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是奧地利著名詩人里爾克的前期代表作,被譽為西方現代主義詩歌的經典。此詩創作于1902—1903年,反映了世紀末抑郁、哀傷的情緒與心態,而且詩人創作由注重內心轉向現實和客觀,表現了他“物詩”的藝術新質。詩中描繪豹的目光“疲倦”到四肢“靜寂”的外在表現,揭示“意志昏眩”的內在精神變化,從而深刻地表達了對個體生命處境和人類“存在”問題的感受和思考。這些都是學習欣賞此詩的要旨。
“物詩”,就是利用有形物來外化自我意識,以象征性形象表現客體和內心的“真實”,從而使作品具有雕塑美。《豹》就是在“巴黎動物園”(也譯為“巴黎植物園”)的“寫生”。綠原在譯注中寫道:“關于本篇有過多種解釋,或從現象學眼光認為,它對客觀事物作出十分真切的描繪;或從象征主義眼光認為,它是詩人自己被隔絕的囚禁中自我折磨的靈魂的比喻。”其實二者互為表里,作品從獲得的直覺形象的刻畫,而賦于深刻的內涵與批判力度。
名作《豹》,是在作者的觀察和體認中,透示了一個生命體的“感性存在”,昭示一種當代世界的“現實存在”。詩啟頭“特寫”,“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鐵欄/纏得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讓人深切地感受到,“鐵欄”堅硬、冷酷而無情,而它那目光“疲倦”、“孱弱”,這是個體生命與社會在矛盾對抗中失衡了,被削弱而衰的結局。警醒地告訴,豹失去了自由的大千世界之后,“走不完的鐵欄”的困苦處境。“它好像只有千條的鐵欄桿,千條的鐵欄桿后便沒有宇宙。”它是麻木了,還是刻意描寫的“千條的鐵欄桿”之囚禁與阻攔太沉重了,豹最大的悲哀是“沒有了宇宙”,這不僅是心靈疲憊,而且是生存的無奈,凸現了現代人在經濟的、文化的“鐵欄桿”隔絕中孤獨難堪的生存狀態。可以說,《豹》的基點在于對生命的關注與探究。
那么,人與萬物生存的本質是什么?現代主義文學傾向于文化的批判。里爾克以對他描述的對象深層次開掘而展示這一問題。豹,本來是勇猛、尊貴的王者,而在鐵欄的關禁里,“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這是詩的第二節,詩句撼動著讀者的心。“強韌的腳步”是強者的生之本性,而“邁著柔軟的步容”是現實扭曲的畸形、變態的行為。這之間的轉化,詩人刻畫得淋漓盡致。這種反差的生存處境,活化出“豹”的生命體的變異,并以“力之舞”反諷其中肉體張揚與精神麻木,“一個中心”,前后關聯的重心意象,暗示生存的秩序,制約著豹的行為,又影響到它的心理變化。可以多方面置疑豹被驅使的原因,來自客體世界(社會)的力量,也囿于主體自身的因素,等等,這是社會學問題,但詩的深刻處在揭示個體生命異化的實質——“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同時代哲學家叔本華認為,世界的本質是非理性的意志,世界由盲目的意志統治著。而里爾克“偉大的意志”,即豹本身的天性昂揚激發的生命向度,泛指朝著崇高的目標而自覺努力的精神狀態。豹在現實生存中昏眩,迷亂中喪失本來的意志,精神消解失落而致以生命力衰敗。詩人筆觸深入到“本質的東西和藏在內部的靈魂”,以現代主義角色說明,世界是荒誕的,生存是充滿困苦的。
詩人仍憐憫、幻想于豹,企圖那下意識本能的反應能喚起它的力量和尊嚴。“只有時眼簾無聲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圖像浸入,通過四肢緊張的靜寂——在心中化為烏有。”外部世界在豹的意識中有了投影,但它沒有覺醒。靈魂墮落了,剩下渾渾噩噩的肉體存在。豹的悲劇命運,是囚禁的“鐵欄桿”造成的,也是它在“偉大的意志昏眩”的自身囚禁中發生異化的結局。顯然,“仿佛詩人情感的熔液冷卻成千姿百態的巖石”(葉廷芳),深刻的心靈體悟轉化為對審美對象的“雕塑”,以新穎獨到的表現手法,開拓所指與能指最大空間而趨于超現實的本質,形成現代主義文學藝術的深度模式。
徐靜,教師,現居甘肅平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