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6日—27日,由北京大學新詩研究所與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聯合主辦的“中國新詩:新世紀十年的回顧與反思——兩岸四地第三屆當代詩學論壇”在北京隆重舉行。這是“兩岸四地當代詩學論壇”繼2007年珠海會議、2008年澳門會議以來的又一次盛會。來自中國大陸、臺灣、香港、澳門和美國、韓國、新加坡等地區與國家的新詩研究專家和詩人如謝冕、趙敏俐、洪子誠、王潤華、向明、楊匡漢、吳思敬、王光明、簡政珍、白靈、蕭蕭、朱壽桐、鄭慧如、孟樊、林于弘、傅天虹、金龍云、江克平、戴邁河、程光煒、唐曉渡、陳仲義、古遠清、沈奇、羅振亞、李怡、林莽等70人與會,提交論文50余篇。這是一次高規格、高水平的學術盛會。
此次論壇的主題是“新世紀十年中國新詩的回顧與反思”,在論壇安排的七場研討會上,與會專家和詩人們回顧新世紀十年兩岸四地中國新詩創作與理論的現狀,探討新詩的本體特征與建構策略,并就如何拓展新詩發展空間、尋找新的詩歌生長點,以推動兩岸四地新詩創作與理論的深入發展與繁榮展開了深入、廣泛的討論與爭鳴。
等待奇跡:為新世紀詩歌把脈
論壇開幕式上,謝冕(北京大學中文系)在題為《奇跡沒有發生》的發言中回顧了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詩歌發展態勢:“在中國,詩歌如同往常那樣,許多人在寫,寫的很多,但是很少有讓人感動的、而且廣為傳誦的詩”,歸結出“奇跡沒有發生”的結論,但他并不失望,認為“詩歌是做夢的事業,我們的工作是做夢”,表示要心懷夢想,依然等待詩歌奇跡的出現,謝冕的這種詩歌姿態連同其滿懷激情的發言感染了所有與會者。
研討會上,許多學者紛紛為新世紀詩歌把脈,從正反兩方面總結新世紀十年新詩的經驗,提出發展建議,試圖為未來詩歌的發展尋找藥方。吳思敬(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指出“多元共生,眾聲喧嘩”、“不慍不火”是新世紀十年中國新詩的基本態勢,他欣慰地發覺新世紀以來“在寂寞中堅守的詩人在本真的、自然的、個性化聲音中展現新的姿態”,這種姿態聚焦于深刻的人性關懷,此正為新世紀詩歌的優秀品質。楊匡漢(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指出新世紀十年來大陸新詩始終是在辱罵中成長起來的,主要癥狀有“四化”(商業化、時尚化、庸俗化、粗鄙化)和“四不”(不明不白,不三不四,不痛不癢、不倫不類),他建議從四個維度去建設新詩,即歷史文化維度、生命體驗維度、特立獨行維度、藝術探索探求的維度。羅振亞(南開大學文學院)指出詩壇喧囂熱鬧背后的殘酷現實是平淡和沉寂,經典詩人詩作精神貧血,形式飄移,“問題”重重;但他也不否認,新世紀詩歌在沉寂中也孕育著一種生長,確立清潔的詩歌精神,介入社會和生活,同時注意打磨藝術自身,都使繆斯充滿了希望。黃梁(臺灣青銅詩學會會長)以大陸先鋒詩人為焦點透視出大陸先鋒詩歌的創作呈現為一幅具有“人之樹”象征意涵的整體性文化圖景,充分肯定了新世紀十年來大陸先鋒詩歌的成就。王士強(天津社會科學院)指出要從新世紀以來詩歌發展中的“典型現象”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才能繼續推進詩歌的發展。也有部分學者表露出對新世紀詩歌的懷疑與憂慮。沈奇(西安財經學院)認為新世紀詩歌可以用“告別革命之重,困惑自由之輕”概括,指出了新世紀以來新詩“無可選擇地被進入到‘自由之輕’和‘平面化游走’的困惑境地,乃至頗有些無所適從的尷尬”,點出了目前詩歌寫作過于泛濫、輕浮、輕松、輕率的要害。楊四平(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談及他對新世紀十年詩歌的印象是“豐富”和“貧乏”,他認為新世紀新詩在豐富的外表下其實非常貧乏。林莽(《詩刊》社編審)則以詩人和詩歌編輯的現身說法見證十年來大陸詩歌創作“不慍不火”的現狀和評獎機制的“商業化”內幕,暴露了詩歌環境的惡化對詩歌生態的影響。這些懷疑與憂慮,無疑也是對新世紀十年詩歌弊病的診斷報告,將警醒那些沉醉于詩歌表面“繁榮”的學者和詩人。洪子誠(北京大學中文系)在閉幕式上呼應謝冕的“奇跡沒有發生”論,指出奇跡是可以創造的,要創造產生奇跡的條件,首先要重新建立我們看待詩歌的方式,如老一代學者和詩人放下年齡、資格、輩分和美學標準等方面的傲慢心理,關注和培養年輕詩人和學者等詩歌后續力量。
與一些學者對新世紀十年新詩創作態勢的整體把脈相呼應,一些學者從各種具體的詩歌形態如民生詩歌、網絡詩歌、翻譯詩歌、女性詩歌、散文詩等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考察與探析。民生關懷是新世紀十年詩歌寫作中出現的一種新傾向。王光明(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把目光聚焦于“面向下層民生”的寫作傾向,認為這種民生關懷的詩歌為詩歌寫作提供了新的征候,他指出:“關懷民生問題的詩歌不是一種只有社會學意義、沒有藝術意義的詩歌,而是有現實與藝術的雙重關懷的詩歌”。沈奇在點評中頗為贊賞地認為王光明所關注的詩歌民生關懷問題實際上回答了新世紀詩歌“寫什么”的問題。新世紀以來,詩歌與傳播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孫曉婭(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認為詩歌與傳媒的關系是互相依賴、不可或缺,又處在各自之外。陳仲義(廈門職工大學中文系)指出網絡詩歌是詩歌寫作的“大躍進”和“黃埔軍校”,不亞于印刷史上的雕版革命,為奇跡的發生拉開了帷幕,為詩歌的發展提供了活路、生路,使新詩發展格局發生了史無前例的變化。Michael Martin Day(戴邁河,美國國立大學)從地震詩潮與網絡傳播效應的關系等方面充分肯定網絡詩歌存在的價值與意義。林靜助(臺灣中國詩歌藝術學會)發掘了臺灣現代詩多媒體化創作趨勢對“臺灣圖像”的意義。王永(燕山大學中文系)在發言中從網絡詩歌概念的廣義和狹義兩方面談及網絡詩歌的成績與缺陷,概括出網絡詩歌的特點:“即時速效性”、“口語盡興性”、“多方互動性”。北塔(中國作家協會現代文學館)從翻譯學角度闡述了傳播學與詩歌的關系,在發言中他談及自己從寫詩到翻譯詩歌、再到研究翻譯詩歌的學術之路,無疑對促進傳播學意義上的詩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女性詩歌在新世紀的發展也獲得了不小進展,霍俊明(北京教育學院)從博客時代的時代語境出發探討女性詩歌,他指出博客時代的女性詩歌呈現“日常詩學”和“家族敘事”兩種寫作趨向。西渡(中國計劃出版社)以翟永明、池凌云為例,充分肯定了新世紀以后女性詩歌“關懷的廣度和深度”以及詩歌風格與美學風貌的豐富性。與其他學者對自由詩的學術探討不同,羅小鳳(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把目光聚焦于中國新詩之另一體:散文詩,發言中她認為此次大會提交的五十多篇論文中僅有兩篇論及散文詩,而事實上新世紀散文詩一直自我“突圍”,創作數量和內質都取得一定突破,卻并未引起詩歌界評論家和研究專家學者的關注,這種狀況正說明散文詩處于“邊緣的邊緣”,需要繼續“突圍”,尋找新發展的突破口。孟樊(臺灣國立臺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與羅小鳳不謀而合,也把目光投注于散文詩。這種在“中國新詩”研討會上把新詩之一體散文詩的發展問題提上議事日程的努力,無疑將有助于推進中國新詩各種形態詩歌的發展。
此外,許多學者從文本出發,以個案呈現問題,對新世紀重要詩人進行研究,蕭蕭(臺灣明道大學,臺灣詩學季刊社社長)、古遠清(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新聞與文化傳播學院)、孟樊、史言(香港大學中文系)、林于弘(臺北教育大學)、丁旭輝、夏婉云(臺灣耕莘文教基金會董事)、路羽(當代詩學會秘書長)、李文鋼(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江克平(美國柯蓋德大學)、程光煒、劉士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西渡等分別從林德俊、余光中、蘇紹連、余光中、席慕蓉、楊佳嫻、唐捐、黃河浪、黃燦然、于堅、雷平陽、西川、翟永明、池凌云等個案分析創作特色,挖掘詩歌問題,呈現了新世紀詩歌豐富的風貌。
美麗的混亂:新詩理論發展的審視
洪子誠總觀近年來的詩歌狀況,套用鄭愁予《錯誤》一詩中“美麗的錯誤”而歸結出“美麗的混亂”,如果挪用于新世紀新詩理論的建構與批評場域亦頗為貼切。新世紀以來,各種命名、理論概念、代際劃分層出不窮,紛繁復雜,不少學者對此持否定態度。羅振亞指出新世紀詩壇有“命名綜合癥”;楊四平從理論維度反思了新世紀以來的各種概念或理論的存在合理性問題;張立群、王士強、馮雷等也對此做過一些反思。
研討會上學者們還對新世紀以來的各種新詩理論問題做了探討。傅天虹(北京師范大學珠海分校華文所)對他所提出的“漢語新詩”概念進行了闡說,著重探討此概念的理論運行與美學價值。李怡肯定了這一概念對整合兩岸四地詩學的努力。朱壽桐(澳門大學中文系)也肯定了傅天虹重新發現漢語問題的詩學意義與價值。意象是詩歌的基本元素,新世紀十年新詩的反思自然繞不開意象層面的考察。意象敘述美學是簡政珍(臺灣亞洲大學人文社會學院)在發言中提出的核心命題,屬于詩之本體范疇的理論建構。李翠瑛(臺灣元智大學)則對臺灣新詩語言的虛擬意象做了探討。翁文嫻(臺灣成功大學中文系)呼應《詩探索》前幾年對“字思維”的討論,也對詩歌的意象做了相關闡述。“元詩歌”概念以及詩歌敘述學等理論探討無疑是此次研討會不可忽視的話題。馬永波(南京理工大學詩學研究中心)闡述了“元詩歌”作為對“元敘述”的反動,突出了對詩歌文本的構成過程及對技巧的關注,努力破除對語言再現能力的確信,顛覆藝術與生活的分野,暴露本文的符號性質、任意性和歷史性,把讀者從文本結構驅趕到現實空間之中。孫基林(山東大學威海分校中文系)則提出敘述的詩性如何成為可能,指出“如何去建構一門‘詩歌敘述學’的問題,這不僅是一個嚴肅的學術理論命題,同時同樣重要的是,它也具有相當的當下實踐意義”。此次研討會的另一重要話題是重新關注了懂與不懂的問題。王光明認為:“新詩的懂與不懂,每到一個關卡就被提出來”。黃維梁(臺灣佛光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從自己最近在臺灣擔任的一個文學獎評審工作的感受出發指出,“讀到的大多數作品,完全不知所云”,決審的稿件十二篇也并不是美麗動人的“金釵”,而多半是“怒漢”,“雖九讀其猶未懂”。此次研討會還重新關注了新詩的詩體建設與形式問題。王珂(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談及新世紀新詩的詩體建設,重提詩體建設對于新詩發展的重要性。向明(臺灣詩人)在《臺灣詩歌發展的突破與自律——成長中臺灣現代詩的特色》中探討臺灣現代詩在發展中所體現的特色時論及現代詩的“突破與自律”,著重論及從“限制性寫作”中學習詩的自律,其對詩歌形式問題的重新關注為新詩的發展提供了某種啟示。喻大翔(同濟大學中文系)的《漢語象形詩探索札記》一文涉及新世紀象形詩的創作探索,也顯示了對形式問題的重新關注。
詩與歷史:新詩史的敘述姿態
任何詩歌創作與詩歌理論的探討都置身于歷史的時間之流中,任何詩歌研究又其實都屬于詩歌史敘述范疇,因此詩與歷史的關系問題、歷史意識是新詩史敘述包括詩歌研究中無法逃避的重要命題。經典化與歷史化的問題是纏夾于新詩史敘述中的最大問題。洪子誠以《中國新詩總系》為基點談及詩與歷史、經典化與歷史化的關系,探討了新詩史敘述中詩與歷史、經典化與歷史化這一諸多矛盾中最為癥結性的問題。程光煒(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透過雷平陽詩集《云南記》剖析了如何理解“新世紀詩歌”的問題,他把目光由“新世紀”延伸至詩歌史研究:“我理解的詩歌史研究與一般的詩歌批評不同的是,它與研究對象之間產生了一種距離感,或叫一種陌生化效果。詩歌史所研究的新世紀詩歌應該是一種產生了‘距離感’、‘陌生化效果’的詩歌”,在他看來,詩歌一經詩人寫出,就脫離詩人的控制范圍而成為詩歌史研究的對象了,無疑觸及了歷史化與經典化的命題內核。張立群(遼寧大學文學院)從學理上通過對遵循“時間規律”的世紀初詩壇代際劃分及其相關命名的歷史述析而介入歷史,透視關于歷史的焦慮及其相關的深層次問題,他從這些現象既看到了歷史經典化的“努力”,同時也看到“歷史”不斷向前拓展的契機,亦是對歷史化與經典化命題的探討。
艾略特在《傳統與個人才能》中強調詩人的“歷史意識”,其實對于詩歌研究者而言,歷史意識更是不可或缺的詩歌立場與姿態。張桃洲(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通過重新審理和反思90年代詩歌“遺產”中的成就與不足,事實上釜底抽薪式地否定了新世紀詩歌的表面繁榮,這種史性觀察與梳理詩歌歷史以考察當下詩歌的姿態,沒有強烈的歷史意識是無法做到的。馮雷(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從近年來羅振亞、劉春、榮光啟等人的論著談及“準文學史寫作”,認為“所謂中間代、60后、70后詩歌,起初并不是批評界的命名,而源自于一種歷史情緒的涌動,是一些詩人出于‘文學史焦慮’而發起的一次集團式沖鋒”,體現了馮雷頗富歷史感的省視。鄭慧如(臺灣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的發言視“詩現實”為當代詩意象敘述的主要方式,捻出“當代性”,作為討論詩現實的切入點,這種站在新世紀歷史基點對現實書寫的當代性的重視,無疑滲透了較為強烈的歷史眼光。需要提及的是,此次研討會對繼承與創新之間的關系問題亦有所探討,這也是學者們歷史意識與歷史感的重要體現。王潤華(臺灣元智大學中文系)從周策縱的《海外新詩抄》所建構的“海外五四新詩學”出發觸及了五四新詩學傳統在海外傳接的詩歌狀況,對新世紀詩歌發展與研究具有不可忽視的啟示作用。白靈(臺北科技大學)從比較學的視野比較了兩岸四地中生代詩歌創作的異同,其中對古典詩傳統的態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差異,這種對照中顯示的差異性特征無疑也將啟示未來新詩如何對待繼承與創新的關系。
(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羅小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