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時期知識分子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探索

關鍵詞: 延安知識分子;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

摘 要: 抗日戰爭時期，延安知識分子在毛澤東的指導下，運用辯證唯物主義總結中國共產黨人的實踐經驗，研究和闡發中國傳統哲學，通過廣泛深入持久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育，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中國傳統哲學的精髓和中國共產黨人實踐經驗三者的有機結合，形成了中國共產黨人特有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

中圖分類號: B17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0)04038307

On Intellectuals’ Exploration of Sinicization of Marxist Philosophy during Yan’an Period

ZHANG Zhengguang (School of Politics and Law，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3， China)

Key words: intellectuals in Yan’an; Marxism; sinicization of philosophy

Abstract: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under the guidance of Mao Zedong， Yan’an intellectuals summarized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studied and illustrated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in the dialectical materialism. Extensive and lasting Marxist philosophical education promoted the organic integration of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Marxist philosophy， the esse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hilosophy，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which formed unique standpoints， viewpoints and methods of the CPC and realized the sinicization of Marxist philosophy.

抗日戰爭時期，在毛澤東的大力提倡和親自推動下，延安知識分子自覺學習哲學、研究哲學，哲學學習蔚然成風，學習隊伍也不斷壯大，發表了一批有價值的成果。他們通過深刻總結中國共產黨人的實踐經驗，深入研究中國的傳統哲學，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通過廣泛深入持久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教育，實現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中國傳統哲學的精髓和中國共產黨人的實踐經驗三者的有機結合，形成了中國共產黨人特有的基本立場、基本觀點和基本方法，實現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化。

一、參與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學習實踐活動

1935年10月，中國工農紅軍在經歷二萬五千里長征后勝利抵達陜北，從此，中國共產黨贏得了一塊相對穩定的革命大本營和一段相對和平的時間。在這里，毛澤東開始有意識地引導全黨系統總結建黨20多年來領導中國革命的經驗教訓，而要做到這一點，提高全黨的理論水平是當務之急。毛澤東號召全黨開展“攻書”活動，而“攻書”首先就是攻哲學。毛澤東在對過去的理論總結中發現，對哲學問題的研究，無論是他，還是全黨，都是相對弱的。而哲學問題對中國共產黨與中國革命來說，又是攸關重要的。黨內的幾次“左”、右傾錯誤，其根源就在于沒有掌握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和精髓，運用當中出了問題，出了問題以后，又沒有從世界觀的高度去解決問題，致使錯誤一再發生。因此，為解決中國共產黨的世界觀問題，為清算黨內的教條主義，必須學習哲學，用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武裝全黨。

延安的知識分子積極響應毛澤東的號召，參與了哲學學習實踐活動，主要包括:

(一) 組織和參加各種哲學學會，掀起了學習哲學的熱潮

以延安新哲學會為例:1938年9月底，毛澤東在原有哲學學習小組

這個小組源于毛澤東在楊家嶺辦公的窯洞里辦的哲學會。哲學會成員不固定，屬自愿參加性質，參加者有理論家，也有黨政軍高級干部。每周三晚漫談馬列主義新哲學，毛澤東到會主持，每次一人報告，大家討論。哲學小組的活動帶動了延安學哲學的熱潮。

的基礎上，倡議成立延安新哲學會。新哲學會由艾思奇、何思敬負責，主要研究、翻譯馬克思主義新哲學。學會成立時，舉行學術報告會，有二三百人參加，氣氛熱烈。1938年9月30日，《解放》周刊發表了由陳伯達起草，艾思奇、張如心、楊松、周揚、王思華、何思敬、張琴撫、吳理屏(吳黎平) 、柯柏年、高士奇、劉芝明、王學文、成仿吾、焦敏之、任白戈、郭化若、徐懋庸等18人聯名的《新哲學會緣起》，介紹了發起新哲學會的原因及其宗旨。“在哲學上、在理論上，我們更缺少較專門化的東西”。新哲學會的發起，“就是想把目前做得不很夠的理論工作推進一步。我們反對脫離實踐的人貧乏空洞的‘純理論’的研究，但這不是說我們不需要專門更深化的研究。相反的，正是為著要使理論更有實際的指導力量，在研究上就不僅僅要綜合眼前抗戰的實際經驗和教訓，而且更要接受一切中外最好的理論成果，要發揚中國民族傳統中最優秀的東西。”^[1]新哲學會的目的是把“大家團結起來，為抗戰建國的任務，為著理論在中國的發展，用集體的力量來盡自己的責任。我們需要團結的不僅僅是研究哲學的人，也需要一切在實際活動中的人們以及自然科學家、社會科學家、歷史家、考古家等，來共同合作。因為哲學只是最一般的方法論上的基礎，只是各科學及一切實踐經驗的綜合，所以我們并不僅僅就哲學而研究哲學，而且也要在哲學或方法論的具體化的發展的觀點上，來研究一切抗戰建國的經驗教訓，研究一切的其他的科學。”^[1]1940年6月21日，新哲學會舉行第一屆年會。毛澤東、洛甫(張聞天)、朱德、茅盾、艾思奇、陳伯達、張仲實、何思敬、楊松、和培元、周揚、肖向榮、范文瀾、郭化若、馮文彬等50余人參加了會議。艾思奇在會務報告中肯定了新哲學會的成績，并提出今后工作改進的方向——加強各研究小組的研究工作;幫助各地研究新哲學的團體;注意專門問題的研究;研究工作與實際的政治任務很好地配合起來等。毛澤東在講話中強調了哲學工作者加強理論研究的重要性，他說:“理論這件事是很重要的，中國革命有了許多年，但理論活動仍很落后，這是大缺憾。要知道革命如不提高革命理論，革命勝利是不可能的。過去我們注意的太不夠，今后應加緊理論研究。”^[2]洛甫給新哲學會提出了新的工作任務:“第一，要與反辯證唯物論的各種錯誤思想作斗爭，沒有這種斗爭，新哲學會的發展就不可能;第二，新哲學會應更多研究中國革命的實際問題，以克服革命理論落后于實際的缺陷;第三，使新哲學會的研究與實踐斗爭更密切地聯系起來，使新哲學的研究，成為生動的、實際的、有興趣的工作，而不是死板的條文的背誦;第四，新哲學會今后應推動各地研究新哲學的活動，供給他們研究的材料，通俗化的讀本，以提高全國的理論水平。”^[2]年會還規定，今后每星期開會一次，會期計劃三個月，由會員報告研究成果。論文題目計有“艾思奇的孫中山先生的哲學思想，陳唯實的斯大林對唯物辯證法的新發展，陳伯達的中國近代哲學思潮，和培元的形式邏輯與辯證法，范文瀾的中國經學史的演變，周揚的契爾那夫斯基的美學，何思敬的黑格爾的邏輯，郭化若的軍事辯證法等”。^[2]延安新哲學會活動的一個顯著特點是理論聯系實際，強調要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和指導中國革命的實踐，同各種錯誤思想作斗爭。它對于動員和組織廣大干部學習和應用馬克思主義哲學、培養理論研究和宣傳干部，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它的帶動下，延安以外的解放區和國民黨統治區許多干部和進步知識分子也掀起了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熱潮。延安新哲學會和不少地方的學術團體建立了聯系，“綏德、慶環、二戰區、晉冀察等處，都有信來。重慶中國學術研究會成立后，也與我們取得聯系，交換書報”^[2]，交換學習資料和研究成果，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廣泛深入地傳播。

除新哲學學會外，當時延安還有很多哲學學習小組，中央各機關幾乎都有。如毛澤東在1939年上半年又組織學哲學的六人小組，艾思奇、何思敬、陳伯達、和培元和楊超是組員。該小組每周活動一次，持續活動了

該書是根據毛澤東的建議，配合中宣部在黨內外進行世界觀、人生觀教育而撰寫的一本系統講述唯物史觀的教材。由兩人共同商定編寫提綱，各自分擔編寫一些題目，艾思奇統改。該教材以《唯物史觀》為名于1939年3月在延安出版。同時，上海生活書店也出版，書名改為《科學歷史觀教程》。

個月。艾思奇調中宣部后參加了張聞天組織的中宣部哲學小組，每周學習前都擬好提綱，發給大家討論。此外，他還參加了張聞天的《資本論》學習小組，王首道等10多人都來參加。

此外，圍繞對馬列主義的專題研究，延安知識分子還積極參加和組織各個社會科學的研究會。如政治經濟學研究會(1939年春)、中國問題研究會(1939年春)、馬列主義研究會(1939年4月)以及哲學研究會(1940年5月)等等。各種研究會的成立以及研究工作的開展，改變了過去無組織、無計劃、不系統的局面，使馬克思主義研究步入了正軌。這不僅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深入開展，而且培養了一大批理論骨干，在全黨掀起了研究和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高潮。

(二) 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教育活動，提高全黨馬列主義(哲學)素養

延安時期，為了適應革命發展對干部的需要，中共中央先后恢復并創辦了中央黨校、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陜北公學、安吳青訓班、魯迅藝術學院、馬列學院、自然科學院、中國女子大學、澤東青年干部學校、行政學院、八路軍軍政學院、八路軍醫科大學、民族學院、軍事學院和延安大學等17所干部教育學校。盡管各個學校的具體任務、目的和教育與培訓的對象不同，但在教學內容的設置上，都強調“學校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轉變學生的思想，政治教育是中心的一環”^[3]，都把馬列主義和中國革命的理論作為教學的重要內容。而黨校和軍政學院幾乎全部課程都是馬列主義理論和中國問題，其他學校也都把這類課程設置為公共必修課，約占學時的四分之一左右。張如心、艾思奇、范文瀾、何干之、成仿吾、吳亮平、王思華、楊松、王學文、邵式平、李凡夫、周純全、呂驥、何定華、溫齊澤等都擔任過這些學校的理論教員，他們有很強的黨性原則和很高的理論水平，在國內有很大影響。

延安知識分子從事的馬列主義(哲學)教育活動，極大地提高了全黨的馬列主義(哲學)水平。許多黨員干部正是通過在這些學校的學習，開始了解或初步掌握了馬列主義，為日后的自學和工作打下了基礎。對此，李維漢曾回憶說:“當時，學習馬列主義，對一般學員來說是新鮮事，有的雖然入了黨，但還沒有正式學習過馬列主義理論，有的甚至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學習，對他們說來確實是一種啟蒙教育，時間不長，收獲很大。現在白如冰、羅青長、林肖硤、黃華等都有反映。白如冰說:‘我過去心中只有一個字，就是“干”。從進中央黨校開始，懂得了一些馬列主義，為以后更好地工作和學習奠定了理論基礎。’羅青長說:‘我們在黨校第一次聽到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是“雙胞胎”，無產階級又是資產階級的“掘墓人”，覺得很新鮮。我的馬列主義啟蒙教育，就是從黨校開始的。’林肖硤說:‘在中央黨校短短幾個月的理論學習，是一輩子不會忘記的，它不僅使學員受到了初步的馬列主義基礎教育，而且為以后的自學打下了很好的基礎。’這些回憶都是很實在的，說明他們在黨校受到了初步的馬列主義基礎教育，找到了一個自學的門徑，幫助他們在往后的工作中繼續深造。”^[4]

(三)翻譯、撰寫、編輯出版哲學著作，為延安哲學學習提供有力支撐

1937年初的延安哲學社會科學方面的書刊奇缺，為此，毛澤東建議中央撥經費，從西安、上海、南京等地購書，同時從各根據地抽調高級知識分子到延安從事學術研究。馬列學院專門成立了編譯室，新哲學會也組織成員翻譯了許多馬克思主義哲學著作，如恩格斯的《費爾巴哈論》(張仲實1937年譯)、《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展》(吳黎平譯)、《家庭、私有財產及國家起源》(1938年明華出版社出版);馬克思的《資本論》(郭大力、王亞南1938年譯)。還有《馬克思恩格斯關于唯物史觀的書信》(艾思奇1938年譯)、《論戰斗的唯物論底意義》(柯柏年1939年譯)、《列寧關于辯證法的筆記》(艾思奇1939年譯)以及其他學者翻譯的《馬克思恩格斯論中國》、《馬恩通信選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論藝術》、《社會主義入門》、《英國工人運動》等，尤其是《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的翻譯，對于中國辯證唯物論研究有很大影響。艾思奇曾評價說:在聯共黨史出版后，理論的研究是更進一步向著聯系實際的方向努力了，“依據第四章哲學一節，在哲學戰線上有著很多的翻譯、介紹、研究、闡發的工作，直到現在，許多研究辯證法的人，仍然依據這一節的基本原則和精神，依據中國的抗戰和革命的實際經驗，努力想就辯證法唯物論的一切問題，作一個全面的新的研究。”^[5]

除了翻譯出版經典哲學著作外，延安哲學界也紛紛撰寫、出版哲學著作。其中成績最大的當數艾思奇。1939年5月，艾思奇編輯出版了《哲學選輯》，輯錄了四本書的部分章節，還有兩個附錄。選輯的四本書包括:西洛可夫、愛森堡等著的《辯證法唯物論教程》中譯本第3版、米丁主編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上冊、李達的《社會學大綱》和米丁等編、由艾思奇和鄭易里譯的《新哲學大綱》。全書37萬多字，“把現在所有的各種教本抽出其中較為專長的部分，集成一本選輯”。該書最大的特點在于不是簡單地把四本書的內容拼湊在一起，而是不露痕跡地使之成為一個完整體系。它由“緒論 哲學的黨性”、第一章 “唯物論和唯心論”、第二章 “辯證法唯物論”、第三章 “唯物辯證法的諸法則”、第四章 “認識的過程”等五章構成，如果不注明各章選自哪本書，很難發現它是一本“選輯”。選入的兩個附錄是斯大林著、博古譯的《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和艾思奇本人寫的《哲學“研究提綱”》。在《哲學“研究提綱”》中，他多次講到:“馬克思主義及其哲學在中國有它的基礎”，“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及其哲學的發展，受外來影響很大，但決不全靠輸入的”，\"要聯合、學習和發揚中國民族哲學傳統中優秀的一切成分”。^[6]同年與吳亮平合著的《唯物史觀》3出版，系統闡述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1942年上半年，又主編出版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思想方法論》。該書是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和馬克思主義思想方法的重要讀本，被指定為整風運動的必讀文件之一，對推動整風的干部教育起了重要作用。

所有這些著作和譯著的出版對于馬列主義的宣傳、普及與教育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澤東曾評價說:“學個唐三藏及魯迅，實是功德無量的”。^[7]

二、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理論創造活動

延安知識分子在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實踐的同時，十分注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創造活動。這主要表現在:

(一) 用馬克思主義的新哲學觀審視中國傳統哲學，進行唯物主義的闡發

實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并不是簡單的嫁接或者移植，而是要用馬克思主義新哲學觀研究和發掘中國傳統哲學中的積極因素，找到兩者之間的一致的或者共同的東西，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理論創造。1937年，毛澤東在“抗大”講授辯證唯物論時曾經指出:“要使辯證法唯物論思潮在中國深入與發展下去，并確定地指導中國革命向著徹底勝利之途，便必須同各種現存的反動哲學作斗爭，在全國思想戰線上樹立批判的旗幟，并因而清算中國古代的哲學遺產，才能達到目的。”^[8]1938年，毛澤東提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后，延安哲學界對馬克思主義及其哲學的中國化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艾思奇認為，要推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原則上不外兩點:第一要能控制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熟悉其表現方式;第二要消化今天的抗戰實踐的經驗與教訓。”^[6]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和實際應用一方面表現在“對于抗戰的，以及生活、修養問題的研究和解決”，另一個方面表現在“對于中國的固有哲學的研究，是對于中國自己的過去哲學史上的唯物論和辯證法的因素的發揚，以及對于中國的形而上學和唯心論思想的批判。”^[5]因此，要實現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現實化，不僅要精密的研究“中國的歷史，中國今天的環境，以及中國革命的經驗”，而且要充分研究“中國人的思想意識，中國和過去和現在的各種哲學派別。”^[5]和培元也指出，現實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就“必須有系統的研究中國歷史，特別是中國哲學史”。^[9]侯外廬對先秦和明清之際兩個歷史時期的思想文化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認為“認識和繼承這兩個時代驚心動魄的文化遺產”^[10]，才能使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

作為新啟蒙運動的旗手，陳伯達也主張對中國哲學進行“系統的和鞭辟入里的批判”^[11]，但這種批判不是徹底地拒斥它們，因為辯證唯物主義在20世紀馬克思主義被介紹到中國之前就已經獨立地存在于中國了，在中國的哲學傳統中能找到唯物主義和辯證法的根源。他認為在中國激進的改良者譚嗣同的哲學中就展示了某種程度的初步的唯物主義和并不完善的辯證法。延安期間，陳伯達先后撰寫了《老子的哲學思想》、《孔子的哲學思想》、《墨子的哲學思想》等文章，并在《解放》周刊上發表，引起了延安各界的關注。在這些文章中，陳伯達運用馬克思主義哲學觀，比較系統而客觀地分析了孔子的“正名”思想、“中庸”思想以及墨子的“知行”觀。對于孔子的“正名”思想，陳伯達一方面指出在孔子那里名實的關系是被倒置的，另一方面也指出孔子在一定意義上強調“正名”對于“成事”的能動作用，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對于孔子的“中庸”思想，陳伯達一方面肯定孔子中庸思想的積極意義，認為“過猶不及”的思想在中國哲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但同時又指出孔子對于“質”的認識是建立在唯心論的基礎上的。毛澤東在閱讀《孔子的哲學思想》一文后，致信張聞天，闡明了自己關于正名和中庸思想的觀點。對于“正名”說，他指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作為哲學的整個綱領來說是觀念論，伯達的指出是對的;但如果作為哲學的部分，即作為實踐論來說是對的，這和‘沒有正確理論就沒有正確實踐’的意思差不多。”“孔子的體系是觀念論;但作為片面真理則是對的，一切觀念論都有其片面真理，孔子也是一樣。”他指出，“正名”有其合理性，“‘正名’的工作，不但孔子，我們也在做，孔子是正封建秩序之名，我們是正革命秩序之名，孔子是名為主，我們是實為主。”毛澤東由此進一步分析了觀念論的優點和機械唯物論的缺點，即“觀念論哲學有一個長處，就是強調主觀能動性，孔子正是這樣，所以能引起人的注意與擁護。機械唯物論不能克服觀念論，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它忽視主觀能動性。我們對孔子這方面的長處應該說到。”^[7]對于“中庸”說，毛澤東指出:“伯達的解釋是對的，但是不足的”，“‘過猶不及’是兩條戰線斗爭的方法，是重要的思想方法之一。”孔子的中庸觀念，包含著從量上去找出與確定質而反對“左”右傾的思想。“這個思想的確如伯達所說是孔子的一大發現，……是哲學的重要范疇，值得很好地解釋一番。”^[7]毛澤東關于正名和中庸的論述比陳伯達更客觀、全面，因為他有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功底和革命實踐經驗，對孔子“正名”思想和“中庸”思想能夠作出超出一般哲學史家的精當論析。對于墨子的“知行”觀，陳伯達指出，它是中國古代辯證唯物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近代中國辯證唯物論的原始先驅。知行是歷史范疇;其正確性由歷史考驗;知、行相互作用，互為轉化;知可以超過行;人類應該發展知行的合一。^[12]毛澤東說:這是陳伯達的一大功勞，“在中國找出赫拉克利特來了”^[7]

(二) 用馬克思主義新哲學觀審視、改造中國傳統倫理道德，宣揚新道德

延安時期中國共產黨人注重道德修養，黨的領導人中有劉少奇的《論共產黨的修養》、洛甫的《待人接物的態度》等文章。此外知識分子發表了大量的關于倫理道德方面的文章，如艾思奇的《共產主義者與道德》、吳亮平的《中國共產黨與道德》、范文瀾的《提倡民族氣節的必要》、陳萍的《什么是共產黨員的黨性》以及陳伯達的《關于“孝”》、《新道德觀》、《人性黨性個性》、《舊階級本性的改造》等。在《共產主義者與道德》一文中，艾思奇首先從破除人們對“唯物論”的誤解入手，闡明“唯物論不是庸俗的物質主義，共產主義者也決不是非道德的人類。”“辯證唯物論者的目標是在物質現實中來規定，辯證唯物論者的精神和道德是服役于人類大多數的物質利益，服役于全人類的將來的物質幸福的，并為創造人類最高的道德的精神生活而奮斗。”^[6]其次他把道德分成極端的絕對主義道德觀、放任的相對主義道德觀和共產主義道德觀三類。他認為共產主義道德觀既不像絕對主義道德觀那樣“把道德看做永遠不變的東西，道德的行為，必得是一種適合于永遠不變的善惡標準的行為”^[6]，也不像相對主義道德觀那樣認為“善惡絕對沒有真正的分別，道德永遠沒有真正的標準”^[6]，而是認為道德是“一定是社會經濟條件下的”產物，是“一定的時代所要求的最高的善”、“是要求堅固的團結紀律，為大眾為社會而不顧一切向前斗爭的犧牲精神”^[6];“共產主義者不但用發展的眼光看待過去的道德，就是對于無產階級道德本身，也是給予了發展性的”。^[6]艾思奇認為中國古代有許多寶貴的倫理思想，這些寶貴的思想都應該在共產主義者身上得到發揚，并使之成無產階級新道德，這種新道德不是“簡單地對于舊道德的否定，而是對它的精化的提高和改造，是使舊道德中的積極內容獲得進步”。^[6]他以傳統道德中的“忠、孝、節、義”為例，說明這些曾經是封建道德的重要規范，在共產主義者那里不是被絕對的抹殺了，而是恰恰相反，這些“規范的最好的內容”事實上被共產主義者在他們英勇的斗爭行動“發展著了”，因為共產主義者“表現了對于國家民族的最大的忠心”、“在民族社會的大事業的條件容許的限度內”對“父母的敬愛”和“為民族事業斗爭時的那種堅貞卓絕的節操，對民族利益而犧牲一切的義氣”。^[6]陳伯達把共產主義新道德稱為新道德，并在與舊道德比較的層面上宣稱，新道德是“自覺的道德”、“創造的道德”、“互助的道德”和“大多數和民眾的利益作主宰”的道德。“共產主義者的道德觀點，是徹底的唯物論的觀點，共產主義者……要從社會的物質經濟的發展狀況中去找道德的基礎。”^[13]

總之，延安知識分子已經認識到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研究中國傳統哲學思想，不僅符合與“封建道統論”和唯心主義哲學史觀作斗爭的現實需要，而且是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擴大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影響的必然要求。

三、對延安知識分子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評價

延安知識分子堅持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與抗戰的實際結合起來，把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研究中國古代哲學和傳統文化結合起來，有力地推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一)自覺地把哲學研究與為現實政治服務緊密結合起來，以哲學為工具和武器，一方面積極研究和宣傳馬克思主義哲學，為革命群眾掌握馬克思主義、運用馬克思主義解決中國實際問題提供理論支持，另一方面又堅決地同一切錯誤的思想做斗爭，捍衛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科學性和革命性

馬克思主義認為哲學的魅力不在于抽象的思辨，而在于為人們提供了“認識世界”和“改變世界”的工具。毛澤東指出:“學習馬克思主義，就是要我們用辯證唯物論和歷史唯物論的觀點去觀察世界，觀察社會。”^[14]艾思奇也曾給哲學下定義:“哲學是各階級黨派的世界觀，是他們認識事物的理論基礎和方法指南。”^[6]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無產階級政黨的世界觀”和“指導我們改變世界，指導我們爭取中國民族徹底解放的最有力的科學世界觀”。^[8]循著這樣的方向，延安知識分子駁斥了陳立夫的唯生哲學、閻錫山的“中”的哲學、蔣介石的力行哲學、葉青等國民黨御用文人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污蔑，抵制和批評了黨內的教條主義、主觀主義等錯誤思想，為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在全黨的確立及在全國影響的擴大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二)把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研究中國古代哲學和傳統文化結合起來，既吸收了中國古代哲學和傳統文化中的優秀因素，賦予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風格、中國氣派，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寶庫，又對中國傳統哲學和文化進行了批判性地改造，為中國傳統哲學和文化植入了先進因子，促進了它的發展

延安知識分子對中國古代哲學和傳統文化的研究表現出了理性色彩。他們改變了自“五四”運動以來否定和拒斥傳統文化的立場和態度，真正地站到了批判繼承的立場上。這一方面與毛澤東的指導有關，一方面也與延安知識分子自身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的提高有關。毛澤東強調談馬克思主義不能離開中國的特點，因為“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一個發展……我們不應該割斷歷史。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繼承這一份珍貴的遺產。”^[15]陳伯達對孔子、老子和墨子哲學思想的系統研究和總結得到了毛澤東的高度評價。艾思奇、范文瀾、吳亮平等對傳統倫理道德思想的批判和繼承也體現了這種包容的心態。他們一方面強調對傳統哲學和文化應該作歷史分析，承認其中有積極地優秀因子并加以繼承，一方面又強調要對維護封建專制主義的儒學及其道統進行堅決批判。正是通過對傳統哲學和文化的研究和批判，延安知識分子找到了辯證唯物主義與中國優秀傳統的結合點，推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

(三)促進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理論體系的形成

延安知識分子關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古代哲學和傳統文化的研究及其研究成果，對中國共產黨人，特別是毛澤東的哲學思想的發展與成熟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一方面延安知識分子的哲學研究成果為毛澤東哲學思想體系的形成提供了理論借鑒。毛澤東這一時期的哲學著作充分吸收了艾思奇等人的哲學研究成果，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哲學與生活》、《哲學選輯》等論著對毛澤東《實踐論》、《矛盾論》的有關思想有直接的影響。毛澤東也曾多次說自己從艾思奇的著作中“得益很多”^[7]。另一方面延安知識分子直接研究和闡發了毛澤東的哲學思想。艾思奇指出，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一切革命的實際問題分不開，因此不僅應該學習、研究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哲學著作，也應該學習、研究中國馬克思主義政黨領導者的哲學著作，而毛澤東同志的《矛盾論》、《實踐論》和《論新階段》等都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光輝的范例”^[5]。和培元也認為，毛澤東1937年在抗大的哲學講授提綱“是最好的中國化了的馬列主義的哲學著作”，它“指示著新哲學中國化的正確道路”^[9]。 1941年5月，毛澤東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正式提出“實事求是”概念后，在延安引起了一些誤解，對此，艾思奇在1942年4月發表了 《不要誤解“實事求是”》，對這些錯誤認識進行了澄清，并闡明了堅持實事求是所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在此前后，他還先后發表了《抗戰以來的幾種重要哲學思想評述》(1941.8)、《反對主觀主義》(1941.9)、《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1941.10)、《“有的放矢”及其他》(1942.5)和《怎樣改造了我們的學習》(1942.10)等一系列回應和闡釋毛澤東哲學思想的文章，促進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毛澤東哲學思想的形成和發展。

當然，由于歷史條件及戰爭環境的制約，由于馬克思主義哲學文獻來源(主要是俄文譯著及蘇聯哲學教科書)及自身的認知等方面的局限，延安知識分子在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中難免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其一，哲學研究與現實政治聯系過于緊密，應該說，延安特定的政治氛圍激發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快速發展，但哲學一旦過于貼近政治，乃至被強化為政治斗爭的工具后，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哲學研究的獨立性、學術性和科學性。其二，延安哲學研究中還存在著一定的概念化和公式化的傾向，沒有擺脫蘇聯哲學的范式，研究視野不開闊，研究的內容也有局限。這些不足的出現固然與當時特定的歷史條件有關，但是一旦被固化，甚至被認為是正確的以后，對其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及其中國化的研究造成了不良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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