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教版教材必修三選了沈從文的《邊城》,小說以撐渡老人的外孫女翠翠與船總的兒子天保、儺送的愛情為線索,表達了作者內心的追求以及與這追求相呼應的田園牧歌情調。這種情調若和動蕩社會相比,簡直就是一處脫離塵寰的“世外桃源”。在這處世外桃源中生活的人們充滿了原始的內在的“愛”。正因為這“愛”才使得湘西小城、酉水岸邊茶峒里的“幾個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牽連一處時,各人應得的一分哀樂,為人類‘愛’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說明”。
主人公翠翠是一個迷人的形象,是本文之魂。她是人之子,更是大自然的女兒。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湘西的清風、麗日給了她一個壯健的軀體;茶峒的青山、綠水給了她一雙碧玉清澈透明的眸子;碧溪岨的竹篁、白塔又給了她一顆絕不世故的赤心;酉水、小船載滿了她那少女的悠悠歲月。老船夫是作者在小說中著力刻畫的另一個人物。在作者筆下,他是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杰出代表。善良、勤勞、樸實、憨厚、忠于職守、恪盡本分。“五十年來不知把船來去渡了若干人”,“年紀雖大,但天不許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夠同這一分生活離開”。他生活雖然清貧,卻從不貪心;樂善好施,卻從不索取,“凡事求個心安理得”。終生為別人服務,卻不圖別人的一絲報答。對于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他疼愛有加,把自己的整個身心都給了她們。祖孫倆在這古老而又清澈的溪水邊、小船上、白塔下相依為命。不貪財,不羨貴,不嫌貧,不偷懶,愿守清貧,甘于助人,體現了中國勞動人民的傳統美德。
文中的人性美與人情美,還突出表現在作者對鄰里之間互愛的描述上。船總順順便是樂于助人鄰里的總代表。他“大方灑脫”,“歡喜交朋友,慷慨又能濟人之急”。對“因船只失事破產的船家,過路退伍兵士、游學文人墨客”,“凡到了這個地方聞名求助的,莫不盡力幫助”。在他的身上少了都市人的自私和狹隘,少了商人聚斂錢財的貪婪與世故,少了奸侫小人的陰險奸詐;多了一副鄉里人的寬闊豪爽的胸懷,多了一顆仗義疏財的仁義之心,多了一種鄉民的光明磊落和正道直行的品德。正是這種美德影響著鄉鄰,從而在這塊不顯山不露水的偏僻小地保留了一份大都市里想都不曾想到的民俗淳風,而且這種“重義輕利又能守信自約”的淳樸民情在這古老的大地上哺育著一代又一代,演繹著一個又一個傳奇式的田園牧歌故事。面對著風雨中喪親失業、無依無靠的翠翠,他盡釋前嫌,忙前忙后。就連楊馬兵也趕來幫忙,并重新擔負起了老船夫的重任,照看那失去了一切的孤雛。這就是湘西的風土人情,這就是茶峒人的善良。這份濃濃的人情、這份厚厚的美德足可令城市中那些自以為知書達禮、寡心靜欲者汗顏。在這里沒有什么地位的尊卑之別,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在這里沒有勾心斗角、強取豪奪,有的只是心與心的交換、血與血的對流。本文正是通過“鄰里之愛”來展示這塊凈土上的人們是一群“未曾被近文明污染了的”、“善良的人”。從而體現作者拒絕“現代”,厭惡“文明”,以此來寄托他重造民族品德的希望。
文中描述了迷人的田園風光和人文景致,營造了優美恬靜的農業文明意象。這主要是沈從文選擇道德倫理為視角,以他全部的熱情、宗教式的虔誠去建筑全新的倫理世界。然而,作者建構起的烏托邦式的田園生活,隨著情節的進展而最終又被解構了。翠翠失去了相依為命的親人,成了孤兒,只能在守望中等那“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回來”的“夢中情人”。老船夫為了寶貝外孫女的婚事,操碎了心,不能瞑目地溘然長逝。船總順順失去了大兒子,小兒子也離家出走,兒子的婚事成了泡影,留給他的也許只能是“一絲無奈”、“幾份牽掛與焦慮”。這里面的人事變遷,意味著《邊城》里那些“牧歌”意象的破碎、“詩”意境界的消散,也意味著作者所建構起來的烏邦托田園生活的塌陷。為什么會出現這一可怕的景象呢?沈從文清楚地看到了,由工業化帶來的城市文明勃興時期的城鄉對立,城市的疾病繁生,農業的人事變遷。他不無痛心地指出:“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素樸的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畏神天命的迷信固然已被常識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農民性格靈魂被時代大力壓扁屈曲,失去了原來素樸所表現的式樣。”固然我們可以很理性的把這些稱之為農業文明的某些冰釋與消亡,但道德、民風、人情、人性的淪喪與變異,又何嘗不令人憂慮深思?這又何嘗不是湘西世界寄托的理想和信念的受創與被損?
王建,教師,現居江蘇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