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北宋杰出文學家。他的詩、詞、散文里所表現的豪邁氣象,豐富的思想內容和獨特的藝術風格,都可以說是北宋文學的最高成就。他的一生歷經仁宗至徽宗五朝,雖是生活在號稱“百年無事”的北宋中葉,但遭遇坎坷。正如林語堂先生對其一生的概括:“從佛教的否定人生、儒家的正視人生、道家的簡化人生中產生了他的混合人生觀。”
蘇軾為官關心政治,但思想比較保守。宋神宗時,王安石推行新法,他極力反對,被調往杭州等處擔任地方官。元豐二年即公元1079年在湖州太守任上又因作詩諷刺新法,遭到御史彈劾、論罪,被捕入獄。《念奴嬌·赤壁懷古》正是蘇軾謫居黃州于元豐五年游賞黃州城外的赤鼻磯時所作。這首詞歷來被視為宋詞豪放派的代表作。(念奴嬌·赤壁懷古詞略)
此詞上闋歌詠故壘赤壁,下闋感懷少年周瑜,結尾以感慨自我作結。開篇“大江東去”三句,氣象磅礴,足與李白的“黃河之水天上來”相媲美,而且意境壯闊,在時空上都得到極度拓展,江山、歷史、人物一齊涌出,引發作者心中的懷古思緒。接著借“人道是”的考古疑似之言,把江邊故壘和周郎赤壁掛上了鉤。“亂石穿空”三句正面寫赤壁驚心動魄的景色,詞中把眼前的“亂石”、“驚濤”寫得雄奇險峻,渲染出古戰場的氣氛和聲勢,把讀者頓時帶進一個奇險境界。下闋作者特別贊賞周瑜的功名,“小喬初嫁”看似閑筆(小喬初嫁周瑜遠在赤壁之戰前十年),特意插入“初嫁”,更顯出周瑜的年輕有為、春風得意。“羽扇綸巾”三句特別寫周瑜的建功立業:周瑜身為都督卻非兵戎相見,而是執羽扇戴綸巾,談笑風生,火攻水戰,大敗曹軍。寫戰爭一點不渲染金戈鐵馬的戰爭硝煙,只著筆于周瑜的從容瀟灑,指揮若定,作者的用意就是為了更好地突出周瑜的風采與才華。蘇軾這一年四十七歲了,已經“早生華發”,待罪在黃州,同周瑜相比,不禁深感慚愧。壯麗江山,英雄業績,激起蘇軾豪邁奮發的感情,也加深了他的內心苦悶和思想矛盾。所以他從懷古歸到傷己,自嘆“人生如夢”,無奈舉杯同江上的清風明月一醉銷愁了。
這首詞兼有感奮和感傷兩重色彩,但感傷色彩掩蓋不了全詞的豪邁氣派。儒家入世的學說和道家出世的觀點都能從他的詞中體現出來。
一方面,蘇軾是一個以天下憂樂為憂樂、銳意進取、樂觀曠達的人。盡管他政治上失意,卻從未對理想、對生活失去信心。當他親臨古戰場時,觸景生情,生發了對古代英雄的向往與仰慕。詞中著力刻畫了周郎“雄姿英發”的豪杰姿態和英雄形象。作者這樣贊頌英雄,不就是表明他渴望能像周瑜一樣為國家建立豐功偉業嗎?不正是他內心時刻夢想叱咤風云、兼濟天下的寫照嗎?
另一方面,蘇軾又在此借詠史懷古、抒發壯志未酬的郁悶心情。面對自己被派往黃州擔任團練副使,實際上要受到官員監督管制的現實,“早生華發”本來足以使人生悲,現實更使蘇軾感到年歲漸老、功業無成,因而情不自禁地發出了自笑多情、光陰虛擲的嘆惋。真是“人生如夢”!只好“一樽還酹江月”了。此中又流露出隨緣任運、超然通達、獨善其身的自慰之詞。
如同中國歷史上無數有為的知識分子一樣,蘇軾從小接受了儒、道、佛三家思想影響,他既仰慕屈原、諸葛亮等經世濟時的人物,希望忠君憂國,渴望建功立業;又追慕老莊,酷愛陶潛,在險惡的政治逆境中能夠保持超然物外的曠達態度;還精通禪學,時常跟佛家弟子親密往來。儒、道、佛三家思想,本來是有其矛盾的一面,但蘇軾習慣于把政治思想和人生思想區別對待,采用“外儒內道”的形式,把它們統一起來,從而構成了蘇軾世界觀中既含有積極進取的精神,又交織著齊生死、等是非的虛無態度,從而樹立了“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觀、價值觀。
這首詞中的壯麗江山、英雄業績,既激起了蘇軾豪邁奮發之情,也加深了他的思想矛盾,使他產生“人生如夢”的消極思想。蘇軾的感傷是由于建功立業的激切熱望不能實現而萌發的。作為生活在21世紀的我們應當更多地體會文學家蘇軾對生活的樂觀態度,對事業、對人生的激情和思索;而不是游戲人生,對人生挫折失意的傷感。“人生如夢”反過來還可以激發我們面對困難挫折時對人生的不懈追求。這也正是這首詞千年來讓人百讀不厭之所在。
袁書云,教師,現居江西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