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如皋水繪園,徽派名園。原是“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的別業(yè)。
跨進水繪園,腳步便被水纏繞住,蜿蜒曲折綠染翠籠都是水,廊前水盈盈,軒后水汪汪,真佩服這里的水把亭臺樓閣巧妙地連綴在一起,為今天快節(jié)奏生活的人們描繪出一個寧靜優(yōu)雅的休閑去處。妙隱香林,壹墨齋,枕煙亭,韓碧堂,小浯溪,鶴嶼,月魚基,煙波玉亭,懸留山房,因樹樓,澀浪坡,鏡閣,碧落廬……我對這些匠心獨運的景點題名贊賞不已,哪一處不是詩情濃郁?哪一處不是畫意蕩漾?我們簡直就是走在一首又一首出色的詩詞里,而且這些氤氳著歷史煙塵的碧綠小徑上,長廊盡頭,木格窗欞里……似乎都忽閃著那位凄美的女主人衣袂飄飄的身影,走近些還能嗅到她衣角上散發(fā)的幽微的熏香……
陳從周教授指出:蘇州園林是人工中見自然,如皋水繪園是自然中見人工。是啊,沒有什么雄偉的樓臺,也不見多少嶙峋作秀的假山,任憑碧水、綠草、柳煙就能渲染出一片婉約、溫潤、優(yōu)雅的女性美。是這座名園美了金陵八艷之一董小宛的俏麗姿容?還是董小宛的多才多藝、溫婉賢淑的人格魅力美了這座名園?這已并不重要,反正游客奔的就是董小宛,有的游客甚至進門就問董小宛的墓現(xiàn)在哪里。所以陳從周說“董小宛是水繪園的金字招牌”,冒辟疆倒反而淹沒在他的姨太太的光影里。
作為一個世居如城的人,我親眼見過日本鬼子在水繪園里養(yǎng)過軍馬,紅衛(wèi)兵在水繪園里破過“四舊”,水繪園擺在世人面前的曾是一片荒蕪、雜亂、破敗。但水繪園畢竟是幸運的,因為她最終遇到了古典園林權(quán)威陳從周。
門眉“水繪園”三個字是陳老的墨寶,秀潤而剛勁;水明樓里掛的《憶江南》“如皋好,信步冒家橋。流水幾灣縈客夢,樓臺隔院似聞簫。往事溯前朝。”也是陳老的詞作,清麗而情深;特別是那篇《重修水繪園記》還是出自老權(quán)威之手。此等文字高屋建瓴,縱橫捭闔,字字珠璣,舍老權(quán)威誰敢下筆?
我踽踽漫步,左一腳踩著回憶,右一腳踢著往事,記憶之花在我心中爛漫開放。從1980年起到2000年仙逝,老權(quán)威不顧年高體弱,先后八次親臨水繪園參與擘劃修復(fù),從苦口婆心、大聲疾呼,到各景點的具體細節(jié)布置,用明人沈三白的圖、清人陳維崧的詩及冒辟疆自己的文三者進行比對、校勘,確定一土丘、一篁竹的擺放,凡此種種,無不綻放出老權(quán)威深厚的學(xué)養(yǎng)、卓越的睿智、對歷史的敬畏和虔誠、對文物的尊重和厚愛;那壹默齋里的滔滔不絕,那小浯溪邊的開懷笑聲,那懸留山房上的矯健身手,水繪園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閣,無不驚嘆儒雅斯文的老先生身上的年輕人的激情與活力,令我們這些有幸目睹此情此景的后輩至今記憶猶新,感動不已。
說水繪園是陳從周先生從歷史垃圾堆里搶救出來的并不過分,沒有陳從周先生決沒有“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水繪園的燦爛今天!
今天水繪園里最美的是水明樓,水明樓最美的是洗缽池盛滿文脈詩韻的倒影。
改革開放30年來水繪園的最大收獲,我認為不僅是景點的修復(fù),園區(qū)的擴大,耀眼的研究成果首推如皋市政協(xié)副主席劉聰泉先生糾正了洗缽池上的一處歷史錯誤。他的一篇《曾鞏與隱玉齋》通過周密考證正確地指出:
《如皋縣志》也好,歷代文人文字也好,一直認為隱玉齋是“曾肇讀書處”,但歷史事實是曾易占知如皋時,其子曾肇尚未出世,隨父在如皋讀書的只能是曾肇兄曾鞏,而后來曾肇官泰州時為中禪寺東廂房“隱玉齋”題字則是對亡父亡兄的深情懷念。如今隱玉齋遺址前現(xiàn)存有一棵古檜,俗稱“六朝松”,枝葉繁茂,生機蓬勃。相傳這課古檜是宋代散文大家曾鞏他爸親手栽在他讀書屋的窗外,期待兒子和古檜一起茁壯成長。
我沒興趣探究這個歷史錯誤是怎么形成的,我興致勃勃地租了舢板泛舟粼粼碧波上,一會兒劃遠,一會兒返近,我想在遠遠近近的澄碧倒影里親近那個來池水邊洗墨盂的勤奮少年的夢。全中國的人都要感謝這座洗缽池,當(dāng)年怎么就澆灌出一位光耀華夏的“唐宋八大家”?怪不得來自全國的游客都愛在古檜下照相留念,隱玉齋成了一塊風(fēng)水寶地。我悄悄問古檜,你用半天井的綠色語言,是向人們介紹800年前一對父子的文學(xué)傳奇,還是炫耀自己相伴過一位“大家”的光榮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