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司概念伴隨中國近代化進程的開啟從西方移植借鑒而來。較之西方國家,近代中國欠缺公司概念自然生發的政治經濟條件與社會心理基礎,政治經濟目的交錯縱橫、官商利益盤根錯節,導致對公司內涵的揭示經歷長期的漸進過程,艱難走上法律裁制的道路。近代中國公司概念的內涵變遷集中體現了先進制度設計與本土商事習慣相互融通的漸進過程,為當前我國公司制度與國際先進公司理念的接軌提供一定啟示。
關鍵詞:公司;近代中國;演進
作者簡介: 顏冰(1976—),女,大慶石油學院人文科學學院教師,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管理哲學博士研究生,從事企業理論與管理哲學研究; 張靜(1976—),女,哲學博士,中國傳媒大學教師,從事科技哲學研究。
基金項目:黑龍江省教育廳基金課題“南京國民政府鄉村政權建設研究”,項目編號:11542007
中圖分類號:F12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10)04-0054-05收稿日期:2010-01-18
作為現代企業的組織形式之一,公司代表了社會資源的充分利用與集約整合,在市場經濟中的作用蔚為可觀。一位德國學者曾慨嘆:“股份公司是一種使其他一切(經營)形式都黯然失色的組織,可以說以其財政力量能夠征服整個世界?!盵1]
對公司本質的探究,必然涉及對公司概念的歷時態考量,從而回答如何揭示公司本性和固有品質的問題。那么何謂公司?從嚴格意義上講,公司是指依照法律規定、由股東出資設立的以營利為目的的社團法人。進言之,公司是按照一定程序建立,從事生產經營活動,以實現投資人利益最大化為使命,通過提供產品或服務換取收入的組織實體。這一具有現代意義的公司概念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不斷變遷中得到充實的,集中表現為公司組織實體和法律規范對上述要素的吸納與確立,使它們最終成為界分公司與其他組織形式的邏輯起點。
一、公司概念在西方社會的演進
公司概念源于西方。公司這一經濟聯合方式最早產生于羅馬時代,雖僅以股份公司的形式出現,通過向公眾出售股票履行支持戰爭簽訂的政府合同[2],然而這足以堪稱公司形式的最初嘗試。
一般認為,與現代意義公司相近的公司萌芽于歐洲中世紀后期一種合資貿易組織康門達(commenda)[3]??甸T達雖是一種合伙企業形式,卻孕育著兩合公司的雛形,因此許多經濟學家把它稱為股份公司的早期形態。實際上,公司與合伙企業之間有著復雜的糾葛,公司產生的主要動機就在于對合伙制企業弊端的規避。合伙企業主要以人合為前提,投資者出資與企業資本不相分離,對企業債務承擔無限責任,這不僅給投資者帶來極大的經營風險,嚴重影響投資熱情,導致生產、經營效果的有限性;而且企業對外的強封閉性也極大制約了社會資本的流動和集中。與此相對,公司則強調資合的企業屬性,可采取向社會公眾大量募集股份的方式取得企業財產,主張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倡導投資者僅對出資承擔責任。這一起源于船舶共有的組織形式,成為企業聚合資本、分散風險的創新實踐。但此時公司僅為事實性存在,依法設立、法人資格這一現代公司的主要特征尚未形成。
隨著西方國家海外貿易和殖民地范圍、規模的擴大,在共同利益的驅動下,國家和商人取得一致,國家通過特許制契約承諾公司對特定地域商業活動的獨占權,即公司通過領受皇家特許狀或經國會法令特許成為法人社團,從而實現了國家借助商人之力擴大統治疆域、增強綜合國力,商人憑借公共權力謀求壟斷地位、獲得高額經濟利益的雙贏目的,由此揭開公司特許設立的序幕。1602年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創辦標志著股份公司的誕生。然而此時的東印度公司鑒于政府特許設立身份,還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公司,被后人稱之為特許貿易公司。
梳理公司演進的歷史,可發現公司依次采取了自主建立、特許成立和依法設立三種組建方式。自主建立主要是在公司出現早期,由出資者共同的意思表達推動建立,但此時公司概念尚未清晰,數量也相對較少。直至14世紀,英國政府率先嘗試在海外設立特許制公司,使特許貿易公司如雨后春筍般發展起來。制定相關法律將公司由特許成立轉變為依法設立,確立明確的法人資格和地位則在19世紀,此時公司作為市場主體在經濟活動中日漸活躍,極力渴望擺脫政府束縛獲得更為平等自由的競爭空間。面對這一事實,政府逐漸從公司事務中退出,法律取代政府成為賦予公司合法性的權威,并給予了使公司獲得新生、獨立的法人地位。
二、公司概念在近代中國的形成與豐富在鴉片戰爭的隆隆炮聲中,公司這一組織形式伴隨著中國近代化進程的開啟植入我國。此時西方社會公司概念的核心內涵業已界定完成,但在中國,公司尚為新生事物,不僅相應的政治、經濟條件尚不成熟,國人也未對其形成清醒認識,這就使得公司概念在我國的形成、演進過程極富掙扎性,備受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狀況阻滯。清末以降,在西方公司概念的秩序框架與國內社會現實狀況的雙重擠壓下,公司概念的引進和變遷意圖化解外資與中資、官商與民營之間的矛盾和對抗,緩慢走上法律裁制的道路。
1. 清末公司概念的緣起
中國古代漢語中就有“公”、“司”二字,“公”含無私、共同之意,“司”則指主持、管理,但很少將二者合為一個詞語使用。“公司”一詞作為企業組織形式是從英文“company”的音譯“公班衙”轉譯而來。魏源在《海國圖志》中對外國公司進行了最早描述:“西洋互市廣東者數十國,皆散商,無公司,惟英吉利有之。公司者,數十商輳資營運,出則通力合作,歸則計本均分,其局大而聯?!盵4]魏源所說專指英國東印度公司,其從18世紀初開始就在我國廣州等地進行對華貿易,是我國最早出現的公司企業。實際上從那時起至1833年英國東印度公司獨占結束,“公司”主要是它的中文專用名稱。直到19世紀末期,“公司”才從專用名稱轉變為泛指外國企業的集合名稱[5]。在這之前,來華的英美企業多以“洋行”命名,如怡和洋行、太古洋行、沙遜洋行等[6]。無論這些外國公司的稱呼如何,它們確實給我國帶來了一種嶄新的企業制度,突破了數千年封建社會自然經濟局限,遠遠超越了合伙經營形式,為我國發展資本主義經濟提供了良好契機。
19世紀60年代,隨著外國在華設立股份公司的增多及受到股票豐厚收益的吸引,部分國人開始接觸并認同這一經濟組織形式,華商附股于外國股份公司的行為日趨活躍。1872年,晚清洋務派核心人物李鴻章指派沙船業巨商朱其昂創辦了中國第一家股份制企業——輪船招商局。此后,又有一些大型股份制企業相繼成立,如開平煤礦、上海機器織布局、中國電報局等,開啟了中國近代建立公司的先河。需要強調的是,以輪船招商局為代表的早期公司都是由政府特許成立,采取官督商辦、官商合辦等形式。這一形式有其歷史合理性,它可以有效規避中國社會當時市場經濟不發達、信用基礎薄弱等弊端,協助和孕育本土公司的產生,在政府庇護下公司快速發展起來。然而,隨著經濟活動的頻繁,政府逐漸從保護者轉變為規則制定者,甚至作為游戲者涉足公司內部事務,與商人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成為公司自主運營的一大障礙。不僅如此,當時對于公司的界定、運行也很不規范,只是各股份公司在自己的章程、條規中仿照西方公司的生意條規自行規定。公司的設立、招股與管理十分混亂。
面對這種狀況,清政府于1904年1月頒布了近代中國第一部公司法《公司律》,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對“公司”作了法律界定,“凡湊集資本共營貿易者,名為公司”,并對公司的類型、創辦呈報、股份設立、股票轉讓買賣、股東權利和義務,以及公司董事推選等作出相應規定。這一定義以最為直觀的方式將公司呈現于公眾面前,用當時社會的普遍共識界定公司,消解了東西方不同文化背景對其理解的隔閡,將移植國外現代法律的抵觸情緒降到最低,使《公司律》很快博得人們的信任。這一功能性定義,實為對公司強大競爭優勢和融資能力的強調,迎合了當時國人對公司的理解。他們普遍認為公司的根本優點在于“聚財”與“合力”。1884年,鐘天緯就曾撰文明確肯定公司集合資本的優勢,他認為“西人勢合,合則本大力厚,而無往不前。所謂獨力難成,眾擎易舉公司是已”[7]。然而,客觀地講,公司概念的功能性解釋與公司核心內涵的揭示相去甚遠,不能獨立承擔劃定公司與其他經濟組織形式邊界的重任,必須對其內涵進行更為深入的挖掘。而且此中公司定義以強烈社會共識為基礎,但人們認識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他們對公司概念理解的深化,必然會對公司內涵作出適應性調整,這也暗示了公司內涵將被不斷修正的命運。
不僅如此,由于《公司律》的制定、頒布事出倉促,遺漏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內容。較為明顯的就是《公司律》雖定義了公司內涵,卻沒有賦予其應有的法人地位。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合法擁有財產、獨立承擔責任的法人定位是公司的核心屬性,是保證公司這一組織形式“是其所是”的靈魂,是擺脫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辦組織形式的有力武器。但《公司律》不僅沒有賦予公司獨立的法人主體地位、筑起禁絕政府涉足的法律屏障,還在第30條中規定:“無論官辦、商辦、官商合辦等各項公司及各局(凡經營商業者皆是),均應一體遵守商部定理。”這里內隱的前提即為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辦均為公司經營的合法形式,因而共同適用于該法律之調整。后雖在第44條中規定:“附股人不論職官大小,或署己名或以官階署名,與無職之附股人,均只認為股東一律看待?!背珜Ч蓹嗝媲叭巳似降鹊墓煞輽嗬瓌t,但這根本無法撼動各級政府、官吏在公司事務中的優勢地位,導致強調不依照出資或經營人身份確定權利義務的原則形同虛設。這種與公司基本精神相違背的規定,不僅最終削弱了企業經營自主權,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公司律》實施上的困境。梁啟超在《敬告國中之談實業者》中指出:中國雖已有《公司律》,但“律文鹵莽滅裂,毫無價值”,“中國法律,頒布自頒布,違反自違反,上下恬然,不以為怪……夫有法而不行,等于無法”[8]。
2. 北洋政府時期《公司條例》對公司概念的發展
1914年1月13日,北洋政府農商部頒行了近代中國的第二部公司法——《公司條例》?!豆緱l例》是在商會和眾多工商業實業家參與下,經過長期醞釀和反復修改才得以完成。其內容和篇幅較之十年前的《公司律》均有較大變動,實現了西方先進法律與中國本土商事習慣的真正融合,具有較強的科學性與合理性。
《公司條例》對公司內涵進行了重新界定,“所稱公司,謂以商行為為業而設立之團體”,商行為在《商人通則》中具體例舉了諸如買賣、工礦、行鋪營業、承攬運送業、運送營業、倉庫營業、損害保險營業等17種行為。對比發現,《公司條例》完全顛覆了《公司律》對公司的理解,將商行為作為厘定公司的尺度,這一轉變向我們傳遞了許多信息。首先,當時的立法者對公司的理解已經突破早期聚合資本之局限,認識到單單從功能層面界定公司過于膚淺,而應從更為廣泛、翔實、具有操作意義的視角對公司加以界定。其次,對商行為的關注也表明商人的地位和影響在當時社會的提升。自1903年起旨在保護商業經營和興辦實業的諸多法規不斷頒行,逐漸改變了中國長期以來“重農抑商”的文化傳統,形成一種“慎重商政、力圖振興”的潮流,“一批現代或半現代的實業家、商人、金融家和大工業家,他們被物質利益、共同的政治要求、集體命運感、共同的理想和與眾不同的日常習慣等聯系在一起”[9],成為一股“振興工商、實業救國”的重要力量。將公司界定為以商行為為業的團體也集中代表了他們的呼聲與愿望。然而,《公司條例》實際上將公司放置于既定框架之下,凡超越此17種商行為即不可采用公司形式,有些過于褊狹,不利于公司在社會經濟中的普遍應用。
更為引人矚目的是《公司條例》中明確規定“凡公司均認為法人”,成為對公司概念的重要補充。法人制度是公司制度的靈魂,是界定公司之第一要務。法人“本非實有其人,而法律上假作為一人藉以明公司對內與對外之關系,使彼此界限分明,不相牽混”[10]。西方國家早在19世紀中后期就已在公司法中明確賦予公司法人資格,并將其作為公司本質屬性。公司只有取得法人地位,才成為名副其實的經濟主體。沒有擬定法律上的人格,實質上等于沒有劃定公司同獨資、合伙企業的本質區別,沒有形成相對獨立的公司概念。清末的《公司律》關于公司法人定位的缺失直接造成官商關系糾纏不清,極大侵蝕了公司的主體地位;《公司條例》中公司法人屬性的鮮明表達作為對《公司律》的一大突破,倡導所有權與控制權的理性分離,所有者享有剩余索取權,而將財產處置和支配權賦予公司,建立了嶄新的公司法人產權形式,是我國近代產權制度創新的有益嘗試,也為公司的正常運營奠定了充分的法律基礎。
3. 南京國民政府《公司法》對公司概念的完善
南京國民政府立法院于1929年12月26日頒布、1931年7月1日起施行了新的《公司法》。該《公司法》對公司的定義較之《公司條例》更為深化,將公司定義為“謂以營利為目的而設立之團體”,首次提出社團法人只要以營利為目的,不論是否符合《商人通則》規定之商行為,都可注冊為公司。對公司營利性質的強調使公司形式有力地擺脫了行業局限,擴寬了適用范圍,獲得了更為廣闊的活動空間。事實上,營利目的之確定也反映了當時社會公眾對公司認識的深化,表明他們已將公司的經濟屬性擺在重要位置。公司在近代中國產生以來,人們普遍將公司賦予了更多的政治、社會內涵,而對其“維護股東與自身利益最大化”的根本追求卻有所忽略。從洋務派引進公司形式力圖振興國力開始,公司在人們的思想中一直與“圖強”、“圖富”、“利國”等社會政治理想綁定在一起,于是政府、官吏出于經濟以外目的對公司自由經營形成羈絆與干涉,致使公司不得不背負許多非營利的社會責任和政治包袱,規模和發展速度受到很大限制。因此1929年《公司法》對營利的強調實為對公司經營目的的理性回歸,為公司的進一步發展指出了明確的經濟方向。
該《公司法》還首次引進西方公司制度中的參與制,建設性地增加了“法人”持股的內容?!肮静坏脼樗局疅o限責任股東。如為他公司之有限責任股東時,其所有股份總額,不得超過本公司實收股本總數四分之一?!边@不僅為公司之間的兼并、收購,以及集團化成長提供了法律依據,也為國有公司以及其他一些有官方背景的公司向其他公司的滲透和擴張創造了條件[11],為抗戰結束后控股公司的大量涌現埋下了伏筆。
近代中國的最后一部公司法是南京國民政府在抗戰勝利后,1946年4月頒行的《公司法》。1946年《公司法》中新增“定義”作為第一章,不僅延續了公司為“以營利為目的依法組織登記成立之社團法人”的含義,還對無限公司、兩合公司、股份有限公司、股份兩合公司、外國公司分別作出明確的定義,使得各種公司類型在立法視野下清晰起來,增強了法律的適用性與操作性。這部《公司法》也成為近代中國篇幅最大、內容最全,同時也是最后一部公司法。
在這兩部公司法的調節下,中國公司的發展進入企業公司與國有壟斷公司階段。企業公司主要是在同一個公司名義下往往直接、間接地參與和掌握數量不等的跨行業、跨地域的工廠、企業以及下屬公司等,往往形成一定的企業集團。國有壟斷公司則在20世紀40年代以后,在抗戰期間經營的國有企業以及戰后接收敵偽產業基礎上得以形成[12]。在這種公司形式中,國家處于獨資或絕對控股地位,由政府部門或官員進行代理,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國家壟斷資本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至此公司概念在近代中國的演進基本完成。
三、比對中西公司概念演進的啟示
通過對西方、中國公司實體與概念融合之路徑的簡單回顧,不難發現西方國家公司概念的演進對近代中國公司概念內涵的確立發揮了充分的示范作用,正是在西方社會的推動下,中國才走上了引進、理解、建立、規范公司組織形式的道路。二者之間的示范仿效關系使得近代中國公司概念內涵變遷留下大量受到西方影響的痕跡。無論在中國還是西方,公司這一組織實體是先于公司法律、法規出現的,這一先后出現的邏輯順序說明,作為事實性存在,公司在經濟實踐推進過程中,不斷反思總結設立、運作中遇到的各種問題,逐漸對“何為公司”形成較為準確、客觀的認識,公司正是沿著不斷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途徑前行,日臻完善。同時,公司現代性內涵的獲得不僅得益于人們對于經濟活動規律的認識和把握,還與相關法律制度的不斷健全密不可分,正是通過諸多法律規定的不斷完善,才使公司的實質性內涵得到固化,成為劃定公司與其他組織邊界的重要標準。這主要以一系列立法實踐為前提,諸如1837年美國康涅狄格州頒布的公司法規定了標準的公司組織形式,1844年英國議會頒布公司法規定只要通過簡單程序公司即可獲準注冊登記等[13]。這些法律、規章的頒行推動公司實現了由政府特許設立到依法建立的轉變,在科學化、法制化的路徑上蓬勃發展。
但與西方公司的形成過程不同,近代中國公司內涵的演進表現出如下獨特之處。
首先,西方社會背景下的公司是在合伙企業基礎上,在經濟、政治、文化基本成熟的條件下,順應社會經濟發展的自然歷史過程逐漸發展起來,是與西方社會發展相契合的組織形式。廣泛滲透的公眾心理基礎和良好的社會適應性,使公司一經產生便引起社會的普遍共鳴與廣泛接受,迅速成為西方機器大工業發展的主要組織形式。然而在近代中國,落后的小農經濟狀況尚未發展到自然催生公司的階段,合伙企業也沒能成為孕育、生發公司組織形式的孵化器,國人對公司的了解雖發端于18世紀初,但對其形成認識、參與其中則是19世紀中后期的事,而且由洋務派直接創辦的企業也僅能稱之為近代公司的雛形,遠未實現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與西方國家成熟的公司概念和運營方式差距較大。因此,面對公司這一組織形式,清廷、官吏以及商人體會更多的是徘徊和迷茫,簡單粗糙的借鑒與模仿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公司概念本土化理解的步伐。
其次,與西方國家公司概念產生時的不斷摸索、漸進調試有所不同,近代中國公司概念是在西方國家用堅船利炮洞穿國門后,直接呈現于國人面前的。擺在他們面前亟待解決的問題不是營造一個靜心等待公司自然生長、成熟的有序環境,而是面臨與外國資本爭資源、比實力的生死較量。由此,近代中國公司概念的形成路徑發生斷裂,缺失了孕育培植的自主建立階段,直接采取了政府特許建立與依法設立兩種形式。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西方國家在政府淡出對公司設立的特許干涉后,逐漸確立公司依法設立原則,并使公司成為名副其實的市場與法律主體。但在近代中國,即使1914年《公司條例》業已明確公司的法人地位,政府與公司之間的關系也未能實現涇渭分明,縱然公司的成立不再需要報政府批準,經濟利益、政治目的以及社會責任仍使它們纏繞在一起,不能自拔,及至1946年《公司法》頒布以后,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國家壟斷資本主義。
反觀我國公司概念的變遷,不難發現其內涵充實的過程也體現出國人對于公司認識的不斷深化。從1904年《公司律》的頒布到1946年《公司法》的修訂,從僅關注公司的募集資本功能屬性,到明確公司適用范圍、確立公司法人地位,再到強調公司的營利性,每一進步都表明國人對于公司概念的思考日漸深入,一直處于有意構建適合中國國情的公司制度的進程之中。實際上,近代中國只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從適應、利用到接受公司作為企業重要組織形式的轉變,大大縮短了西方公司概念成熟完善的歷程,成為近代中國仿效西方法律制度相對比較成功的典范。但也應看到,由于其主要是在西方國家強大政治經濟壓力和制度安排的示范作用下引進移植而成,必有許多牽強附會、拔苗助長之處。
總之,近代中國公司概念即使不甚成熟,仍昭示出它的演進與完善離不開穩定有序的政治經濟環境、公眾的深刻理解和普遍共識,亦不能脫離法律制度反思規范的裁制路徑,當前我國公司企業要想解決與國際接軌的問題,尤其不能忽視這些環節,只有將本土商事習慣與國際先進公司理念對接、融通,才能催生適合我國國情、為商事主體所認可、卓有效力的公司制度。
參 考 文 獻
[1]詹姆斯·W.湯普遜. 中世紀晚期歐洲經濟社會史[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2]丹尼爾·A.雷恩. 管理思想的演變[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3]史濟春,肖竹. 公司法教程[M].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7.
[4]魏源. 海國圖志[M]. 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
[5]方流芳. “公司”詞義考:解讀語制的制度信息[J]. 中外法學,2000,(3).
[6]鄒進文. 清末公司制思想研究[J]. 清史研究,2003,(4).
[7]鐘天緯. 擴充商務十條[A]. 刖足集外編[M].
[8]梁啟超. 飲冰室合集文集[M]. 北京:中華書局,2003.
[9]費正清. 劍橋中國晚清史,下卷[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
[10]張家鎮. 中國商事習慣與商事立法理由書[M].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
[11]張忠民. 近代中國的公司法與公司制度[J]. 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97,(4).
[12]張忠民. 近代中國公司制度的邏輯演進及其歷史啟示[J]. 改革,1996,(5).
[13]約翰·伊特韋爾. 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第一卷[M]. 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1996.
[責任編輯國勝鐵]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 Company in Modern China
YAN Bing1 ,ZHANG Jing2
(1. School of Arts and Sciences, Daqin Petroleum Institute, Daqing, Heilongjiang 163318, China;
2.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The concept of company is transplanted from the West during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of China. Compared to west countries, there is no enough political, economic, and social psychological condition for the conception of company generating naturally in China. This concept is acknowledged by the public and regulated by laws after a long time, because the political aim is intertwined with the economic purpose, and the interests of the authority is entangled with that of businessmen. The evolution of the concept of company in modern China indicates a gradual combination of advanced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 and indigenous commercial habits, and can provide enlightenment for Chinese company systems to connect and communicate with the idea of western corporation governance.
Key words: company; modern China; ev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