月第一版,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
[5]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M].1992年9月第一版,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第109頁。
作者簡介:李艷君(1988-),女湖北大冶,職稱:學生,研究方向:漢樂府,任職單位:湖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