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接芒種,農人前腳驅趕金黃的麥浪進倉,后腳點綠一方方水田,站在田埂上直了直腰望著天光水影的秧竟有說不出的舒心。老隊長瞇著眼望著酡紅的夕陽從云層中穿過,“太陽過了關,明天曬草不要翻”,兩手合圓搭在嘴上高聲喊:“明早上場曝草稈。”
曝草稈是種田人的牽掛,是夏熟剩下的一份希望。那些未成熟的麥子被擱置在草垛里吮吸母體殘存的養分變得圓潤飽滿。清了草稈里的麥子,收成見了底,撥算珠交了公糧,集體留用后才知道到戶的麥子有多少。
曝草稈的日子里人們熬過了春荒接上了新糧,生產隊殺了一頭豬,每個勞動力分得四兩肉,有油水下肚,臉紅撲撲的。男男女女肩扛著連枷聚集在大場上。一行行鋪在場上的麥稈被冒上天空的熱烘烘的太陽曬脆。窸窸窣窣地細語著,人員分成兩隊面對面一字排開,舉起連枷,領頭人喊一聲:“好好喲好好吾包……”一人唱眾人和,連枷聲號子聲交響成強勁有力的旋律在空中一波波地震得太陽搖搖晃晃。躲藏的麥粒被拍打吆喝著從麥穗里紛紛蹦跳出來。一場麥稈打一遍翻過身再打一遍,收場鋪草,日已當頭。饑腸轆轆的人們拿著連枷像關云長拖著大刀往回走。
時令正值小暑,“楝樹花開正好困”。大場上響起老隊長的催工令。人們好不情愿地從席子上起身慵懶地上了大場。灼熱籠罩著田野村莊,連枷聲啞,號子聲咽,人們倍嘗著太陽的毒辣,干草與灰塵的嗆燥,汗水的咸澀,手中的連枷上上下下機械地搖動著,一個個成了直立行走著被抽干水份的麥稈。一場下來,大家逃離火坑,躲到陰涼處。男人們脫下擠得出汗水的衣裳,橫七豎八地倒在草堆上像一只只冬瓜。
老隊長挑來一擔藿香茶。干癟了的人們爭先恐后牛飲過后桶底朝天。看著老隊長從倉庫里進進出出’,我與“石猴兒”私語“有戲”,躡手躡腳溜進門,充分運用嗅覺搜索,掀開墻角一張蘆席,半淘籮剛炒熟的蠶豆一齊向我們擠眉弄眼散發著迷人的香。我們窩著涼帽倒了大半,趁著隊長背著倉庫指點鋪場出了門。你一把我一把咯咯嘣嘣地嚼起來。隊長喊“快起身打麥”,我們裝蒜不動彈,嘴卻在拼命地嚼著。隊長見說不動“利”來誘惑:“打下這場我請你們吃炒蠶豆。”“石猴兒”噗哧一笑嘴里的豆屑噴了出來。隊長一見情況不對,趕忙到倉庫查看,拿著連枷指過來:“揍死你們這群猴精,臉皮厚得像牛皮箍連枷。”大家一哄而起,高高地舉起連枷。我說:“我來領號子。”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好好喲上來好好吾包,我們的隊長真真好喔,吃了他三粒豆,崩壞了一顆牙喲,放著連環屁,渾身沒力氣——”聲音還沒落,有丟了連枷捧肚子笑的。有在干草地上打滾的,直到隊長答應明天炒一大淘籮,草場又熱火起來,連枷聲號子聲響徹云霄,驚飛起西天一片火燒云。明天又是晴天,曝草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