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到一個很著名的海濱城市參加一個研討會,會議期間,聽說了一個叫“勞動街”的地方,大家都說名字很直接嘛,勞動街,勞動者的街。千里迢迢的來一趟不容易,我們去看看勞動街吧。
吃了晚飯,我們一行十余人踏著朦朧夜色出發了。
我們這些人湊在一起,挺快樂的。瘦瘦的陳爾重先生與我來自一個城市,是一位著名詩人,我很久以前就仰慕他的大名,對他崇拜之至,這次有幸和他一起參加會議,心里特別高興。胖胖的汪子立先生來自哪兒,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他一肚子的笑料,上至中央,下到地方,他都能幽上一默,常常令我們捧腹。這里還有一個人不能不提,他就是南國的卓群先生,我第一眼看到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天下竟有這么巧的事?他太像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了。
還有一個人,大家叫她甜心,我倆算是有緣,同居一室,不免了解的就多一些,甜心的年齡比我大一輪,也就是到了被人稱作豆腐渣的年齡,可甜心不是豆腐渣,看她的言行舉止倒像嫩嫩的豆腐,一到這兒好像就對上了很多男人的胃口,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到了夜里,我才明白甜心的胸脯是夸張出來的。她說我喜歡修飾身上的零件,比如乳房啦眉毛啦指甲啦,不僅喜歡修飾自己,也喜歡修飾別人。說著,甜心立馬就把我摁在沙發上,修起我的眉來,她說,你知道你長著一雙很特別的丹鳳眼嗎?看,眉形多好,眼線又長,把眉毛修細點,眼線畫長點,多女人哪。
過了一會兒,甜心說,去照照鏡子看怎么樣?
天吶!一雙眉毛又細又彎,一對眼線又細又長,鏡中的女人讓我想起美女蛇。
甜心很夸張地朝我聳聳肩,哇噻!多女人哪。
我對自己的新形象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陌生感。但我還是謝過了甜心。
哪兒是勞動街?我們走過了街上的服裝、土特產等等,并沒有發現什么。
陳爾重先生說,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絕不是個好辦法。
汪子立先生也附和道,可不嘛,問一下路吧,好有個目標呀。
他們都是這么說說而已,沒有人真正站出來問路。
甜心看看他們,又看看周圍的人,詭秘地一笑。
夜黑了,大家的興致高起來,每個人巴不得一腳就邁進目標,誰都等著別人張嘴,連甜心這樣的人也害了羞。我是這一行人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平時得到了大家的關照,關鍵時刻看來得由我主動點了,于是我自告奮勇地說,我來問路吧!
大家一臉的燦爛,笑意盎然,謝謝你,秋水。
路邊有個賣冰糕的女子,頭上挽個發髻,光亮的額頭挺美,我走上前去,朝她友好地一笑,你好,請問去勞動街怎么走?
那女子看著我,愣了一下,頃刻之間,她粉面的臉上飛出一朵紅云,欲言又止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壓低著聲音慌亂地說,往前走,向左拐。
我們這一行人啊,像得了特赦令,飛快地向前走去,我看見陳爾重先生拉了甜心女士一把,另一些人也加快了腳步。我總覺著有一座看不見的巨大磁場正在緊緊地吸引著我們的雙腳。
走了許久,還是一排排的商品房,或是服飾,或是土特產,怎么看,都不像我們要尋找的目的地。汪子立先生有些著急,可他忘不了弄個話題出來,問大家剛才那個賣冰糕的女子漂不漂亮?
甜心搶著說:當然漂亮,說心里話,秋水漂亮吧,我看她比秋水還要漂亮。
汪子立先生進一步地說,你知道她什么時候最漂亮么?
當然是微笑的時候。我腦子里立刻浮現出剛才那女子羞澀的笑。
錯啦,汪子立先生慢條斯理地說,她那個的時候最漂亮。
身邊的男人哈哈大笑起來,我看甜心狠狠地剜了汪子立先生一眼。
大家悄無聲息地走了幾分鐘,汪子立先生掩飾不住自己的急切,悄悄地對甜心耳語了幾句,甜心便走到我跟前,用商量的口吻對我說,怎么還不到呢?秋水,要不,你再打聽打聽?
路在鼻子底下,不信找不到。我點點頭。不過我也有一些疑惑,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樣呢?
在一家土特產店里,一位老者正用報紙包著什么,我走上前去,彬彬有禮地問老師傅去勞動街怎么走?那位老者不吭聲,像沒聽見一樣,我又重復了一遍,那位老者還是不吭聲,但他的目光從老花鏡的后面射出來,劍一樣刺了我一下,我感到寒光一閃,不禁后退了一步。他盯著我,我有點膽怯了,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他又用劍一樣的目光掃了我們所有的人一眼,然后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來:不知道。
我們一行人倉皇地離開了這家小店。
出了門口,我才松了一口氣。
甜心對老頭嗤之以鼻,怪里怪氣的老東西,裝什么蒜。
陳爾重先生也湊過來對我說,下回問路要有選擇啊!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對我進行開導時,迎面走來一個渾身掛滿墨鏡的小伙子,樣子有些滑稽,我們的人便迎上去和他搭訕,原來是個賣墨鏡的。這時候,不知誰在后面捅了我的屁股,我回過頭看見了甜心,甜心便給我遞眼色,我一時糊涂,沒反應過來,我說我不買眼鏡,甜心咬著我的耳朵說,問路,問路啊!我這才恍然大悟,向小伙子面前靠靠,說師傅,去勞動街怎么走?
那小伙子先是一陣錯愕,隨即詭秘地一笑,他把嘴歪在我身邊,說話的熱氣噴到了我的臉上,我看到他的笑有些不懷好意,我往后退了退,他往前湊了湊,又把嘴哈在我的耳邊,往前走,向左拐。
他的話音還沒落,我們中的一些人已經大步流星地向前沖去,卓群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跟上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很順從地跟了他走。
我和卓群的熟識,完全因為卓群的眉眼和說話的語氣,都太像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他去了國外,開始還有書信電話往來,后來便音信杳無了,睹此人思彼人,我看卓群的目光不自覺地就溫柔起來。前天,我們這些會議代表到另一個小城去玩,為了趕時間,晚上乘坐了一輛改裝的臥鋪車,很巧,我和卓群在一張床鋪上,那車很矮,坐著直不起腰來,沒辦法,我們只好面對面躺著,只是這么躺著很尷尬,我們都沒話找話,聊著聊著,夜色就深了下來,車里也暗了下來,我們都閉了眼,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見卓群正瞇著眼睛在窺視我,我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兩只手。這車不穩,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我生怕這車使勁一晃悠,一不小心抓住了別人的手,車的空間太小,我和卓群離的太近,彼此的呼吸聲好像放大了很多,而且卓群那么像我的那個杳無音信的男朋友,我多么希望身邊的這個人就是他啊,那種刻骨銘心的愛,讓我想得心疼。大四那年,同學們都忙著找工作單位,我和男朋友卻忙著談情說愛,都把愛情當作了生命,就像一首詩里說的那樣,寸步不離你的愛/寸步不離的愛你。可是沒想到畢業前一個月,我的男朋友收到了美國一所著名大學的通知書,他說為了我不去了,我很感動,卻很理智,出國求學,是多少學子夢寐以求的,也許,這一走將改變他的一生,雖說愛情是自私的,但我怎么能在這么關鍵的時刻拖他的后腿呢?再說,我相信他,相信我們的愛情,為了安慰自己,也安慰對方,我們都想以身相許。那晚我們到了湖邊,水的呼吸絲絲縷縷,風輕浪靜,我們要一只小船,向著湖心劃去,天上一個月亮圓圓,水中一個月亮圓圓,我們停了槳,小船在水中輕輕搖蕩,風柔湖靜,我們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不知道是風還是他的手撩了我白紗裙,顫顫抖抖地,我感到自己的胴體若隱若現,仿佛掉進了水里,水都酥酥軟軟了……后來,他大口地喘氣,我有些緊張了,不經意間,我看見了月亮,像看見了誰的臉,我不好意思地閉上了眼睛,卻感覺到出奇的暈眩、亢奮、緊張,不知怎的我“啊”的驚叫一聲,好像船也承載不了我的這一聲驚叫,船翻了,我們全都落進了湖水中……
爬上岸,他哆哆嗦嗦地說,我們虛枉了一場。當天夜里,我到處尋找我的處女紅,可惜哪兒都沒有,這么說,這是一場沒有做完的愛,我還是一個處女。他走了,我的淚水便流了下來。后來,我們的感情降格了,淪為普通朋友,他在來信中說他在美國先后交了幾個女朋友,她們都真心對他,他對她們也有好感,可每次他都能聽到我的一聲驚叫,隨后他就無力地軟弱下來,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有結果,后來,他恐懼了這件事,在女朋友面前安分又守己,她們卻以為他生理上有病,先后離開了他。當知道這些事情以后,我心里挺難過的,為他,也為我自己,我不知道今生是否有機會再續前緣?可惜,他杳無音信。
在大學的時候,我是運動隊的百米冠軍,可這會兒,老是跟不上隊伍,他們走得太快了,就連甜心都跑在了我前邊。我奇怪她的精力怎么那么旺盛。
我和甜心同住一室,昨天夜里電話鈴聲大作,我睜開惺忪的睡眼,看到甜心踩著鈴聲沖進來了,她急忙拿起聽筒,歉意地朝我笑笑,后來問我是否去吃宵夜,我正睡的迷迷糊糊,就問她幾點了,她說1點,我搖頭示意不去,她背上包就走了。甜心第二次回到房間時已是凌晨4點了,折折騰騰挺興奮的樣子,弄得我也睡不著了。甜心說我們干脆看電視吧,不然就白住這樣的賓館了。電視里的男女熱吻擁抱做愛,大起大伏,我也受了刺激,想起我杳無音信的男朋友,想起我們在水中沒有做完的愛。可是現在,我不知道今夜他躺在誰的懷里?看到我愁緒滿懷的樣子,甜心說,你怎么不出去開開心呢?不出去,也可以引進來嘛!這時候,甜心的手機響了,她嘰里咕嚕的說了幾句又走了。我躺在床上,百無聊賴,關了電視,關了壁燈,屋子里一片黑暗,我的眼睛掉在了黑暗里……
早上8點的時候,我來到了會場,一夜未歸的甜心也來了,坐在我的身邊,她的精神很好,我卻無精打采,昏昏欲睡。主席臺上,汪子立先生侃侃而談,厚厚的一沓發言稿挺嚇人的。我昨夜沒睡好,眼皮開始打架,后來就什么也聽不見了,再后來,好像是陳爾重先生拉著我的手走了,我也很高興地跟著他,他把我領到了一個角落里,那里堆了一堆報紙,我們都沒說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掉了衣服,立刻就進入了主題……
突然,“嘩”的掌聲四起,把我從夢中驚醒,我驚得呆了,天吶!我做了個什么夢呀,太荒唐了。陳爾重先生就坐在我身邊,我那么敬重他,如師如父,我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我就要裂了。此時,如果有個地縫我一定會鉆進去的。接下來,是主辦單位的領導發言,甜心就跟我竊竊私語,甜心那里就像一輛破舊的老車不知接待了多少男人,甜心墊了胸,看起來風韻猶存,其實兩個乳房就是兩個空的布袋,既無美感也不性感,她的那些話害得我身心俱疲。
勞動街是不是過了呀?我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路邊的房子,門虛掩著,朦朦朧朧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酸的氣味,走著走著,我突然聽不見腳步聲了,轉身一看,咦,奇怪,我們的人呢?男男女女一大幫,怎么就剩下我和卓群了呢?
我正納悶,卓群走來拉著我的手說,陳爾重先生和甜心手挽手地進了一個門洞,汪子立先生自己走進了一扇門洞,其他人也都男女搭伴沒了蹤影。卓群兩眼盯著我,朦朧之中的卓群像極了我杳無音信的男朋友,我溫順地跟他也進了一個門洞。
卓群點燃了一根紅色的蠟燭,不一會兒,我的全身躁動不安起來,充滿了渴望,我想起了那夜的湖水,湖水把我渾身的毛發浮了起來,愛吧,一生沒有做完的愛做完以后,該忘的事情就忘記了,我想。
卓群迅速地脫掉了所有的衣服,從口袋里摸出什么東西,背對我,窸窸窣窣的忙活了一陣,又忙活了一陣,忙中出亂,第二個東西怎么也忙活不到他的東西上去,就隨手把它放在了床頭柜上。當他轉身面對我的時候,我看見他碩大的東西上套著一具明晃晃的套子,充滿了欲望的火。他向我靠近,墻一樣向我壓過來,壓過來,我好像突然看到了月亮憤怒的臉和憤怒的湖水,我痙攣地大叫一聲,不知哪來的這么大的力氣,一把將卓群推到了地上。卓群氣急敗壞地瞪著我,氣急敗壞地拽掉器官上的套子,狠狠地甩在了地上。他穿上衣服,正好領帶,拿起床頭柜上那只套子塞進上衣的口袋,不聲不響地走了。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那間房子里走出來,本能地向左走了幾步,突然發現,我只是向前跨了一步,就到了我們下榻飯店的正門,原來我們一路打聽過來的,是這家飯店的一道暗門。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