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季新女性蛻變之軌跡

摘要:清季中國出現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其中二萬萬女性在報刊等媒體與親友等人的觸動下，開始走出“三從四德”之牢籠進入社會，由此催生了女報人、女教師等新女性，但這些新女性最終猶如曇花一現，在傳統壓力下以回歸而告終。以清末著名女報人陳擷芬為考察對象，分析她在報刊傳播與人際交往的夾擊下思想蛻變的軌跡，及最終怎樣面對傳統壓力。

關鍵詞:陳擷芬;大眾媒介;人際交往;新女性;傳統道德

中圖分類號:I209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15-0140-02

陳擷芬系中國近代著名女報人。她創辦了《女報》與《女學報》，報紙從宣傳女學、呼吁女權到鼓吹革命，言出中國女性從未言出之言。她走在時代前列，為中國之革命事業發聲。陳擷芬不僅為女性所稱道，亦為男性所喝彩，當之無愧被稱作中國新女性。然而探其人生軌跡，筆者發現她由玩文弄字的大家閨秀蛻變成倡言革命的新型女性，其時以報刊為主的大眾媒體與各式人物涉于其中的人際交往是功不可沒的。換言之，陳擷芬的轉變是在大眾傳播與人際傳播的裹挾之下演繹的。

一、從玩文弄字到辦報創刊

陳擷芬原籍湖南衡山，1883年生于江蘇陽湖，父為陳范。1889年，因陳范中秀才任江西省鉛山縣知縣，陳擷芬隨之赴贛。1894年，因教案陳范被罷官，陳擷芬隨之退居上海。其時她師從潘蘭史學詩，頗多佳作，有《桃■雪傳奇》云:“三十里坑落處，比將桃更何如?衣冠多少和戎輩，可有閑情度此書。”[1]個中遣詞用韻顯現出陳擷芬詩詞功底頗厚。后來在其父主辦的《蘇報》，陳之小品文、詩作等常見于報端。

陳長于官宦之家，傳統教育頗好。然而，在其安命于傳統安排之時，中國男性開始提出解放女性的口號。梁啟超1896年發表《論女學》，指出“吾推極天下積弱之本，則必自婦人不學始。……若是夫中國之宜興婦學，如此其急也。”[2]梁氏從女學等層面為營造重塑女性的社會氛圍發聲。先知先覺的女性在維新男性的感召下，亦躍躍欲試，以譚嗣同夫人李潤、康廣仁夫人黃謹娛為代表，成立中國女學會，并于1898年7月24日在上海創辦宣傳平臺——《女學報》，倡言女學等新式思想，乃為女性報刊之發軔。此時陳擷芬在新式報刊與輿論領袖的引導下，思想發生劇變，她走下深閣，進入男性世界，從事以前唯男人從事之事業。她于1899年創辦《女報》。從報名可以體認到該報之旨趣——倡言女學女權。后因稿源不足而終。但此次辦刊嘗試為陳擷芬思想轉變之起點，至此她走上追求女性解放的道路。

1898年中國發生了流血政變。新式報刊對此予以論說。此時的陳擷芬在報刊為之建構的擬態環境中，很難說報刊對其毫無影響。后來，她在《清議報》發表《戊戌政變感賦》，緬懷曰“維新百日記通行，朝野歡呼慶再生。電閃雷奔官闕變，云翻雨覆棟梁傾。瀛臺秋月孤相冷，長樂春風蔓革縈。天下臣民四萬萬，鳴冤剖腹競無名。”[3]詩詞洋溢著陳擷芬對維新不成的惋惜。

維新政變給陳擷芬的人生帶來另一轉折點，嗣后她由維新趨向革命。茲以其之活動以佐。1900年，陳范接辦《蘇報》，擷芬參與該報的工作，而該報后以倡言革命載于史冊。同時陳亦恢復辦報活動。1903年《女報》續出，次年易名《女學報》，后因《蘇報》案，陳隨父避走日本，《女學報》之第二年第四期成形于日本，上海《國民日日報》代為國內發行。第四期后停刊。從第一期至最后一期，《女學報》均有擷芬的文章。但《女學報》并非個人之發聲筒，其集思廣益，刊社會人士之文章，充社會輿論之平臺。時人稱擷芬“開吾國革命教育宣傳事業之河”[4]，贊其為“女雄先出唱維新，喚起同胞一半人”[5]。《女學報》多被稱為“女蘇報”、“小蘇報”，表彰其革命宣傳。

二、從大家閨秀到女界名流

報刊媒介給陳擷芬塑造新女性形象提供了一個平臺。身處新思潮頻仍涌現的上海，她透過媒介知曉社會之輿論，得到新式思潮之啟蒙。在新女性辦報的感召下，她獨立創辦自己的女性報刊，從宣傳女學女權到鼓吹革命。在她辦報宣傳新思潮之時，她被時人嘉獎為“女雄”，新女性形象初步得以建構。同時頻繁的社會交往為其新女性的建構得以最終完成貢獻頗多。審視陳擷芬一生，其輝煌歲月均發生于上海與日本。兩地的社會交往對陳擷芬新女性形象的形成起到很大的促進作用。

1900年，因《蘇報》的關系，陳擷芬接觸到蔡元培、章士釗等新式文人。蔡氏建立上海愛國女學校的時候，試圖邀請陳擷芬擔任校長。在蔡氏影響下，陳積極投入社會活動，接觸新式學生。而章士釗對陳擷芬更是影響深遠。她與章氏交情頗深，時常相贈詩詞。早期的章氏以思想激進為人所識。此時尚有維新思想的陳擷芬在章士釗的影響下開始轉向大言革命，她向父親力薦章士釗擔任《蘇報》主筆，結果，在章士釗主持下該報成為其時國中鼓吹革命重鎮。

1903年6月，因《蘇報》案，陳擷芬隨父逃亡日本。居日期間，其完成又一次轉型。陳擷芬人際交往熱絡，結識大批排滿革命者。其中與秋瑾來往最密，兩人交情甚篤。現在從秋瑾文集中可以看到她們的往來詩文，有詩云“……國弱民貧而外侮迭起……積弱久而圖強匪易……”[8]，個中顯示出兩人一樣的革命熱情。她們一起改組共愛會為實行共愛會，陳被推為會長。共愛會“以拯救二萬萬之女子，復其固有之特權，使之各具國家之思想，以得自盡女國民之天職為宗旨”[6]的婦女團體共愛會，“各會員當以女學之上運動為其唯一之責。”[6]改組后以“反抗清廷，恢復中原，主張女子從軍，救護受傷戰士，一面通信國內女學，要求推廣為宗旨”[7]。

陳擷芬與秋瑾、梁慕光、馮自由等在橫濱組織三點會，積極參加留日女學生各種聚會。1904年12月，陳頗芬、秋瑾等人出席留日女學生為一婦女舉辦的追悼會，會中她們依次作出演說，唱出“二十世紀風云緊，女權日漸伸。雄心游萬里，病軀異國入膏肓。哀我子矣具此志，方期善果興，誰料忽摧折，志未達而業未成……”[9]的歌聲。1905年秋，陳擷芬與秋瑾、方君瑛、蔡蕙等人加入同盟會中黃興在橫濱創設的彈藥機練習。[10]陳擷芬參加的社會活動與革命聯系頗深，致使她在女學生界聲譽頗高。

在日本活動頻繁的時候，她亦未與國內斷絕聯系。其時上海女界新辦一女報——《女子世界》，陳擷芬亦投書于此。該報不僅有“海飛立兮山飛拔，亞東美女有奇骨。……女界沉淪數千載，頹風壓人賤奴隸”[11]等陳親筆文章，亦有友人贈予她的詩文——馬勵云的《贈陳擷芬女士》[12]。從中我們可以窺探到陳氏同國內女界聯系依然頻繁。

三、從新型女性回歸到深宅怨婦

在報刊媒介的作用下，陳擷芬趨向維新、革命。她辦報創刊，時人稱“一篇女學報，警夢醒釵群”[13]。同時她的轉型亦無法脫離人際交往，蔡元培、章士釗、秋瑾等社會意見領袖對其影響頗深。在大眾傳播與人際傳播雙重夾擊下，陳擷芬一次次轉型。

然而，頗為吊詭的是，這位在女界聲名遠播，大聲喊出“一聲唱起泰西東，百萬裙釵齊奮力。勖我神州好姊妹，女界飛渡即此日”[17]的新女性，自己卻未飛渡過傳統的束縛，這位時人稱為“喚起同胞一半人”的新女性并未喚醒自己。在父欲將其嫁與粵商為妾時，女學生界咸言此舉攸關女同學全體名譽，督其抗命，而陳答曰“父命難違”，此等說辭與三從四德式論調區別毫無，與其“不受男子之維持與干預”[15]的獨立宣言甚為矛盾。嗣后因女學生介入，其才避過作妾。然而此插曲并未改變陳對婚姻的看法。后來，她嫁給楊希仲。婚后，她恪守“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放棄自己的事業，一心輔助夫君。從現有陳擷芬婚后史料來看，除了短暫地參與呼吁女子從政的活動，以及擔任夫君“創辦的廣收楊氏子弟、姻姬后生及鄰里童稚的依仁學校的校長并親授外語”[15]的記載外，鮮見其他。在外她大言“女學”、“女權”、“革命”，但回到家庭，她重新做回恪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傳統女性，結果因犯下“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罪過而失寵，致使抑郁而亡。

究其個中因緣，筆者發現清末方興未艾的大眾媒介與熱絡的人際交往對個體的影響未超越社會傳統對個體的控制。陳擷芬受報刊、朋友等影響再大，始終無法突破傳統的束縛。清季中國雖然女權等新式思潮一波接著一波襲來，“三從四德”等傳統日益式微，但夫權體制并未根本動搖，它仍牢牢地控制二萬萬女性。陳出于封建官宦之家，接受了系統的舊式教育，此為她第一社會化過程，近代西方心理學家給出的解釋是，“早期兒童階段向一個人頭腦中灌輸的價值觀，會一直伴隨他的終身”[16]，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下，傳統的三從四德對她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雖然后來她在報刊與友人的沖擊下，面臨著再次社會化，但是每個個體的轉型均非一蹴而就，再次社會化需大環境配合。其時，社會上對女性的職業接受度不大，即使最為樂觀的女教師，國人的接受是建立在將女教員看做是女性家庭角色的延伸[17]。而女報人、女革命者完全顛覆了傳統女性的家庭角色，從中可以推知社會對于陳擷芬這樣的新女性肯定度不高。所以陳擷芬要想完全實現解放難度頗大，更何況之后歷經“五四運動洗禮的新女性尚未能實現徹底解放”[18]，遑論仍身處清王朝的陳擷芬呢。

“如果新女性不能徹底擺脫和克服傳統社會性別制度思維范式的影響，那么，她們也只能無奈地向傳統妥協和屈服。”[18]陳擷芬為之切實寫照。作為社會一員的她無論怎樣追求獨立，仍無法逃離整個社會的控制。在面對社會文化霸權之時，陳擷芬唯有繳械投降，回歸到命運為其安排的人生軌跡。

參考文獻:

[1]鄭逸梅.藝林散葉[M].北京:中華書局，2005:176.

[2]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1集[M].北京:中華書局:33-37.

[3]陳擷芬.戊戌政變感賦[J].清議報，1901，(90).

[4]革命逸史:第3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43:86.

[5]李樹政選注.丘逢甲詩選[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4:164.

[6]日本留學女學生共愛社章程.浙江潮[J]，1903，(3).

[7]劉寧元主編.中國女性史類編[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298.

[8]秋瑾全集箋注[M].郭長海，郭君兮輯注.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416.

[9]姜德明.倪墨炎書話[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3.

[10]陳象恭.秋瑾年譜及傳記資料[M].北京:中華書局，1983:26.

[11]陳擷芬.題美人倚劍圖[J].女子世界，1904，(10).

[12]馬勵云.贈陳擷芬女士[J]，女子世界，1904，(10).

[13]田景昆.中國近現代婦女報刊通覽:第1版[J]，1990:4.

[14]女學報[N].1903-02-27.

[15]壽充一，等.近代中國工商人物志:第1冊[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6:454.

[16][美]史蒂文.瓦戈.社會變遷: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59.

[17]民國時期女教師的經濟地位狀況研究[J].婦女研究論叢，2009，(1).

[18]王政，陳雁.百年中國女權思潮研究[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155-156.

(責任編輯/王麗君)