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過250個以上不同劇種的中外舞臺劇之后,我仍不敢妄稱自己是“戲劇人”,這是因為我非科班出身,乃是半路出家、誤打誤撞才進入戲劇這塊領地的。因為半途闖入,所以我總有點“不正宗”的心虛。
當時常有戲劇危機乃至戲劇滅絕的言論,而反對者則把戲劇的表象繁榮作為立論。到底哪一種觀點更立得住呢?其實,就像我們總在為國產電影不景氣而憂心,然而每年還是有數百部電影問世那樣,戲劇圈內局部還是十分熱鬧的。我在兩年半內能看到超過250個戲,就說明戲劇的產量十分可觀。不過,就像電影那樣,雖然戲劇每年的產量都不低,但能叫人記住、能得到好評的有多少?像上海這樣的戲劇大碼頭,那么多劇種、那么多院團、那么多演員,再怎么懶散、無能,每年弄一臺大戲應該不在話下;排些小戲、片段或折子戲,更是小菜一碟。再不濟事的,搞點舊戲重排、復排也是一招。不論是著重于藝術追求的,還是沖著得獎的或商業的,都可以把劇場裝扮得人聲鼎沸。上海一年一度舉辦國際藝術節,一年一度評選白玉蘭獎,每年都有中外各地大量劇作和演員來滬演出。還有各種特殊日子的演出,比如抗災、慶生之類,都有戲劇專場。此外還有亞洲戲劇季、大學生話劇節、國際小劇場戲劇專場、國際兒童劇展演、賽事,以及院校學生的畢業大戲、匯報演出等等。在上海這樣的國際大都市,戲劇繁榮是商業繁榮、城市地位的必然要求和組成部分,所以戲劇演出斷不可能荒蕪。只要你真想看戲、熱愛戲劇,保證叫你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不過,戲劇雖然不至于滅亡,卻也千萬別高估了它的“繁榮”。期冀戲劇會像從前那樣得到全社會的關注,以為戲劇人照舊可以揚眉吐氣高枕無憂,都是過于表面化的。拿戲劇批評來說,境況就十分堪虞。盡管我們向來不乏流于表面的戲劇報道,書齋里的戲劇研究也委實不少,卻惟獨缺乏鮮活的戲劇批評,特別是有分量、有膽識,有助于引導戲劇深入向前發展的戲劇批評。我希望以我的戲劇批評,來彌補這個缺憾,希望在這方面有所作為。雖未必篇篇均為上乘之作,雖未必篇篇都能得到眾人認同,但每有所指,言之坦蕩,不為取巧,不敢弄虛。我的戲劇批評,不是要挖某個院團的墻腳,不是針對某個群體進行奚落譏諷,不是要給某個劇種、某個人、某個劇目難堪,而是聚焦具體戲劇現象展開評議,著眼未來,有益建設,并引起大家的注意。我自知勢單力薄,但我相信有人做總比大家干著急、站著看要強。有人開始,就會陸續有后來人跟上。
長期以來,戲劇批評乃壯夫不為之事。是不屑為,不愿為,還是不能為,很難一言以蔽之。其實,要寫好戲劇評論并非易事。看一臺戲,要有直覺準確的評判力,要有學養、膽識做撐持,要及時有力,言所當言,不避忌諱,不計賢愚。只有如此,或許才能寫出有點樣子的文章。長期以來,慣于在書齋搞戲劇研究的人們,親臨現場觀劇看戲的次數實在有限;而有現場觀劇機會的人們,他們寫的文章有的流于簡單、表層,缺乏敏銳感悟力和思想創造力。戲劇批評的疲軟、不健全由來已久,戲劇的不繁榮,作為研究者難道沒有責任嗎?
我的劇評,雖然不足于改變忽視戲劇批評的積習,但希望能對他人有所觸動,能撼動那種輕薄戲劇的心態。本書中的文章,凝聚了我這個“戲劇人”那段時間的歡欣與沉痛,思考與反省,充實與蒼涼,抑郁與不平。那篇《戲劇安能不死——從戲劇成為老年人藝術談起》,可能要得罪一些關心、幫助并指引過我的老同志,但我還是把它放了進來,算是我的一得之見。還有一篇《戲劇為什么火不起來》也是我的片面之言,我不惜把我的無知與偏見展示出來,以示我對戲劇的赤子之心。也許,懂行的人會說我幼稚和以偏概全,但正因我當時涉足未深,我才敢說出來,盡管是一些片面之言。若是等到呆久了,換做了現在,那么我是無論如何不敢說了,我只會汗顏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