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介紹、評述了廚川白村的著作在臺灣的重新流傳,指出它充當了臺灣文壇理解西方現代文學的指南,也成為多種“文學概論”教科書的范本。
關鍵詞:廚川白村;苦悶的象征;文學概論;臺灣
中圖分類號:2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4-0091-08
張我軍(1902年-1955年)曾于1924年1月至10月在北京師范大學夜間補習班學習過,十分了解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的中國文壇。他發表在《臺灣民報》(月刊)上的《研究新文學應讀什么書》(第3卷第7號,1925年3月1日)的文章中,把《文藝思潮史》、《近代文學十講》推薦為文學史的讀物,《苦悶的象征》推薦為文學理論的讀物。刊登在《臺灣民報》(周刊)上的《至上最高道德—戀愛》(第75號,1925年10月18日)一文中,他從“戀愛的本質、發生、戀愛觀的歷史、戀愛之所以神圣的理由”的角度介紹了《近代的戀愛觀》一書。他還在“《<亂都之戀>詩集序文》”(第85號,1925年12月4日)中使用了“苦悶”一詞,表明了對《苦悶的象征》的喜愛。從張我軍的經歷和著作中可以看出,20年代的臺灣也受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而且,廚川白村的著作受到了知識分子的關注。除了張我軍之外,1920年曾在日本明治大學留過學并為《臺灣民報》、《臺灣新民報》寫稿的陳虛谷(1896年-1965年),1918年在神田正則英語學校、1927年在中央大學留過學后來創辦了《南音》的葉榮鐘(1900年-1978年),1928年以后多次在東京居住過并向《臺灣文藝》、《フォルモサ》投稿的劉捷(郭天留,1911年-2004年)等人被認為都受到過廚川白村的影響。
但是,日據時期,在臺灣使用日語閱讀并傾心于廚川白村的臺灣知識分子,除了前面提到的少數幾個人之外,其他人還不能太確定。然而,自從蔣介石政權1949年在大陸的內戰中敗給共產黨、帶著150萬~200萬人員進入臺灣后,可以確定的是,許多臺灣知識分子也熱衷于閱讀廚川白村的著作。有意思的是,許多知識分子接觸廚川白村的著作不是通過日語而是通過中文的譯本,并為其中的內容所吸引。
以下將以國共內戰后跟隨國民黨敗走臺灣的“外省人”為中心,分析廚川白村的著作繼續得以傳播的背景、主要原因以及方法。
一、廚川白村著作的普及情況
筆者在臺灣的調查表明,廚川白村著作的譯文有以下12種。
(1)徐云濤譯《苦悶的象征》臺南市經緯書局,1957年12月第1版
(2)金溟若譯《出了象牙之塔》(新潮文庫8,雜文系列)臺北市志文出版社,1967年11月第1版/1988年1月再版
(3)琥珀出版部編譯《苦悶的象征》(世界文學名著)臺北縣板橋市,1972年5月出版
(4)慕容菡譯《苦悶的象征》臺北市常春樹書坊,1973年出版,未見
(5)德華出版社編輯部編譯《苦悶的象征》臺南市,1975年2月第1版
(6)陳曉南譯《西洋近代文藝思潮》(新潮文庫128,文學評論及介紹)臺北市志文出版社,1975年12月第1版/1996年5月再版
(7)顧寧譯《苦悶的象征》(附錄《近代戀愛觀》)臺中市晨星出版社,1976年3月出版,未見
(8)林文瑞譯《苦悶的象征》(新潮文庫213,雜文系列)臺北市志文出版社,1979年11月第1版/1995年6月、1999年8月再版
(9)青欣譯《走向十字街頭》(新潮文庫224,雜文系列)臺北市志文出版社,1980年7月第1版
(10)吳忠林譯《苦悶的象征》臺北市金楓出版社,1990年11出版,未見
(11)魯迅譯《苦悶的象征》(收入了《出了象牙之塔》)臺北市昭明出版社,2000年7月20日第1版
(12)魯迅譯《苦悶的象征》(輕經典28)臺北縣新店市正中書局,2002年12月16日第1版/26日再版
廚川白村的著作在民國文壇的延續地—臺灣,有了新的翻譯者,并得以翻譯、出版。他的著作50年代有徐云濤翻譯的《苦悶的象征》,60年代“新潮文庫”出版了金溟若的譯本《出了象牙之塔》,70年代又有5人(慕容菡、顧寧、林文瑞和另外兩位隱去姓名的譯者)各自翻譯了《苦悶的象征》,此外還有陳曉南翻譯的《西洋近代文藝思潮》(即《近代文學十講》)和青欣翻譯的《走向十字街頭》。廚川白村的9部著作中有5部得以出版。
前面提到的(3)和(5)的譯本,即冠以“琥珀出版部編譯”的《苦悶的象征》是魯迅的譯本,而標注為“德華出版社編輯部編譯”的《苦悶的象征》則是豐子愷的譯本。因此,一般讀者并不知道這是誰翻譯的,同時也表明了70年代以后,魯迅與豐子愷各自翻譯的《苦悶的象征》在讀者中流傳開了。2000年7月,魯迅翻譯的《苦悶的象征》(昭明出版社)公開出版,2002年12月魯迅翻譯的《苦悶的象征》(正中書局)被列入“輕經典”系列出版。正如陳莉苓所說的那樣,1972年5月,她閱讀時就注意到了廚川白村“平易近人的筆調”、“加上魯迅—現代文學第一人—樸實精確的譯筆”的《苦悶的象征》。這表明也有知識分子關注到,在臺灣的“民國文壇”上也曾有過“將魯迅原本的用字遣詞保留了下來”的努力。
同時,“琥珀出版部編譯”的魯迅譯本《苦悶的象征》被當成“世界文學名著”,并為許多大學和研究所收藏,魯迅《苦悶的象征》的譯文成為公認的范本。
如下所示,臺灣志文出版社的“新潮文庫”在出版廚川白村的著作時,將其分別歸入“雜文系列”和“文學評論和介紹”兩類,把僅從書籍的題目上看無法區別的許多作品集中在一起。
(a)雜文系列:《出了象牙之塔》、《苦悶的象征》、《走向十字街頭》
金溟若翻譯的《出了象牙之塔》中收錄有:
《出了象牙之塔》:《出了象牙之塔》、《觀感享樂的生活》、《藝術的表現》、《漫畫在藝術上》、《現代文學的主流》、《文學家與為政者》、《從藝術到社會》、《游戲論》
《小泉先生及其它》:《小泉八云先生》、《魯威爾的漫畫》、《瓦洛呑的版畫》、《英國思想界的今昔》、《阿那托#8226;法朗士》
《印象記》:《歐洲戰火與海外文學》
林文瑞翻譯的《苦悶的象征》中收錄有:
《苦悶的象征》:“第一創作論”、“第二鑒賞論”、“第三文藝根本問題的考察”、“第四文學的起源”
《小泉先生及其它》:《一群年輕藝術家》、《傳說的故事》、《近代英國文壇的奇才》、《神秘思想家》、《資深女演員莎拉#8226;貝娜爾》、《女人的表情美》、《劇曲<群鬼>序言》、《賽爾特文藝復興概觀》
《近代戀愛觀》:《近代戀愛觀》
青欣翻譯的《走向十字街頭》中收錄有:
《走向十字街頭》原作25篇文章中的22篇、《小泉先生及其它》中的《病態性欲與文學》
(b)文學評論及介紹:《西洋近代文藝思潮》
陳曉南翻譯的《西洋近代文藝思潮》中收錄了《近代文學十講》
廚川白村著作的翻譯者和編者是如何評價他的作品的呢?第5章中已經提到了編者陳莉苓和翻譯者林文瑞對《苦悶的象征》的評價。陳莉苓的評價已經多次說過了,林文瑞同樣高度贊揚了廚川白村和他的著作。他說:“廚川白村,雖然只是位學者,但由于他精通多種外國語文,博學強記,博覽群書,并能把握世界潮流,認識社會環境和需要,進而加以批評,求取改革之路”、“他的作品直到現在還能擁有許多讀者,他的思想在文藝界還能有源遠流長的影響,也不是偶然的吧。”
另外,陳曉南翻譯的《西洋近代文藝思潮》中有一篇題為《關于廚川白村及其作品》的文章,這可能是編者寫的。文章寫到:
這本《西洋近代文藝思潮》(原書名《近代文學十講》)是廚川白村早期的代表杰作,當日本知識界、青年界正渴求了解西洋思想之際,他適時向國人推出本書,出版后,深獲各方好評并引起極大的共鳴。(中略)這本書不但可以作為近代西洋文學史來看,同時由于作者胸羅廣博,不僅探索了文學作品的內涵與文學家所欲表達的意念,同時還指出產生這種文學的時代背景,筆觸并深及于影響文學作品的哲學思想,因此也很可當成一本思想史來看。做為一個文藝評論家,廚川白村不僅忠實地做客觀的論述,同時由于他敏銳的眼光,亦一眼洞穿了各種文藝派別的變遷,并提出極具創意的批評,引導讀者深入西洋文藝的堂奧。
《西洋近代文藝思潮》的編者認為,《近代文學十講》“不但可以作為近代西洋文學史來看”,“也很可當成一本思想史來看”,“由于作者胸羅廣博,不僅探索了文學作品的內涵與文學家所欲表達的意念,同時還指出產生這種文學的時代背景”,“一眼洞穿了各種文藝派別的變遷,并提出極具創意的批評,引導讀者深入西洋文藝的堂奧。”
陳曉南也寫了《關于<西洋近代文藝思潮>--代譯序》,他在文中敘述了從本書中獲得的知識和感動,高度評價了《近代文學十講》。
《西洋近代文藝思潮》,顧名思義,即在客觀地描述近代西洋文藝潮流的變遷軌跡。本書所謂近代,系指十九世紀中葉以后到廿世紀初近五、六十年間。當然,近代的范圍,并不只這五、六十年左右。不過,廚川白村作此書時,是在1912年,他是有理由這么界定的,因為要將太近的事實安排在歷史舞臺上,事實上是不太可能的。
近代西洋文藝思潮紛紜,各種文學流派雜陳,令人不易捉摸。然而,文學是時代的反映,文學在基本上自有其時代象征,只要把握當代的精神,就可約略了解文學演變的脈絡。
近代西洋的時代精神就是自然科學。自然科學促進了那一時代物質文明的發展,也影響到人們的內在情緒,這種思潮表現在文學上的就是寫實主義和自然主義。寫實主義是浪漫主義的反動,但它多少仍承受著浪漫主義的遺緒;直到自然主義一出,才徹底地剝去了人生一切的理想和浪漫色彩,專注于病態世相的描繪。因之,寫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稍異之處,僅是在程度上有深淺之分罷了。換句話說,自然主義遠較寫實主義更刻意于科學與文學之間的聯系性。(中略)
如果我們承認凡是存在的東西,必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最初價值,我們對各種文學流派和理論的紛紛出籠也就不以為異了。雖然有些派別和文學理論在今日已成明日黃花,為繼起的文學潮流所淹沒,特別是晚近文學流派的崛起,更有如曇花一現;然而,真文學的價值并不在理論派別上,而在于作品中的內在價值,及其予人的感染力。
如上所述,“他的作品直到現在還能擁有許多讀者,他的思想在文藝界還能有源遠流長的影響,也不是偶然的吧”、“本書可以作為近代西洋文學史來看”、“由于他敏銳的眼光,亦一眼洞穿了各種文藝派別的變遷,并提出極具創意的批評,引導讀者深入西洋文藝的堂奧”等都是對廚川白村著作的最高褒獎。
二、廚川白村著作傳播中的歷史、
文學和學術的背景
1949年5月,蔣介石的國民黨政權在臺灣頒布戒嚴令,實行軍事獨裁的統治,把自己當成暫住者,遲早要重返大陸,并以美國為后盾繼續反共,扮演著中華文明傳統的繼承者。50年代里,政權統治者的“反共”思想影響著文壇的同時,另一方面,由大陸來臺的第一代外省人作家所創作的“鄉愁”文學成了這時期的主流。1960年3月,臺灣大學外語系的學生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李歐梵創辦了《現代文學》雜志,此雜志成了臺灣60年代現代文學的大本營,由此開始引入歐美的文學思潮。這一時期的文學特點是以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1965年-1971年)為代表。這是幼小時期在大陸生活過,但在創作上沒有繼承三、四十年代中國文學的第二代外省人作家。這時期的作品被認為以“無根與放逐”為主調,推崇歐美的現代派文學,與現實保持游離的狀態。山口守說:“60年代臺灣現代派文學的特征是,在國民黨的言論管制下,無法繼承五四新文化運動和日據時期的臺灣文學的年青一代,在這種閉塞的條件下,嘗試著對中國的古典進行現代的解釋,以西方文學為現代的想象參照體,創作出表現自我認同危機的作品。”
因此,廚川白村的著作在臺灣被翻譯的意義可以歸結為以下兩點:(1)對于熟悉20、30年代文學狀況的第一代外省人作家來說,廚川白村的著作在被無產階級文學取代之前,其中較有影響的“創作論”、“文學論”、“文藝思潮論”一直為他們所接受,也給予了“鄉愁”文學以養分。(2)無法繼承30、40年代中國文學的第二代外省人作家和60年代的大學生們以《現代文學》為陣地,致力于移植歐美的現代派文學。正如山口守所說的那樣,“60年代臺灣的現代主義運動其目標并不是西方的現代派文學,而是把西方現代文學作為一種可提供想像的新標識。”對于他們來說,具有強烈的啟蒙指南色彩的廚川白村的著作就可以當成理解“西方現代文學”的教科書來用。
1947年10月商務印書館臺灣分館落成,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臺灣的商務印書館在臺北市重慶南路設立門面,自成體系。另一方面,1953年開明書店與青年出版社合并為中國青年出版社,臺灣的開明書店也與大陸的開明書店脫離關系,在臺北市中山北路設立了門面。源于大陸的大型出版社在臺灣繼續營運,原先在大陸已經發行過的各類圖書又重新得以再版,應該對臺灣的知識階層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一是,日據時期用日語進行創作的作家必須面對這樣一個現實,即,今后在臺灣就要具備能用中文進行表達的能力。一是,為了彌補文學界本身存在著的對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的文學常識和知識方面的空白,重新出版1920年~1930年的書籍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這些重印的書籍當中與本文相關的“文學概論”方面的書籍大致如下:
1,本間久雄著章錫琛譯《新文學概論》前、后編,(文學研究會叢書)上海商務印書館 1925年8月第1版→本間久雄著章錫光 譯《新文學概論》(人人文庫,王云五主編)臺灣商務印書館1967年7月第1版
2,本間久雄著章錫琛譯《文學概論》上海開明書店1930年3月第1版→本間久雄 著 臺灣開明書店譯《文學概論》臺灣開明書店 1957年11月臺灣第1版/1974年3月臺灣第6版
3,馬宗霍《文學概說》(文學叢書)上海商務印書館 1925年10月第1版→馬宗霍《文學概論》(人人文庫,王云五主編)臺灣商務印書館 1967年7月第1版→馬宗霍《文學概論》香港明遠出版社1975年5月第3版
4-1,夏丐尊《文藝論ABC》(ABC叢書)上海世界書局1928年9月第1版
4-2,夏丐尊《文藝論》(收錄《文藝講座》)上海世界書局1935年3月再版→夏丐尊《文藝論》(收錄《文藝評論研究》國文入門叢書)臺灣信誼書局1978年7月第1版
以上舉出的四個例子中,我認為,商務印書館版和開明書店版出版的本間久雄的《文學概論》中,章錫琛翻譯的商務印書館版的《新文學概論》的章節,在1920年~1930年的中國大陸,為許多《文學概論》編寫者提供了范例。只是譯者的姓名由章錫琛變成了章錫光。同樣,開明書店版的譯者的名字也消失了,變成了臺灣開明書店譯。另外,更改了《文學概論》書名的商務印書館版的馬宗霍的《文學概說》和夏丐尊的《文藝論》都對廚川白村的著作做了切實的介紹。
馬宗霍在書中介紹說,日本的廚川白村在《近代文學十講》中對歐洲處在不知不覺變化的文學思潮進行了分類,在18世紀傾向于理智的啟蒙時期,文藝思潮表現為理性主義(rationalism)、古典主義(classicism);19世紀上半葉是浪漫主義(romanticism)的全盛時期,19世紀中葉是現實主義(realism)、自然主義(naturalism)的全盛時期;近來是新主觀主義文學(new subjectivism),即新浪漫主義派(new romanticism)的時期。雖說這是相當粗糙的分類,但基本上也都說到了。
夏丐尊在書中寫道,現代的許多學者都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來研究作家和作品,廚川白村所寫的《苦悶的象征》也是把精神分析學作為起點的文藝論著,是一本值得參考的書。
因此,我認為,上述大陸出版物的復刻版應該是這些翻譯著作(徐云濤《苦悶的象征》、金溟若譯的《出了象牙之塔》、琥珀出版部編譯的《苦悶的象征》(魯迅的譯本)、德華出版社編輯部編譯的《苦悶的象征》<豐子愷譯本>、陳曉南譯的《西洋近代文藝思潮》<《近代文學十講》>、林文瑞譯的《苦悶的象征》、青欣譯的《走向十字街頭》)能夠得以傳播的原因。
臺灣的大學中文系的課程計劃中規定,學生必須在一年級或二年級修完“文學概論”這門必修課。張健的《文學概論》一書就是為此而編寫的。這是作為大學教材所編寫的“大學用書”,臺北市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83年11月第1版發行以來,到2006年3月已經重印了19次,成了長期暢銷的大學教科書。張健在此書的“自序”中寫道:
從民國六十一年秋季開始,我便在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擔任一年六學分的必修課“文學概論”。我自當年暑假起撰寫講稿,前后參考了近三百種書籍,并溶入我二三十年來欣賞、創作、批評、研究的心得。(中略)
今年秋天,我又應聘兼任國立中山大學教席,每兩周赴高雄一次,講授四小時的“文學概論”(一學期二學分,全學年共四學分)。
由于教育部削減了大學各系科的必修科學分,我在臺大的課已改為一學期三學分(系由系主任征求我的意見而改定),三學分就是每周三小時,一學期不過十五、六周,所授的內容實在有限,所以我決定把這累積十多年的講稿增訂后印出來,既利修習我課的同學,并可供他校同一課程作教本,也當有助于一般對文學感興趣的社會青年及其它系科的大學同學。
張健在2001年5月的“第15版序”中說,很高興看到五南版的《文學概論》發行了18年,15次重印,并被許多大學選為“文學概論”課程的教科書,好評連連。“可是在這十多年來,此書也有一些意外的遭際,其中最嚴重的一樁事是,龔鵬程先生《文學散步》事件。”為了消除誤解,張健接受了學術界友人的建議,做了如下的回應:
民國七十四年間,龔君《文學散步》(漢光版)問世,其自序中一口氣攻訐三書---我的《文學概論》,王夢鷗前輩的《文學概論》及美國韋勒克、華倫何著的《文學理論》(一譯《文學論》)。其中我的部分,他羅列了日本本間久雄著《新文學概論》中的章節目錄與我書之章節類似的題目,一一比對,然后用曖昧的語言有所影射;而我書與本間之書不同的章節,則一概略而不提。現在假設我書與本間書章節題目全同(文學概論所需論述的范圍,本來就大同小異;據我老同學劉廣定教授相告:普通化學教科書各不同版本之章節幾乎全同),而內文大不相同,我又有何過?何況二者章節不同處并不在戔戔(近半)!而內容則大為殊異。本間書有商務人人文庫中譯本,讀者自可對照覆按,真相亦不難大白。
張健在兩篇的“序言”中寫到,“文學概論”作為臺灣的大學中文系學生的必修科目的教科書,就像1920年到1930年期間,許多《文學概論》的教科書在編寫時也是以本間久雄的《新文學概論》的章節為范本那樣,80年代臺灣編寫的教科書就有了“日本本間久雄著《新文學概論》中的章節目錄與我書之章節類似的題目”之事。
現在,我們轉向龔鵬程的《文學散步》(中國文學研究叢刊,臺灣學生書局,2003年9月)。龔鵬程在寫于“(民國)74年端陽”的《文學理論#8226;文學概論#8226;文學散步—代序》一文中解釋了“文學概論”與“文學理論”的不同。
龔鵬程在文中寫到,“文學理論”只是說明文學批評的原理和文學史的規律,不涉及文學的發展和變化、批評觀的轉變等問題。“文學概論”則是討論文學內在的規律和方法等基礎問題。例如,文學是什么;文學應該采用的方法是什么;如何才能獲得文學的知識;文學知識的性質是什么,它的機能又是什么等等問題。然而,許多“文學概論”的書中試圖把文學的起源歸結于游戲、宗教、勞動、戀愛、戰爭、模仿等等。談到文學的定義,則用天上之星、精神之癌、心靈的淤血、苦悶的象征等毫無關聯的東西來作為例證說明,使得讀者如墜云山霧海而不得要領。這就是現在的“文學概論”所共有的缺點,依然延用老舊的方法,“甲是本間久雄寫于大正15年的《新文學概論》,乙是張健先生72年出版的書,時間相隔雖遠,卻顯然仍沿襲前者的規模與困難,并增加了許多錯誤。這樣的文學概論,難道不教人喪氣嗎?”,“據我所知,現在教授文學概論時,比較理想的,是采用韋勒克與華倫(Wellek Warrem)的《文學理論》(Theory of Literatrue),或王夢鷗先生《文學概論》。但韋氏華氏之書本為‘新批評’一家之言,引例與術語,亦純屬西方;這對研究者來說,固然是極好的參考資料,作教本卻很不適宜。”
由此可知,在臺灣,“文學概論”被認為是引用了本間久雄或廚川白村的舊的論述方式,而“文學理論”則是引用了歐美的新的論述方式。
以下列出的是筆者接觸到的“文學概論”和“文學理論”的教科書。
(1)韋勒克、華倫著,王夢鷗,許國衡譯《文學論—文學研究方法論》(新潮文學叢書3)臺北市志文出版社,1976年10月第1版/1990年再版/2000年再版
(2)RENEWELLKE著,梁伯杰譯《文學理論》(大林學術叢刊13)臺北市大林出版社,1977年
(3)張健《文學概論》(大學用書)臺北市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83年11月第1版/2006年3月第1版第19次印刷
(4)涂公遂《文學概論》臺北市五洲出版社,1990年第1版/2004年1月再版第5次印刷
(5)沈謙《文學概論》臺北市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2年3月第1版第1次印刷/2006年10月第1版第5次印刷
(6)朱國能《文學概論》臺北市里仁書局,2003年9月第1版/2005年4月增訂
(7)周慶華《文學理論》臺北市五南圖書出版公司,2004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8)楊宜修 編《文學概論》(文學院)臺北市鼎茂圖書出版公司,2007年1月第1版
上述的教科書(1)和(2)就是和張健的書一起被認為不適合當教科書的、“美國的韋勒克、華倫共著的《文學理論》(又名《文學論》)”,也就是René Wellek and Austin Warren: Theory of Literature(First published in the U.S.A.,1949)的中譯本。原著1949年的第1版和1954年的再版是由美國及英國的Johnathan Cape出版社出版,1963年的第3版及其后1966年版、1969年版則由Penguin Books出版社出版。同時,修訂版于1973年由Penguin university books出版社出版,Peregrine book出版社于1976年、1978年再次印刷。修訂版的再版于1982年由Pelican books出版社出版。總之,它成了非常受歡迎的“文學理論”暢銷書。日本也出版了由太田三郎翻譯的《文學理論》(韋勒克、華倫 著)日譯本(筑摩書房,1954年1月第1版,1957年6月普及版,1967年5月原著第3版譯本)。
但是,前面提到的“文學概論”和“文學理論”的教科書可劃分為以下3種類型。第一類,正如韋勒克、華倫《文學理論》譯本那樣,屬于同時代美國的“文學理論”的章節構造的范疇。(7)的周慶華《文學理論》就可以歸到這一類中去(以下稱此類為“文學理論”型)。第二類,受到本間久雄《新文學概論》的影響,1920年—1930年曾經流行并且延續至今的一種章節構造。(3)的張健《文學概論》(1983年)、(4)的涂公遂《文學概論》(1990年)、(5)的沈謙《文學概論》(上編 原理論,2002年)則可劃入這一類型。張健在第2篇的“序文”中說:“文學概論所需論述的范圍,本來就大同小異”、“章節不同處并不在戔戔”、“內文大不相同”但是,與韋勒克、華倫的著作一比較,形式上的章節構造與本間久雄的著作相近(以下稱為“文學概論”型)。第三類,與“文學概論”相比,屬于“中國文學概論”的類型。(6)的朱國能《文學概論》(2003年)就是這一類型。另外,(8)的楊宜修《文學概論》(2007年)則屬于例外,這是一本臺灣的公、私立大學入學和轉學考試以及報考研究生院時使用的參考書。書中除了收錄各種“文學概論”、“文學理論”書籍的梗概和重要的作品的片斷之外,還有大學既往的考題和解答在內。
如上所述,《文學概論》的教科書是臺灣中文系學生的讀物,而且得益于面向社會發行,也成為許多人的閱讀書籍。那么在這三種類型的教科書中,人們是如何看待廚川白村的著作呢?
第一類教科書中的章節構造的特點是著重闡明“文學研究”的方法論,而不是解釋“文學”自身的性質和功能。它展現了文學研究中既有來自心理學、社會學等“外部的方法”,又有對文體、音韻、隱喻和類型的“內部研究”。周慶華在他的書中“第5章文學的創作機制理論”的“第4節文學的創作機制的變與不變”中提到,就創作動力的變化來說,潛意識對文學創作有相當的影響力,“如果以佛洛伊德的說法為準,那么無意識不過是‘性的需求’的代名詞,它是人在幼時遭受壓抑而隱藏起來的;如果以榮格的說法為準,那么無意識還指‘種族記憶’或‘原始意象’,它是從人的始祖代代相傳而來的。但如果以底下這段話所提示的意見為準,那么無意識又將另有所指。”他還引用林文瑞翻譯的《苦悶的象征》(1979年版)中的一段260多字的內容,說明用潛意識來替代“性的欲求”(廚川白村的原文是“性的渴望”),“興趣”、“自我沖動”、“意欲”以及廚川白村所說的“飛躍突進的生命力”是潛意識的別名。
第二類的章節構成形式依然繼承了本間久雄《新文學概論》的“文學概論”。張健著作中的第2講“文學的起源”中的第3節“自我表現本能說(Theory of Self-Exhibiting Instinct)”中,從《苦悶的象征》的第1部分“創作論”的第3章“強制壓抑之力”中引用了“文藝是純然的生命的表現;是能夠全然離了外界的壓抑和強制,站在絕對自由的心境上,表現出個性來的唯一的世界。”這段話。第4節“吸引本能說(Theory of Instinct to Attract others by Pleasing)”中的“宗教起源說”,引用了徐云濤翻譯的《苦悶的象征》一書的第4部分“文學的起源”的第2章“原始人的夢”中的200個字,說明原始社會的宗教祭祀與文藝的關系是姐妹兄弟的關系,以為森羅萬象都是活著的,還可以看出萬物的喜怒哀樂之情,詩和宗教這對孿生子就在這里誕生了。
涂公遂(1990年)不用在臺灣常見的陳曉南翻譯的《近代文學十講》(即《西洋近代文藝思潮》<1975年>)轉而使用羅迪先翻譯的《近代文學十講》(上,1921年8月第1版),他在書中的第1章“導言—文學與人生”中,引用了《近代文學十講》中的第1講“序論”中的第2節“時代的概觀”、第2講“近代生活”中的第3節“疲勞與神經的病態”和第4節“刺激”的內容,即“物質文明,俗化了人人的生活:變化了人的外部生活,使它平凡了,散文化了,都變了無趣味枯淡的東西了。古時是玩賞本位,現代是實用本位。詩趣失了,變成俗惡。歡喜珍貴的,現在以數多為佳了。生存競爭的苦痛,更加厲害了。天天在煤煙里,要勞動了。所以有人說,現代是急(haste)和丑(ugliness)的時代。”并以300個字對此內容進行了說明。對“社會上那些身心都陷入疲勞與精神病態的人們,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種刺激:色情的刺激;煙酒的刺激;從生活在技巧的人工的空氣里來滿足刺激;從現在的平凡生活里,故意暴露其丑惡的一面,尋出人從原始時代所傳下來的野性,其中找出強烈的刺激來。”這段引文,他用了140字概括地介紹了現代人的生活。
沈謙(2002年)在他的書第2章“文學的起源”中的第2節“從發生學論文學起源”中關于“宗教說(Theory of Religion)”的內容從徐云濤翻譯的《苦悶的象征》(1968年3月版)第4部分“文學的起源”的第2章“原始人的夢”中,引用了大約250個字,與前面提到的張健所引用的內容相同,不過更詳細而已。
第三類是“中國文學概論”的類型。朱國能的《文學概論》(2003年)的第1章中寫道:“廚川白村說‘文學是苦悶的象征’,強調苦悶是一切文學創作的根源。”不過,他并沒有明確給出引文的出處,但是,可以肯定“文學是苦悶的象征”的表述就是廚川白村的觀點。楊宜修編寫的考試參考書《文學概論》(2007年)的第2章“文學與人生的關系”中有“物質文明,俗化了人人的生活:變化了人的外部生活,使它平凡了,散文化了,都變了無趣味枯淡的東西了。古時是玩賞本位,現代是實用本位。詩趣失了,變成俗惡。歡喜珍貴的,現在以數多為佳了。生存競爭的苦痛,更加厲害了。天天在煤煙里,要勞動了。所以有人說,現代是急(haste)和丑(ugliness)的時代。”這樣一段話,沒有給出明確的出處,只是說明了使用了涂公遂《文學概論》中的引用內容。同時,第4篇“批評篇”的第15章“文學鑒賞論”中,引用了林文瑞翻譯的《苦悶的象征》第2章“鑒賞論”的第1節“生命的共鳴”和第2節“自我發現的喜悅”,共計長達8頁,6800字的翻譯原文。
以上的概述表明,在臺灣出版的《文學概論》的教科書中,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和《近代文學十講》兩部著作被當作文學論部分的理論范本是不爭的事實。
三、結語
國共內戰后國民黨退到臺灣,“民國文壇”在臺灣得以延續,以對大陸表現出“鄉愁”、追求西方的現代主義為背景,受到了西方現代文學影響的臺灣現代主義文學出現時,為了方便對“西方現代文學”的理解,廚川白村的著作被當作啟蒙的概論反復被翻譯出版。從1957年12月至2002年12月,作為第1版發行的廚川白村的著作至少有12種,其中6種集中在70年代,它被認為充當了解說西方現代文學為何物的指南作用。同時,以下的事實也得以彰顯,即,廚川白村著作的翻譯者和編輯者高度評價了書中的文藝觀,廚川白村的著作,特別是其中的《苦悶的象征》、《近代文學十講》成了各種文學概論的教科書中引用的對象。
此文譯自工藤貴正《中國語圏における廚川白村現象》(2010年2月出版)一書中的第8章《臺灣における廚川白村―継続的普及の背景?要因?方法》。譯者在翻譯時重新標定了文章的題目,并略去了原文中《民國期における廚川白村流行の終著點について》以及《廚川白村著作在香港的簡介》一節,對原書的“結論”部分只保留了與本文相關的內容。原作者工藤貴正教授在百忙之中為譯者提供了原作中引文的中文原文,在此表示感謝。同時還要感謝名古屋外國語大學中井政喜教授的贈書。——譯者注
張光正編《張我軍全集》,臺北市人間出版社2006年版。
據臺灣師范大學圖書館主頁上對本書的介紹:《苦悶的象征》廚川白村撰,程思嘉編譯。封面誤題慕容菡編譯。——譯者注
此處指《中國語圏における廚川白村現象》一書中的“第5章”——譯者注
此處內容參照了葉石濤著,中島利郞、澤井律之翻譯的《臺灣文學史》(日本東京,研文出版社2000年版),筆者自己概括的。
山口守《<臺北人>解說》,白先勇著,山口守翻譯《臺北人》(國書刊行會,2008年3月,第265頁)
工藤貴正《民國翻訳史における西洋近代文蕓論受容に果たした日本知識人の著作に関する基礎的研究》(平成15年度~平成18年度科學研究費補助金、基盤
龔鵬程:《文學散步》,中國文學研究叢刊,臺灣學生書局,2003年3月,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