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人都還在生產隊里。
生產隊里養了一群羊。有山羊、綿羊、美國羊。羊群里頂屬綿羊多。這些綿羊又都叫做韓國羊。韓國羊長著一個又大又圓的尾巴,毛茸茸地蓋著屁股,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讓人覺得那很像是個累贅。
羊倌是大寶。大寶三十多歲了還沒說上個媳婦。他不是因為模樣長得丑說不上媳婦的,他眉清目秀長得挺好,只是因為父母死得早,他又太老實,老實得三腳踹不出一個熱屁來,姑娘們都嫌他懦弱,所以婚事就耽擱下了。
大寶放羊和別的羊倌不一樣的地方是他總是把羊當人看。他給那些羊都起了人的名字。比如他給一只又肥又壯的雪白的母綿羊就起名叫“白妮”。“喂,白妮,”喊著,就從懷里掏出一穗嫩玉米喂她,“吃吧,吃吧。”“白妮”吃完玉米,就偎到他的身邊來,他就一遍遍捋它身上的毛,像是有無限的憐愛之意。
放牧的生活是自由的,浪漫而富有詩意。你看——在藍瑩瑩的天空下面,是綠茵茵的草地,草地上是雪白雪白的羊群。大寶趕著羊群,就像是在趕著一團團白云。趕著趕著,羊群忽然就“炸”了,一只生著一對粗大羊角的烏眼大公羊在胡嚕那只“白妮”呢。大寶的紅纓鞭一甩,叭叭響了兩聲,甩得那只公羊東躲西藏咩咩的叫喚。于是大寶就嗬嗬地笑了。
煦日和風的五月,麥子黃了,家雀兒叫得格外地好聽。一對家雀兒在大寶家屋后的房檐上做窩,孵出小雀兒來了。小五子從此路過的時候,常常能聽見小雀兒叫喚。人說端午節這一天掏的小雀會花叫,于是小五子就約了三毛去掏大寶家的小雀了。炊煙息了,人們吃過午飯了,大都在歇晌覺兒呢。小五子和三毛抬了一架梯子,悄悄地豎在大寶家的后檐頭上,然后小五子就順著梯子登上去。這時候那一對老家雀啁啁地叫喚,在罵他們呢。小五子沖著老家雀做個鬼臉,就把手伸進了雀窩里,可是掏出來的竟是一窩“大肉蛋”,小五子怕喂不活,就又把它們放回窩里去了。就在這時候,小五子無意中透過后窗往大寶家望了一眼,一下子把他驚呆了。他看見大寶掀起那只“白妮”的羊尾巴,正在做著公羊和母羊交配的事兒呢。小五子一陣臉熱心跳,開始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揉眼再看,竟是一點兒也沒有看錯。從梯子上下來,小五子忍不住就笑了,三毛問他笑啥哩,小五子說大寶跟羊。三毛說真的?讓我瞧瞧。說著就登上梯子,趴到窗戶上看。看過之后,兩個孩子哈哈地笑著,抬起梯子就跑了……
后來,這事兒就傳遍了,再沒有人理大寶了,姑娘媳婦見了他,就跟他要吃了她們似的,嚇得嗷的一聲撒腿就跑。小五子和三毛給大寶編了個歌,很快村莊里的孩子們就都會唱了。大寶出門去放羊,一伙孩子就會一窩蜂地圍上去,放肆地喊起來——
羊倌倌,王大寶,想媳婦,睡不好。睡不好,到處跑,跑呀,跑,跑到羊圈里胡亂搞……嘻嘻,帶蓋的!
不管孩子們怎么喊,大寶總是低著頭,橫豎不說一句話,但細心人能看得出,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很有些無地自容的意思。
之后,沒見大寶再出來放羊。羊在圈里餓得咩咩地叫喚。隊長罵罵咧咧,說這個大寶莫不是想把隊里的羊餓死不成!走到大寶家,一腳把門踹開了,剛想罵,卻見大寶在房梁上吊著,舌頭耷拉出來老長。隊長把他卸下來,摸一摸,原來身子已經挺了。
“連個女人都沒摸過就死了……”隊長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憐呀!”
作者簡介:常躍強,男,生于1952年,山東莘縣人。記者。國家一級作家。現供職于山東青年報社。1972年高中畢業后,當臨時工6年。1982年畢業于聊城師范學院(聊城大學)中文系,獲學士學位。1984年任山東青年報編輯,同年加入山東作家協會。
責任編輯 何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