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

我從小就教育我兒子說:爸爸沒有文化，現在就供你多學點兒文化，將來好有本事，超過你爸爸。我兒子今年二十五歲啦，家教非常的好，在國外待了八年，超過我好幾倍啦。現在說起來，小時候他開始在他姥姥家，他姥姥慣孩子慣得厲害，動一指頭打一巴掌都不行，這樣我就不讓他去姥姥家啦。開始上幼兒園我就給他講道理:假如攤一盤雞蛋吃，一個雞蛋餅放在碟子里，咱得三一三十一平均分開來，有你的有你媽的還有我的，也就是你爸爸我的，咱們得分三份兒，你不能說這個菜好吃你愿意吃，都你摟過去自己吃，你只有吃三分之一份兒的權利。我兒子到現在還記得這個道理。還有就是爹媽不上桌子，你非要上桌子，那哪行啊?沒有禮貌不行!不管到哪里去，你都要記得大人先上桌子，小孩再上桌子。再比如大冬天的、西瓜六塊錢一斤，不是咱們家吃的東西。夏天一塊錢、兩塊錢一斤，咱管夠你吃，你爸給你錢買六塊錢一斤西瓜，你不用想，想都不用想一下!我就是這么對他說的，這么教育孩子長大的，所以我的孩子也不嘴饞。我還老跟他說那個雞蛋餅的道理:你說好吃就都你吃了啊?沒門兒!當然，如果大人不想吃了，說:好兒子——你老爸不想吃了，給你吃去吧!兒子才可以去吃。周圍人聽我這么說，都一起攻擊我說:現在家里都一個孩子，都慣著孩子，根寶兒似的供著。你就事媽兒一個!說我瞎講究。你說我能不講究嗎?現在什么時代?電腦時代!信息時代!你不把孩子培養成品學兼優的孩子，不行啊!現在我兒子在新西蘭高級酒店上班，人家現在領導洋人，洋人給他打工，那他將來能錯了嗎?我兒子是中國人，東方文化，領導外國人，西方文化。相當于咱們中層干部這一級別。

還有我兒子小時候特別好糊弄，現在不好糊弄啦。小時候他出去玩不好好學習，他卻愛撒謊說出去學習去了，我就跟著他，一出門一拐彎兒，上了一個網吧，玩游戲玩了二十分鐘，出來后四點鐘上補習班，進去打個轉兒又出來了。我跟了他一個下午，掌握了事實。回來我也沒說什么，吃完了晚飯，我說咱爺倆兒玩一會兒撲克吧。兒子挺高興的。我說你爸爸會變魔術會算卦，給你算算卦兒吧。我兒子更高興啦。我說從你這卦當中看，你今天有點兒事啊!你今天上沒上學呀!到底是不是?怎么你對學習含啦糊哧的?他說我上學了啊!我說從卦上看你好像沒上學，不像上學去了。他說我上學去了啊。我說卦上說你對學習厭煩!他說我沒有厭倦啊。他說我再抽一張牌試一試行嗎。我說你再抽一張牌放上頭。他又抽一張牌放上頭。我洗了牌說你抽的是花子五。對不對?他說你咋知道啊。我說不信你再找一副新撲克來，我還知道你抽的是哪張牌。他又找了一副新撲克，抽了一張新撲克放上頭。我說你抽的是黑桃八。他說這回是真的啦。我承認我是撒謊了，我是玩去了。爸——你咋知道的哪?我說你爸爸會算，會算易經八卦!你可不能給我撒謊不學習，聽見沒有?他給我下了保證。不久，又有一次他說出去學習，實際上又是出去玩游戲去了，沒承想外面下起小雪啦。我又跟了他一下午。回來我問他你干啥去了，他說我踢足球去啦。我說你跟誰踢足球去了，他說跟高年級同學。我說跟高年級的誰，他說你不認識。我說噢那你在哪兒踢的足球?他說在長虹小學校院里。我說那你跟我去看一看，我去認識認識你們高年級同學。他說踢完了沒有人玩了。我說那足球是誰的。他說球也是別人的。反正什么都是別人的，都對不上“字”兒。我說你說的不對吧，你說你踢足球你身上咋不臟哪?正好我的車在樓下，你領我到長虹小學校看一看去，這一回我可不給你機會了啊!我們到了小學操場，我說哪有鞋印呀?下了一下午小雪，有鞋印小雪也不能完全給蓋上，你是不是又跟我撒謊了?他承認了。他媽氣得揍了好幾巴掌，我也揍了好幾巴掌。我說給你機會了，你還給我撒謊，這么地吧，我給你一百塊錢，你愿意干啥干啥去吧。我就把他推外邊去了。推外邊去了我也擔心，兩個大人一個戰線，兒子一個人感到孤單走了怎么辦?我偷偷下樓看了好幾次，兒子都沒走，大冷天就在外面待著，說明這孩子還有救。我就把他拎上樓，我說你想怎的吧。你這么撒謊那么撒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你還不跟我說實話。你爸爸錢都給你花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爸爸沒文化，想叫你有文化有知識，你還跟我撒謊，你夠意思嗎你!兒子你記住，你爸爸最能原諒孩子，孩子做什么錯事都能原諒，什么事情跟你爸爸說，爸爸都能為你擔著。但你得好好學習。從此兒子再沒有撒謊逃學。

兒子上八年學我沒有因為他上過學校去。有一次兒子在花園校跟外校學生打架我倒是去了。外校學生拿著好幾十厘米長大刀子，巡警公安局都去了。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是×××父親嗎?我說我是。他說你兒子打仗了，你馬上來一趟吧。我說我兒子從來沒有跟人家打過仗。老師說你跟你兒子說話。我兒子說爸爸你來一趟吧。這一下子把我嚇堆了，我從來沒接過這樣的電話!我跟我的戰友打電話，我沒到學校他們全到了，全都在校門口等著我。打架的孩子都被巡警控制住了，我一看沒有打架的可能了，就叫我戰友他們全走了。學校教導主任班主任都到了，這么對證那么對證，真的跟我兒子沒有關系。我對老師說，既然跟我兒子沒有關系，你為什么叫我兒子到外面站著?你把他扔在光天化日之下，叫打架的外校學生都認識了我兒子!老師，我跟你定下這么一個規矩:從現在起我兒子有事情我就找你們!學校那個認真呀，天天放學電話跟過來。到家沒有?我說到家了。天天報平安，他們也怕出事。

你要說到后來他的學習情況，我跟你談一談他的學習吧!我兒子在重點學校上學，花園小學校。上的是實驗班。什么是實驗班?就是人家念六年，他念五年就畢業。在考初中之前，我找到他的班主任老師，班主任拍著胸脯保證說:你兒子一點兒事也沒有，我帶的是兩個實驗班中的尖子班，你兒子是尖子班里的前十名。沒承想考試時砸鍋了，他們班都沒考上重點學校。如果有一個兩個考上也行，一個也沒有考上，這就是老師的問題啦。這樣一來，我想自費也自費不上了，也拿不出那么多錢來。兒子上了四十中，普通學校，我看也念不出個子丑卯酉來，一年后我就把他送出國去了。兒子第一年花了我三十多萬塊錢，第二年花了二十多萬塊錢。頭兩年上英語預科班，第三年開始正式上學，學的是酒店工商管理專業。一邊上學一邊打工，我一年給他郵十萬塊錢，后來自己打工，我不用給他錢了。今年又開始給他郵錢了，遇上了席卷全球金融風暴，新西蘭影響挺大的。新西蘭政府出了一個政策，就業必須首先考慮本國人員，其他國家人員沒有極其特殊情況不得錄用。正好趕上這個時候，我兒子的簽證日期到了，學校也畢業了，無權再在人家國家居留了。這個關鍵時候我找到一個中間人，他要了二十六萬塊錢人民幣好處費，相當于五萬塊錢紐幣。新西蘭報紙上登了三次廣告，要當地人員去招聘，去了一個給炒掉一個，一共炒掉三個人。新西蘭移民局有規定，必須等三次廣告之后，沒有合格人員錄用，才可以錄用外國人。我兒子第四個去招聘，一招聘就留下來了。你問我找的什么樣中間人?新西蘭一個律師事務所工作人員，以前跟外國人打交道認識的老關系。外國人挺講究的，收了錢答應你的事情，非常認真去辦理。不用寫字據，不用按手印，肯定照辦就是了。簽證又辦下來了，就等著辦綠卡了。我兒子曾經上學打工的酒店，在新西蘭是最大的油輪酒店，各國總理首相到新西蘭參觀訪問，都坐這個油輪玩一玩。我兒子有過兩次好機會，一次是新西蘭總理海倫克拉克去游玩，我兒子不是兌酒員嗎?海倫克拉克就說:哎——這個酒就兌的挺好啊!問是什么樣服務生兌的呀?別的服務生說是一個中國留學生對的。海倫克拉克說:你把這個孩子叫來我看一看。我兒子一米八六，戴著一副小眼鏡，體重二百斤重。酒店老板說總理政策對老百姓不好，不要去!我兒子自己愿意去。老板說你去和她喝杯酒行，但不能跟她照相。我兒子想照相但酒店經理不讓。他回來之后，給我找到網上和海倫克拉克喝酒照片。我說你看你呀，碰著這么個好機會，跟總理照個相還不照。咱們國家能跟總理照相，那得祖墳上冒多少股香煙才輪得上!他說他也想讓祖墳上冒香煙，也想和總理照讓爸爸看看，但是經理不讓照。外國人還不像咱們國家的人，不讓你干的事情你不聽非干，他當面就會說你，當場給你下不來臺，一點也不給留情面。又過了一段時間，拳王劉易斯又來了，是開著自己大飛機到新西蘭參加朋友婚禮，順便來玩一玩，又住在了輪船酒店。這一回我兒子和拳王照相了，經理沒有阻攔他，經理也跟拳王照相了。拳王兩個大鉆石戒指，一個手戴五個，十個手指頭都是大鉆石戒指，綠色的貓眼戒指。身體賊他媽的棒!其余的部長什么的來了，我兒子都跟他們照相了。從這個打工的酒店辭職以后，我兒子積累了不少經驗，去正式招聘的酒店管理外國人去了，非常累。人家外國人酒瓶倒了也不扶，該我干的我干，不該我干的，我一個手指都不伸。也挺難的，但是我兒子說要想管理他們，就得忍辱負重，就得身先士卒，慢慢等著吧。綠卡下來我讓他上加拿大去，那里聽說更適合人類居住，哪兒好讓他去哪兒。

我兒子英語現在非常好。我兒子跟我打電話說的是漢語，我讓他說幾句英語試一試。他說爸你讓我試這個干嗎，你又聽不懂英語。我說我聽不懂是真的，我讓好幾個大學生跟你說一說英語話，我看你會不會說。他說他們說的肯定是不行的，你就別試了。我說試一試試一試。我把免提打開，聽著他跟大學生說我聽不懂的英國話。大學生說的磕磕巴巴的，跟不上我兒子的趟兒。他說爸你別讓他們試了，我不會糊弄你了。我在國外待十多年了，這個都不會說，那不早完蛋了嗎?我想也是啊，那不就等于不會中國話一樣嗎。不會說英國話不要說酒店管理啦，就是大街上問道都問不出來。我說那你跟我說一說嘎啦話怎么樣，比如說像東北方言式的英語“啥呀”怎么說。他說我說的是純種的英語，不是美國的英語，不是俄羅斯的英語，就像我們說的是普通話，說的是北京話，不是陜西話不是河南話一樣。我說你還要把嘎啦話英語學會，那才是真正會說英國話。你說是不是?就像咱們中國人，要會說各地嘎啦話，那才是真正中國人哪。

我沒事就往新西蘭打電話，花老鼻子錢啦。原來是一分鐘四塊六毛錢，現在用的是電話卡，先撥一七九九○，三十塊錢說三十二分鐘。我跟他說如果你不行的話就回來吧!回來花個十萬二十萬找個工作。兒子說爸爸把我看得那么低呀!我說爸爸希望你什么都會點兒就行了。咱們家主要是你呀!你在這個社會大潮中站住腳就行了，把自己保護好了就行了，自己都保護不好自己，你還能保護誰去?我跟你媽不用你管，我們都有兩千多塊錢退休金，還有一棟大房子。你要是富裕了給我們點兒，我們也不反對。但是首先得把自己保護好。往后我們都老了，也保護不了你多少了……你在那里到底行不行啊?我總愿意這么問他，你要是不行告訴我實話，可別像小時候撒謊糊弄我，小時候撒謊糊弄我是氣我，現在撒謊糊弄我是安慰我，我知道這個道理的。不行趕快回來吧，就當出國玩去了，也不缺誰的也不少誰的，就當爸爸這么多年掙的錢花沒了，花沒了再掙吧。兒子每次都說爸你放心，兒子肯定給你爭氣。我說你爭氣人家都有對象啦，你還沒有對象，你爭的是啥氣呀?兒子說爸你讓我給你找對象是嗎?現在咱什么都沒有固定下來，過年上你那兒去了，你還不給吃點兒飯壓點兜的呀!我說壓兜錢有吃飯錢有。我說要不你找個外國人也行啊，拿綠卡還快哪!他還堅決不找外國人。他說找外國人容易，以后你們想不想來?我說我不想來。他說你不可能不來，一個兒子你不可能不來我這里的。來了以后，外國人可不講情面，來了和爹媽不認識一樣，你是你我是我。我住的這家人家里，她媽媽洗衣服自己拿洗衣粉。中午出去吃飯，他媽出一半錢她一半錢，你說哪有這樣的事情?這樣的媳婦你能受得了嗎?我說我可受不了。他說所以說不能要外國人。我說要找還得找中國人，找咱們東北人，南方人也憋糗。他找過一個上海人，還是個藝術世家，網上我看到照片了，耳朵往后扇扇著，露出來耳朵骨，面相不好看，摟不住財產，財產是用外人家的財產，自己家不行。聽說還跟他媽媽犟嘴，將來跟老婆婆能好嗎?我們朋友家里有有錢的，倆孩子歲數也挺合適的，但是屬姓不行啊!比如兩個虎差一百天也不行啊!我跟我的朋友們說，我兒子找對象得有兩個起碼的條件，第一得是根本人家孩子，第二我把我兒子供了八個年頭，花這么多錢，供到這么高的文憑，培養出這么多的能力，出類拔萃了。我說回來結婚房子錢酒席錢，是不是你們得多出點兒呀?你叫我光靠退休金我也不行啊!我出一百六十萬，你出八十萬!還不行啊?

責任編輯 姜勝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