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契訶夫的短篇小說以強烈的諷刺與幽默見稱。然而在短篇小說中,他所表達的批判思想是動態的發展過程。經歷了尖銳的諷刺藝術和夸張式的幽默,契訶夫的短篇小說跌入了思想的低谷。但是在創作生涯后期,他的批判思想有了實質上的轉變。后期的短篇小說更能給予讀者人文關懷和對人生的哲學探索。
關鍵詞: 契訶夫 短篇小說 批判思想
在俄國十九世紀后期到二十世紀初期的文壇上,有一位與眾不同的偉大的作家,他就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之一的契訶夫。契訶夫所寫的短篇小說在十九世紀俄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是極為重要的。作為偉大的現實主義作家,契訶夫傾畢生精力創作的短篇小說構成了其文學思想的主體。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往往從十九世紀后期的俄國社會現實的日常生活中取材。與其他短篇小說作家不同,契訶夫的短篇小說中人物矛盾沖突并不集中,情節也不一波三折,但他總能從最平凡、最現實的生活中發掘人們命運中的悲劇,以及整個社會暗含的罪惡。契訶夫善于刻畫最普通的“小人物”形象,通過他們的生活片段的發掘,表達對他們“怒其不幸,哀其不爭”的情感,同時以“小人物”的命運揭露當時俄國社會急需改革的諸多社會弊病。
整體上來看,契訶夫的短篇小說最大的特色是尖銳的諷刺藝術和夸張式的幽默,這些特點體現出了小說人物主體上的荒誕性,這種“荒誕在契訶夫的創作中不僅僅是一種藝術表現手法,還是作家觀察世界、感受世界的獨特方式,它的產生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政治環境及人們的精神生活密切相關”。[1]表現人物社會的荒誕性依靠契訶夫之于俄國現實社會產生的批判思想。契訶夫短篇小說使用的批判手法是豐富的、貫穿始終的,其背后蘊含的批判思想經過了從產生到發展發展最后達到成熟的過程。按照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寫作順序進行解讀,不難發現契訶夫短篇小說中的批判思想在1898年發生了實質性的進化。
契訶夫短篇小說的批判思想正式形成于1883年和1884年這兩年,這兩年契訶夫撰寫了大量的短篇小說,第一年如《喜事》、《在黑夜》、《釘子上》及較為著名的《小公務員之死》等,第二年如《勛章》、《打獵》、《驕傲的人故事》及較為著名的《變色龍》等。以《小公務員之死》和《變色龍》為例,《小公務員之死》講述了下等官吏切爾維亞科夫因為一個噴嚏而致死的故事,看似極為荒唐可笑,實則強烈地揭露了封建專制制度扼殺人性的恐怖;《變色龍》則通過對警官奧楚蔑洛夫隨著人們猜測狗的主人是誰,幾次改變態度,露出不同的嘴臉的極為精細的描寫,表現上流社會毫無人性、壓制自由的丑惡嘴臉。契訶夫的這種風格的形成“是建立在作者長期對社會的觀察之上形成的結果,是對生活的真實體悟和關照,作品的真實可感性使作品達到直指生活本質的目的。作者精心構造的戲劇性情節、滑稽可笑的人物及下層小人物的悲慘命運,使小說不流于滑稽,而是上升到關照國民性的高度,表達了作者針砭時弊,改進社會的善意”。[2]在之后的幾年的短篇小說中,契訶夫持續了這種一貫而之的風格,但是期間跌入了藝術情感的低谷。契訶夫這段期間的短篇小說盡管繼續著諷刺與幽默相結合的批判藝術,但是讀者能夠覺察出此時的契訶夫面臨著對社會現實的茫然,以及無目標的憧憬。這段時期從寫作的短篇小說的數目上就可以看出,尤其是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交界的幾年里,契訶夫的短篇小說數目與初期相比減少了很多,同時期創作出了兩篇較為著名的中篇小說《草原》和《燈光》。這表明在契訶夫的意識深層上,簡短、犀利的短篇小說的語言不足以彌補自己愈發產生的現代性的荒誕意識,這從1888年創作的《男孩們》中沃洛嘉對北美洲種種事物的新奇就可以體現出來,契訶夫也在迷茫中憧憬著他自己無法達到的境地。這期間最著名的短篇小說是1892年的《第六病室》。可以說這部短篇小說是契訶夫最富有批判精神和反抗精神的作品了,通篇的文字中無不透露著第六病室的黑暗與陰森,拉京至死也沒有順從這一切,可他深感現實的無力,因而他逃避了一切,直至格羅莫夫的出現,是黑暗的現實把溫順的逃避與激烈的抗爭統統吞噬了。這些表現著契訶夫面對黑暗的社會現實所感到的茫然與無助,“在強大的世界和社會面前,人是渺小的,孤獨的,生活讓人感到恐懼”。[3]
直至1898年,契訶夫的這種“困境”才得以解脫,確切地說是契訶夫通過塑造獸醫伊凡·伊凡內奇這一人物形象成功地使得自己的批判思想得到了實質上的進化。獸醫伊凡·伊凡內奇主要存在于兩篇先后完成的作品——《套中人》和《醋栗》中。對“套中人”這個形象,契訶夫“使用了夸張手法。一系列的細節:雨傘、雨鞋、手套、黑眼鏡、帳子直到棺材都夸張地強調著別里科夫的套子性”,[4]而《醋栗》中對伊凡·伊凡內奇的弟弟尼古拉的刻畫是對“公務關系的權力,轉化為人身支配權后,于是長官和下屬的關系完全異化為叢林法則里的弱肉強食關系”[5]的印證。這兩部作品中出現了作為契訶夫本人思想表達具象化的人物——伊凡·伊凡內奇。伊凡·伊凡內奇雖然也依照契訶夫一貫的批判手法成為了他的批判對象之一,但是總體上來說,伊凡·伊凡內奇這一角色承擔著契訶夫思想針對社會黑暗而從內心迸發出的正義的、光明的思索與呼喚。對于別里科夫,伊凡·伊凡內奇說道:“我們住在空氣污濁、擁擠不堪的城市里,寫些沒用的公文,玩‘文特’牌戲——難道這不是套子?至于我們在游手好閑的懶漢、圖謀私利的訟棍和愚蠢無聊的女人們中間消磨了我們的一生,說著并聽著各種各樣的廢話——難道這不是套子?”[6]當晚他因為別里科夫的死而睡不著,“索性爬起來,走到外面,在門口坐下,點起了煙斗”。對于尼古拉,伊凡·伊凡內奇感到無助般的痛苦,也對自己處于垂暮之年無法向年輕人那樣去拼搏去奮斗而感到莫名的無助。伊凡對他在弟弟家的經歷產生了深刻的反思與批判:“‘那天夜里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是心滿意足,也是幸福的,’伊凡·伊凡內奇站起來,接著說,‘我在飯桌上、在打獵時也一樣教導別人怎樣生活,怎樣信仰,怎樣管理平民百姓。我也常常說,學問是光明,教育必不可少,但對普通人來說目前只要能讀會寫就足夠了。自由是好東西,我也這樣說,沒有自由就像沒有空氣一樣是不行的,但目前還得等待。是的,我就是這樣說的,不過我現在要問:為什么要等待?’伊凡·伊凡內奇生氣地望著布爾金,問道,‘我請問你們,為什么要等待?出于什么考慮?別人對我說,凡事不能一蹴而就,任何理想總是在生活中逐步地、在適當的時候實現的。不過,這是誰說的?有什么證據說明這是對的?你們會引證事物的自然規律和社會現象的合法性。但是我請問:我,一個有思想的活人,站在一道溝前,本來我也許可以跳過去,或者在上面架一座橋走過去,我卻偏要等著它自己合攏,或者等著淤泥把它填滿,這樣做有什么規律和合法性可言?再說一遍,為什么要等待,等到活不下去的時候嗎?可是人需要生活,渴望生活啊!’”伊凡·伊凡內奇的身邊有正值盛年的鄉村地主阿列興,他真摯地對阿列興說:“您永遠不要感到滿足,不要讓自己麻木不仁!趁您年輕、強壯、朝氣蓬勃,您要不知疲倦地做好事!幸福是沒有的,也不可能有;如果生活中有意義有目標,那也絕不是我們的幸福,我們的幸福在于更明智、更偉大的事業。做好事吧!”實際上這些都可以看作是契訶夫對這個社會的年輕人的大聲疾呼。
契訶夫短篇小說中的批判思想不再單純地倚靠對“小人物”悲劇命運的諷刺與批判的手法加以表達。他本人的批判思想在后期的創作生涯上最終轉化為一種成熟的人文關懷,雖然在這段時期的創作中不免出現過具備現代性的荒誕意識的人物,但是就其批判思想來說,通過處于垂暮之年的獸醫伊凡·伊凡內奇形象的描寫與表達,這種思想轉變得更為豐富與深刻,這或許與當時契訶夫身患絕癥有著密切關系。從對社會進行現實主義風格的諷刺與幽默,到頗具人文關懷的對生命存在的哲學思考,整個的這一思想轉變,無疑使得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具有讓讀者產生歷時性的共鳴。
參考文獻:
[1][3]馬衛紅.契訶夫小說的荒誕意識[J].名作欣賞,2007,(7):93-95.
[2]肖娜.契訶夫小說不同時期的幽默與諷刺藝術[J].肇慶學院學報,2009,30,(3):35.
[4]馬爍.試論契訶夫的藝術魅力[J].作家雜志,2009,(10):51.
[5]楊春.契訶夫小說的現代性[J].安徽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22,(1):69.
[6][俄]契訶夫著.馮加譯.變色龍——契訶夫中短篇小說集[M].南京:譯林出版社,1998:258-2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