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美的契約工制度來源于英國手工業行會控制的學徒制度。它作為行會控制勞動力供給、保護工匠特權的制度,不斷地受到日益增多的流動人口的沖擊。在這種背景下,英國頒布了《1562年工匠法》,將學徒制和契約工制度轉化為一種具有社會廣泛性的職業培訓和道德教育的綜合性教育制度。它作為英國社會轉型時期政府規范就業市場和維護社會穩定的載體,將勞動力進入就業市場的自愿性行為轉化為一種帶有強制性色彩的勞動制度。在該制度下,勞工契約是在自愿的前提下達成的,勞工出賣的是自己的勞動力商品而非人身,雇主只有在契約有效期內才有支配和使用勞動力商品的權力。因此,在近代英國,契約工制度不是奴隸制度,而是英國向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自由勞動雇傭制度過渡的必然形式和準備階段。
關鍵詞:北美殖民地;英國;契約工;學徒制
作者簡介:梁茂信(1959—),男,陜西合陽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世界近現代史和美國史研究。
基金項目:教育部“新世紀人才支持計劃”,項目編號:NCET- 040312
中圖分類號:K561.4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10)04-0123-08收稿日期:2009-11-05
自1607年英國人登上北美大陸時起,一直到1776年北美獨立戰爭爆發,紛至沓來的歐洲移民超過了80多萬[1](P693),其中50%~75%是契約移民(indentured servants)[2](P8),也有人認為,契約移民占1607—1770年白人移民勞工的80%左右[3](P40)。從地域上看,契約工集中在馬里蘭、弗吉尼亞和賓夕法尼亞地區,甚至到1773—1776年,契約移民仍占上述三個殖民地移民的4/5以上[4](P37)。不言而喻,契約移民在北美社會與經濟發展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5](P249)。但是,長期以來,國內學界卻普遍認為契約移民是“契約奴”或“白奴”,契約工制度是奴隸制度。由于北美的契約工源自英國,所以對英國近代早期的契約工制度及其性質進行分析就顯得尤為必要。這不僅有助于正本清源,更重要的是有助于認識資本主義發展早期契約工在勞動市場上的地位和作用。
追本溯源,英國的契約工制度源于中世紀晚期到近代初期一直處于工匠行會控制之下的學徒制度。學徒制度之所以久盛不衰,有其深刻的歷史與社會根源。第一,學徒制度是各地行會控制所在地區技術勞動力供給、保障行會工匠師傅的特權和經濟利益的有效工具。例如,學徒拜師的程序、向師傅繳納的學費、學徒期間的工資和工作條件等,都是由行會規定的,其目的在于避免惡性競爭而損害工匠的共同利益。同時,為保障學徒制度的規范性和有序性,各地行會都規定:師傅必須接受行會官員的定期檢查,行會有義務了解工匠師傅作坊的生產過程和產品質量,在生產方法和管理上提供指導,解決師徒矛盾分歧等。因此,行會“代表的不是某一個階層的利益,而是現代社會中三個鮮明又彼此有些對立因素的階層——資本企業家、手工勞動者和社會消費者——的利益”。此外,由于行會的特權得到了英國政府的認可和支持,官方權威性也就成為行會發展的保護傘,因此,除英國各地的城鎮外,“甚至各地農村都有自己的行會”[6](P8)。第二,學徒制度是青年人,特別是下層社會青年向上層流動的重要途徑。由于學徒基本上是未成年人,他們在拜師時,首先由家長或監護人與工匠師傅商談,達成共識之后簽訂契約,注明雙方的義務、條件和學徒年限等,然后再向師傅繳納一筆“學費”。在契約生效后,學徒居住在師傅家里,他通過每天的工作學習技藝和文化知識,而師傅負責提供食宿、衣服和醫療照顧,傳授技藝,發放一筆不高但在增長的工資。普遍而言,青年學徒拜師時間早晚不一,出徒前的時間長短不同,但多數人到21歲出徒。出徒后有些人獨自開店,但多數作為幫工繼續與師傅一起生活和工作,其時間為三年左右。此后,幫工便成為獨立的工匠并開始招收徒弟,同時也成為他進入中層社會的標志。第三,在學徒期間,青年人在實踐中提高技藝的同時,更重要的是在工作中“接受有效的性格與心智的全面培訓”。具體說,就是學徒在實踐中要學會自我約束,規范個人與社會道德,提高個人修養,使自己出徒后成為德才兼備的有用之才。也正是因為學徒制度的這種教育功能,一些學者認為它是兼容職業技術與個人修養教育為一體的綜合性培訓[6](P1-2)。當青年人具備了自食其力的技能之后,也就成為有責任、有修養和社會道德的公民。
然而,到近代早期,學徒制度作為英國社會經濟發展中的一項重要機制,其內在的運作模式也開始發生變異。在正式簽約的學徒中間,出現了雙層運作模式。第一種屬于城市行會,具有良好的職業前景。學徒主要來自富家子弟,師徒間的契約關系都比較正規,師傅認真負責的程度較高。第二種是貧困家庭子弟集中的行業,其學習的職業技術前景有限,師傅的經濟地位不高,多數師徒的契約并未在行會登記,因為師傅不愿意繳納注冊費,學徒的利益也無法受到行會的保護。當師傅發現學徒工作或學藝不認真,或在工資上漲時,就將學徒打發走。由于學徒主要是男性青少年,性格好動,叛逆心理強,流動性高,加上一些師傅授藝不精,虐待學徒事件時有發生,師徒糾紛日增。一些地方官員執法不力,不少學徒常常以棄學出逃為反抗,故半途而廢者居多。在16—17世紀的諾里奇,有3/4的學徒從未出徒[7](P216-217)。
從更深遠的意義上講,學徒制度面臨的最主要的挑戰有兩個。第一,前所未有的人口流動性。一方面,由于長子繼承制在英國長期盛行,長子以外的其他子女必須自謀出路,否則日后難以生存,于是許多人在10歲以后便出門尋找適合自己的發展機會,青年人口頻繁流動;另一方面,自13—14世紀之后,隨著圈地運動的興起和擴展,越來越多的農民喪失土地后淪為流民。特別是當英國海外殖民活動和原工業化啟動之后,英國人口流動的范圍更加廣闊,在地方性流動日益增強的同時,遠距離移民日漸增多,結果形成了以倫敦為中心的人口流動體系。許多人從英國各地遷移到倫敦之后,經過短暫休整后又踏上了跨越大西洋的航船。因此,在16—18世紀,遷入倫敦的人口數量,遠遠超過了倫敦市民人口的增長。例如,在1550—1750年遷入倫敦的人口達到100萬[7](P270),但是,倫敦人口在1600年僅為20萬,1750年也不過67.5萬[8](P124)。誠然,這與倫敦市民數量增長緩慢有著直接的關系,而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在國內人口遷移中,不少人是往返于農村和倫敦市之間的季節移民。在1600年之前,每年從各地遷入英格蘭東部的季節勞工達到2萬多人。在夏季需求旺盛的季節,勞工主要來自威爾士和蘇格蘭,也有些來自愛爾蘭。他們每年在春耕之后到夏季收割之前,集中在倫敦周圍的農村地區,從事糧食、蔬菜和牧草的耕種與收割,以增加收入補貼家用。家庭的其他成員在家鄉照料面積不大的耕地。許多人通過季節性的流動和工作,在數年之后又紛紛進入倫敦市,倫敦市人口因此也在波動中不斷增長。需要說明的是,在遷入倫敦的青年人口中,學徒數量之多,使倫敦獲得了“英格蘭青年男性職業培訓中心”的美譽[9](P55)。第二,在流動人口日益增長的背景下,學徒的地域來源也發生了巨變,最明顯的是地方化色彩日益突出,通過遠距離遷移拜師學藝的人數日益減少。例如,在1570—1640年倫敦12家公司中,19%的學徒來自于倫敦周圍縣區,32.5%來自倫敦北部和西部地區各縣。到1674—1690年,在倫敦6家公司的學徒中31.7%來自倫敦所在的縣,而來自西部和北方縣的學徒僅為14.5%。在1670年以后的南安普敦,半數以上的學徒是外地人[7](P269-270)。在1580—1640年的薩塞克斯東部,多數人都屬于地方性遷移,遷移距離超過40英里的人數不超過5%。在1625—1649年遷移到設菲爾德的學徒中,7%的人遷移距離超過了40英里,在1598—1638年遷移到索爾茲伯里的學徒中有15%超過40英里[7](P59)。
隨著城市化的發展,新的生產技術不斷催生著新型工業的產生,在日用消費品生產和技術性不強的行會中,學徒制度的作用日漸減弱。未經過學徒訓練就獨自開辦店鋪或作坊的人數迅速增加,結果有些地方的行會名存實亡,一些城市的行會徹底崩潰。與此同時,在中世紀晚期出現的一種新型勞動形式——契約工——卻迅速發展。為了順應歷史趨勢,有效控制流動人口,英國政府在1495年頒布的法律中,將契約工與學徒、勞動者和工匠同等對待[10](P20-21)。從當時遷移的形式上看,契約工的遷移距離都比較近,而且都是季節性或年度性勞工,許多城鎮招募的勞工幾乎都來自于附近農村。一般來說,各地契約工數量與工業規模和發展速度相關。工業發展速度越快,招募的契約工就越多。在18世紀中期,設菲爾德一家刀具廠的契約工中,85%來自設菲爾德及其周圍5英里范圍之內的農村地區。到18世紀末,這種格局基本上沒有變化,75%以上的契約工來自相同的地區,多數人的遷移距離不超過20英里。在1700—1749年和1750—1799年遷移距離超過40英里的移民分別占5.4%和7.5%[11](P102)。在這類移民中間,女性增長較快。特別是在17世紀英國開始了在北美的殖民活動之后,遷居北美的男性居多,女性移民較少,于是,英國不少地方出現了女性“過?!钡默F象。與此同時,不少農村女性也紛紛來到城市謀職,結果增加了城市女性的數量。這種結果又進而刺激了男性向城市移民。在這種背景下,各地城市特別是倫敦的契約工迅速發展起來。許多進入城市的契約工,無論男性還是女性,與當地人結婚的比例日益提高。例如,在1572—1650年,倫敦市四個教區半數以上的婚配中,夫妻雙方中間有一方是移民,甚至在同族婚姻中,至少有一人是新來的移民。與當地上層社會人士通婚,外來人不僅衣食無憂,而且還可以開店經商,擴大社會交往范圍,增加向上層社會的流動性,并且能獲得一些不曾有過的資源和特權[7](P270-271)。值得關注的是,進入18世紀之后,女性的遷移距離比以前大為增加,大城市與家鄉之間往返次數也更加頻繁。據一些學者對蘇格蘭愛丁堡婚姻史的研究發現,來自蘇格蘭高地的女性移民占1700—1710年移民的1.2%,到1780—1799年上升到11.6%[12](P497)。總而言之,農村與城市之間以及農村之間日益上漲的人口流動性,對中世紀以來英國長期奉行的嚴禁流民的政策提出了挑戰。
由于英國流動人口的增加導致了各地勞動力市場的混亂,在削弱傳統的學徒制度的同時也威脅到社會的安定,于是英國頒布了影響深遠的《1562年工匠法》。它規定:(1)所有年齡在12~60歲之間的人,若居無定所,沒有職業或者學徒資格,也缺乏其他手段的生計,必須在農業領域從事契約工勞動,契約服務周期至少為一年,否則按流民處理。(2)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所有11~21歲的青少年必須拜師學徒。出徒時間下限一般為21歲,個別情況下也可通過協商放寬到24歲。所有學徒必須以契約為證,說明學徒期間師徒雙方的權責關系。“如果有人拒絕其家長提出的學徒要求,可將其帶到所在教區被授權的地方治安官員面前,直到該人愿意學徒并能夠使地方治安官員滿意為止?!?3)年齡在30歲以下無生計的未婚者必須從師學藝,或從事契約勞動。如果有工匠要求向青年人傳授技藝時,青年人不得拒絕。對于那些被認為可能誤入歧途的青年,教會知事和監護人可“在方便的時候為當事青年指派師傅, 學徒時間一直到其24歲時為止”[6](P14-15)[10](P23,25)。由于在該法令中學徒和契約工的概念交換使用,因而給人們的感覺是,兩者在性質上同屬于一種勞動制度中的兩種不同形式。該法令的要義在于:第一,它將學徒制度從中世紀以來僅僅局限于行會控制的熟練職業擴大到所有行業。原來作為一種帶有“精英教育”思想色彩的制度被轉化為一種具有廣泛社會性的,兼容就業、職業培訓和道德教育的綜合性制度。更重要的是,它將從學徒制度中演化出來的契約工制度應用于所有出賣勞動力商品的勞工,這樣,契約制度就成為英國在向近代工業社會轉型時期規范就業市場、控制和減少社會上無業流民、維護社會穩定的一種有效載體。但是,恰好是因為它屬于過渡時期英國勞工立法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立法中關于對違約學徒和勞工的懲罰,又為其師傅或雇主的肆意壓榨和剝削留下了較大的空間,而立法中缺乏相關的監控手段,一些地方的契約工制度被當代學者描述為“強制性的奴役制度”[6](P19)。第二,勞工進入就業市場,本身屬于一種自愿性行為,但該法令卻將其轉化為建立在強制性基礎之上自愿性勞動制度,政策實施的對象主要是從傳統的自然經濟中分離出來的出賣勞動力商品的、居無定所的青年未婚者。這既表明了英國政府對自由勞動日益增多的清醒認識,也表明它對青年人參與社會生活后對社會穩定產生的影響的認識和重視程度。這就意味著政府的政策對象不是遭受奴役的社會下層,而是涵蓋各個階層的青年人。對于此時原工業化時代經濟迅速發展、自由勞動力市場發育不成熟的英國工業經濟來說,政府管制既顯得必要,也是疏導和控制流動人口的一種手段。第三,通過立法,將在社會上日益普遍的契約制度上升到國策的高度,原來建立在自愿基礎上的社會生活中習以為常的行為在法律上被賦予了強制性的含義。一旦簽訂了契約就必須履行其中的條款。即使是自愿性契約,違者亦須受罰。對此,當時的一位觀察家這樣寫道:“如果有契約在身,就不能擅自離開雇主。他必須在該年度結束前,提前一個季度將自己的結束日期告知雇主,否則將會被強行再服務一年。如果青年人在未婚之年未從事契約工勞動,他必須被強行尋找雇主并在當年提供服務,否則將被視為流民而受到被鞭打的懲罰?!盵10](P98)顯然,違約受罰的觀念是英國向近代工業社會轉型時期建立社會誠信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環節。它既有利于在全社會范圍內培植奉行契約的原則和“誠信”的品德,對于政治自由與民主的發展也具有重要的意義。
從更廣泛的縱向發展空間看,英國契約工制度是中世紀晚期到現代工業社會轉變過程中控制流民、保持社會穩定政策的繼續和發展。自7世紀以來,英國政府就頻頻頒布禁止流民的法律,目的是斷絕流民的生活來源和出路,防止更多的農奴和奴隸逃亡。在此后的千余年間,英國政府對流民的懲罰措施不斷補充和完善,增加了諸多的賑濟性措施。大約在15世紀之前,政府立法中的懲罰性色彩更加突出,救濟性特點處于從屬地位。例如,1388年法令禁止所有乞丐和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允許救濟那些不能自食其力者。任何遷移的人都必須持有政府頒發的許可證,否則將受到枷刑。從15世紀開始,多數法令中采取了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盡管其中的濟貧性特點日益突出,對流民的懲罰的力度在不斷地減弱,但對人口自由流動的控制性措施卻依然很明顯。1495年法令規定,地方政府應該追捕所有的流民和可疑的人,被捕者被關押三天三夜后必須離開;如果再次遷入,將被加倍懲罰。所有不能工作的乞丐都必須返回原籍,流動的學者、水手和士兵等必須持有許可證明。1547年法令規定,懶散和流浪是各種社會罪惡的根源,禁止任何形式的自由流動。具有勞動能力但無所事事者皆屬流浪漢;如果被捕者身體健康,必須服勞役兩年,胸前烙上“V”字型烙印;如果逃跑,被抓捕后胸前被烙上“S”字樣,再次逃跑者將處以死刑。法令中的懲罰力度日益增強,主要是如前所述,圈地運動加劇后無家可歸者數量與日俱增。然而,一味實施懲罰性的措施無濟于事,已有的學徒制度本身已經不足以吸納日益過剩的農業勞動力。在這種背景下,英國議會頒布了前文中提到的《1562年工匠法》。在此之后,英國政府不僅沒有放棄對流民的懲罰性政策,而且懲罰的力度更加殘酷。例如,1572年法令規定:凡年齡在14歲以上的流民,均要受到鞭打的懲罰,并被打穿耳朵軟骨,永遠打上流民的烙印,有主人者必須為主人服勞役一年以上;第二次流浪、游蕩或乞討,將被判予死刑,除非有人愿意收留其做契約工,服務期限為兩年;第三次流浪被捕后將無條件地被處以死刑。凡是來自愛爾蘭等外國流民將被遣返回鄉。凡違法向外國移民提供交通工具或運輸者,每運送1人,罰款20先令[13](P135-139,141,146,153)。到16世紀末,不少地方執法中的嚴酷程度絲毫沒有減弱。甚至“到外地城鎮謀求更好機會、令人尊敬的行會工匠也會遭到驅逐”。那些服務期滿的契約工,或被雇主解雇的契約工,也會面臨相同的風險。1572—1575年,米德爾賽克斯有44名流民被判處接受臉上“燙字”的懲罰,有8人被判處服勞役,5人被判處絞刑[14](P47)。在1598—1638年間,在索爾茲伯里注冊的651名流民中,77人屬于行會工匠,1/3是沿街叫賣的小商販,約18人是因雇主虐待而出逃的學徒和契約工[7](P52)。
在1562年法令實施后,英國流民政策中的救濟性成分不斷增強,如要求各地救濟所為失業者創造就業機會,或與當地工廠協作安排失業者就業;鼓勵家長將未成年子女送去學徒;感化院在收留流浪青少年的同時,應提供學習工藝的機會。1629年樞密院指令中要求各地法官“為貧民提供資金和原材料安置他們就業”[13](P168-178)。更重要的是,在《1562年工匠法》頒布之后,契約工制度已經發展成英國社會轉型時期不可替代的勞動制度,契約工人數不可小覷。在斯圖亞特王朝時期,25%~33%的英國家庭都有契約工。在17世紀30年代,契約工占英國人口的13.4%和15~24歲人口中的60%,其中近50%屬于從事農業[15](P74)。最新研究表明,由于契約工制度作為“針對未成年的未婚男女勞動力的體制,已經根植于工業化之前的英格蘭生活方式之中”。它本身沒有任何特別之處,而是一項“具有更加廣泛的人口代表性”的制度[7](P151),正因為如此,契約工制度日益成為英國日趨成熟的自由勞動力制度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18世紀后半期的倫敦,男女契約工人數累計達到13萬人。到1851年,在倫敦工作并居住在主人家庭的契約工人數占該市勞動力人口的16.6%、愛丁堡勞工總數的19%、阿伯丁勞工的23%和珀斯勞工的18%。甚至到19世紀后半期,英國的家政勞工中女性數量極多。在1871年,契約工占就業勞工總量的15%[16](P73,322-323)。
不言而喻,英國關于學徒制度和契約工制度的立法內涵,在政府的社會管理政策中有兩層含義。第一,它是作為政府調節就業市場的手段而制定和實施的,前文提及的《1562年工匠法》中關于學徒和契約工的強制性規定,就是為了社會的穩定,其本身不具有任何懲罰性含義。同時,如前所述,這項制度作為針對青年人群的一種約束性的勞動制度,又是一種具有很強的兼容社會教育、維持就業市場供求關系和社會治安環境穩定的多功能制度,因而在英國社會和經濟的發展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當這種制度所營造的社會氛圍和秩序受到破壞的時候,英國政府就會著力規范。最典型的例子是,在17世紀,隨著北美各地殖民地在英國招募移民活動的展開,一些被稱為“幽靈”(spirits)的不法團伙利用蒙騙手段,肆意綁架無辜青少年,然后將其轉賣為契約工,從中牟取暴利。1670年,一位被判刑的“幽靈”招供時說,一位同伙在12年間,每年向船運公司出售500多名被綁架的青少年,每出售1名,獲利40先令。另有一名補鞋匠曾在一年之內哄騙并綁架了830名移民。這類不法事件的頻繁發生引起了當地居民的強烈反對,同時,也因為擾亂了運送移民的商業市場,侵害了船運公司的利益,各地大城市的商人要求嚴懲“幽靈”的呼聲日漸高漲。在這種背景下,英國政府屢屢頒布法律,在嚴懲違法綁架青少年的肇事者的同時,加強了法律上的管理。例如1645年法律規定,各地治安官員應拘捕那些綁架青少年的人,所有契約工必須在離境前注冊登記?!八屑磳⒈贿\往海外的作為契約工的少男少女及其他人,在登船之前,必須出示他們在市政府注冊的合同、契約證和學徒證明?!盵17](P5) 1664年,倫敦和布里斯托爾等離港移民數量較多的城市都設立了移民出境登記處,每名移民在登船前,必須出示契約并進行登記,否則不得登船。如果離港者是21歲以下的青少年,則需父母或監護人的口頭或書面同意,否則不得出境。再如,1717年法律除保留上述內容外,又明確規定:(1)唯有商人可以合法地運輸契約移民,其他任何個人都不得參與。這項規定限制了那些依靠綁架青少年來牟取暴利的非法團伙,保護了商人的利益。(2)在移民與船運公司或者殖民地代理簽訂契約時,須有第三方即兩名地方治安官當面作證?!叭绻跫s是在外地簽署的,其簽署時也需要一名或一名以上的地方治安官簽字認可,否則無效?!泵课灰泼竦钠跫s時間最長不超過8年[18](P19,29-30)。不難看出,上述立法的核心就是要維護社會治安和商業運輸秩序,防止更多的無辜者受到傷害,規范就業市場的有效運作。
從上文中不難看出,近代早期的英國契約工制度源于中世紀晚期的學徒制度,目的是防止人口流動對英國社會的穩定性構成威脅,這表明英國政府在社會轉型時期對人口流動的認識仍然沒有擺脫流民是社會邪惡的傳統觀點。也正因為如此,著名的英國學者、古典經濟學派的鼻祖亞當·斯密對歐洲特別是英國限制勞動力自由流動的政策提出了批判。他認為英國政府的政策妨礙了勞動力和資本在空間上的自由流動,使兩者都無法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應有的經濟效益。他說:“什么妨礙勞動者的自由流動,也同樣妨害了資本的自由流動。因為一種行業上所能使用的資本量,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于這個行業所能使用的勞動量。不過,同業組合法規妨礙資本由一地移到另一地的自由流動,在很大程度上小于它妨礙勞動的自由流動。”他又說:“同業組合法規妨礙勞動的自由流動,是歐洲各地共有的現象。而濟貧法妨礙勞動的自由移動,據我所知,卻是英格蘭所特有的現象?!盵19](P129-130)不言而喻,學徒制和契約工制度作為英國近代社會轉型時期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勞動制度,在被納入法律范疇之后,增添了強制性的色彩,但是,它并不意味著學徒和契約工就是喪失了平等公民權的奴隸。因為如前所述,契約工都是從未成年走向成年時期的青年人。他們通過勞動和積蓄,為將來成家立業積累資本,同時也通過工作中的社會道德教育,培養其公民意識,所以,“雇用勞工作為人生周期中的一種準則,契約工根本就沒有將自己算做大社會背景下的一個分離的階層。相反,他們的勞動為他們未來參與社會提供了必要的手段”[15](P74)。筆者認為,近代英國盛行的契約工制度絲毫沒有奴隸性質。因為在契約工制度下,學徒和勞工都享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因而屬于一定意義上的自由勞動力,與雇主的關系屬于雇傭和被雇傭關系。需要說明的是,國外學者在分析英國契約工制度時,往往包括學徒制度和契約工制度,但中國學者在分析“契約奴”性質時,卻忽視了對契約工制度具有重要影響的學徒制度。而且,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學者認為學徒制度是奴隸制度,或者將其納入“契約奴”的范疇。如果對學徒制度和契約工制度進行細致的比較,則不難發現,兩者有很強的相似性。
就其相似性而言,首先,無論是學徒還是契約工,他們都是未婚者,其中學徒相對年輕,最年輕的可能在10歲左右,而契約工的年齡接近或進入了成年人初期。在協議期間,契約工和學徒都不能結婚。學徒中間的青年人居多,這個問題不算十分突出,但契約工大多是準備成家立業的青年人,他們通過工作,積攢錢財,以備結婚之用。在服務期滿后,他們有資格結婚,婚后的身份也轉化為正式的勞動力,雇傭周期不再以年度為單位,而是按照星期或天數計算[10](P34)。這就是說,在英國的法律規定中,契約工與“勞動者”之間的差異關鍵在于是否成家。家庭作為社會細胞,是公民賴以生存的歸宿,也是社會安定的最基本要素,有家室的人才是遵紀守法且有責任心的公民。
其次,無論是學徒制度還是契約工制度,確立主仆或雇傭關系的依據是契約。但是,學徒拜師須經家長或監護人的同意,然后繳納學費并與師傅達成書面協議,明確雙方的責任與義務。協議一經簽字便具有了法律效用,師徒雙方均受到契約條款的約束。一般說來,師傅的義務是提供衣服、食宿、醫療健康、職業教育并對學徒的品德和行為教育承擔責任。學徒作為回報,不僅要提供自己的勞動,而且也同意將自己的許多自主權在學徒期間交給了師傅,師傅就是學徒的法定代理人。在學徒期間,學徒不得擅自終結學徒協議或解除與師傅的關系,否則屬于違法。當然,如果學徒能夠拿出充分的證據,表明自己受到師傅的虐待,或證明師傅違反了協議,可在當地的地方治安官作證的條件下解除師徒契約關系。如果學徒違約逃跑,地方治安官或其他地方官員有權發出通告,然后將其拘捕監禁,一直到官員相信,學徒有誠意履行自己的義務為止,才可以將他交給師傅。與學徒制度相比,契約工是自己在遷移與流動中尋找職業。在16世紀后半期到18世紀末期的英國,由于許多行業的工匠或農場主都不定期地需要雇傭勞動力,勞動內容和雇傭形式也復雜多樣。因此,在與雇主達成的協議中,多數屬于口頭協議,而雇傭時間超過一年以上的,則以書面協議居多。在契約有效內,契約工可居住在雇主家里,聽從雇主的調遣與調教,完成雇主指定的工作。如若違抗,雇主有權按照法律規定“適度懲罰”[10](P26,31)。另一方面,雇主也應按照契約規定,為契約工提供食宿、衣服和衛生保健等。只要沒有解除契約關系,雇主就應支付工資,甚至在契約工生病,或因意外事故引起傷殘而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也是如此。在協議有效期,雇主不能單方面結束協議或提前解雇契約工。如果契約工發現雇主在提供衣食和醫療服務的過程中偷工減料,或克扣工資,或有虐待行為等,契約工可按照《1562年工匠法》規定,在地方治安官作證下終結協議。如果契約工違約逃跑,將會受到懲罰,其方式就加倍延長服務時間。
再次,從契約服務的時限看,學徒制度一般是七年,其宗旨是以職業培訓為主,社會道德與公民意識教育為輔,而契約工的服務時間一般為一年,也有不少人是工作半年或幾個月,最短的時間是一個多星期,其靈活性與流動性更強。契約工達成契約的動機不是學藝,而是通過交換勞動力獲得工資。在協議結束前,學徒可以得到“畢業費”,契約工可獲得一筆自由費。但是,按照《1562年工匠法》規定,勞工在契約期滿前一個季度,必須將自己契約的期滿日期預先告知雇主,屆時由雇主簽一份服務期滿的證明,否則不能另謀就業機會。若明知故犯,必將受到制裁[10](P32-33)。
從契約的英文詞義來看,在“indentured servant”中,“indenture”是指一種騎縫線的“雙聯契約”,兩側的合同一式兩份。從中間撕開以后,簽約者雙方各持一份。合同期滿后,雇主在自己手中的一份合同上簽字,證明被雇傭的契約工已圓滿履行了義務,同時也意味著該契約工獲得了自由[20](P25)。相對而言,“servant”含義非常廣泛,是涵蓋當時英國勞動力市場各種職業的泛稱。據一些學者對其在13—17世紀的含義分析,它至少包括四個層面的含義。
第一,它泛指社會上的高層次職業,包括經理、督察和財務總管等。在中世紀晚期到近代早期的經典名著中,有關這類職業人員的描述比比皆是。在現實中,王宮內的宮廷內侍(chamberlains)、大莊園主雇傭的管家(stewards)、地主的管家(bailiffs)及城堡看守人等,都可以被納入這一范疇。他們并非是普通的家傭,而是幫助主人打點業務或財務收支等重要事項的主管。他們不僅擁有豐富的專業知識和經驗,而且其中不少人“出身于名門望族”,經濟上非常富有,因而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10](P18)。第二,作為一種謙稱,類似于“Your humble servant或Your obedient servant”等套語,在現代英國公文結尾部分中經常使用。例如,1741年,佐治亞殖民地董事會秘書長在給董事會的報告落款中就使用了“We are, with all due respect, Your Honour’s most dutiful, and obedient Servants”表述,署名人數達到120人。在分別提交給國王和議會的報告與陳情書中,其落款也都是“Your Exellency’s most humble Servants”的話語[21](P269-287)。第三是泛指一般意義上的社會職業,涵蓋的職業范圍更加廣泛。它不僅指那些 “服務于單一雇主”的人,而且也指那些正在履行契約規定的或正在“完成服務”的人,即使其服務時間短暫,工作內容單一,也沒有居住在雇主家里。自14世紀以來,英國的許多立法中闡述雇傭和被雇傭關系時,都使用了“雇主與契約工”的概念。按照法律規定,契約工是指“各行業的手工勞動者,不管是熟練還是非熟練的,也不管是否與雇主居住在一起”[10](P20-21)。更重要的是,隨著北美殖民地的發現與開拓,英國國內從社會底層向高層流動的機會增多,各階層之間的界限也不斷地被打破。“紳士家庭出生的年輕人常常被送到城市商人或行會師傅那里去學徒。”[22](P97)第四,在狹義上,它并非是指所有勞動力,而是指與主人(master)居住在一起的工資工人。其服務期限一般是一至兩年或幾個月等,有一定的時間概念。在這一范疇中,“主人”不能理解為“奴隸主”,更不能簡單地理解為現代意義上的表明主仆關系的“主人”或“家仆”,相反它是指“雇主”。雖然家仆和家傭的共同之處是都承擔一定的家務活,但在農村和城鎮的差異十分明顯。農村地區的家傭中有不少人還承擔著農活。在城鎮,受雇于何種行業的雇主,就從事什么樣的工作。甚至有些獨立的工匠可能同時服務于兩位雇主,他們按照工作天數或計件收費[10](P19-20)。
從文化層面上看,契約制度與英國人觀念中的自由思想并不矛盾。在16世紀,英國人關于契約制與奴隸制和“農奴制度”的觀念截然不同。契約工制度是在完全自愿的前提下達成的契約,其中蘊涵著雙方同意的原則。它意味著愿意出賣勞動力的勞工同意在契約服務期間接受雇主的控制和約束,簽訂契約的雇主只有在契約有效期內行使契約賦予的權力。因而契約工制度是建立在同意原則基礎上的一種合乎法理的制度。在英國人的價值觀念中,契約工出賣的是一種作為勞動力的商品而非勞工的人身。當勞動力作為商品被出賣給契約主以后,該商品的使用權就屬于雇傭契約工的雇主。比較之下,奴隸制違反了日益深入人心的“英國人與生俱來的自由”的原則,破壞了自然法與宗教中關于人的各種自由權利。奴隸制度不是建立在雙方同意的基礎之上的制度,奴役者單方面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被奴役者身上,絲毫不顧及被奴役者的感受與意愿,建立在這個原則基礎之上的法律制度不是保護雙方的權益,而只是在完全剝奪了被奴役者的權利條件下,又完全保護了奴隸主的權益。由于奴隸制度純粹是單方強行建立的制度,奴隸主擁有的不只是奴隸的勞動力,而是奴隸的一切,甚至包括奴隸的生命和自由。作為奴隸而被買賣的個人,“每次出售意味著一種價格……在向買者轉讓所售之物的時候,賣主得到了同樣的回報”。更重要的是,轉讓的結果就是被轉讓者成為了奴隸[10](P100-101)。
綜上所述,在近代早期英國的契約工制度源于學徒制度,兩者均屬于近代早期英國勞動力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無論是從政府法規還是從具體運作模式看,契約工都不屬于奴隸制度的范疇,相反,它是英國由原工業化時期的勞動雇傭形式向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自由勞動雇傭制度過渡的必然形式。如果沒有契約工制度,取而代之的是以自由放任為特點的勞動力雇傭制度,那么在社會經濟轉型時期的英國,必然因經濟發展中勞動力市場自我消化能力有限而導致大量過剩勞動力出現,結果很容易造成社會的動蕩。在這個意義上,有控制的勞動力雇傭模式與原工業化時期的重商主義特點是一致的,因而契約工制度也是近代英國自由資本主義發展前期培育勞動力自由雇傭制度的準備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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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雪萍]
The Formation and Nature of Indentured Servant
System in Modern Britain
LIANG Mao-xin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24, China)
Abstract: The Indentured Servitude in colonial North America originates from British apprenticeship controlled by trade’s man, who uses it to control the supply of skilled labor and protect their own privileges. This system is, however, threatened by increasing number of seasonal migrants, many of whom become indentured servants. Under this circumstance, Statute of Artificers of 1562 is enacted and turns apprenticeship and indentured system into a comprehensive training and moral educational system. Nationally it is compulsory but voluntary on individual basis because indenture is reached with personal consent. It is the labor rather than human body that is sold to the employer. Therefore indentured servants system is not slavery but a prevailing form of employment in British transition to laissez-faire capitalism.
Key words: colonial North America; Britain; Indentured Servant System; apprentice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