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支福

支福

車剛到路口，紅燈就亮了。支福踩住剎車，不耐煩地盯了紅燈一眼。紅燈老不由黃變綠，支福腳就酸了。媽的，怎么這么長啊?支福隨口罵了一句，腳仍然在剎車上踩著，點燃了一支煙。旁邊朱天聽了，皺了皺眉頭，隨即又無奈地舒展了。

好漂亮的女交警。朱天贊嘆道。

支福順眼看去，樂了。十字路口，站了兩個女交警，英姿颯爽的樣子。支福看得很認真，紅燈已經由黃變綠了，支福的腳還牢牢地踩在剎車上。后面，車笛聲一片。朱天用手杵了杵支福，老毛病又犯了?支福回過神來，由衷地贊嘆了一聲，真靚。

一名女交警的手直直指了過來，動作很標準。支福一直向著女交警駛去，到了十字路口，支福一個剎車，緊張得后面的車差點追尾。趁女交警走過來的機會，支福已經按下了窗玻璃。女交警一個標準的敬禮，還沒說話，支福頭已經伸出了窗外，笑容滿面地開口了，交警同志，請問紅旗公司怎么走?

女交警看了支福一眼，哭笑不得地說了句，前面左拐。支福在說謝謝的同時就轟了一腳油門，車猛地往前一竄，就把女交警甩在車后了。車已經走了有一段路了，副駕駛座上的朱天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身體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支福吹著口哨，車很嫻熟地來到了紅旗公司的門口。電動門老遠就打開了，支福進門的時候，兩旁的保安立正、敬禮，標準得就像十字路口的女交警。支福停住車，保安又是一個敬禮，說道，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支福想了想，說，去，給我打聽打聽，正在十字路口值班的女交警的情況。說完，給保安留下了一屁股尾氣，走了。

進了辦公室，朱天直到坐在寬大的皮沙發上，才很認真地說，支哥，你可不敢亂來啊，那是警察。支福半個屁股擱在大班桌上，點燃了一支煙，美美吸了一口，說道，我亂來了嗎?支福看了朱天一眼，笑嘻嘻地說，即使我亂來了，有你這個法律顧問，我怕什么?

朱天有點急了，艾雯的事還沒有結果，你又要惹事?

艾雯的事你會處理好的，支福沖著朱天噴了一口煙霧，老弟，你別怪我。我就是喜歡漂亮的姑娘，你不是不知道我有軟骨病，見了漂亮姑娘我走不動啊。

手機響了，支福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遞給了朱天，老弟，你的事來了。工作吧。

朱天接過支福的手機，不用看就知道是艾雯打來的。自己惹的事就好像跟自己沒有關系似的，朱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誰讓支福是自己的委托人呢。既然簽了協議，作為律師，就要想盡一切辦法為委托人服務。

朱天的眼中就出現了艾雯的身影。那是一個純潔得近乎脫俗的姑娘，白白靜靜、文文弱弱，靜的時候就像一朵白玉蘭默默地掛在枝頭，除了渾身散發出幽香，一點兒也不事張揚;動的時候也只是像一只鴿子從身邊飛過，聲音不大，卻能吸引無數的目光。支福就是被艾雯這樣吸引住的。不，準確的說，艾雯就是因為脫俗出眾而被支福在茫茫人海中發現而涎水橫流的。

朱天接通了電話，艾老師嗎?

話筒那邊，艾雯的聲音像蚊子一樣細，朱律師，我找支哥。

朱天看了支福一眼，支福對著他擠眉弄眼。朱天只好把自己的謊言進行到底，支哥出國了，還沒回來。

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啊?艾雯有點急了。

不知道啊，我也聯系不上他，朱天說道，支哥走的時候交代我了，你要有事了讓我去辦。要不，我們見個面吧，你定時間、地點。朱天看見支福鼓勵地點了點頭。

我不會見你的，艾雯的聲音很清晰，除了支哥，我誰也不見。

朱天沖著支福無奈地搖了搖頭，掛斷電話的瞬間，朱天眼中的余光在支福得意的臉上掃了一眼，嘆道，難怪你會上當。像我這樣為你們提供保護的人你不見，而像支福這樣“流氓”成性的人倒好象勾了你的魂。

手機接通的時候按了免提，所以朱天不用向支福重復談話內容。支福已經站在了窗前吞吐云煙，朱天看不見支福現在臉上的表情，朱天也不想看到。一支煙抽完，支福轉過身，臉上似乎有了一絲凝重，這事你想辦法擺平。

朱天聳了聳肩，你也聽見了，她不見我。

支福急了，我不管，怎么見面是你的事。

朱天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

對了，支福接著說，別在錢上吝嗇。她要同意了，可以多給點錢補償一下。

朱天試探性地說，支哥，你又沒有成家，艾雯又這么喜歡你，能不能……

打住，支福不耐煩了，你煩不煩啊，說了多少次了。

朱天自言自語道，多好的一個女孩啊。

支福不屑地說，你喜歡你拿走。

面對支福，朱天再無話可說。拿起沙發上的包，走了。

支福有些懶散地把身子陷在了椅子里，電話鈴響了。支福拿起電話，公司大門口保安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老板，情況摸清了。

支福的眼前浮現出了女交警的影子，身子立馬就坐正了，快說，什么情況?

保安的語氣興沖沖地，那個高個長得一般，我就沒有打聽。那個低個子，名叫溫雪萍，是外地人。除了一個姐姐，家里再沒有人。

支福贊賞地說了一句，就是她，有聯系方式嗎?

有她的手機號。保安說。

行啊，小子。支福高興了，怎么搞到的?

保安可能自參加工作，從沒有和老板說過這么多話，語氣很興奮，溫雪萍是我警校的同學。

是嗎?支福沒想到幸福來得這么容易，手不禁在桌面上摩擦了一下。

保安很機靈，我已經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在什么地方?

江岸大酒店。

嘿嘿，嘿嘿嘿，支福笑了。

老板，晚上七點，333包間，別去晚了。保安說。

你呢?支福有意問道。

我晚上還有事，陪不了老板了。

那也行，支福很干脆地說，下午下班前到我辦公室來拿獎金。

放下電話，支福仍很興奮。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在屋子里轉了幾圈，自言自語道，這件事辦完了，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朱天

當初怎么會做了他的法律顧問?

朱天一邊下樓一邊悔恨，但簽在白紙上的字如同潑出去的墨，收不回來。收不回來就得履行承諾。思緒很亂，把朱天的腳步督促得很急。朱天不承認自己已經墮落到助紂為虐的地步，之所以勉強答應，除了工作，白凈文弱的艾雯對自己的無盡吸引也是一個主要原因。

朱天第一次看見艾雯的時候，眼睛就像一個患了多年眼疾的瞎子突然重見光明，不但太亮，而且灼人。那種灼傷是一種熱，通過眼球傳輸給中樞神經，然后反射到咽喉，致使嗓子眼很干燥。干燥得朱天一連咽了好幾口唾沫。那時候，朱天和支福坐在市十一中校門對面的咖啡屋里，在藍山咖啡略帶苦澀的味道還在喉嚨里纏綿中，隔著潔凈的窗玻璃等待著艾雯的出現。那時候，艾雯在朱天心里只是一個符號，這個符號就是“女人”。那時候，朱天對艾雯所有的直覺就是同情。朱天想，這個倒霉的女人該是怎樣一副模樣?

一個高個子女人走了出來，朱天問，是她?

支福鼻子不屑地“嗤”了一下。

又有一個更漂亮地走了出來，隨著她的出現，朱天看到兩邊的行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在回頭觀看。

朱天說，這個肯定是了。

支福端起茶杯嘬了一小口，臉色不易覺察地譏笑了一聲，我的眼光有這么差嗎?

還能出來什么樣的女人，朱天賭氣不問，心中卻不服氣，對著支福無聲地說了一句，我看你還能變出一朵花來。盡管如此，艾雯走出來的時候，朱天還是禁不住問了一聲，是她!

支福這次笑著點了點頭，滿臉得意的神情。

朱天在大學學的是法律，法律不允許夸大、要求準確，所以朱天對艾雯的描繪只能用“柳葉眉、丹鳳眼、小巧的鼻子玲瓏的嘴”來形容，別的朱天再也說不上什么了，因為艾雯的美是一種天然的、不加任何修飾的、透著淡淡玉蘭花氣味的那種美。盡管隔著厚厚的玻璃，朱天感覺自己能聞出來。

真是她?朱天不相信。

支福不說話，好像不屑于回答。

這樣的姑娘你也舍得?

你覺得好你拿去，只要把事給我擺平。可能是習慣了，支福對女人，從來都是“拿”來“拿”去，女人在他眼中只是一個東西。“東西”也分好壞，對艾雯這樣的女人也用“東西”這兩個字，要不是支福是她的委托人，朱天真恨不得踹他一腳。凡事都有一個“但是”，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給人辦事，就得按人家的眼色行事。

真想好了?朱天又問了一句。

哪那么多廢話。支福不耐煩地嚷嚷了一句，看那表情，就好像艾雯是一塊一次性的鞋布，在鞋上胡亂擦了一下，隨手就扔了。

朱天越想越氣，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艾雯這樣的姑娘，怎么會看上支福這個好色之徒呢?又很慶幸，幸虧支福捧著金飯碗要飯，有眼無珠，不知道珍惜。要不，自己到哪里去認識這樣美麗脫俗的姑娘。

但艾雯卻一直不給他直接見面的機會，盡管他打了一次又一次電話。朱天只能把自己作為一個路人，在校門口默默地看著艾雯從身邊飄然而過。他怕被艾雯誤解，甚至不敢尾隨她。那個時候，朱天又很佩服支福。支福見了喜歡的姑娘，只要對上了眼，就敢勇敢地“搭訕”。而大多時候，那些美麗漂亮的姑娘好像更喜歡這樣的“冒犯”。但朱天沒想到，支福竟然到了連警察也敢“調戲”的地步。今天在十字路口，朱天是故意說的，目的就是告訴支福，漂亮姑娘那兒都有，并不是仗著有錢，對誰都敢“下手”的。

雖然支福已經對十字路口的交警“下手”了，但朱天卻一點兒也不擔心，朱天想，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民警察，如何能保證行人和車輛安全。現在朱天只擔心艾雯。

朱天出了支福的公司，就給艾雯發了一個短信。要不是支福威逼，朱天是不敢這樣冒犯艾雯的。朱天說，支福老板出事了，我要馬上見到你。果然沒有過一會兒，艾雯就回信了，支哥怎么了?他現在在哪兒?我到什么地方去見你。看得朱天既高興又難過，朱天在學校的時候，學過心理學，朱天知道艾雯的心理，朱天一直不想利用艾雯的心理。不管怎么說，終于有了一次和艾雯單獨見面的機會，朱天的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歡快得像個孩子，蹦蹦跳跳把胸膛撐得很脹很滿。離約定的時間還有近一個小時，朱天進了理發屋。他要剪個發，刮個臉，讓艾雯看到一個青春有活力的男人形象，也讓艾雯知道，并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只有支福這個“壞蛋”一個。艾雯是中學老師，應該有這個分辨力。

有時候，近看不如遠看，比如山水;有時候，遠看不如近看，比如艾雯。坐到朱天對面的艾雯讓朱天驚訝得連呼吸都快停止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美啊，朱天真得難以形容。他只是覺得自己原來在一個陰暗的谷底，暗無天日，突然，光線有了，四周的小草綠了，小鳥的歡叫聲也出現了。艾雯就好像綠影中的百合，靜靜地開放在自己面前，眼睛水盈盈的，宛如一眼山泉，汩汩地流淌。誘惑得朱天干涸的心靈越發燥熱。

支哥怎么了?艾雯說話的時候，朱天覺得天亮了，鳥兒不叫了，泉水也變成了一副山水畫，靜默無聲了。只是，這樣圣潔的一個姑娘，時刻牽掛的卻是支福這樣一個“色棍”。

支福死了。話一出口，朱天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了。

你騙人，艾雯的臉色果然變了，好像白嫩的豆腐上撒了一層粉。

是死了，朱天干脆將錯就錯，人沒死，心卻死了。

支哥得了心肌梗塞?艾雯更急了。

朱天不忍心看著艾雯這樣，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怎么會呢?艾雯不理朱天了，前一段支哥身體還好好的，怎么會呢?艾雯看了朱天一眼，好像在問朱天，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忘了他吧。朱天狠了狠心。

聽了這話，艾雯的眼睛直了，漂亮的眼睛一旦直了，就有了怒色，你騙我，你不是支哥的朋友?!

朱天不恨支福了，他不但為自己悲哀，更為艾雯悲哀。支福為什么能屢屢得逞，就是因為艾雯這樣單純的姑娘太多，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知道支福讓我來做什么嗎?朱天決定撕開真相，是來跟你分手的，支福已經不愛你了。

艾雯靜靜地看著朱天，看得朱天不知所措。半天，艾雯才移開了目光，支哥從來就沒愛過我。是我愛他，想嫁給他，他不要啊。

朱天傻了，他不要你你為什么還懷他的孩子?

艾雯的眼淚像豆子，一粒接一粒滾了出來，支哥，我真地離不開你啊。

溫雪萍

小六走過來的時候，溫雪萍正在十字路口忙活。還不到下班的高峰期，車就多得像滿街五顏六色的豆子，滾來滾去。溫雪萍不停地走動、轉身、揮動手臂，再加上敬禮。又一個冒著僥幸心理闖紅燈的，溫雪萍果斷地做出了靠在路邊的手勢。司機是個小伙子，見了溫雪萍不停地賠著笑臉、道著不是。溫雪萍看不見、也聽不見，一個標準的敬禮之后，說道，駕照。司機還想再說，溫雪萍又敬了一個禮，又說了一句，駕照。司機就乖乖地拿了出來。溫雪萍收了駕照，開了罰單，剛要返回崗位，看見小六一臉壞笑地站在旁邊。

有事?溫雪萍問道。

好事，請你吃大餐。小六說。

就你，溫雪萍不屑一顧，想吃大餐就明說，老同學了，用不著來這一套。

真的，這次絕對是真的?小六有點遺憾地說，不過不是我，是我們老板請你。

你們老板。溫雪萍眼珠子轉了一圈，剛從我的眼皮底下溜走，少了罰款，吃一頓大餐也不虧。

說定了。小六叮嚀道。

放心吧，溫雪萍說，我倒真想會會他，看這個有名的花花公子怎么個花法。

下了崗，溫雪萍像往日一樣，簡單地在浴室沖了一下，就來到了江岸大酒店。江岸大酒店的菜并不怎么好吃，因為貴，就成了身份的象征。請客人吃飯，不到江岸，請的人沒有面子，吃的人面子也不大。溫雪萍往里走的時候，感覺大酒店到底不是大馬路，處處都透著別扭。因為別扭，心里也就沒有了底氣，就不像站在十字路口那般威武、理直氣壯，走得很是小心翼翼。到了包間，底氣就更不足了。包間里豪華得嚇人，房間很大，飯桌卻很小，小到三個人不夠，兩個人正好。看見支福從桌子邊站起身來，溫雪萍竟然有了一絲心虛的感覺。

小六呢?溫雪萍自欺欺人地問了一句。

小六有事沒來。從溫雪萍進了包間，支福的眼睛就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

我們認識嗎?溫雪萍到底是警校畢業的，很快就變被動為主動了。

認識，第二次見面了。支福哈哈笑了。

我們有再見面的必要嗎?溫雪萍繼續維持著主動。

有啊，支福竟然很認真地說，我是給你交罰款來了。

說著，支福真地拿出了一疊鈔票放在了桌上。

溫雪萍的臉紅了，支福這個人，她早就聽同學小六說過，是個很色的人。溫雪萍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她一直很想知道支福到底是靠什么騙了一個又一個姑娘。而被騙的姑娘還一直對他死心塌地。現在她知道了，支福像這個世界上所有世俗的男人一樣，靠的就是有幾個臭錢。溫雪萍有點看不起支福了，她也看不起那些被騙的姑娘。有錢也許能讓鬼推磨，但在我這兒，卻行不通。

溫雪萍的眼睛有些斜了，目光里透滿了鄙視。

支福到底是久經江湖的人，他一點兒也不在乎溫雪萍的態度，微微笑著說，你們姐倆在外地，不容易啊。

一句話引起了溫雪萍的警覺，看來支福對自己做過調查。自己有個姐姐，好多同事也不知道，支福是怎么知道的呢?溫雪萍不像姐姐，姐姐多愁善感，溫雪萍卻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盡管有時候溫雪萍也想，自己開朗的性格是建立在姐姐的憂愁上的。別人怎么對她無所謂，姐姐卻是她的依靠和命根子。要沒有姐姐，剛剛失去雙親的姐倆是怎么也沒有上學的學費的。溫雪萍是需要錢，但卻不需要支福這樣的臭錢。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個姐姐的?溫雪萍問得很認真。凡是涉及姐姐的事她都很認真。

支福笑了，吃飯吧。菜都上齊了。

溫雪萍余光一掃，疑惑不解，坐在這樣高檔的包間里，支福只要了一份涼菜、一份熱菜，兩碗粥，外加每人一碗米飯。菜是溫雪萍在學校就吃膩的風味豆角和酸辣土豆絲，粥是極普通的苞谷絲，這就是小六口中的大餐。溫雪萍和同學在一起，吃得也比這個好。

支福說完，好像沒有了溫雪萍這個人，低頭很快地吃開了。支福吃得很香，不像裝簡樸的那類人。看著支福大口大口的吃飯，聲音很響地喝粥，溫雪萍的心漸漸涼了。姑娘大了，心思比桌上的粥還稠。溫雪萍早就知道紅旗公司的老板到現在還是個鉆石王老五，除了錢多，人也長得很帥，還經常做些公益事業，比如給圖書館捐書、給貧困山區建個學校啊，就是一個缺點，做人有點“花”，見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

“花”溫雪萍不怕，上了幾年警校，有的是對付這類男人的辦法，要命的是，溫雪萍一個人獨處的時候，腦子里冷不丁就冒出了支福的影子。這個影子當然是電視里常出現的影子。今天在十字路口的時候，她早就認出了支福，沒想到真人比電視里帥多了，傳言一點兒也沒錯，就是多了一份“流”氣。不知為什么，她給支福敬禮的時候，臉竟然紅了，結果竟讓支福從自己的眼皮下溜走了。這是溫雪萍當班以來第一次讓“肇事者”跑掉。

溫雪萍盯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一見面就用錢開道的男人琢磨，這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呢?

支福很快就吃完了，抬起頭竟然沖溫雪萍笑了笑，單我已買了，這個錢是給你姐姐的，問她好。溫雪萍還沒有反應過來，支福就走了，走得無影無蹤了。

溫雪萍看了鈔票一會兒，拿起了電話，小六嗎，你趕快到飯店來。

朱天尋找支福

朱天自以為是個很聰明的人，但他沒想到，他被支福涮了。一直壓在他心靈上的十字架是支福有意釘上的。他原以為他告訴艾雯的真相后，艾雯會徹底醒悟。后來他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他一直以為的真相原來是徹徹底底的假象。朱天和艾雯分手后，一個人走在路上。他甚至覺得無顏抬頭，他怕周圍的人都向他投來嘲諷的目光。和支福合作快一年了，他竟然不了解支福。

他終于知道艾雯離不開支福的原因了。很純很純的艾雯對很花很花的支福滿腔真情，這是他沒有想到卻親眼看到的。離開艾雯的時候，他突然對艾雯有了敬意。

艾雯沒有懷孕，這是艾雯告訴朱天的。艾雯之所以說自己懷孕，只是為了留住支福。艾雯是以懷孕為借口要嫁給支福，當然不僅僅是為了錢財。朱天覺得，把艾雯和金錢相提并論是一件多么滑稽的事。

好多年前，父母就去世了。父母出事走的時候，什么也沒有留下，只留下了兩個考上大學的女兒。直到現在，艾雯對自己和妹妹都考上大學耿耿于懷，因為，正是因為她們的優秀才把父母逼上了絕路。艾雯的父母是支福出錢掩埋的，艾雯兩姐妹上學的學費是支福出的。學成的艾雯沒有忘本，工作之余就是尋找支福。支福卻一直躲著不見。其實艾雯知道，支福一直在后面看著自己，只是不愿意走到她的面前。艾雯還能感覺到，支福是愛她的。愛她的支福為什么躲著她，是艾雯一直想不通的事實。

后來，艾雯就知道了那件事。艾雯沒有悲傷，而是鐵了心要嫁給支福。再后來，艾雯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朱天。朱天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朱天甚至為自己當初對艾雯的想法感到羞恥。

朱天和艾雯分手后，就開始發瘋的尋找支福:他要重新認識支福。他去和艾雯見面的時候，支福把自己的手機給了朱天。朱天只想到了支福有意躲避艾雯，卻沒想到支福就以這樣的方式把自己丟失了。所有尋找支福的電話都打到了朱天的手里。朱天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支福。

朱天是先來到支福的公司尋找的，所有朱天認識的人都告訴他，老板出差了。去哪里了?所有告訴他的人都說不知道。朱天把自己認識的支福的朋友都找遍了，卻沒有一丁點支福的下落。朱天快瘋了。

事實是，朱天還沒有來得及瘋，紅旗公司的電話就一個又一個打到了朱天的手機上。他們不是打聽支福的下落，而是向朱天請示工作。還有更多要報銷的、需付款的也都像朱天尋找支福一樣發瘋地尋找朱天，他們要找朱天簽字、審批。電話多了，朱天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我又不是老板，找我簽字有什么用?員工們和公司的高官們卻都笑著說，支老板說了，他出差期間你就是老板。朱天就更糊涂了。

莫名其妙而又筋疲力盡的朱天拿出鑰匙打開了支福辦公室的門。支福是什么時候把辦公室的鑰匙交給朱天的，朱天已經不記得了。朱天拿出鑰匙轉動鎖孔的一瞬間，才覺得這是一個蓄謀已久的“陰謀”。陰謀也好，陽謀也罷，朱天覺得自己掉進了支福早已挖好的“陷阱”里。支福雖然不在，但支福在的時候營造的現狀使朱天不得不坐在支福的座位上。

雖然和支福交往快一年了，朱天還是第一次坐在支福的位置上。坐上去之后，朱天才知道支福的位置舒服是舒服，卻不好坐。朱天屁股剛一落座，請示、匯報的人就擠滿了屋子。好在朱天對公司的業務很熟悉，他就按照支福以往的處理方式應付了。兩個多小時下來，朱天說了多少話、簽了多少字已經記不清了，只覺得口干舌燥、手腕酸困。他在應付最難纏的經濟官司時也沒有這樣狼狽過。

人都走了以后，朱天才喘了一口氣。這活兒不是人干的，必須得馬上找到支福。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問的人也都問過了，支福仍然蹤影全無。無奈的朱天拉開了一把沒有上鎖的抽屜，好像支福就藏在了里面。抽屜里當然沒有支福，只有一串鑰匙，每個鑰匙上都標了號碼，用途一清二楚。還有一封信。朱天看見信的時候，眼睛才亮了，信封上清清楚楚的寫著朱天親啟。

朱天打開信的時候很緊張，支福已經失蹤好多天了，秘密就要揭開了，朱天拿信的手有些緊張和顫抖。

朱天:

我最親愛的兄弟!

當你看到信的時候，別找我。因為你根本就找不著我。你我雖然相識不足一年，但要找一個人、找一個最信任的人，一年的時間足夠了。我找到了你，也選擇了你。公司經營方面的知識一年來我有意無意都告訴了你，我也知道，你已經掌握了。別問為什么，你只要知道，從現在起，你就是紅旗公司的老板了。只有一點交代你，把公司經營好，因為還有一百多人靠它吃飯;每年只要留夠發展的資金就行了，其余的把它都捐給需要它們的人。另外，替我照顧好艾雯。

支福叩首

溫雪萍尋找支福

電話已經打了很久了，小六還不到。溫雪萍的火氣慢慢地上來了，平時不找他的時候，像只蒼蠅似地在自己面前飛來晃去，有事了，倒喊不動了。溫雪萍又打了一次電話，小六的手機竟然關了。這是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溫雪萍賭氣地一次又一次撥，沒想到手機里的提示音比她還有涵養，不管你撥電話的頻率多高，手機里面總是用一種很耐心地話語告訴溫雪萍，您所撥打的手機已關機。溫雪萍氣得把手機扔在了飯桌上，但她卻不能走，也走不了。那疊鈔票面無表情地、靜靜地躺在桌面上，一動不動。鈔票不動，溫雪萍就沒法動。動了，就說不清了。這個支老板和姐姐是什么關系呢?不用說，他們不但認識，而且關系不一般。否則，這個男人就是再有錢，也不會眼也不眨一下地就把十萬元扔在桌上。

錢雖無語，但在溫雪萍眼中，躺在面前的金錢無疑在用靜默嘲諷著她。本來今天溫雪萍是想教育教育支福的，因為她多次從小六的口中聽說過這個人，也從媒體上了解過這個“花花公子”，更從好多女性朋友羨慕的交談中對這個男人充滿了一種天生的“不滿”，這個不滿源于對女性尊嚴的維護。所以她一直想找機會認識認識這個人，讓這個男人也知道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女人并不都是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女人的樣子，女人中還有一種像她這樣自尊自愛的人。

但今天見面的結果仍然是這個男人用金錢羞辱了她。溫雪萍從來沒有對金錢像現在這樣憎恨。她要找小六來，讓小六把錢還給他。她要讓她知道，她的姐姐和她一樣，雖然很清貧，但貧得有骨氣，是金錢收買不了的。

飯店里的服務員一會兒進來一次，看著飯桌上的鈔票，服務員就用一種很異樣的眼光看她一眼，然后一句不說就又走了出去。溫雪萍就有了如坐針氈的感覺。她明白服務員眼中的意思，服務員一定把她看成了那種女人。要不，一個小小的服務員憑什么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那種“異樣”里分明帶著鄙視。這個鄙視更加劇了溫雪萍的屈辱。幸好倒霉的小六趕到了。之所以說小六倒霉，是因為他正好成了溫雪萍的出氣筒。溫雪萍把在支福那里、服務員那里受到的氣一古腦兒全撒在了小六的身上。氣出了，心情就好一些了。溫雪萍的目光這才落在小六的身上。小六的變化是溫雪萍在氣出了之后發現的。在她蠻橫無理地呵斥小六的時候，小六并沒有像平時那樣左哄右勸，而是一言不發。呆呆的、傻傻的，眼睛看著前方，好像沒有感到溫雪萍的存在。

怎么了?溫雪萍并不是蠻不講理的姑娘，她知道肯定有事發生了。

老板失蹤了，小六喃喃地說了一句，聲音里竟帶著哭腔，老板不要我們了。

失蹤?溫雪萍聽了原由，笑了，這樣的老板失蹤了才好呢。

小六竟瞪了溫雪萍一眼，老板給公司里每個人都發了獎金，就不見了。公司里沒有一個人能聯系上，有不少人都哭了。

小六說著，眼睛也紅了。

這樣一個人走了，也許是出差了，竟然有人哭，這個世界真是亂了。溫雪萍不高興了，你就是為這事傷心，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稀罕錢啊，溫雪萍回瞪了小六一眼，去，把這些錢還給你的老板去。

小六這才看見了桌子上的錢，眼睛亮了，這是老板給你的，你一定知道老板去那里了?

溫雪萍沒好氣地說，給我姐的。我不會要，我姐也一樣。

那你姐一定知道老板的下落了?小六的眼睛更亮了，我陪你去找你姐，你姐要真知道老板的下落，你們姐倆就是我們全公司的恩人。

溫雪萍不禁感慨萬端:一卷衛生紙就看放在什么地方了，放在衛生間，就是擦屁股的，放在餐桌上，就是擦嘴的。溫雪萍沒想到這樣一個“垃圾”，在公司竟然有那么高的人氣。溫雪萍知道不能讓小六辦這事了，只好去找姐姐了。天已經黑透了，溫雪萍也不敢拿著這么多錢一個人去找姐姐，只好讓小六陪著去了。

姐姐的門敲了好半天才開，溫雪萍一眼就看見姐姐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剛哭過。一定有人欺負姐姐了，溫雪萍氣沖沖地進了屋，卻沒有看見其他人，看樣子，姐姐是在暗自垂淚。

出什么事了?溫雪萍問。

沒什么事，姐姐掩飾道，這么晚來有事嗎?

溫雪萍隨手把一袋子錢扔在了姐姐的床上，你認識支福嗎?

溫雪萍看到，姐姐紅紅的眼睛立時瞪圓了。

溫雪萍進去的時候，小六想跟著進去，卻被溫雪萍關在了門外。夜已經很深了，一個男人進女孩子的閨房顯然不合適，小六只能站在門外干著急。門里的話有一句沒一句的，小六聽見不一會兒姐倆就吵起來了。好像，溫雪萍還被姐姐抽了一耳光。小六常陪溫雪萍來姐姐這兒，從來沒見過姐姐動手打溫雪萍。但那一聲耳光小六卻聽得真真切切。小六湊近剛要聽個究竟，門就開了，溫雪萍流著眼淚跑了出來。小六聽見門在溫雪萍身后合上的一剎那，溫雪萍的姐姐聲嘶力竭地吼道，狼心狗肺的東西，滾，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溫雪萍不說話，在黑夜中一直往前走。小六只好緊緊地跟著。溫雪萍一直來到了護城河邊，才停了下來。

死水靜默。沒有一點兒波瀾。

溫雪萍突然回過頭，流著淚的兩只眼睛好像兩只暗夜中的燈籠，想娶我嗎?

小六茫然地點了點頭。

找到支大哥，溫雪萍突然哭了，找到支大哥我就嫁給你。

艾雯嫁給了支福

都說穿上婚紗的女人是最漂亮的，艾雯不穿婚紗就已經漂亮得奪人眼球了，穿上以后就更不敢看了，誰看誰憐惜。

但艾雯卻分明笑著，笑得很甜。

今天，是艾雯和支福成婚的日子。朱天成了主婚人，沒有證婚人，本來朱天要求兩件差事一起干，艾雯卻不同意。艾雯說，她和支福的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小六是伴郎，溫雪萍成了伴娘。艾雯眼里卻沒有了伴郎伴娘和主婚人，幸福的艾雯此刻眼里只有支福。兩只美麗的大眼睛一直在支福身上流動。支福一身西裝打扮，顯得比平時莊重了許多。到底是自己大婚的日子，自然不能再流里流氣的了。他目光炯炯有神，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永恒的微笑。小巧玲瓏的艾雯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身材高大的支福身旁，幸福的眼睛流出了淚光。

艾雯的眼淚一出來，溫雪萍就再也忍不住了， “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婚禮很快就進行不下去了，小六哭了，朱天的眼淚也流了下來。艾雯剛開始還勉強笑著，不一會兒就掩面渾身顫抖了。只有支福，在和他真人一樣高的畫框里笑著。

那是一張素描畫，是艾雯一筆一劃把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支福找回來的。找回來的時候，支福因為癌癥晚期已經躺進了了骨灰盒里。現在，他被小六捧在了手里。

溫雪萍越哭越厲害了，那源源不斷的眼淚就變成了話語。

姐夫，溫雪萍哭道，我對不起你，我誤解你了。是你，一直供養我們姐妹兩上學，是你，安葬了我們的父母。沒有你就沒有我們姐倆啊。

支福在畫框里笑著。

溫雪萍哭倒在了支福面前，姐夫，你一路走好啊。

艾雯擦掉了眼淚，扶起了妹妹，小萍，傻丫頭，你怎么糊涂了。你姐夫沒有走，你姐夫一直在。艾雯看著溫雪萍，笑著說，你姐夫不會走的，他一直在我心里陪伴著我們……

作者簡介:寧可，陜西岐山人，曾在《青年文學》、《延河》、《天津文學》、《青海湖》、《滇池》、《廈門文學》、《延安文學》、《六盤山》等文學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散文數十篇。現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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