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法之所以為司法,在于其功能不同于立法和行政,更在于它有一種不同于立法和行政的組織結構來保障。組織結構決定了組織中人的行為的基本指向及其溝通和互動方式。中國法院以等級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造成了所有進入法院的人的行為表現為以以垂直指向、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為主;在審理階段所有參與人的交流不積極,也不深入;判決權可能在法院內部被處于各等級結構的法官分享,也可能在法院以外被瓜分;還表現為“審”與“判”分離,判決書缺乏說理性,審判缺乏公開性、公正性和權威性等方面。中國法院改革的核心問題,就是將這種以等級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變為以同等結構為主,將法院內可與審判分離的等級結構因素從法院中分離出來,進行更加集中化、行政化和等級化的管理。
關鍵詞:司法;中國法院;同等結構;等級結構;功能
中圖分類號:DF82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0.01.04
一、引論:問題與視角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法院進行了全方位的改革。包括從法院外部的法院與行政、法院與立法、法院與社會、法院與法院等方面,到法院內部的審判組織、庭審方式、證據制度、執行制度、行政管理等方面的改革。對于中國法院的改革,中國的法學學者也進行了相應的研究,從司法的理念到制度,從司法的制度定位、司法改革的制度進路到具體的司法制度(如法官遴選制度、法官助理制度、法官異地交流與輪崗制度,等等)都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在此,筆者并不準備探討其中的某個具體的制度改革問題,而將側重探討審判組織、庭審方式、證據制度、執行制度等改革之間的內在關聯;換言之,就是對我國近30年全方位的司法改革作一種理論上的檢討,試圖指出我國今后司法改革的核心問題之所在,加深人們對司法的認識。
一般而言,人們將上述這些改革歸結于功能的設定,即功能的進路。不錯,司法之所以為司法,關鍵在于其功能不同于立法和行政,有自己特定的功能和價值。它是司法存在的功能依據。這是目前學界慣常的進路和看法,也是人們研究得較為透徹的問題。然而,就此止步是不夠的,組織功能并不是我們能夠隨意設計出來的,而要由一定的組織結構來保障;也就是說,法院之所以具有一定的功能,如實現公正、效率和社會正義等,是由法院相應的組織結構所決定和保證的。“組織的結構與組織的功能是密切相關的,一定的組織結構,只有具有一定功能才有意義;而一定的功能,又必然依賴于一定的組織結構才能產生”。這就是本文的研究進路,即組織結構的進路。
社會組織是社會與人聯系的中介,因此,這種組織結構的進路,既不像人的進路那樣太近或太直接,有時難免有盲人摸象之嫌;也不像社會的進路、制度的進路那樣看問題似乎深刻,但卻失之空泛,陷于其中,短期內看不到希望;如果說它們分別稱為微觀的進路和宏觀的進路的話,組織結構的進路就是中觀的進路。這種進路也不像功能的進路那樣,給人一種唯心論的感覺——好像法院的改變決定于人們的主觀功能設計,而是一種客觀的進路。
二、一般的理論探討:司法組織的結構與功能
“從組織結構與職位的關系看,任何組織結構都必然產生出各種職位,一個組織在縱向和橫向上所設置的各種職位及其職位之間的相互關系,是組織結構的直接表現,職位關系使組織形成一定的格局,這種格局也就是結構。……組織內的職位關系就是其組織結構。”任何組織內的職位關系可以分為橫向的職位關系和縱向的職位關系,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平級關系和上下級關系。“任何組織性的結構都由兩部分組成,科層結構和同等結構。……當然,在實踐中這些極端很少實現;大多數組織都是等級結構和同等因素不同程度的結合,由于可能的變換、結合是如此之多,以致幾乎具有無限的實驗可能性。”因此,科層結構和同等結構的特點及其與特定功能的聯系,就自然成為了我們討論一切社會組織結構的基點;也就是說,只要弄清楚了這兩種基本類型的社會組織的結構特點及其與特定功能的聯系,就可以解釋所有的社會組織。
在極端的等級結構中,組織決策往往由處于等級結構頂端的最高領導者一人承擔,組織目標也由他最后確定,圍繞組織目標而進行的組織活動具有鮮明的特征。首先,在組織溝通上,主要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縱向溝通,自下而上的縱向溝通受到抑制,更缺乏一種橫向溝通。因此,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組織溝通存在信息量過小、信息冗余量過大、信息精確度較低、溝通的形式單調等弊端,常常憑借文件、會議、指令、指示等形式進行。其次,在組織互動上,主要是一種順從型互動,而不是一種合作型互動;處于這種組織結構中的行動者之間經常發生性質相同、方向一致的行為,而且只能與最高領導者的行為保持一致。最后,這種組織結構有一條權威性的命令鏈,具有統一、迅速的特征;在追求效率的組織功能中,應該是一種較好的組織結構選擇。
在極端的同等結構中,組織決策由許多人參與進行,組織目標也由許多人經過一定的妥協之后形成,在某種意義上,它直接或間接地反映了所有組織成員的意志,容易被絕大多數組織成員認可、接受和執行。因此,圍繞組織目標而進行的組織活動具有與等級結構完全不同的特征。首先,在組織溝通上,主要是一種橫向溝通,具有溝通的信息量較大、真實、準確、形式靈活,但問題相對不集中、分散等特征。其次,在組織互動上,主要是一種合作型互動,組織成員的行為具有協作、相互配合、交換和互助的特征。因此,這種組織結構中,可能會出現辯論冗長、觀點分裂,所有的觀點都可以得到表達,所有的論點都可以散發,所有的利益都可以給予其恰當的分量,甚至可能會阻礙決策,并幾乎不可避免地導致妥協的解決辦法;在追求價值公正、決策民主和科學的組織功能中,這種組織結構應該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在當今既追求公正、民主、科學,又追求效率、迅速、統一的政府目標中,政府組織結構必然既有等級結構因素,也有同等結構因素,只是兩者的比例和程度不同而已,并有必要在這兩種組織結構之間保持一種必要而恰當的張力。“西方政府體制的運作可以視為在這兩種組織類型之間的一種張力,可以視為在這種組織的價值和另一種組織的價值之間的一種不斷選擇,可以視為把等級結構的速度和效率與從同等結構中獲得的信息和同意相結合的一種努力。”因此,在以制定實施于所有社會成員的法律規則為組織目標,以追求公正、民主和科學為主要價值的立法機構中,其組織結構必然是一種同等結構或以同等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在以實施法律為主要任務,以追求效率、迅速、統一為主要價值的行政執法機關中,其組織結構必然是一種等級結構或以等級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
當然,并不是所有社會組織的功能與結構都如此鮮明,一目了然。如司法組織,一方面追求公正、民主,但它顯然不像立法機構那樣,可以進行較長時間甚至無限期的爭論、辯論和討論,必須在“合理的期限內”或法律規定的限期內作出決斷;另一方面,它追求與上述價值相沖突至少不一致的效率、迅速和統一,但它又不像行政機關那樣單純地追求效率、迅速和統一,甚至絕大多數情況下要以犧牲這些價值追求為代價,將公正、民主和科學作為優先考慮的東西。“它代表了一種有意識的將不同類型組織的價值結合起來以實現特定目的的努力。”這就是人們一般將這種融合了兩種相互沖突的價值追求的價值統合為廣義的正義;它不只是包含了公正的應有之義,也包含了效率的含義,因為遲到的正義非正義。一定的功能又必然依賴于一定的組織結構才能產生;也就是說,即使我們對司法組織的功能設計非常完美,但如果沒有相應的組織結構配合,這種功能也無法實現。可以說,在法院內部的組織結構中,與公正、民主的價值功能追求相適應的是同等結構因素;處于這種組織結構中的法官職位關系是橫向的職位關系,其地位是平等的,“除了法律以外,沒有別的上司”。這是指法理權威,而不是傳統權威,即使是處于不同審級的法院的法官,也是如此。處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的組織溝通,主要是一種橫向溝通,是透明、公開、開放性的溝通,具有溝通的信息量較大、真實、準確、形式靈活,但問題相對不集中、分散等特征。當然,這里的橫向溝通,既包括法官與法官、法官與庭長甚至院長之間的溝通,也包括法官與參與到法院審理中來并也進入了這種法院組織結構中的所有案件參與人之間的橫向溝通。處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的組織互動,主要是一種合作型互動,組織成員的行為具有協作、相互配合、交換和互助的特征。同樣,這里的合作型互動,既包括法官與法官、法官與庭長甚至院長之間的互動,也包括法官與參與到法院審理中來并也進入了這種法院組織結構中的所有案件參與人之間的合作型互動。因此,在這種法院組織結構中,有更多的人的意見、利益得到了必要的尊重和應有的考量,更容易達成比較一致的認識和看法,也就更容易獲得社會公正;盡管它是經過較長時間的辯論,最后以一種雙方妥協的方式而獲得的。
在法院內部的組織結構中,與效率、迅速的價值功能追求相適應的是等級結構因素。處于這種組織結構中的法官職位關系是縱向的職位關系,其地位是不平等的;處于不同審級法院的法官之間,也是如此。處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的組織溝通和組織互動,主要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縱向的組織溝通和順從型互動,最多輔之以一種自下而上的縱向的組織溝通和合作型互動;因此,在這種法院組織結構中,雖然可能獲得效率,但社會公正難以得到保障。
在法院既追求公正也追求效率的今天,現實社會生活中的法院組織結構已很少出現這兩種極端的情形,往往是兩種結構因素的有機結合,只是兩者比例和程度的不同而已。如在以公正為主兼顧效率的功能設計中,法院組織結構就以同等結構為主,輔之以等級結構;在以效率為主兼顧公正的制度設計中,法院組織結構則以等級結構為主,輔之以同等結構。實際上,這是現實社會中所有社會組織結構所具有的特征。如在立法機構中,盡管以同等結構為主,但也有其立法效率的考慮,也有等級結構因素的存在;在行政機構中,盡管以等級結構為主,也有同等結構因素存在。它們與司法機構的組織結構不同的,只是法院組織結構中有比立法機構更多的等級結構因素,有比行政機關更多的同等結構因素。如果以等級結構因素為標準,從多到少的排列順序依次為行政機構、司法結構和立法機構;如果以同等結構因素為標準,從多到少的排列順序依次為立法機構、司法結構和行政機構。因此,司法之所以為司法,不僅存在組織功能的不同,可以滿足社會對正義的需要,更在于組織結構中的等級結構因素和同等結構因素的結合比例與程度,不同于立法機關也不同于行政機關。這就是司法存在的組織結構依據。
三、當代中國法院組織結構的“名”與“實”
公正與效率是現代法院共同追求的目標,我國法院也不例外。為了保證這種功能的實現,我國法院自覺或不自覺地設計了同等結構因素和等級結構因素。從規范層面的正式制度安排來看,作為等級結構因素最集中的體現,首先就是法院內部的行政管理系統,具體包括法院日常的行政辦公、人事、財務、福利待遇、司法統計、審判后的案件執行等;其次,還體現在審判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附帶性行政管理方面,如案件進入法院以后的分配、審判長人選的確定等。這些在其他國家的法院中也存在,不同的是,中國法院的行政事務性工作復雜得多,也繁重得多:既包括正式制度的安排,也包括非正式制度的安排;既包括應有的為審判提供保障的與審判工作有關的安排,也包括與審判工作無關或無直接關系的安排。如果以是否在審判過程中為標準,為了研究的方便,筆者將前者稱之為外部等級結構因素,后者稱之為內部等級結構因素。這兩種等級結構因素,在世界各國法院的等級結構因素中也存在。不同的是,我國實行的是一種相同的分散化的管理模式,而西方發達國家對外部等級結構因素則有集中化管理的共同趨勢,并對這兩種等級結構因素作了不同的制度安排。由于內部等級結構因素與法院審判工作相伴相生,不可能從審判工作中分離出來,而外部等級結構因素卻可以從法院審判工作中適當地分離出來,因此,這種外部等級結構因素有一種更加集中化、行政化和等級化的趨勢,如既可以交由本國最高法院進行全國性的集中化管理,也可以交由法院系統之外現有的適當的行政機關進行集中化、行政化的管理。這些更加集中化、行政化的制度安排,不但沒有妨礙法院審判活動,相反有利于審判活動更加公正和更具效率。
同樣,從規范層面的正式制度安排來看,同等結構因素最集中地體現于法院的審判系統。首先,盡管我國各級法院均由院長、副院長、庭長、副庭長和審判員若干人組成,但在審判上沒有區分,遵循世界慣例,都是法官中的一員,享有平等的審判權。盡管其行政管理職位不同,但在審判上職位關系都平等,都是法官;也就是說,職位區別純粹是為了法院內部行政管理的需要而設立的。其次,在具體審理案件活動中,只有基層法院的一審簡單案件可適用獨任審判,其他均由合議庭審判,由至少3名以上的審判人員組成合議庭審理案件,實行的是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法院內部集體領導審判工作的專門機構——審判委員會,如果對案件判決進行表決,也是實行“一人一票、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再次,從法院內部設立的各種審判組織來看,除了設立合議庭和獨任審判員外,法院內部還設立了各種專門的業務庭(如民庭、刑庭、行政庭等)和審判委員會,但這些審判組織的設立,基本上是根據案件的難易程度、專業化程度所作的橫向分工,各審判組織之間一般不存在業務上的領導與被領導、服從與被服從的縱向分層關系。如只有基層法院的一審簡單案件適用獨任審判,中級以上的各級法院以及基層法院審理非簡單案件均適用合議庭審判,只有重大、復雜、疑難案件才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并作出決定;至于在內部設立各業務庭,主要是基于分工和法官素質等方面的考慮,對法院審判業務所作的橫向分工而已。另外,從整個法院系統來看,現代法院都設置了不同審級的法院和級別管轄制度,我國法院也不例外;但主要是根據案件的性質、案件影響的大小、訴訟單位隸屬關系、訴訟標的大小、案情繁簡程度等方面所作的受理一審案件的橫向分工,其目的主要是使審判資源得到合理而充分有效的利用,這是其一。其二,實行兩審終審制,是為了更充分地保護當事人的訴權,為糾紛的解決提供一個糾誤渠道,二審法院對初審法院的復審,主要是法律審查,包括法定程序與法律解釋和適用是否存在錯誤。最后審查的結果可能是維持原判、發回重審或改判,但這是基于法律的明文規定而應該履行的法定職責,也是基于法律的理由而作出的判決,而不是基于兩者之間的行政關系而行使的行政權力,因此,這里的上下級法院并不是像一般社會大眾所理解甚至曲解的行政意義上的上下級關系;如果是那樣,則有違上訴制度設置的初衷和意義。因此,我國相關法律對法院之間的審判工作規定為業務監督關系,而不是像檢察院之間的那種領導關系。可見,不論是從各種審判人員及其活動來看,還是從法院內部的各種審判組織來看,以及整個法院系統來看,在審判上一律平等。從組織結構來看,就是一種同等結構安排,有利于保證法院審判過程中公正的實現,也有利于整個司法效率的提高。
文本上的法律規定是一回事,行動中的法則是另外一回事。從現有的實證研究來看,中國法院的審判系統與轉型期的其他社會組織均存在“表層結構與潛層結構并存的二元性”或“異質性”。既存在正式制度安排的同等結構因素,還存在非正式制度形成的等級結構因素,而且以后者為主,前者為輔。如在法院內部的審判工作上,在法院院長、副院長、審判委員會成員、庭長、副庭長和一般審判員之間,存在著根據不同情形而進行的自下而上層層匯報和自上而下層層審批的不成文卻具有重要影響的非正式制度。各級法院的法官在審判上并不是真正的平等,有三六九等之分;更有甚者,還有將這種做法制度化,形成了專門的規范性文件。
在不同審級法院之間的審判工作中,也嚴重存在著這種類似的自下而上層層“請示”和自上而下層層“指導”的一種“非程序性的審判工作監督”。不同審級法院的法官之間也有等級之分;最為明顯的是,在法官的管理上,采用了一種行政化等級制的管理,“將每個法官都納入一種等級化的體系之中,普通法官要接受庭長、副庭長的領導,庭長副庭長要接受院長、副院長的領導。官階的設計也完全引入了行政體系內部所使用的等級模式。例如,省高級法院的院長屬副省級官員,副院長有廳局級和副廳局級的不同定級,各庭庭長屬處級,副庭長屬副處級。最高人民法院的法官有局級審判員、處級審判員等分別。法官的這種級別不僅意味著所謂政治待遇的差別,而且也顯示出一種等級服從的位階和責任的分布。”而且,目前進行的有些司法改革措施,也自覺或不自覺地強化了在審判中法官之間的這種行政化、等級化傾向。因此,從法院組織結構來看,中國法院正式制度設計的以同等結構因素為主的組織結構,實際上被一種非正式制度所表現出來的等級結構因素為主的組織結構所扭曲甚至同化或替代。也就是說,中國法院內部的審判系統和整個法院系統中的審判系統,在正式制度上雖然設計的是一種同等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但在實際社會生活中卻演變為一種等級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
在此,必須強調的是,這并不意味著同等結構因素的消失或不起作用。從目前審判委員會、庭務會、合議庭在有關審判工作中,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來的審判行政化和決策分散化相結合的特征來看,很可能是審判過程中等級結構因素與同等結構因素相結合而形成的“棱鏡型組織”結構。目前中國法院審判系統中的這種混合結構與審判系統以外的外部等級結構,必然對其功能的發揮、審判方式甚至實體法的實施等方面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
四、當代中國法院審判系統的組織結構與功能
由于中國法院中的審判系統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由等級結構因素與同等結構因素混合而形成的“棱鏡型組織”結構,因此,這兩種組織結構因素必然會對進入這個組織結構的人的行為進而對審判甚至整個法律產生深刻而重大的影響。當然,這里的人,不僅包括長期工作、生活在這種組織結構中的法律人,如法官及帶有各種“長”的法官、經常與法院打交道的律師等,還包括偶爾或臨時進入這個組織結構中的各種法律人或非法律人,如當事人及其與當事人有關的證人、親戚、鄰居和朋友,等等。
讓我們先看看正式制度安排的審判系統同等結構的影響。如上所述,在審判系統的同等結構中,組織溝通必然是一種橫向的溝通,組織的互動必然也是一種協作型的互動。
首先,這種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表現在“審”上,就是為審理案件而組成的合議庭及其成員法官與當事人及其各自的代理人、律師、證人等之間的互動。由于這是一種同等結構,嵌入這種組織結構中的人及其行為必然是水平指向的,因此,決定案件勝負的關鍵在于爭議雙方與合議庭及其成員法官在審判過程中的橫向法律溝通及互動的密度、頻度、強度和深度。在主要用證據說話的審判規則作用下,某種意義上就是決定于爭議雙方的證據量的多少和證據力的大小。因此,在這種利益驅動機制的作用下,爭議雙方會調動一切力量去搜集有利于自己的證據,提供有利于自己的最多的、質量最高的信息。我們所追求的審判活動中的集中性、直接性和言辭性以及對抗式的訴訟模式,以及使所有與案件有關的證據展示和審判過程是一個公正客觀化的過程,審判的公開性等目標,在這種審判組織結構中,幾乎都可以看到。這不只是爭議雙方愿意做的事情,也是合議庭及其成員樂于做的事情,更是法律所希望看到的情形;因此,在這種組織結構中所有人的行為,基本上與法律所設定的行為模式一致。
其次,這種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還表現在事實與法律的“判”上。由于提供的信息量、信息密度、頻度、強度、深度的增大、增強,相對集中,因此,在既要追求公正,又要追求效率的要求下,法官在“判”上獨享審判權的難度相應地增大。為此,必然會導致法院內部在“判”上出現分工與協作。這種分工與協作最典型的就是陪審團的引入,專門承擔事實方面的“判”,而法律方面的“判”由法官專門承擔。另外,它還會導致初審法院與上訴法院之間,在事實審和法律審上的一種相對分工。在組成合議庭的法官之間,由于是一種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法官各自的意見會得到自由而充分的表達,對案件事實和法律的看法也會得到應有的尊重,即使是少數派的意見,也是如此。同時,為了爭奪對案件判決的主導權和獲得法律成就感,法官之間也會進行細致、深入的爭論,以便影響、說服或者反駁自己的同行。因此,在這種組織結構中,能夠充分發揮合議庭的集體智慧,讓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越爭越明,盡可能避免對案件的誤判,有利于共識的形成和判決的客觀、公正和公開。
再次,由于信息量增大和相對集中,“審”與“判”合二為一的可能性更大。由于信息量大和相對集中,只有參與了“審”的法官才有發言權,才能作出適當的“判”;而沒有參與審的法官,甚至那些帶“長”的法官,也無法干預、不便于干預,至少為“審”與“判”的分離提供了一些技術上的客觀的困難。
另外,這種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還集中而突出地表現在這種判決活動的書面呈現即判決書的寫作上。在一定意義上,判決書是對整個案件審判過程的書面呈現,客觀上與整個案件的實際審判過程具有緊密的聯系,也受法官主觀愿望的影響。在審理階段,由于當事人激烈對抗,進行了深入的爭論,各自的代理人特別是律師,也從法律上進行了細致、全面、周到和盡可能深入的論證,在事實和法律方面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在判決階段,法官之間、法官與陪審團之間,也進行了全面、細致而深入的爭論。因此,法官不僅愿意寫好判決書,也具有寫好判決書的基礎,也能夠寫好判決書,以便增強其不論是對當事人及其代理人,特別是律師,還是持有少數派意見的法官甚至其他社會大眾的說服力。因此,法官在有關法律的分析與適用上,會進行細致而深入的闡釋。
最后,還必須談談同等結構對嵌入這種組織結構的法律人及其相關的非法律人,甚至整個社會對法律的整體看法的影響。對嵌入這種組織結構的法律人來說,案件從審到判都是一種客觀化地展示證據與根據證據和相應法律作出判決的過程,在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的審判過程中,法官體認到了法律的作用,感受到了自己工作的神圣和意義,從而也會激發他們想提高自己法律素質的強烈愿望;律師也有類似的感受和愿望;而當事人從中也會感到法官和法律的公正,為自愿履行判決奠定基礎,也相應地可提高司法的效率。同時,他們對法律的敬意油然而生,自然而然產生一種對法律的信仰。當這些嵌入這種組織結構的法律人,將這種對法律的感受和看法向他們周圍的人不斷地傳播時,也會引導這些人逐漸形成一種對法律的情感,感受到法律、司法確實是一種社會正義之源。因此,這種審判結構中的審判具有更大的社會包容性和整合性,同時也就具有了一種社會擴張性,相應地提高了司法和法律的公正性、公開性。盡管由于保證審判的公正性而相對延長了審判的時間,有可能降低審判的效率,但由于其公正性,整個司法系統和法律體系對整個社會的效果將得到大大的提高。
再讓我們看看非正式制度形成的審判系統同等結構的影響。如上所述,在等級結構組織中,組織溝通是一種縱向溝通,包括自上而下的縱向溝通和自下而上的縱向溝通兩種,組織互動也是一種服從型互動。
首先,這種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表現在“審”上,如在為審理案件而組成的合議庭及其成員法官與當事人及其各自的代理人、證人等之間的溝通和互動,盡管有正式制度安排的同等結構帶來的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的因素,但由于等級結構因素帶來的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因素的進入,甚至成為一種主導的溝通和互動形式,他們的行為指向更可能是垂直性和非對等性的,而不是水平性和對等性的。往往是審理的法官處于主導地位,而當事人及其代理人和其他參與人往往處于一種被主導甚至被支配的地位。最后,必將大大減弱當事人及其代理人對證據等信息的關注,也會大大減弱法官對來自橫向渠道(如當事人)所獲得的證據等信息的關注,反而會更加關注來自縱向渠道所發出的信息,特別是那種自上而下的信息(如上級的指示、暗示),從而降低他們之間橫向信息交流的量、頻度、強度和深度,減弱了證據和法律對案件處理結果的影響。在這種組織結構中,法官的審理必然是糾問式的、職權主義的,而不可能出現像英美法系那樣的對抗式的和當事人主義的,也不可能完全而充分地公開。
其次,這種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更主要地表現在“判”上。如果說同等結構的“判”主要由審理案件的法官決定,那么,在以等級結構為主、同等結構為輔的組織結構中,案件的判決,除了由審理案件的法官決定外,更主要的是在由等級結構所決定的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過程中形成和完成,即通過一種自下而上層層匯報和自上而下層層審批的多重博弈來形成和完成。案件的判決權最終由等級結構中不同等級的法官來分享,而且往往是處于等級結構中較高等級的法官比較低等級的法官有更大的影響力和決定權。如我國法院中的那些帶“長”的法官的影響力往往大于那些一般的法官,案件判決權的大小往往與行政職務的高低呈正相關。因此,就出現了一種被學者研究發現的一種法院內部的行政管理,即外部等級結構,混進了法院的審判系統中,并將這種正式制度所安排的同等結構植入了一種非正式制度安排的等級結構中,從而使法院的審判系統表現出了一種以等級結構為主同等結構為輔的組織結構。當事人及其代理人,特別是經常與法院打交道的律師,看到了這種情形后,在利益驅動下,對法官的關注勝于對案件事實及作為其支撐的證據的關注;對處于等級結構中較高等級法官的關注勝于對較低等級法官的關注。從更大的社會視野來看,對比訴訟法院法官等級更高的訴訟法院以外的行政官員或上一級法院法官的關注勝于對訴訟法院法官的關注,從而為法院以外的因素影響法官的判決提供了可能。如案件在不同審級的法院之間自下而上的層層請示和自上而下的指導,在法院與行政、立法機關之間,通過不成文的不斷的匯報、協調,甚至借助成文的個案監督、錯案追究等方式進入到司法審判中。可見,在這種組織結構中,案件的“判權”不只是在法院內部被不同等級的法官分享,而且在一個更大的社會空間中被更多的更高等級的官員分享,最后犧牲的不僅是法院審判的公正和效率,而且是整個司法的公正和效率,更是整個社會的公正和效率。
再次,這種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還表現在“審”與“判”的分離上。在同等結構中,由于信息交流的量、頻度、強度、深度較大,使“審”與“判”的分離有一定技術上的困難,但由于等級結構的加入,在“審”上,信息量、交流的頻度、強度和深度遠遠低于同等結構,為“審”與“判”的分離提供了技術上的方便和更大的可能性,再加上等級結構的巨大影響,“審”與“判”更可能會出現一種相對分離的狀態。
另外,這種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還集中而突出地表現在這種判決活動的書面呈現即判決書的寫作上。客觀上,在審理階段,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的過程中,當事人及其代理人,特別是律師發表的意見的積極性受到抑制,在審判階段,較低等級法官的意見更容易受到抑制,主審法官的意見更容易得到其他非主審法官的“協調性認可”和附和。因此,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不可能像同等結構中那樣得到充分的爭論和深入的探討,為法官最后寫作判決書增加了客觀上的困難。更重要的是,在主觀上,法官更有可能會盡量寫得簡短和模糊些,而不愿意將判決書寫得長些、細致些、充分些。在理論上,判決書應該是整個案件實際審判過程的一種書面呈現,與案件的整個實際審判過程具有緊密的聯系;但在等級結構中,一方面審與判發生了一定程度的分離,另一方面判決權不僅有可能被法院內部不同等級的法官分享,而且也有可能在法院外部更大的社會空間中受到更高等級的行政官員和上級法院法官的影響,而這些正是正式法律制度所不允許的,甚至是嚴重違法的,因此,法官為了自保,寫好判決書的可能性不大,相反更可能會將判決書寫得簡短些,也會有意寫得模糊些。“尤其是在案件的判決過程上,在案件的法律分析和適用上,理不直而氣不壯,法官會經常會出現“本院認為”等官僚化、形式化、模糊化的表述。
最后,還必須談談等級結構對嵌入這種組織結構的法律人及其相關的非法律人甚至整個社會對法律的整體看法的影響。對嵌入這種組織結構的法律人來說,法官體認到了權力大于法律,行政權威高于法律權威,傳統型權威大于法理型權威;身處于其中的律師與法官感同身受,有類似的看法和體會;當事人對此也會有切身的感受;他們也會自覺或不自覺將這種感受傳遞給社會上的其他人。在這種結構中,法官和律師不會像同等結構中那樣,更加注意提高自己的法律素養,相反會去建立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積累自己的“社會資本”,以備后用。而當事人和其他非法律人看見這種情形后,以后會更加遠離法律,藐視法律,失去對法律最基本的信任。恰如培根所言:“一次不公的(司法)判斷比多次不平的舉動為禍尤烈。因為這些不平的舉動不過弄臟了水流,而不公的判斷則把水源敗壞了。”
五、中國法院改革的核心問題及其建議
不論是審判系統的審判方式、證據制度等改革,還是法院行政管理方面,如法官素質及其專業化、法官遴選培訓和執行體制等方面的改革,最終必須落實到人的行為的變化,特別是作為法院主體的法官行為的變化,改革的目標是使他們的行為安排朝著我們所設計的制度進行。在影響人特別是法官的行為的各種因素中,既有法官本身素質的因素,即人的進路;也有制度激勵的因素,即制度的進路;還有宏觀的社會因素(如社會轉型、民族國家建設、法律現代化、中國傳統文化等),即社會的進路。除了這些因素外,在筆者看來,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因素,即法院的組織結構。它不僅基本上決定了法官及其他進入這個法院組織結構中的人的行為的基本方向,而且決定了所有進入這個組織結構的人之間的溝通和互動方式及其效果。在等級結構中,人們的行為是垂直指向的,而且主要是自上而下指向的,處于較高等級結構的人的行為對處于較低等級結構的人的行為具有決定性影響,處于等級結構中的人們之間的溝通和互動主要是一種縱向溝通和服從型互動,溝通與互動比較被動。在同等結構中,人們的行為是水平指向的,人們之間的溝通和互動主要是一種橫向溝通和協作型互動,溝通和互動比較積極,信息得到了充分的交流。因此,我們不僅要培養和提高法官的素質,設計相應的制度,改善社會環境;更重要的是,還要進行法院自身組織結構的研究和改造。法院之所以不同于立法機關,也有異于行政機關,不只是體現在功能的設計上,更體現在組織結構上。法院之所以能夠實現制度所設計的功能,是因為有相應的組織結構作保障。這就是司法之所以為司法的組織結構依據。
在同等結構中,法官行為是獨立的,法官的審判必然也是獨立的,除了法律外,沒有別的上司。在等級結構中,法官的審理不僅受到來自上級的影響,沒有同等結構中的法官那樣積極,更重要的是,在判決上,法官的行為不僅受到來自當事人及其代理人的影響,而且受到來自縱向的上級意志的影響。法官的審與判不僅部分分離,即審者不完全的不判,判者并不是完全的不審,至少要征求審者的意見,詢問審理的情形,而且法官的判決權不獨立,甚至還不完整。這種判決權不僅在法院內部被“瓜分”,而且很有可能在更大的社會空間內被“瓜分”。因此,如果說司法獨立是我國司法改革的基本趨向,那么從操作層面來看,則是等級結構因素應逐步減少,同等結構因素應不斷強化的問題。這不只是中國司法審判改革的基本趨勢,也是司法改革的世界性趨勢。普通法系司法組織結構尤其是其中的審判組織結構的發展歷史如此,大陸法系司法組織結構發展的歷史也是如此,如大陸法系減少甚至消除職權主義對審判的不利影響的努力,實際上就是審判組織結構由等級結構向同等結構轉變。這也是司法尤其是審判要實現其公正與效率的必然要求。
法院組織結構由等級結構為主轉變為同等結構為主,是當代中國法院改革的核心問題之所在。如何增加我國法院組織中的同等結構因素,減少其等級結構因素呢?這實際上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同等結構因素的增加必然導致等級結構因素的減少,反之亦然。因此,我們的司法改革措施無外乎3種方案:同等結構因素的增加、等級結構因素的減少或者兩種措施同時進行。針對中國目前的現實情況,減少甚至消除等級結構因素對審判的影響,顯得更為急迫而重要。當然,等級結構因素對審判影響的減少甚至消除與等級結構因素的減少甚至消除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等級結構因素是不可能不要的,是必然存在的,我們只是要將這種因素的影響降到最低程度。為此,有學者主張將兩者在法院內部分離開來。實際上,只做到這點往往是不夠的。我們要將等級結構因素不只是在法院內部進行分離,而且要從法院內部甚至從整個法院系統內分離出來,使管理更加的等級化和行政化,也更加的集中化。在這個意義上,目前中國法院的問題,很可能是由于等級結構因素的行政化和集中化程度不夠而造成的。也可以這樣說,中國法院的問題,很可能是由于該同等化安排的同等化程度不夠,而該等級化安排的等級化、集中化和行政化程度也不夠。因此,如果以法院的審判系統為標準的話,從反面的角度來看,一方面就是法院內部審判系統的去行政化問題;這種去行政化不只是包括功能的去行政化,更重要的是,還包括組織結構的去行政化。另一方面,就是法院審判系統外部的進一步行政化問題;這種行政化主要是指能夠與審判系統分離的法院行政管理,即外部等級結構的那部分。做這樣安排主要有以下理由:
一是有利于最大限度地保障司法的公正,特別是審判的公正。中國法院目前由于每個法院的審判系統同時也是一個可以與審判系統相分離的行政管理系統,必然造成行政系統與審判系統的交錯、混同,甚至必然使行政系統干預審判系統,最后顛覆了正式制度安排的審判系統所應有的同等組織結構,將其扭曲、變形為等級結構為主同等結構為輔的組織結構。因此,如果將這種可以與審判系統相分離的行政管理系統從每個法院內部分離出來,進行一種更加行政化、集中化的管理,不僅可以減弱兩者在地理空間上的聯系,而且也可以減少甚至消除它們在人文空間上的各種聯系,有利于最大限度地保障司法公正,特別是審判的公正。
二是有利于提高司法的整體效率。中國目前法院中可以與審判分離的行政管理,分散在各級法院內,國家必須為每個法院的行政管理投入相應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這種分散化的行政管理模式必然帶來人力、物力和財力的重復投入和重復建設,浪費巨大的社會資源。如果將目前中國法院可以與審判系統相分離的行政管理相對集中化、更加行政化、等級化,就必然會大大減少目前各級法院行政管理的中間環節和不必要的重復投入和建設,降低目前司法機關的行政管理成本,有利于提高司法機關的行政管理的效率;從而相應地提高司法的整體效率。
不僅如此,中國法院目前的這種分散化的行政管理模式,必然造成國家對法院行政管理投入與對審判系統投入的一種混合狀態,使得對審判的必要投入常常難以保障;特別是當總投入緊張的時候,常常出現行政管理的投入利用行政職權擠占、挪用審判投入。因此,法院行政管理的集中化、更加的行政化和等級化,可以改變目前這種相混淆的局面,便于國家根據各自的特征對審判系統和行政管理分類管理,從而使法院中審判系統的經費得到保障。
另外,還可以減少中國地方法院的地方色彩,即人們所說的地方保護主義,使法院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國家法院。由于將法院中可以與審判系統相分離的行政管理集中化、更加行政化和等級化,必然減少其中的行政管理環節。這樣與目前的國家行政機關的等級結構不相對應,減弱地方行政機關通過目前法院中行政管理的途徑對法院審判工作的影響,使這種集中化、更加行政化和等級化的法院行政管理成為阻隔地方政府干預地方法院審判的一道“屏障”。
在此,筆者還想從法院組織結構的角度,談一談在我國目前司法改革研究中經常討論但卻被忽視的,司法的公正與效率的關系在中、西方的差異問題,以便從另一個方面說明,我國法院改革中有將這種法院的審判與行政管理分開,并將后者更加集中化、行政化和等級化的必要性。在西方發達國家,法院的行政管理與審判系統相對分離,法院的效率主要是指法院審判的效率。在這種前提下,審判組織采取一種同等結構為主的組織結構,司法的公正得到了應有的優先保障,但必然會以犧牲效率為必要的代價,正如文章開頭所示,司法的公正與效率是不一致的。但從長期來看,由于保障了審判的公正,提高了法院的權威和社會公信力,為判決的順利執行提供了“案件判決的合法性”保障,因此,在整體上也就有利于司法效率的提高。這就是西方普遍不強調審理期限,直到最近才對審理期限作出了要求——合理期限內——的原因。
而在我國目前這種法院的行政管理與審判系統高度混同的情形下,法院的效率由法院行政管理的效率和法院審判的效率構成。這就意味著西方采取的一些改善司法公正與效率的措施并不必然適合中國的司法現實。對此,我們必須保持一種應有的謹慎,這是我國目前司法改革實踐與理論研究中所容易忽視的,人們習慣籠而統之地談論司法的效率問題。更重要的是,它還意味著我國提高司法效率的措施,不會既可以提高其行政管理的效率,又可以提高審判的效率。也就是說,在我國提高司法效率的措施并不一定會提高司法的整體效率,相反,有可能是一種降低司法效率的措施。因為,提高法院行政管理效率的措施與提高法院審判效率的措施是不同的,其各自的結果不同,甚至是相反的。如我們在強調提高司法效率的時候,常常借用行政管理的那些措施,增加其等級結構的因素,使之更加的行政化,當然,這種做法節約了時間成本,肯定會提高法院的行政管理效率,但它不一定會提高審判的效率。這是因為,審判的效率必須以公正為前提,是在公正基礎上的效率。否則,在短期內似乎提高了審判的效率,從長期來看,卻損害了法院的權威和社會公信力,從而也就降低了審判整體的效率。這種行政化的措施,盡管減少了時間成本,但肯定會降低審判的公正,案件的執行會受到來自當事人的各種各樣的積極或消極的抵抗,案件執行會面臨重重困難,從而在整體上降低司法的效率。因此,等級結構并不必然等于效率,只是在行政執法中等級結構會提高效率,而在審判中則會降低效率。這是因為,行政執法并不存在規則和事實認識上的不同,不需要解決對規則的重新理解和確認的問題,只是涉及規則的實施的問題。等級結構就能很好使規則自上而下地得到貫徹,提高效率;而在司法中存在規則的重新的理解和確認的問題,需要解決“案件判決的合法性”問題;而等級結構不利于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如果強行用這種方式解決這個問題,必然會降低其效率;因此,行政機關中提高其效率的做法,移用到審判中的時候,并不必然會出現在行政中的效果,甚至出現一種相反的結果。行政有行政的制度邏輯和結構邏輯,立法有立法的制度邏輯和結構邏輯,司法也應有司法的制度邏輯和結構邏輯。我們不僅要深入理解司法的制度邏輯,更要深刻地研究司法的組織結構邏輯。目前,我國司法中出現的“公正與效率雙低”的現象,很可能就與這種等級結構有相當的聯系,也是對司法的制度邏輯和組織結構邏輯缺乏理解的結果。
從一種更長遠的歷史眼光來看,法院內審判系統應與行政管理的分離,并將后者更加集中化、行政化和等級化。這是社會分工發展的必然結果。在中國古代,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家庭的層系”,社會上的各種社會組織結構都仿照、模擬家庭的組織結構;即使是最大的社會組織——國家的組織結構也是如此。因此,整個社會組織的結構具有高度的同質性。這種狀況在近、現代甚至今天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社會組織的結構的分化程度不是很高,如中國現代社會曾經出現過的“單位現象”等,就是明證。改革開放以后,隨著中國社會經濟和社會分工的快速發展,各種社會組織的功能在不斷地專門化,以便提高其效率;各種社會組織根據不同的功能定位,選擇適合于自己的不同組織結構。社會組織之間的結構也出現了明顯的差異,其異質性在不斷地增強。有的單純是一種等級結構,有的單純是一種同等結構;而絕大多數社會組織則是一種混合的結構,只是其混合的比例不同而已。因此,法院內審判系統與行政管理的分離,并將后者更加集中化、行政化和等級化。這不僅是其審判職能專門化的需要,也是社會分工發展的必然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