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說我的創作在甘肅起步的,又在河北省生活過六七年,后來定居天津——在天津作協領薪水十幾年,為什么作品大都發表在上海?他們尤其覺得奇怪的是,上海的文學以新洋奇著稱,以“海派”著稱,獨領風騷,而我的寫作傳統、土氣、無空靈之感,為什么能在上海發表?我說不知道,我自己也糊涂。最終想出來“緣分”兩個字:可能我與上海有什么神秘的緣分吧。
我寫第一篇小說是1979年,還是我在甘肅生產建設兵團的時候。當時《上海文學》是全國最響亮的文學期刊,我想處女作能在《上海文學》發表就再好不過了,便寄給了《上海文學》。這篇稿被退回來了。改寄《甘肅文藝》發表了。1981年我移居河北省大清河鹽場,寫了一篇稿給《河北文學》不中,修改后寄天津還是不中。俗話說人移活樹移死,難道我調到河北省就發不了作品了?我把這兩份退稿分別改寄《萌芽》和《飛天》。沒想到兩家刊物都回信說要發表。我嚇了一跳:這不成一稿兩發了嗎?便急忙寫信給《飛天》要求退稿,回答已進印刷廠;再叫《萌芽》退稿,也說為時已晚。沒辦法,我只好向兩家刊物寫信檢討自己一稿兩投的卑鄙行為。后來發在《萌芽》的這篇還評了獎,去領獎時主編曹陽老師告訴我,不是為時已晚,是他舍不得退。
那是1984年,我在《萌芽》發的一篇小說被《萌芽》推薦去參加全國評獎,未果?!睹妊俊放删庉媽O文昌專程來我家安慰我,說是他們的工作做得不好,不是我的作品不強,叫我不要灰心。孫文昌告訴我,是主編曹陽老師叫他帶著錢來的,要領我去北京玩玩,散散心。他還說,他要帶我去北京拜訪和結識一些評論家。我當時很感動!但我沒去北京。我留他在大清河鹽場玩了三天,我們聊天,去海邊玩,然后把他送到唐山去坐火車返回上海了。
后來《萌芽》與《小說選刊》在上海搞了我和王德忱的作品討論會,《小說選刊》的副主編肖德生和當時非常年輕的編輯李敬澤從北京趕去參加了。年輕的評論家方克強、魏威參加了;還有幾位評論家我忘了他們的名字,因為以后再也沒見過。
不記得是在哪一次《萌芽》搞活動,曹陽老師對我說,你應該給大型文學刊物投稿了,不要光盯著青年文學刊物。
1987年的《上海文學》發表了我的兩個短篇。
《上海文學》發了短篇《媽媽告訴我》不久,責編姚育明出差到北京,從北京專程來塘沽看我和宋伯昌。宋伯昌的短篇《黃瓜園》那年也是她編發的,是很漂亮的一個短篇。姚育明告訴我,我的稿子是從大堆的自然來稿中選出來的,她說真是沒想到自然來稿中還有這樣好的稿子。姚育明的到來如同前兩年孫文昌到大清河鹽場看我一樣地令我感動。我想請她吃一頓飯,可那時我剛調到塘沽鹽場,沒有正式宿舍,住在臨建棚子里沒法招待她,我便叫朋友的車把她拉到了塘沽最好的飯店吃了一頓飯。那時我一個月掙五十元薪水,那一頓飯花了六十五元,但僅僅是四五個很不像樣的萊,因為在那樣的飯店里吃飯,椅子是要收服務費的,光是椅子收了二十元錢。吃的飯我很沒面子,我歉意地問姚育明吃飽了嗎?
1988年《上海文學》頒發第三屆優秀作品獎,我去了上海。又見到了姚育明,還有周介人、蔡翔、金宇澄,還見到了李慶西、王安憶、陳村、李銳、吳亮這些燦爛的明星。我對這些評論家作家是很欽佩的。那次領獎的作家評論家住在上海政協的招待所里,每天都看見一個彎著腰走路的人來招待所,我就問身旁的人,這個人是誰?旁人驚奇地說,你不認識陳村嗎?于是我就認下陳村了。史鐵生的行動是最困難的,外出要坐輪椅,于是走到哪兒,身旁都跟著兩三個人,推他,其中就有姚育明。姚育明想治好史鐵生的疾病,忙了幾天把上海市一位有名的氣功師請來,圍著床上的史鐵生發功。氣功師走后我問史鐵生有效果嗎?史鐵生回答沒感覺。姚育明白白地忙活了一場。
這些年來,我有次聽人說到上海人時使用小氣、工于心計這樣的字眼,但是我跟上海的編輯和作家們交往遇到的都是古道熱腸之人,待人真誠大度。記得最初我去上海是1984年,住在文藝會堂旁的招待所里,旁邊就是《萌芽》編輯部,還有個小小的服務部。我和傅星呀孫文昌呀洪波呀在那兒的石凳上坐著聊天,他們搶著買咖啡,一杯五元。我那時很窮,記得是穿著鹽場發的勞動布工作服。孫文昌從家里拿錢領著我去街上買衣服,進了上海西裝店,他叫我定做一身西裝。記不清是魏威呢還是李其綱呢,非要拿錢叫我給妻子買一套800元的紅色西裝,我以妻子不敢穿的理由謝絕了,最后給妻子買了一件一百四十元的羊絨衫,妻子很高興。1991年《萌芽》叢書出版,我去上海參加首發式,孫文昌請我和牛伯成去他家吃飯,中午一點鐘開吃,邊聊天邊吃,吃到晚上九點。孫文昌的夫人一直系著圍裙侍候著我們。她把田螺的尾巴一個個鉗去便于我們吸出肉來。那天李其綱喝酒喝多了,瘦瘦的臉頰紅紅的。我不記得他是怎么回家的了。
2002年5月,我和賀雄飛去上海參加耶魯大學在上海交大舉辦的城市可持續發展培訓班的學習,去姚育明家,姚育明陪我們說話,專門把妹妹叫來和她的先生一起為我們做菜。她的先生胖胖的,憨態可掬。也是這一次在上海,有幸與朱學勤、夏中義、朱大可、王宏圖、吳洪森、張閎、葉軍、葛紅兵等人相識。有一天眾人一起吃飯,朱大可有事提前告退,走了幾分鐘卻又跑回來了,說是忘了拿我送他的書。大家都笑他喝多了,他戲笑幾句走了,但不一會兒又回來了,還是忘了拿書。他真是喝多了!
能夠結識好雜志、好編輯是緣分,交這么多朋友也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