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快社戲與悲情故鄉(xiāng)

《社戲》(節(jié)選)與《故鄉(xiāng)》均為魯迅短篇小說名作，兩文有許多相同的地方:均以故鄉(xiāng)為母題，均塑造了鮮活靈動的故鄉(xiāng)人物形象，均表達了對故鄉(xiāng)的眷戀摯愛和對理想未來的憧憬向往;兩文異點亦鮮明。對比解讀，會更深刻地體悟到先生鄉(xiāng)情小說藝術的精妙與思想的深邃。

一、基調上，前文溫馨歡快，后文憂郁感傷。《社戲》主要回憶了“我”在故鄉(xiāng)看社戲的一段難忘經歷，全文籠罩在一種溫馨歡快的基調之中。初到平橋即受優(yōu)待，初顯“樂土”之淳樸氣息;戲前波折，麻煩迭至卻又顯得趣味盎然;夏夜行船，景美而情切;船頭看戲，雖無奈卻充滿期待;歸航偷豆，更充滿著鄉(xiāng)情野趣。《故鄉(xiāng)》主要通過今昔對比，敘寫了故鄉(xiāng)20年前后各方面的變化。小時玩伴閏土以及豆腐西施楊二嫂，各自前后判若兩人。先前美麗富庶的家鄉(xiāng)，如今凋敝蒼涼;先前厚道淳樸的鄉(xiāng)情，代之以如今勢利自私的世風。一切籠罩在沉重悲涼、壓抑郁悶中，幾乎令人窒息。文中雖有光明的尾巴，水生與宏兒友善、“我”關于希望的憧憬，但仍令人迷惘，前路究竟在何方?

二、人物形象上，前文健康樂觀，后文畸形變態(tài)。《社戲》主要塑造了雙喜、阿發(fā)、桂生這一組活潑熱情的少年形象，尤其是雙喜的聰明能干、阿發(fā)的憨厚無私給人印象深刻。外祖母，一個善良慈祥的老太太;六一公公，一位淳樸憨厚、寬容好客的老人，他們更將淳樸的鄉(xiāng)俗民情推向了極致。《故鄉(xiāng)》重點塑造了閏土這個形象。少年閏土，英武高傲、閱歷豐富、能干而機敏。20年后，外貌變得粗陋不堪，心靈的變化更令人震驚:目光呆滯、反應遲鈍、卑恭順從、迷信麻木，對生活悲觀絕望。楊二嫂也一樣，當年的豆腐西施，美麗、大方、熱情，還抱過“我”，如今卻勢利、尖刻、庸俗。文中水生與宏兒，雖不乏活潑機智，關系亦親密無間，即如當年迅哥兒與閏土一般，但作者有一種隱憂，未來的水生、宏兒，難保不會變得如同今日“我”與閏土一樣。因此，文中水生、宏兒，仍是一組隱性的悲劇形象。而兩文中線索性人物“我”，也仍有很大區(qū)別。前文中，“我”——迅哥兒——正當少年，天真、純潔、好奇、樂觀，而《故鄉(xiāng)》中，經歷了世風洗禮的“我”，雖是一個良知未泯的正直知識分子，但面對殘酷現(xiàn)實，在憂郁感傷中又顯得有些孤獨、迷惘。反差如此之大，令人不得不深思個中緣由。

三、藝術手法上，前文重在烘托鋪墊，后文重在對比映襯。《社戲》中傳神的景物描寫尤為出色。夏夜行船，既展現(xiàn)了一幅秀美的江南水鄉(xiāng)夜景圖，又烘托了“我”的急迫心情，為社戲的敘寫作濃墨鋪墊。月下歸航，飄渺的景致與“我”對劇情的揣測，營造了一種夢幻迷離的藝術氛圍。另外，戲前波折，雖以敘事為主，但一波三折的懸念式的敘寫，仍是對社戲的烘托鋪墊，歸航偷豆的敘寫，情趣盎然，彌補了看戲的不足，亦是對社戲的有力烘托。《故鄉(xiāng)》中，對比手法是其最鮮明的藝術特點。文中主要有以下幾組對比——人物自身今昔的對比:少年閏土與中年閏土，豆腐西施與中年楊二嫂，“迅哥兒”與“我”;人物間的對比:“我”與閏土(少年、中年)，“我”與楊二嫂，水生與宏兒等;環(huán)境的對比:幼時美麗的故鄉(xiāng)與如今破敗的故鄉(xiāng)以及今昔民俗鄉(xiāng)情，農村經濟狀況的對比等。小說的人物性格在對比中得到拓展，主題在對比中得到深化。

四、主題表現(xiàn)上，前文重在懷戀頌贊，后文重在批判揭露。《社戲》重在對美好童年生活的懷戀，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主調是昂揚樂觀的，可謂一曲激情的戀歌。《故鄉(xiāng)》重在揭示故鄉(xiāng)變化的歷史根源，主題是多元的，諸如揭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揭示了人性的扭曲、苦難歲月的輪回，以及對純真的人際關系的渴望。其主調是憂郁感傷的，可謂一曲沉重的悲歌。

對比兩文中作者對待故鄉(xiāng)的感情態(tài)度，會使人產生一個不小的疑惑:一向深切眷戀摯愛故鄉(xiāng)的“我”，何以對故鄉(xiāng)感情反差如此之大呢?故鄉(xiāng)的巨變，是其主要原因，但似乎并不盡然。兩文所展現(xiàn)的不同時段的故鄉(xiāng)，前后僅20年左右，雖歷經巨變，但也似乎不至于如此反差之大。考之史實，作者少年時故鄉(xiāng)雖富庶繁榮，鄉(xiāng)風淳樸，但也并非世外桃源一般的人間仙境，并非沒有齷齪。20年后的故鄉(xiāng)，在經歷了辛亥革命的洗禮后，隨之又陷入軍閥混戰(zhàn)，民不聊生、破敗凋敝是實情，但亦并非一無是處，令人憎惡異常。這里其實過多地融入了作者的主觀感受，聯(lián)系魯迅其他以故鄉(xiāng)為題材的創(chuàng)作，魯迅的故鄉(xiāng)情一直在變化著，融合成這么一條鄉(xiāng)情鏈:“走出——懷戀——回來——失望——離去”。他因尋夢而走出，因走出而懷戀，因懷戀再加之闖蕩碰壁而回來，回來目睹故鄉(xiāng)的破敗而失望，因失望而又離去，甚至是義無反顧，其后是深深地懷戀著、痛苦著。以上兩文，便是這個鄉(xiāng)情鏈上的不同階段。《社戲》是因走出而懷戀，《故鄉(xiāng)》是因失望而離開。戀歌中飽含希望，亦不乏隱憂;悲歌中飽蘸血淚，又充滿了憧憬。恨之切，愛之更切，共同交織成一曲絕美的關于鄉(xiāng)情的吟唱。

(作者單位:莊浪縣水洛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