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秀中的肅穆

摘 要：漢代是中國書法史是-個非常重要的時期，書法資源極其豐富，不但隸書在此時達到成熟，迎來全盛時期，楷、行、草三體也在此時開始萌芽、發展。尤其是隸書，不但刻石數量眾多，且“一碑一奇，莫有同者”，呈現出風格的多樣性。在多如繁星的漢代碑劉中，《曹全碑》無疑是其中陰柔美的完美詮釋者。道潤俊秀，靈動飄逸是歷來眾書家對《曹全碑》的評價，但也誤使眾多臨習此碑者只注重了其秀美飄逮一面，而忽視其線條的道勁挺拔和氣息的渾厚高古。通過對《曹全碑)所處的時代背景的考查，并結合其用筆特點及對其結字規律進行分析，論述此碑乘中見剛，秀潤飄逸中見渾厚沉穩的特點。

關鍵詞：漢碑；曹全碑；風格特征

審圈分婁號：J292.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12-0109-02

隸書的起源，可上溯至戰國時期，經秦代的發展至西漢已達到成熟階段，并在民間得到廣泛應用。 一般說來，漢代書法在類別上可分為金石銘刻類和墨跡類兩大部分，特別是漢隸碑刻，不僅數量眾多，而且多種風格并存，或秀逸、或端莊、或古拙，實可謂“一碑一奇，莫有同者”，在中國書法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同時，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繁盛時期，強大的國力和閎放雄大的“大漢”意識孕育出漢碑高古雄渾的總體風格特征。作為漢碑中陰柔美的代表，《曹全碑》也被深深打上了那個時代的烙印，在靈動道潤背后散發出一股雄厚渾穆之氣。

在秦代，始皇帝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刻石豎碑，為的是記錄自己的功德而流美后世。自漢武帝接受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厚葬之風盛行。至東漢安帝、桓帝、獻帝時期，都曾下詔推行“舉教廉”制度。以孝治天下也導致社會“厚葬為德，薄終為弊”之風日盛，加之士大夫好名之風盛極一時，死后皆立碑頌其生平，為漢代書家提供了用武之地，也間接刺激了碑碣書的繁盛。其實，碑本為葬時所設，后來臣子追述君父功業，在碑上寫字，并將碑放置于道陌之頭顯見之處，成為今天所見的早期碑刻作品，也使今天留下如此眾多的碑刻遺跡成為可能。至東漢末年，樹碑刻石已成風氣，尤其是門生故吏為其府主伐石頌德，更是直接導致漢末大量碑石的出現。袁興《萬年書》云：“夫碑銘獎以述詠功德，流美千載。”由此可知，立碑的目的在于歌功頌德，流美千載。既然要流美千載，那么所立之碑在其文字功能上的首要要求就不是藝術性而是實用性，即可識讀性。立碑的出發點在于追述君父功業，為其歌功頌德，對書丹者的書法水平自然有一定的要求，且無論是立碑之人還是書丹者自是懷著敬畏之心，在書丹時自然不敢怠慢，必定是畢恭畢敬，謹慎之至。從而使得漢碑在結構上普遍呈現出端莊，工穩的特點，在氣象上顯示出莊嚴，厚重的廟堂之氣。

《曹全碑》碑文記載了東漢末年曹全鎮壓黃巾起義的事件，也記載了張角領導農民起義波及陜西的情況，乃是曹全的屬下畢、王敞等人為曹全所立的功德碑。成碑年代正是門生故吏為其府主伐石頌德之風大盛之時。因此，莊嚴工穩，肅穆沉厚的廟堂之氣自是撲面而來。

另一方面，漢隸碑刻主要集中于東漢桓、靈二帝時期，短短42年里，留下了多達數百塊的刻石，占漢碑亥6石總數近二分之一，而且大部分漢隸名碑均出于這一時期。因此可以推斷，這一時期的漢碑應該代表了漢隸碑刻系統的整體審美取向和風格特征，即高古渾厚的廟堂之氣，拙樸靈動的自然之趣。如東漢桓帝建和三年(公元148年)的《石門頌》，以篆法人隸，線條縱逸奔放，遒勁渾厚，體現出率意，野逸勁健雄厚之風格。清祖翼跋此碑云：“……蓋其雄厚奔放之氣，膽怯都不敢學，力弱都不能學也。”又如東漢桓帝永興元年(公元153年)的《乙瑛碑》，結體方正，端莊，氣度高古典雅，線條剛勁沉厚。明趙崡《石墨鐫華》云：“隸法遒勁，令人想見漢人風采。”清方朔《枕經金石書畫題跋》評其：“字之方正沉厚，亦足以稱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王篛林太史謂雄古，翁潭溪閣學謂骨肉勻適，情文流暢，漢隸之最可師法者，不虛也。”再如東漢靈帝建寧四年(公元171年)的《西狹頌》，結字方正高古，莊嚴雄偉，用筆樸厚，方圓兼備，點畫道勁寬博，有篆籀之意。“方正雄偉，尤可寶重”(楊守敬語)、“雄邁而靜穆”(梁啟超語)，體現出一股勁健，雄厚，渾穆之氣。其它如“寓奇險于平正，寓疏秀于嚴密”(清楊守敬《平碑記》)的《禮器碑》(公元156年)，“方正古健”(清方朔《枕經堂金石書畫題跋》)的《封龍山頌》(公元164年)，“肅括宏深，沉古遒厚”(清方朔《枕經堂金石書畫題跋》)的《史晨碑》(公元169年)，以及方勁沉雄，拙樸渾厚的《張遷碑》(公元186年)等。

盡管隸書發展至東漢，整體風格上已由粗獷樸實到嚴整精美，甚至因法度的完備而出現一些華飾現象，但“它們有的波挑批拂，形意翩翩；有的勁健爽利，飄逸靈動；有的則雄渾飛揚，縱逸舒展。其審美意味在某種程度上于漢大賦感物造端、鋪張夸飾之風有異曲同工之妙，具有較為鮮明的縱橫捭闔、沉雄豪放的‘大美’氣象”。顯示出一種勁健雄渾，高古厚重的氣魄。《曹全碑》立于東漢靈帝中平二年(185年)，與同時期大量的碑刻一樣，在靈動秀逸背后也同樣體現出雄強渾厚，挺拔剛勁的特點。因此，不難發現《曹全碑》之秀逸，定是建構在質樸、雄渾、高古的漢代書法總體藝術風格基礎之上，而不會“跳”出時代。只是在如此秀逸的特征下“樸拙的趣味當然是少些了，不象春柳之秀，而華茂象春松，秀而蒼古”口。在其精神本質上毫無疑問會打上時代的烙印。

從美學的角度來看，一種藝術風格的形成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哲學思潮，審美取向以及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都有密切的關系，麗這種風格展現則依賴于技巧的運用。對于書法而言，呈現出或拙樸渾厚，或靈動飄逸的風格都依賴于通過用筆表現線條的質感。

明郭宗昌《金石史》云：“以余平生所見漢隸……此(指《曹全碑》)則風贍高華，如建安諸子。譬之書，《禮器》則《季直表》，此則《蘭亭序》。”更是把《曹全碑》秀逸中見沉厚的風格和圓潤中見勁挺的線條與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并稱。孫承澤在《庚子銷夏記》中評其：“字法道秀逸致，翩翩與《禮器碑》前后輝映，漢石中這至寶也。”這一評價恰好道出《曹全碑》的線條特征，即道勁秀潤。“遒者，柔而不弱；勁者，剛而不脆。”遒乃是對線條筋力的要求。線條要柔而不弱，需有韌勁，內斂而有張力。勁則是對線條骨力的要求。線條要剛而不脆，必沉厚，平實而凝練。近代姚華先生也認為：《曹全碑》用筆多圓勁，如篆勢，所以雖瘦而腴，且如錐畫沙，此中鋒之最顯著也。圓筆溫和含蓄，方筆則堅勁剛狠，圓筆為主，圓中寓方的用筆使《曹全碑》的線條呈現出渾厚沉靜，平實秀潤，含蓄內斂的特點，中鋒行筆則保證了其線條中段勁挺厚實，因而“其‘點畫沉勁’竟遠在所謂體勢雄偉的《孔宙碑》之上”。細察《曹全碑》，法度井然，動輒有序。起筆以藏鋒為主，逆鋒蓄勢，輔之以露鋒斜切人紙，因此線條飽滿圓渾，凝練簡潔，內含筋骨，外顯圓潤。線條中軸線多呈平實的直線運動，粗細、曲直變化則通過絞轉和變換筆鋒方向來完成。因此線條邊緣顯現出不規則的變化，造成直而不直，曲而不曲的線形特征。“直線能獲得堅硬，有力，質樸和穩定的效果，曲線則給人以運動，輕松，文雅和優美的感覺”H，直中有曲，曲直相融的線形特征使得《曹全碑》既充滿自然拙樸之趣味，又不乏勁挺靈動。《曹全碑》折筆形態變化極為豐富，大多轉折兼用，有先提后按，有圓轉而行，有略斷而續行相參，然皆因勢而生，因此能道麗獨出。收筆處則少回鋒，筆行至點畫末端戛然而止，或稍做停駐，筆盡而意遠。波畫燕尾則多順勢而出，以顯示飛動之態。清代萬經《分隸偶存·漢魏碑考》評價此碑：“秀美飛動，不束縛，不馳驟，洵神品也。”可謂精準貼切。

《曹全碑》整體節奏舒緩平穩、不束縛、不馳驟、線條簡潔流暢，極少出現大起大落的節奏變化。整體節奏的平緩也使得該碑線條含蓄、內斂，氣息平和而沉靜，更顯雍容大度，意態醇美。《曹全碑》局部節奏變化則極其豐富，或急馳而過，或漫不經心，更顯動蕩中求穩定，秀麗中存豪氣的風格特點。

漢碑在結體上首先是工穩。漢王充《論衡》主張：“養實者不育華，調行者不飾詞”。反對“調墨弄筆為美麗之美。”這種審美傾向也自然給書丹者潛移默化地影響，使其在書丹時結字造型上更多的取樸拙自然之趣，而少雕著華飾。整體氣象上呈現出莊重嚴謹，渾穆沉厚之氣。結字上的整體平穩沉靜與局部的動蕩險絕是《曹全碑》的一大特色，同其他同時代隸書一樣，受用筆特點及時代審美取向的影響，《曹全碑》結字多取橫勢，開闊而端莊，又能不拘于橫向取勢，而因字生形，或長或扁。字心緊收，通過長畫使其風神逸宕，真正寓靈動多姿于方正沉穩之中。

《曹全碑》無疑是漢碑陰柔美風格的翹楚，其靈透多姿，瀟灑飄逸讓后世書家折服，并為之努力不懈。然“秦碑力勁，漢碑氣厚。”《曹全碑》之妙，在于其動中含靜，秀中藏健，靈動飄逸中寓雄厚沉穩。本文通過對其成碑年的代社會背景考察和對其用筆特點，結字規律的分析，試圖揭示其寓靈動俊秀于渾厚肅穆的風格特征。以避免在臨習過程中為追求其秀美飄逸而將線條寫得過于纖細，失去漢碑最本質的精神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