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氣候危機時代的綠色出路

2005年，托馬斯#8226;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出版了一本轟動全球的書——《世界是平的》#65377;三年之后，經過深入的研究#65380;廣泛的采訪和世界范圍的實地考察，他修正了自己的觀點，認為當今人類所面臨的頭號問題并非“世界是平的”，而是“世界是熱的”——氣候危機#65380;能源危機#65380;生物多樣性危機等共同構成的生態危機;走出危機的道路只有一條:綠色的道路#65377;于是，2008年5月他又出版了另一部力作——《熱#65380;平#65380;擠:為什么我們需要一場綠色革命——以及如何才能更新全球文化》(Hot， Flat， and Crowded:Why We Need a Green Revolution——And How We Can Renew Our Global Culture，中譯本譯名為《世界又熱又平又擠》)#65377;該書的主旨是要論述綠色革命的必要性#65380;緊迫性和全球文化革新的途徑#65377;

弗里德曼以大量的事實和數據證明了一個結論:氣候變化的的確確存在，而且正在加速，已經產生了巨大的危害，即將導致毀滅性的災難#65377;造成氣候變化的罪魁禍首是人類，人類要對此負主要責任#65377;作者引述權威性的科學研究成果，批駁了種種對這一結論持懷疑和否定態度的觀點，告訴讀者這一結論“來自大量世界頂尖級科學研究，經過了極為細致的審核并備有詳細的證明文件，是目前所研究過的最大#65380;最長#65380;最昂貴#65380;最國際化#65380;學科跨度最大#65380;最徹底的科學議題”(第120頁)#65377;弗里德曼引述哈佛大學伍茲霍爾實驗室的環境專家約翰#8226;霍爾德倫教授的話告誡讀者，氣候變化留給人類積極應對的時間已經非常有限了:10年前最悲觀的預測是2040年北極冰全部融化，而到2008年科學家的預測是2012年左右悲劇就會發生——海平面上漲1~3米甚至更高#65377;如果這樣的悲劇真的發生，人類文明的整個格局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最繁華的經濟中心(包括紐約#65380;波士頓#65380;舊金山#65380;洛杉磯#65380;邁阿密#65380;里約熱內盧#65380;布宜諾斯艾利斯#65380;東京#65380;大阪#65380;釜山#65380;新加坡#65380;孟買#65380;哥本哈根#65380;赫爾辛基#65380;奧斯陸#65380;圣彼得堡#65380;里斯本#65380;馬賽#65380;悉尼#65380;墨爾本以及上海#65380;天津#65380;秦皇島#65380;大連#65380;青島#65380;寧波#65380;廈門#65380;香港#65380;臺北#65380;高雄等)大部分將受重創或被淹沒，數以10億計的生態難民將流離失所#65377;這絕不是危言聳聽#65377;絕大多數嚴謹的科學家都認同這一結論，所不同的只是時間問題#65377;如果人類繼續現在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如果各國不能共同迅速地減排溫室氣體，快則三年五年，慢則十年八年，災難必然發生#65377;弗里德曼清晰地看到即將到來的全人類災難，那災難遠比兩年前阿爾#8226;戈爾所預言的危險更可怕，來得更快#65377;因此他建議戈爾:不要再花力氣證明那些“不可忽視的真相”了，“喚醒世界對這方面的認識，最好的辦法就是向公眾道歉，承認自己低估了氣候變化#65377;”(第113頁)

情況非常緊迫了，可以說全人類都到了“最危險的時刻”#65377;因此，弗里德曼指出，僅僅用“全球變暖”不能傳達我們所面臨的危機和危急#65377;“全球變暖”這個詞太溫和了，不足以揭示出氣候變化的巨大危害性#65377;我們所面對的絕不是溫度升高#65380;天氣變暖這么簡單的事，還有伴隨而來的降雨量#65380;濕度#65380;土壤溫度#65380;大氣環流的變化，干旱和荒漠化加劇，洪澇災害和暴風雨雪等極端異常天氣，冰川和南北極冰蓋消融，海洋環流系統紊亂及其可能導致的北半球冰期，生物生長繁衍模式的紊亂和物種滅絕，海平面上升……#65377;因此，他建議使用“氣候變化”甚至“氣候詭變”#65380;“全球氣候破壞”等詞語來表述這一危機#65377;人類今天所面對的氣候變化，絕不是“我要不要帶雨傘”的問題，而是“海堤修得足夠高嗎”#65380;“沿海大都市往哪里遷移”#65380;“失去了沿海沿河的工業區#65380;港口#65380;交通線和沖積平原的良田人類怎么活下去”的問題#65377;

弗里德曼看出，當前生態危機中最緊迫的危機是氣候變化危機，而氣候變化危機的最主要原因是人類近幾十年來無限度#65380;大規模地使用石油#65380;煤炭#65380;天然氣等化石能源——使用這些“地獄燃料”而非“天堂燃料”(指風能#65380;水能#65380;潮汐能#65380;生物質能和太陽能等)#65377;氣候和能源是當前人類面對的最大問題，也是解決問題#65380;走出危境的關鍵#65377;因此，他提出，人類已經進入了“能源氣候年代”#65377;他一再說，這是一個新的年代，人類面對的是全新的選擇;再不要說“后什么”或者“什么后”了，不是“戰后”#65380;“冷戰后”#65380;“后殖民”#65380;“后現代”，我們進入的新世紀——能源氣候世紀的關鍵詞是“新”，以前所有的文化都不能解決眼前的新問題，人類必須直面新危機并找到新出路#65377;只有革新全球文化，只有建立起新的生態文明，人類才有出路#65377;

書中指出，懷疑氣候變化說和無視大多數科學家研究結論的人和政府依然為數眾多#65377;這是解決問題#65380;走出危機的最大障礙#65377;不過，這些人和這些政府的態度也在發生著變化:變化的第一階段是無視#65380;忽視#65380;懷疑#65380;否認氣候變化主要是人類造成的;第二階段是承認氣候的確變化了，也承認人類有責任，但卻不相信有那么嚴重的惡果，認為不必大驚小怪，不要危言聳聽;第三階段是終于看到真相了，但卻認為為時已晚#65380;無法挽回了——“是的，氣候變化的確將產生實質性危害，但如果要采取措施去避免這種損害已經太遲了#65380;太難了#65380;代價太高了，所以我們只能坐以待斃，忍受吧”(第121頁)#65377;在過去的幾年里，大多數懷疑者和否定者的態度已經從第一階段轉向第二階段了，有的則從第一階段直接跳到第三階段#65377;這些態度，無論是狂妄地無視事實，還是膽怯地回避真相，抑或是消極地對待災難，甚至末日狂歡，都比氣候變化危機更為可怕，因為正是這樣的態度導致并加速了生態系統的總體崩潰#65377;

我們必須直面事實，我們必須相信科學的預測#65377;

我們必須盡全力緩解危機，防止災難的迅速到來，至少也要延緩它——無論要為此付出多么大的代價#65377;

我們必須勇敢地承擔起生態責任，縱使最后依然會面臨災難#65380;遭遇悲劇，也絕不能放棄希望#65380;尊嚴和努力#65377;

我們必須拯救這個星球，同時自我救贖，我們要為人類過去和現在的無知和輕狂承擔后果，并為當代和后代幸存者樹立榜樣#65377;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65377;

這才是我們的宿命#65377;

弗里德曼以充足的論據，論證了能源氣候危機時代的人類擺脫困境#65380;走出危機的出路:一條綠色的出路——在全世界范圍內迅速地#65380;普遍地研發#65380;推廣#65380;使用清潔能源，構建無排放或低排放的#65380;高效的#65380;可持續的能源利用系統#65377;

誠然，走向這條綠色之路絕非易事，需要國際密切#65380;坦誠#65380;相互信任的合作，需要全人類的共同努力，需要解決無數難以解決的問題，克服無數難以克服的障礙;然而這又是一條非走不可的路，否則等待人類和所有地球生物的只有死亡#65377;

弗里德曼明確指出，推動全人類走上這條綠色之路的關鍵是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必須首先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承擔最大限度的責任，付出最大限度的代價，做出最好#65380;最有說服力和影響力的表率#65377;作為一個美國人，弗里德曼思考問題和提出對策時并沒有僅僅從美國和美國人自身利益的角度出發#65377;他首先考慮的是全人類和整個地球的命運，他也沒有在討論當代美國人的生態義務時忽視過去幾百年美國人的資源索取和生態欠賬，他沒有喪失起碼的生態正義感#65377;他指出:“在討論印度和中國日益增加的能源資源消耗問題時，美國人需要記住我們自己仍舊是目前世界上消耗能源最多的國家”(第67頁)，而且是人類現代文明史上對地球資源掠奪最多#65380;造成的污染最大的西方國家之一#65377;因此，“我們美國人沒有權利去教訓任何人”#65377;他認識到，當今世界許多發展中國家的民眾追求美國人的生活方式，與美國人的錯誤引導有直接的關系#65377;“我并非在責怪多哈或者大連的市民如此熱切地追求美國生活方式，也不是在責怪他們像我們一樣靠便宜的化石燃料支撐這種生活方式#65377;是我們創造了這個體系，也是我們傳播了這個體系#65377;其他人至少擁有和我們一樣的資格和權利去享受這種生活，畢竟我們已經享受過幾十年這種增長和消費帶來的好處，而其他人只是剛剛嘗到味道#65377;……告訴人們不許他們發展，就等于告訴他們要永遠貧窮下去#65377;……這情況就好比發達國家吃光了所有的開胃小吃#65380;所有的主菜以及所有的餐后甜點，然后邀請發展中國家來喝杯咖啡，‘并要求我們平分賬單’#65377;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發展中國家是不會接受的”(第50頁)#65377;“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之所欲，先施于人#65377;只有我們(美國)自己開始做了這些艱苦的工作，我們才有可能建議中國該如何綠化他們的社會(我們已經飽食完大自然的‘山珍海味’只留下‘殘羹冷炙’給中國人，而我們卻指責他們貪吃，這在他們看來一定非常厚顏無恥)”(第350頁)#65377;

弗里德曼循循善誘并富有激情地告誡美國政府和美國人民:走出氣候談判的泥淖，解決東西方的利益紛爭，促使各國共同節能減排的大旗必須由美國來扛，也只能由美國來扛#65377;扛起這桿大旗，引領世界各國在能源氣候危機時代走上綠色的道路，從長遠看并沒有吃虧#65377;這樣做不僅能夠拯救人類以及地球上的其他生命，而且還是確保美國未來的領袖地位的前提#65377;“我們能夠樹立另外一種經濟發展的榜樣……創造可再生的干凈能源以及一套高效的能源利用系統來讓經濟更加健康地增長#65377;……如果我們美國人不能重新定義什么是美國中產階級的生活方式，不能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法把這些知識經驗分享給其他的20億~30億人，讓他們以一種更持續的方式享受這種生活，那么……沒有人——包括我們在內——還能像美國人那樣生活”(第50頁)#65377;“19世紀我們自我改造為美洲大陸的工業強國，20世紀我們自我改造為全球的工業強國，21世紀我們自我改造為全球信息化社會#65377;現在，為了我們自己和全世界的利益，我們必須再次提升自己#65377;讓美國成為世界上環境最好的國家不是什么無私或者施舍的行為，也不是天真的道德狂的行為#65377;它已經成為關乎國家核心安全和經濟利益的行為#65377;綠色不是一種簡單的獲取電力的新形式，它是一種獲取國家力量的新形式”(第20頁)#65377;弗里德曼呼吁美國政府和人民表現出真正的大國風范和大國智慧，不僅身體力行，而且在總結經驗的基礎上為全人類制定出一個“綠色法典”，將生態危機的新時代里產生的新的生態的文化結晶——綠色法典，“連同人權法案#65380;獨立宣言和憲法一起放入美國送給當今世界的禮品袋里”(第71頁)#65377;

讀了這些話，或許有些中國讀者會感到一種美國式的自負甚至狂妄#65377;但如果從借鑒意義上來審視，我們會認識到，他以及他的主張為我們生動具體地展現了大國氣度和大國風范#65377;一個真正的大國絕不僅僅是在經濟#65380;軍事#65380;政治上強大，還意味著勇于并自覺地承擔起與大國地位相當的全球責任和人類使命，意味著積極地向全世界輸出正確的思想文化成果#65380;生活方式和發展戰略，意味著主動地引領全人類擺脫危機，走上正確的道路#65377;要做到這些，它的視野和胸襟必須開闊，要時時把全人類乃至整個地球的利益和命運記在心頭，絕不能讓民族和國家利益與人類和地球利益相沖突，而只能將這兩方面有機地結合起來#65377;大國首先是承擔大責任#65380;作出大奉獻甚至大犧牲的國家#65377;只有足夠的擔當才能得到足夠的信任和尊重#65377;

在抓住了美國做出最大努力和犧牲這一關鍵的基礎上，弗里德曼也討論了能源氣候危機方面的國際合作，特別是美國等發達國家與中國#65380;印度等發展中大國的合作#65377;他提出一個新的概念——“綠贏”，并期盼這個詞在不久的將來會出現在每一種語言里#65377;他同樣指出，在應對能源氣候危機和整個生態危機方面，各國要將視野放寬放遠，不能局限于眼前利益和短期犧牲上，要充分認識到合作過程中的付出不是哪一個國家民族的“輸”，最終換來的也不是哪一個國家民族的“贏”，而是人類的共贏，是地球的共贏，是綠色的贏#65377;為了地球家園和人類共同利益而真誠合作，“人們會發現他們可以‘綠贏’那些來自市場#65380;戰場和設計室的競爭，甚至贏得反貧斗爭的勝利”(第310頁)#65377;“綠贏”“不是零和博弈#65377;我在某些領域可以‘綠贏’你的公司#65380;國家和社區，而在另一個領域你也可以比我更綠一籌#65377;今天我可以‘綠贏’你，而明天你可以‘綠贏’我，而我們雙方的境況都變好了#65377;無論是誰，只要做到‘綠贏’并保持‘綠贏’都會過得更好#65380;更長久”#65377;弗里德曼指出，“我們#65380;歐盟以及中國需要進行一場……維持人類在地球上生存的競賽#65377;冷戰時期有贏家和輸家，但在這場地球競賽中要么大家共贏，要么大家共輸”(第350頁)#65377;

從這些論述中可見，弗里德曼的基本思想是整體主義的#65377;在生態危機的語境下，他認識到了人類共同體共生共存的至高無上的價值，也部分地認識到了人類與所有其他生物和非生物共同組成的生態整體的至高無上的價值#65377;作為資深記者和專欄作家，弗里德曼主要關注的是社會現實層面的問題以及解決問題的具體辦法#65377;因此，雖然從他提出的具體策略和途徑中也能分析出他的指導思想，但毋庸諱言，他對導致生態危機的思想文化根源和綠色出路的指導思想并沒有深入論述#65377;思想的深度不夠，使得他對“如何才能更新全球文化”的論述顯得很單薄#65377;不客氣地說，他的這一寫作目的并沒有很好地實現#65377;盡管如此，《地球有熱又平又擠》這本書依然有很多值得我們深思的主張和建議#65377;

在指出美國和西方發達國家帶頭綠化自己的社會和思想文化是不可或缺的前提之后，弗里德曼也對中國提出了不少積極的#65380;具有建設性的#65380;共創“綠贏”的建議#65377;我們應當十分重視#65380;認真思考這些建議#65377;比如，他說過這樣的話:

關于中國經濟如何發展，鄧小平曾經用當地方言說出了那條至理名言:“不管白貓黑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這一“貓論”說的就是只要聚精會神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就可以了#65377;但客觀情況不允許再這樣了#65377;現在，如果這“貓”不是綠色的，那么無論是“貓”自己#65380;老鼠或是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可能再享受發展#65377;(第337頁)

中國這輛高速巴士一旦爆炸，無論在經濟上還是環境上，對地球人而言都將是一場滅頂之災#65377;(第350頁)

責任編輯:王俊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